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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玉偷香(上) page 7 作者:雷恩那

  她不知自己的瓜子脸红到几乎渗血,只晓得热气全往头顶上冒,一阵阵不断从肤底涌出,热到她气息短促,喉中发涩。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不约而同往她身上投来。

  她家阿爹是满满好奇和纯然的欢喜,她家大师哥和川叔川婶的眼神就复杂了些,而雍家那位随从元叔像是见怪不怪,表情没多大变化,仅朝她颔首一笑。

  啊!还有芷兰,她会怎么看她?

  苏仰娴边想边侧眸去看,此时端坐在茶案条桌旁的明芷兰眸光却不是落在她这方,而是望着雍绍白,神情明显怔忡,喝到一半的茶就这么端着不动了。

  ……也是。雍绍白把话说得那般……露骨,芷兰脸皮薄,定然惊呆。

  苏仰娴干脆将陶壶放在雍绍白手边那张茶几上,还刻意轻轻放,表示内心很坦荡、很平静,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浅笑——

  「雍爷当真爱说笑了。」

  「雍某没有。」他往两张棋盘分别落子后,抬头望她,俊目真诚。「我不爱说笑,不信,尽可问元叔。」

  坐在他斜后方的中年壮汉闻言,十分配合地点点头。

  袁大成手中挲着棋子,来回看着自家师妹和雍绍白一眼,忽地呵呵笑。「不能没我家小四儿的人多了去,东大街上的古玩店和玉行,雍爷尽可派人去问,十家有九家全来相请过,玩意真不真,就『女先生』一句话,雍爷要小四儿跟你走,你这不是跟所有人抢她一个吗?」

  苏娴知道,大师哥是想把雍绍白脱口而岀的话,定调在「不能无她这位女先生」上头,借以旁敲侧击,若雍绍白是这个意思,自然顺水推舟,如若不是,也能再探清楚他的意图。

  但,若非如大师哥所说的那样,他雍大爷的「不能无她」之说,又从何而来?

  楼内原本太过空阔的中堂,四个方位分别建出月洞,形成隔而不绝、虚实相生的怠境,堂上有几张长几并排,摆在几上的物件不算小,约莫是两人手拉着手环抱出来的尺寸,上头还盖着一大块黑布完全遮掩住实体。

  雍绍白就立在那物件之前,他没有看她,下一瞬,他抓住黑布将其掀开。

  苏仰娴屏气凝神,当那物件的真面目落进眸底,她背脊一阵凛然,脑门发麻,动了动小舌,又张了张口,勉强才从唇间蹭出声音——

  「东海……东海卓家的镇宅玉石……」

  当年初见,传闻中天地所造的玉石从湖底突出,形成石峰,被东海卓家圈护在湖心小亭中,而今再见,石峰中的真玉未现,天然所生的巨石却已被开切成数块,经过了分崩离析,然后重聚于此。

  数了数,竟有九块之多,一块接连一块拼成原来模样,但见那蜿蜒其上的明显裂痕,浑然天成的美物就这么毁了,她胸房陡然紧缩,一颗心当真疼得要命。

  噢,不,完整的样子还差一小块啊。

  才想着,就见她身边的男人忽从袖底掏出一物,将那方小小玩意儿轻巧却也郑重地放进那唯一的凹洞中,填补了所有的不足。

  玉之心。

  是她从东大街何老板那里淘来,之后又被他强行取去的那块玉石。

  玉心归元,被开切成九块的碎玉终于生岀连结,瞬时,她能察觉气的流动,而身畔的他更非等闲之辈,天赋与功力尽在她之上,岂会察觉不出。

  很难不去留意他。

  她想,在自个儿眼里,这位才能堪称惊艳绝俗的雍家家主就跟一块绝世奇玉一般,只会令她一探再探,永远不可能视若无睹。

  半敛着俊美长目,他将无伤的左掌贴上,静心感受玉石合体后的内蕴。

  他不发一语,浓密墨睫下的深黝目光宛若两潭黑渊,深邃不见底,亦空灵得无限缥缈,但苏仰娴却觉得彷佛碰触到某种底蕴,那是深藏在男子心里、正细细茁壮的某种脉动,是一种命定、一种失而复得又沛然重生的灵犀。

  她的心隐隐悸颤,因为他此刻纯然的表情和毫无防备的意动。

  于是她学起他的姿态,将两手贴在玉石上。

  她学起他敛目静心,感受他所感受的,此时此际,言语变成了多余且粗鄙之物,有灵犀一点通,她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她凭着本能选择另一条路,然后两个不一样的方向最终导向同一个点——

  他们都回到最初也是最终的那个点,在那方小小的玉心上重逢。

  但石中藏珍玉,玉心灵动,阴阳流转,便会生出阴脉与阳脉两股内蕴。

  他意随心动,玉随意动,感应到的是玉石阳脉。

  她意念随他而动,相辅相成,走的是玉石阴脉。

  第四章  我偏偏遇见你(2)

  待一切静下,苏仰娴缓缓张眸,男人那双漂亮眼睛近在咫尺,羽睫如墨蝶之翼徐徐掀扬。

  他的眼神不那么空灵缥渺了,却仍深具穿透力道,令她气息一窒,胸中紧绷。

  「为什么它……它们……竟都在这……」其实不确定到底欲说什么,仅是低声呢喃。她怔怔然看着他唇瓣掀动,听那微沉的嗓声流泄——

  「当年,年近百岁的卓老家主神识仍清明之际,我曾受他所邀访东海卓家,与他有过一场深谈。对于东海流派的延续,老家主已看得透澈,推敲着自他以后,东海流派怕是后继无力,只是子孙们各有营生,能安然度日,那也很好,卓老家主唯一放不心的,就是伴他初试啼声,又伴他声名鹊起的这一方镇宅玉石。」

  苏仰娴蓦地记起那一年、那一夜,他在卓家湖心小亭抚摸石峰,与石中玉说话的模样。

  心头乍动,她喃喃道:「所以你是受了卓老家主所托,要替他老人家守住这一方玉石,不令珍物蒙尘,所以才……才这般执着,把它们一块块都寻到了……」

  「还是太迟。」男子眉峰清朗,目色氤氲,好一会儿才又出声,「本以为卓家绝无可能动它,却是错了,错得离谱,得知消息时已然晚了,镇宅玉石被开分解,只得一块块追寻回来,历时整整一年,却还是少了最后一块。」

  「……最后一块,也是最最紧要的一块,玉心有灵,少了它,寻回再多、拼凑得再好,也是徒劳无功。」苏仰娴静静吁出一口气,「原来如此,所以雍爷才会这般执着,非得到这最后一方玉灵不可。你……你那时大可说清楚啊,我能懂的,你却是取了就走……若能及时说明白,我阿爹也不会意外伤了你。」

  说来说去,皆是治玉者对于玉石永远执拗的心境,卓老家主的「放不下」是这样,他雍大爷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亦是如此。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般异于常人的固执,也难成就一个流派的兴盛,到底是「不疯魔、不成佛」。

  她脑中胡乱想着,他嘴角却是似笑非笑。

  「有因才有果,福与祸相依,也许正因如此,苏姑娘才会随我待在这里。」那么对他而言,她苏仰娴是因还是果?是祸还是福?

  她恍惚思索,还没想岀个所以然来,眸光不由得轻荡,这一荡着实不得了,她陡然觑见……觑见那一方玉心上头,他的左掌平贴其上,而她的右手也平贴着,十分亲密地叠放在他手背上。

  玉石的阳脉与阴脉汇合,感应着、追逐游走,弄到最后他俩的手也就如此这般相叠相贴。

  他应是早早就察觉到,却由着她的小手贴覆,没有挪开。

  苏仰娴学不来他的沉静淡定,细喘了声,浑身一震,连忙收回手站直身躯。

  她一动,雍绍白亦撤手立定,道:「姑娘这一手以心相玉的能耐,可遇不可求,不是苦练就能成就的本事,卓家这方镇宅玉石加上最后寻得的玉心,共被开切成十块,原先的玉灵已变,阴阳玉脉还需完全定性方能下手琢碾,雍某若欲完成此件大作,需得借姑娘之才。」

  他未提的话,苏仰娴也已察觉到,即使玉心归元,即使十块玉石完整拼了,也不可能真正合体。

  曾经一为全、全为一的镇宅玉石,如今只能分开琢磨,而若要将十件玉器最终合成一件大作,就不能忽略每块玉石间有形与无形的脉络。

  他说得对,玉灵已变,而她能助他稳定玉性,精准确认两股玉脉的走向,治玉随形走脉如顺流行舟,方能将玉石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喉中涩然,好一会儿才略艰难道:「……其实单凭雍爷个人的天赋能,亦能掌握住的,不是吗?」

  「可我偏偏遇见你。」雍绍白精致的下颚微扬,明明是清俊无端的高雅神态,不知因何又渗出点点痞气。「有你为辅,必然事半功倍,既可步步为营,也无后顾之忧,既知如此,何须单凭我一人蛮干?再说了,雍某偏偏又被折了两指,俗话说十指连心,这几日心窝闷痛,想来是与指伤有关了。」说完,他左掌捧起仍上着小夹板的右手,眉心彷佛又忍痛般蹙起。

  苏仰娴脸蛋通红,讷讷不能言语,最终还是那一句——

  「对不住……真的,很对不住……」

  「雍某不需要苏姑娘道歉,也不需要你为我做牛做马,只需你来我身边,助我成事,直到这件大作完成,而我的手指也完全恢复为止。」他目光深邃,语气却幽幽淡淡。「我说我需要你,不能无你,此话为真,就不知姑娘如此抉择?」

  她还能有什么抉择?

  就是头有些发昏,心音乱鼓,明知他的「需要她」、「不能无她」之说,指的是她相玉的天赋才能,跟她苏仰娴这个人半点关系也没有,她整个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依旧被撩拔得隐隐发颤。

  真不争气!

  但想到他为了对已仙逝的卓老家主守约履诺,花费大把功夫将开切的玉石一一凑齐,最后一方玉心落在她手里,他便亲自寻来,这样的作为让人很难不佩服……再有,他方才亲手将玉心归元,贴着掌,半敛长目感应玉石因蕴的模样儿,神俊灵美,真的……真的很让人心痒难耐啊!

  苏仰娴,你可以再不争气一些!

  悄悄唾弃自己,都想抡起小拳往脑袋瓜槌个两下,她深深呼吸吐纳调整着心律,努力稳住声。「雍爷这阵子若能长留帝京,小女子自当……自当追随左右,为雍爷的大作尽些绵薄之力。」

  她留意到他笑了,很徐和浅淡的一抹,却是很真实的愉悦,那让她心口又热,颊面更烫。

  他道:「苏姑娘已说得很清楚,姑娘不能离了苏大爹,而雍某不能无你,所以确实得在帝京长住一段时日了。」

  苏仰娴先是一怔,脑中迅速闪过什么,下意识便问,「雍爷原先并无长住的打算不是吗?进帝京仅为我手里那方玉心……可是如今,所有的玉石块都在这里,加上雍爷取得的玉心,它们全都在了……雍爷怎不是将它们运回江北,却是运进帝京?啊——」她忽然低呼了声,恍然大悟,直勾勾望着他。

  「你陆续寻获的镇宅玉石,其实皆收置在江北昙陵源,是这几日才吩咐底下人运进帝京的?双青……双青,早跑得不见人影,就是去接迎昙陵源进京的车队吧?他不都说了,从江北拉来的东西全数到位,就等你亲自验看,而双青中所谓的『拉来的东西』指的就是这几方玉石。」

  对姑娘家的推敲能力和见事之快,雍绍白暗暗赞赏地挑了挑眉。

  「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苏仰娴讷声问,心底其实已有答案。

  她听那男子云淡风轻道:「正是为你。」

  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就山。

  是她必须「代父偿债」的,他是她家的债主啊,却因为她坚决要照顾老爹,不肯离京,他竟完全迁就,费时费力,将玉石从江北拉进帝京。

  他愿意成全她的孝道,她又怎能不为他尽心尽力。

  只是……只是……

  欸,原本以为对他的倾慕之情已幻灭,但好像……似乎……悄悄又悄悄地死灰复燃了,遇了春风凌乱一吹,心再次悸动,鲜活欢快,果真是不争气啊不争气。

  第五章  倒也算是好看(1)

  江北昙陵源的家主暂时落脚帝京一事,很快在京里传开。

  尤其是古玩、玉行聚集的东大街,许多店老板打探到消息,纷纷往西大街那处隐于富贵林园中的玉作坊递拜帖。

  江北雍氏主要经营的是朝廷的买卖,除在工部里人脉广布,族中亦有在礼部、户部担任要职的子弟,若能与雍氏家主见上一面,说谈几句,这人脉要能打通,在帝京玉市估计都能横行无阻。

  但可惜了,所有拜帖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雍家家主来到帝都,除自家管事、匠人,以及在京当官办差的族人们,他谁也不见。

  啊,不对,东大街上倒有一位店老板,常被雍家派来的马车迎进西大街那处隐密宅第里,那人正是「福宝斋」的老板苏大爹,而比苏大爹更常进出那座宅第、甚至可说天天往那里跑的人,是身为「女先生」的苏家闺女儿苏仰娴。

  都说「福宝斋」老早歇业大吉了,如今却攀上昙陵源雍家这肥得流油的主,还搞得神神秘秘,都不知雍家家主为何如此青睐「福宝斋」苏家。

  说起苏大爷,几年前人就病懵了,退智退得厉害,在他身上看不出丁点好处。

  再说苏仰娴吧,那姑娘相玉本领确实一等一的好,东大街上无谁能出其右,就算她家厉害的师哥们也得甘拜下风。

  但说到相玉,想来那位超然脱俗的雍家家主亦非省油的灯,即便真遇难题,私下相请「女先生」过府相看,这一来二去的,该相的玉石、玉器等等物件,老早也该相尽了,哪还能天天遣来马车将人接往西大街去?

  所以不懂啊不懂,好奇啊好奇,难不成……自始至终,从来都不是为了相玉,而是……人家其实是瞧上苏大姑娘了?

  此时已过午,雍家将人接回西大街宅第的马车,在经过东大街的「明玉堂」总铺时,因车内传来姑娘家一声请求,经验老道的老马夫立时将马控下,马车里的姑娘边连声道谢,边撩开车窗帘子,张声便唤——

  「芷兰!兰儿啊——」

  人恰巧立在自家「明玉堂」里的明芷兰闻声望去,就见这两个多月来成了东大街众人口中最火热的谈资的苏仰娴,正从马车车窗里探出大半张脸蛋。

  明芷兰跨出门槛连忙步近。「仰娴……仰娴,我有事问你。」

  「好,你问。啊,等等,我先把东西给你。」苏仰娴从窗子递出一条紫金线打成的络子,象征吉样的绳纹将一只白色玉环圈在央心,淡紫色的流苏显得柔软又潇洒,「我昨晩刚打好的,玉环也是我自个儿挑选玉料仔细琢磨的,你生辰日快到了,这络子你先收下,到时候我再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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