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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念之间 page 5 作者:戏子璇

  他点点头,不自觉伸手按住胸口,像是那里面被黎诗雨硬塞进了什么似,突然膨胀了起来。然后,他们从店里走出之前,他又问自己,她留下的记忆会停留多久呢?如果有一天消失了,他会否感到惋惜?

  问题浮现后,他居然害怕起那天的到来,并试圚说服自己,是否应该用更高的温度把她烙印在心底?

  他对她伸出手,指尖在触及她飘长执秀发之前,心底竟发出了他最不想面对的声音:你确定她所要的幸福,是你能给的吗?

  他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她感觉到发际间的空气流动,回头问。

  「没事。」他手早已放下,摇摇头,以笑回应,「我们走吧。」

  她转身,背对着他,呼出一口悠长的气,不能理解他的迟疑,也不理解自己的失落。

  那夜,他并没有去「FISH」。

  送她上公交车之后,他驱车回到家里,洗了澡,连一口酒都没喝,就把自己抛上床。

  怀里抱的,是从不背叛他的床友——抱枕;耳里听的,是他最喜欢的林慧萍的歌声,丝调一般的嗓音温柔却落寞地唱着他也觉得无解的「情难枕」:如果一切靠缘分,何必痴心爱着一个人?最怕藕断丝连、难舍难分,多少黎明又黄昏……

  一字一句,似在哀悼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的人生,特别是感情那一块,早已残破不堪、一败涂地,他又凭什么认为,黎诗雨重启的就是他对爱最原始、最单纯的心跳和渴望?

  说不定,那只是他面对寂寞时所发出的求救讯号,仅仅是因接收到一点异于往常的反应,就以为有机会得到救赎;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心的空洄会掩盖过一切,直到留在他身边的女人无论是谁都无所谓,然后像个木偶一般,过完他的人生。

  可是,如果他真的麻木,真的任谁都无所谓,为什么今天离开的时候不留住她,并且坦白告诉她,他正深切地渴望着她?然后,占有她的身体以后,任务便宣告终结,他可以无事地离开,再找下一个女人。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刺耳的门铃声穿透音乐旋律,终止他的思绪。

  门开后,站在门外的人让他皱起眉头。「季咏如,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你还来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接我电话。」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了。」语毕,他想把门关上,她早一步伸手挡住。

  「我没有要和你谈我们的事。」她试图露出豁达的笑容,为他带来她认为的好消息:「萧忆真回来了。」

  他的脸瞬间凝上一层冰霜,虽是夏夜,她却可以感觉冷空气在狭小空间中弥漫。季咏如深吸了一口气,「萧姐姐她——」

  「闭嘴!」他厉声喝止的回音在长廊内回荡。

  「她打电话到我家里,想找我姊问你的消息。她不知道我姊已经——」

  他打断了她,「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知道。」

  「我也不想提……谁会想提?她回来,我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她苦笑,「可是我听她在电话里的哽咽,却又觉得,她要是回来,你就不必再过这样的日子——」

  「你滚!」

  他用力要把门关上,她将内心的失落化作力气,使劲挡在门前,继续说:「她问你还好吗?她想见你——」

  「但我不想!」他发出刺耳的吼声,用力将季咏如推出门外,重重关上门。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像失去依靠的游魂,在屋里狂奔乱窜,直到抓起桌上的相机。唯一可仰赖的光源,是上头小小的屏幕。他不停按动画面,找到在海边为黎诗雨留下的身影。

  如同接上电源一般,那张熟悉的脸孔让他终于有了宽慰的笑容,他伸出手,隔着冰凉的登幕抚摸她染着霞红的面容。

  萧忆真影响不了他的,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非她不可,毕竟,他以为他已死的心,早因黎诗雨而重新跳动。

  他可以再爱。

  可以……吧?

  05、那个折磨人的小东西。

  在沉闷的课堂上,黎诗雨呆看着讲义上密密麻麻的笔记。

  什么年代的作家、什么样的创作手法与文学理论,都已不再重要,她的思绪随着笔尖拉长的线条,降落到再也无法和台上教授有所共鸣的位置。

  呼吸紊乱,原本规律跳动的心脏,也因为不明原因而开始膨胀,继而挤压到肋骨,发出猛烈的撞击声。她担心若再没有应变措施,这颗失控的心脏会直接冲破皮肉,跳到桌面上,然后,她集中全身血液反复在体内循环的念头,就会被整间教室的人嗤之以鼻。

  恣意在纸上游走的笔尖,为她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不知不觉之间,原本整齐的课堂笔记,布满了大大小小、字迹凌乱的英文单字,而且都是一样的——

  Wind。

  WIND。

  W、I、N、D……

  风。

  她想念那个拿起相机时专注万分,面对她时拙于言词,笑起来又非常纯真的男人了。

  他的笑容,总让她压不下心里的酸楚,一路冲上发热的眼眶。他的纯真让她感到害怕,那是一种让人自惭形秽且难以忽略的特质,虽然她比他年轻许多,她却不认为自己能保有那样的笑容。

  正因为缺乏,才如此渴望。

  这种状态可以用句很琼瑶的话来描述:爱是折磨人的小东西。

  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当这个小东西盘据在心头时,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拥抱也好,未来也好,甚至是灵魂,你都会甘心对它奉上一切;可是当它消失,不留一点痕迹的时候,有些人狠下心来,还真不像个人。

  究竟,他是在何时揭开两人情感的序幕?是第一次他拿着相机,专注望着她的当下?还是第二次巧合重逢,为她展露笑颜的那一刻?海边告别时,他的迟疑成了微酸的凌迟,打乱了她胸腔内原本规律的跳动?

  幸好,她已经懂得该怎么和这个小东西相处了。

  生活毕竟不是不切实际的传奇,只要有爱就可以不食人间烟火。

  她拿起橡皮擦,将凌乱的字迹一一拭去。教授的目光刚好投射在她身上,「诗雨,你对这篇文章有什么想法?」

  她抬起头,思绪很快切人她应该回归的地方,立即条理分明、不疾不徐地提出她的观点,完全不像分神过的样子。

  如果人生是主餐,那么爱情顶多是附送的玩具,可以带来一瞬的惊喜,却仍只是微小的一部分。如果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拿来思念林靖风,那她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期末报告交不出来、学生的作文改不完、也没法整理思绪写作……

  她的注意力回到课堂上,直到钟声响起。林靖风这三个字都没有再干嫌她丝毫。

  下课后,她捧着书本,走出教室,身后随即传来热切且着急的呼唤。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大男孩挡住她的去路。

  「阿黎!」

  「喔,小廷。」黎诗雨笑脸回应,却没有停留的打算。「我今天有签书会,得赶到书店去,不能陪你了。」

  「我找了你好几天,讯息、电话你都没回。」小廷焦急握住她的手。「你搞什么失踪啊!」

  「我没有失踪,我还是做我要做的事、去我要去的地方。」被握住的手十分紧绷,她觉得不舒服,同时给了让他难以招架的答案:「只是遇见了我喜欢的人。」

  小廷脸上带着不解与错愕,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不懂,黎诗雨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彷佛和「我中午吃了一碗牛肉面」一般稀松平常,不带情绪流动。

  「你和别人在一起了?」咬着牙,小廷提出疑问。

  「没有。」她摇头,轻轻松开被握住的手,「我不在意能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在意的是我喜欢他,我很快乐,就这样。」

  小廷瞪大了眼,完全不能接受被用这样的方式判死刑。「我做了什么让你失望吗?」

  「你没有让我失望。」她坦白地说:「我们曾经有的一切是不会变的。」

  「什么不变?」黎诗雨的过分平静,使小廷的面容益发扭曲。

  她不应该这样的,上次见面,她还热络地和他讨论新书题材,甚至毫无保留地拥抱他,怎么可能转眼间就变了样?

  黎诗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爱一旦消失,不管解释得再多,最后总归是一句「不爱了」。她从肩背包里取出薄荷糖,沁凉的甜味自口腔窜出时,她想起了林靖风,那个善用相机说故事的男人。

  她好想为他写一个故事。

  专属于他,只为了他。

  「你说喜欢我也只是随便唬烂而已!」小廷发出崩溃的吼声。

  「我从不唬烂。」她叹了一口气,「我说喜欢你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你。」

  「前两个礼拜你还那么说。」

  「前两个礼拜我是这样想的。」

  「我甚至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小廷,很抱歉,但情人之所以分开常常不是对方做错什么。」她耐着性子解释:「但感觉会变,谁都很难预料。」

  「那我算什么?钟点情人?」

  「不要这样好不好?故事都有结束的一天。」她说,「但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共有的记忆是不会变的,这半年来的种种,是谁也改写不了的。」

  「你不打算再给我任何机会了?」

  「让故事有好的结束好不好?我不希望冗赘的尾声破坏了过程的美好。」

  小廷摇摇头,还在绝望边缘挣扎:「今天若是我说要分手,你难道不会觉得痛苦?你——」

  「我会笑着祝福你。」她打断了他,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因为我知道爱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和潮起潮退的道理一样。」

  黎诗雨纯真而坦白的眼神,在他眼里成了最冷酷的照妖镜,反映一场爱情的不堪一击,他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离去之前,他留下一句:「黎诗雨,你真的很自私。」

  自私?

  是吧,这句话是正义的,并不冤枉,她全盘接受,但并不在乎。

  她不想说谎,因为林靖风的出现,小廷在她心里已不再有存在的必要。即便她对林靖风一无所知,仅能以短暂的谈话或他留下的相片回想他,也阻止不了她。

  甚或,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总有一天对他的感觉也会像对小廷那样,缩小成一个无言的句点,但那又如何?

  爱情重要的从来不是句点。

  林靖风在街上游荡,他有一整夜的时间必须打发。

  忽然之间,他记起黎诗雨的作家身分,于是随意走进一家占地广大的连锁书店。

  站在摆满小说的书架前,他仍感到茫然。

  他不知道黎诗雨的笔名,也不知道她写过什么故事。

  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那样遥远。

  翻了几本书以后,他发现人潮不寻常的流动,出于好奇,也因为他有着大把时间等着挥霍,便跟着人群往前。

  「这本书我有仔细看过,每个人物的阴暗面都让人不寒而栗,而且,他们都还只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人群围绕的中心,男主持人拿着麦克风,热切介绍着:「接下来就把时间交给作家宇施黎,请她谈谈这个故事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之下创作出来的。」

  宇施黎?

  台前悬挂的布条确实写着「人气作家宇施黎《沉默的杀机》签书会」几个大字。

  同时,坐在主持人身边的女孩抬起头,林靖风清楚看见了她的面容。

  「阿黎!」他发出一声惊呼。

  蓦地,他懂了她的笔名。「宇施黎」不就是「黎诗雨」倒过来念吗?

  这女孩,实在太有意思了。他猜想过数百个她可能使用的笔名,没想到答案竟是这般的——简单。

  「我写作从来没有做过规划,原本以为这次会写出一个关于爱与勇气的校园爱恋……」

  这个时候,观众发出笑声,很显然的,那本《沉默的杀机》光听书名就知道是截然不同的故事。

  「别笑。」黎诗雨也憋着笑,「当时我是真的那么想的。只是到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女主角开始疯狂报复,成为学校里的女王,甚至要了班导的命,变成惊悚故事。」

  「看了这个故事以后,大家会不会开始怀疑同学、老师,觉得彼此都各怀鬼胎、工于心计?」

  「或许吧,但乐观的人看了,可能会庆幸身边没有那样的人,而更懂得珍惜?」黎诗雨淡淡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这一点都没有关系,不过我很喜欢大家到我的粉丝页,和我分享读后感想和意见。」

  「上次你写的《以爱之名》,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在异性恋爱中挣扎,也对自己的性向拉扯许久,最后终于坦然面对彼此的爱,和这次是截然不同的作品。你的创作风格总是多变,是否能谈谈之后的写作计划呢?」

  所以,她写过那样的题材?她懂在异性恋与同性恋之间拉锯的女人吗?又或者,她也有过类似的经验?

  疑问交错往事,在他心里纠结了好一会。

  「尝试不同的题材,不是为了表现有多能写,而是我真的没有写作计划。况且,很多时候,灵感是种善变的玩艺,写出来的常常是原本我想都没想到的东西,就像这一次。」她坦白。「我写每一个故事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只是想写一个我想写的故事。虽然我是中文系的,但很多文学理论上的东西我还是懂得不多,所以分析的工作就交给更专业的人去做吧,我只是个说故事的人。」

  「我想是因为你的率性,在写作上才能不受束缚,发现更多可能。」主持人的心声,似乎也是林靖风的心声。「那么,再请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应该是很多男读者都想问的。请问你对感情的想法是什么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择偶条件?」

  这个时候,林靖风感觉到黎诗雨的目光似乎往他的方向投射过来,是否看见他了?她随即发出一贯爽朗的笑声,「哈哈!我对感情并没有特别要求,因为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更不喜欢找自己麻烦。但我很信感觉,即便只是一个眼神,对就是对了。」

  无论写作或感情观,她都抱持不置可否的态度,看似豁达爽朗,合则来不合则去,那么在她内心深处呢?也像她的外表一样无尘吗?

  如果他有机会走进那柔软的方寸,会是什么模样?

  签书会接近尾声时,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很识相地转身离开。

  那个问题的答案,他是不需要的,因为他根本不会走进哪里。他能去的,只有像「FISH」那种……用身体交换一霎温暖的地方。

  「阿风。」

  踏出书店大门,他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呼唤。

  他回头,发现她正笑盈盈地站在他身后,「阿黎?」

  她将食指轻放在双唇上,「嘘,小声点。」

  「签书会还没结束?」

  「结束是结束了,但还有好多人围着要合照什么的,我溜了!」她对他伸出手,「带我走吧,趁他们还没有追出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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