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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念之间 page 18 作者:戏子璇

  「烟没了?」男人以日语询问,理所当然地。

  她回头,烦躁地以英语响应她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对不起,我不会说日语。」

  「没关系,我会说英语。」男人以流利的英语回答。

  她稍微有了精神,「喔,我已经遇到快一百个听到英语就吓跑的日本男人。」

  「所以我来了。」他笑。

  「不要学连续剧。」她还是那句。

  她蓦然发觉,男人戏剧化的程度是居更甚于女人?特别是甜言蜜语那套。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永远都是连续剧。」他笑得更大声,「你一个人?」

  「对,在日本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又补充:「一直都是。」

  「想要人陪吗?」他坦白地问。

  「你拿什么让我留下来陪你?」她反问。

  没有直接响应她的问题,他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在上头输人几个汉字后,递到她面前,「这是我的名字。」

  七原秋也。

  她仔细看过屏幕上的字,噗哧笑出声,「少来了,和大逃杀的男主角一样?」

  「你知道那部电影?」

  「岂止知道,我还看过小说、漫画。电影是最失败的改编作品,太紧凑,人物的矛盾面根本无法如实呈现。」

  「然后呢?对七原秋也这个人有什么想法?」

  「通常在戏剧作品里能活到最后的,都是对人生有憧憬,以为爱可以改变一切的傻子。」她露出毫无意义的笑容,「但真实人生里,这些人往往是死得最惨、而且是最先死的人。」

  「然后我们都还活着。」七原秋也的眼眸在夜色里闪烁得刺眼。

  「也不是对爱憧憬的傻子。」

  犯烟瘾时,手边却连一支遗落的烟蒂都没有,真是世界上最窝囊的一件事。

  好在,口袋里还剩下几颗薄荷糖,聊胜于无。

  她撕开糖果纸之前,七原秋也递上一支烟。

  「我不随便和人分享烟的。」他提出了邀请:「一支烟,你要留下陪我吗?」

  「好。」她微笑,将烟点燃,随口问:「你几岁?」

  「三十三。」

  「喔,和他一样。」

  「他?」

  「没什么,一个朋友。」她不置可否。

  「那你几岁?」

  「二十四。」

  「喔,和她一样。」

  「谁?」

  「没什么,一个朋友。」他毫不在意。

  他们相视而笑。

  「到我那?」他问。

  她点头。

  寻求一夜安慰的男人向来欣赏她的干净利落,但黎诗雨,这次你也太好笑了吧?在台湾有个男人排除万难、卸下武装,只希望能与你谈一份认真的感情,而你的心跳也因他而促快,你却宁可跑到陌生国度,在陌生的街头接受陌生男人的邀约?

  她在心里自嘲。

  现在的她,与初识时的林靖风有何不同?

  靠在七原秋也宽厚的胸膛,对方高超的肢体技巧确实让她体温升高,暧昧的低吟声此起彼落,狂暴的节奏终于让她失去理智,抛开始终烦扰着她的、痴痴缠缠的爱情牢骚。

  她任凭他将舌探进口中,甚至毫无保留地热烈响应,以汗水侵蚀孤寂与深埋于内心深处的懦弱。

  颤抖的高潮来临,她让他在身体里留下纪念,然后,在朦胧的视线中,她看见墙上时钟分秒流逝,发觉这一切都只是在打发时间。

  为了等待林靖风在心中淡去。

  为了等待那双掌握镜头的手不再撩拨她的思绪。

  为了等待爱情那磨人的小东西对她失去兴趣。

  为了他。

  都是,为了他。

  她离开他,才发现竟是如此在意他。

  晨曦闯入窗内,七原秋也点燃一支烟,迎向她初醒的面容。「在一起吗?」

  她转身,伸手遮住刺目的光源,「在一起什么?」

  「就我和你,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你是想和我在一起,还是不想一个人?」

  「这有什么差别?」

  「只要我看得顺眼的男人,一支烟、一首歌,就可以把我留下来。但如果要谈责任、谈未来,麻烦得像写计划书一样,那就不必了。」她连林靖风都可以不要,其它男人根本没本事绑住她。

  「你说完了吗?」七原秋也的笑容仍像个放浪的流浪者,将烟盒扔给她,「拿去。」

  她没答话,接过烟盒以后,默默点燃,极度缓慢地抽着。

  现在她拥有最多的,就是时间,而且不是有句话说,青春本该是拿来挥霍的?

  烟雾在眼前织成迷惘,她下意识地哼起「情难枕」。

  爱情一直都不是人生的全部,却纠扯纷乱了全部的人生,成为解不开的结。

  手中的烟接近尾声的时候,被七原秋也抽走,随意在一旁捻熄,并且将她压在身下。他的鼻息以急迫的节奏侵扰,而她正好唱完那一句,无怨无悔有几人?

  「什么?」他问,同时将手勾住她的腰。

  男人都喜欢她的腰,刚好是占有收藏品那般,一把环进怀里的弧度。占有吧,就这个当下,什么都不用多想。

  她笑了,放肆笑出声,以更强烈的肢体行动迎合他,「抱我吧!」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很多故事可以说,以她黎诗雨为女主角的话,林靖风是她截至目前为止最忘不了的男人,打破无数她对爱情习以为常的反应,但是,像七原秋也这样的男人,才是最适合她的。

  心灵相契的爱情从来都只是神话,她并没有领衔主演的资格,但是,曾经客串过,就可称是不虚此生了。

  她领悟了这道理,在别的男人怀里。

  13、我需要你……?

  站在城市一角,林靖风默默看着手机屏幕。

  一张从阳台望出去的东京街景,以及黎诗雨一贯随意挥洒的文字,在他的萤幕中亮着。

  7/23  03:47

  在阳台抽烟的时候,我想起某一任男友。

  那年我二十二岁,刚从大学毕业,他已届不惑,有点成就,却依然单身。急欲挣脱束缚的女孩和独身寂寞的男人相遇了,他说我眼眸里的深沉吸引了他,虽然我至今仍无法确定,他到底是爱上我这个人,还是我的眼。总之,他毫无顾虑地让我住进他的窝。在他身边,我不用担心任何生活问题,只要专心写小说,那几乎是我创作量最丰的一年。

  我爱他吗?

  如果寂寞和爱可以划上等号,我便可以确定,我们是极度相爱的。

  我讨厌被束缚,却又不喜欢一个人,特别是在夜里;他有车有房有成就,心里却是空洞洞的,觉得握在手里的一切尽是虚无,万分惶恐。

  某次假日,我在阳台写稿,他坐在一旁喝咖啡、看夕阳,突然和我谈起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女孩,明天我下班后,一起去八里看海。」

  「明天?」我持续手中的创作,没有拍头,「明天我和朋友有约。」

  「哪个朋友?」

  「大学同学。」

  「女生吗?」

  「女生。」

  「去哪里?」

  「喝下午茶,聊聊女孩的心里话。」

  「什么心里话不能和我聊?」

  「大男人,」我抬起头,笑:「关于经痛程度的话题,你可以理解吗?」

  他低下头,沉默。手上的烟燃起一支又一支。

  我穿梭在手中进行的故事里,无暇顾反周遭,等他再唤我时,天色已不知暗了多久。

  「小女孩,我在你心里是重要的吗?」他问。

  「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会永远留下来吗?」

  确认故事已到部分段落后,我合上笔电,反问他一句:「那么,大男人,『永远』是什么?」

  我讨厌「永远」这个词,虽然它在感情里总被视为至高无上的信物,却是人类无法跨越的时间象限;更让人不解的是,它不费分毫便能轻易许诺,让男女之间更显廉价。

  我们又陷入无声的静止中,直到夜色开始侵袭他的面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在我身边吗?」

  「你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所以,你会离开我?」

  「看眼前,好吗?」

  「小女孩,我的意思是……」他呼出一口烟。实在不知道他抽多浓的烟,熏得我几乎都要流泪了,「虽然无法预测明天,但我不希望你离开,也想把意外的机率降到最低。」

  「你要我怎么样?」

  「外头的世界危险,你就好好在家里写稿。你要什么、喜欢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带回来给你。」

  「你要我像只洋娃娃,让你藏在家里?」

  「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是作家,关在屋里,哪会有灵感?」我露出毫无意义的笑容。

  「但是,我不会离开你,这不好吗?」

  「大男人……」我狠狠喘了一口气,「我不可能是你生命中的全部,你不会不懂这道理。」

  他起身,用很强的力道将我拉进怀中,和他在\起邓么久,那是第一次,窒息感油然而生,我一度误以为抱我的不是大男人而是捆绳子。

  隔天,趁着他上班,我逃离了那栋屋子。

  我可以陪在任何人身边,只要我愿意。但只要变成我不得不面对的责任或枷锁,我就想逃跑,而且是彻底消失。我不想和他谈,也不愿意妥协,唯一清晰且确定的念头,是离开。

  我再寂寞、再不想一个人,都无法像他那般,生活中只得有对方一人。

  我不缺少男人,对于身上吸引人的特质我再清楚不过,但也终究不是个好女人,从一而终那套剧情,完全不可能由我来演。我太善变,对喜欢的人从不持久,不愿负责也不愿付出;孤独寂寞,却又无力经营一份持久的关系。

  大男人让我明白,生活中若只以某一个人为重心,便无法得到爱情;从我身上,我也明白,不愿意为任何人负责,也无法得到爱情。

  流浪者从来都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说别人的故事,当自己的心流泻太多情绪导致客观性失准的时候,他们的动作只有这么个——

  逃。

  已经算不出是今夜的第几支烟了。

  燃到尽头的灰烬在烟灰缸里暗去,黎诗雨丢下烟头,拿起一旁的手机。

  在粉丝页十数封的私人讯息中,她看见林靖风的名字。

  一一回复读者的心得分享和心情抒发后,她并没有点开林靖风的讯息,直接收起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离开阳台,进入屋内。

  窝在床上,她将手机接上喇叭,将音乐开到最大声。

  「你不觉得很吵吗?」坐在一旁玩手机游戏的七原秋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不觉得。」她闭上眼。

  「这歌你每天听,她到底在唱什么?」

  沉默了一会,她以与音乐声相当的声量吼着响应:「去你妈的爱情!」

  「失恋了?」

  「爱情只是生命里微小的一部分。」

  「那么微不足道的话,」他发出尖锐的笑声,「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

  「够了。」她将喇叭移向自己,「我不想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他走下床,从她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要是你不是在自欺欺人,你根本不会到日本来,大概。」

  「你错了。」音乐声再大,她还是听得到他说的话。她摆手,一脸不以为然,「我从来就是个游戏爱情的骗子。」

  「对我,或许是。」他喝了一口啤酒,毫不在意地揭穿她:「对那个三十三岁的朋友呢?」

  「够了。」

  「你只是个懦弱的人。」

  「够了。」

  音乐再怎么贯穿她的听觉,刺耳的言词还是跟着旋律一起穿透内心。

  「和我一样呢。」他的目光移向床边的穿衣镜,以怜悯的神情看着镜中的彼此。

  「说别人懦弱,自己不会更强。」她走下床,把烟盒递到他面前,「现在,请你离开。」

  七原秋也很识相,收起手机和烟盒,默默离开她的公寓。

  她关掉音乐。

  随即凝聚的死寂常伴着孤单而来。这是爱的循环之一,是起点,也是终点。

  人到底为什么害怕孤单?

  她将身体重新抛回床上,掩面自问。

  人该是习惯孤独的,降生之前的十个月,一个人待在母亲身体里「独自」的小天地,没有任何威胁,才能顺利地来到世界上。由此可见,孤独是有助于人体成长的。

  但何以随着年岁增加,社会化越来越深,「独自」成了背离社会的标签,为了顺利度日,必须融入群体,学会少数服从多数那一套谬论?久之,便忘了与生倶来的独活能力,无法自我保护,只能凭借外物弥补。甚至,用「另一半」的传说来美化残缺的本体。

  人类没什么本事,说谎的能力倒是挺行的。

  「So,what’slove?」对着苍白的天花板,她平静地问。

  所谓心动、不舍、迷惑……种种被归类于爱情的迷幻字词,一旦出现以上反应,在理论学上的印证便是:你爱上了那个人。

  纷乱的念头时时控制心跳,爱真的是无私的吗?纯然因为那个人的撩拨?又或者,只是那颗失去「独自」能力的心作祟?然而,大抵能分为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运作方式:

  其一,即使我们无法在一起,但放你在心里,我的生活从此就有了可依赖的寄托,我不是孤独的。

  其二,我们有幸在一起,我有机会付出并接受关心,生活从此成为双向的,我也不再孤独。

  我们需要一个人让自己变得不孤单。

  我需要你。

  我们总是对别人说这句话,却很少对自己说,我需要自己。

  无论孤独与否,我们忘了,需要自己,才是人生必须。

  「我需要我自己,我需要我写、我活着、我存在。」她坐起身,打开一旁的笔电。

  她需要写作,要很多很多的故事,她必须走下去,为自己。不管有没有爱情,有没有林靖风。

  她不能再消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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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大的标题在新闻频道上播放,坐在柜台前,萧忆真下意识地抿唇。

  「爱自己的生活、生命,不对任何际遇设限,自然写得出好故事。」对于记者的发问,画面中的黎诗雨有一张自信的笑脸。

  这女孩无疑是人生胜利组,在台湾没有多少作家能达到如此格局,但黎诗雨未到三十岁,就已经做到了,可谓前途无量。

  她看过黎诗雨的粉丝页,知道这个女孩拥有广阔的生活圈,以及比常人敏锐的感受力,无论有没有爱情,人生都够多姿多采;更可以说,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材料库。

  一如新闻中对她的介绍,没有人知道她下回会写出什么样的故事,等同于看不出内容物的藏宝盒,每一次打开,都能给人带来截然不同的惊喜。这样捉摸不定的女孩,值得任何人为她冒险。

  林靖风理所当然会选择她吧。

  眼看休息时间已过,萧忆真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上,开始处理下一批顾客预约订单。

  店内来客铃声在同时间响起。

  她起身,对进入店内的女孩鞠躬问候:「您好,欢迎光临魔法之翼。」

  「你好,我想询问你们的摄影方案,能麻烦你帮我说明一下吗?」

  「好的,这边请坐。」萧忆真抬起头,眼前女孩让她的笑容硬生生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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