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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玉偷香(上) page 9 作者:雷恩那

  今日,雍家的马车不会来。

  苏仰娴一早带着苏大爹出城,请川叔套马赶车,带着她父女俩又到城郊十里外的溪谷小村探望云溪老人。

  巧的是,她还跟大师哥袁大成不期而遇,师兄妹俩各自从城里带来不少糕饼果物和菜肴,连美酒佳酿也沽来好几坛孝敬师父。

  这一趟袁大成更带来两位师弟不日即将返京的逍息,云溪老人约莫是听着心里欢喜,午膳时候便开了酒坛子喝将起来。

  老人家有的是酒胆酒量,喝得十分尽兴,完全不自量力的大爹硬要陪酒,挡着不让喝,他还闹脾气,结果才三碗便被放倒。

  苏仰娴颇感无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家老爹醉了就睡,不发酒疯。

  之后与师父、师哥说聊了一阵,他们皆知她正在「代父偿债」,却也没有多问西大街那边的事,好像他们皆知雍绍白要她做的活,她根本游刃有余,无须多问。

  「姓雍的说是债,是又如何?要不想还,懒得还,就不还了,哪里怕他上门来讨?」

  结果她家师父给了她这样一句话。霸气十足啊,也让她哈哈大笑。

  原本从昨日就有些纠结的心绪,突然之间开解不少。

  昨儿个从西大街返回家中,她几乎是想了一整晚,这样的纠结起因于雍绍白,起因于她对他的胡思乱想。

  她明白过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靠近,近到贴身帮他疗治指伤,近到随在他身边辅助他治玉,近到能窥见他浓睫下的眼神,抚到他长满茧子的手心,嗅到他身上淡淡冽馨……太过靠近了,所以她的想法就变得多且纷杂。

  不应该这样,不可以这样。

  人贵自知啊,即便是……是倾慕的心死灰复燃,也不能不知分寸。

  而今日来探望师父,又遇大师哥,身边还有阿爹和川叔呢,至亲之人相伴左右,就觉得被乱风吹皱的心湖也能平息下来,她觉得这样很好,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是走岔了一小段,终能拉回来寻常平静的路。

  但——

  眼前的这一桩,还是搅得她瞬间大乱。

  「元叔,双青,发生何事?雍爷呢?你俩怎没跟在你家家主身边?」

  离开师父结庐而居的溪谷小村时,暮色已起,大师哥的马车就跟在她家马车后头,而她家阿爹还是醉醺醺睡得不醒人事,打呼声更是一声大过一声。

  进到城内,满天霞红化成青灰一片,天色将沉,她正要跟大师哥的马车分道扬镳,从马车车窗看去,却见元叔和双青正带着一小群人马穿过大街。

  苏仰娴之所以扬声唤问,全凭本能,就觉得……不对劲儿!

  很不对动啊!

  大街上吵杂无比,四面八方皆是声音,最先留意到她的是元叔。

  元叔陡地勒住坐骑,略顿了顿,彷佛在极短瞬间要他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他表情沉凝,忽地调转马头朝她赶来。

  苏仰娴不管不顾,整颗脑袋瓜都探出车窗外了。

  元叔策马趋近,低声道:「家主与当朝阁老朱老大人是忘年之交,朱老大人日前来约,我家爷今日遂上朱府一叙旧情,离开时……似不小心上了别的马车,如今去向不明。」

  上了别的马车?似不小心?

  什么叫作「似不小心」?

  苏仰娴双眸瞪大再瞪大,惊愕之际,眉眸间神色陡凛。

  元叔未等她提问,已主动说明事发过程,沉声快语——

  「今日结束小宴,家主正与阁老大人话别,在离开朱府前,朱府的门僮来报,说咱们家的马夫出了点事,拉车的马匹状况不对,乍然发狂踢伤马夫,闻言,我立时赶往处理,交代双青多留神。」

  「双青也被调开了?」苏仰娴禁不住问。

  元叔摇摇头,「没。我离开不过一刻,双青就接到朱府婢子来传,说咱们家的马车已备妥候在朱府门外,一切已然无事。」方颚一绷,「若再不回府,怕天色就要暗了,一旦暗下,家主他就看不……」猛地将险些出口的话咬住,黝黑面庞连忙正了正神色——

  「总之朱府大门前当真停着一辆马车,据双青所说,那辆马车的外型跟咱们的马车如岀一辙,当时他又急着想送家主回府,没多做确认,家主一上马车,双青还不及跳上,前头的人已赶马快奔,扬长而去。朱阁老家那两位前来知会的仆婢我已仔细盘问过,没有问题,实是有人要他们过来传话,但那人究竟是谁,两仆婢当下以为是咱们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情况诡谲。

  苏仰娴脸色变得苍白,眸底微现惊泪,但脑中思绪不住转动。

  天色渐沉,再过一会儿,所有微光皆要褪尽,夜,即将到来。

  即使有灯火或烛光,若然太过稀微,对某些人而言,有,等同于没有。

  夜盲。

  入夜,双目不能视,尽盲。

  入夜,便如同坠进五里黑雾,失去一切方向,若被丢到全然陌生之地,想逃出生天,不啻是寸步难行,亦是步步惊心。

  眼下最紧要的是要将人找到,其余的事再如何古怪,都得押后再来琢磨思量。

  把上错马车的雍大爷寻回来,才是重中之重的事!

  所以——所以——

  「大师哥救命!」

  当机立断,她张声喊住与自个儿一块进城的那辆马车。

  见袁大成撩开车帘子探出肥润圆脸,她赶紧跳下马车快步过去,元叔见状亦赶紧翻身下马,跟了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啦?」袁大成此时已留意到雍家的人马,直觉不妙。

  苏仰娴压低嗓声迅速说了遍眼下情形,但并未提到某位大爷的夜盲之症,最后道:「情况不明,一时半刻都浪费不得,所以得借大师哥的人手一用了。」

  袁大成嘿嘿笑了两声,目底刷过精光。

  「小四儿,这里可是咱们的地盘,有的是人手和人脉,就不信翻了个底朝天,谁还能把一个大活人藏得严严实实,半点儿不透风啰?」

  闻言,元叔环臂抱拳,深深一揖。

  第六章  喜欢这个男人(1)

  甫弯身进到马车内,雍绍白便觉有异。

  车厢内昏暗,令他目力陡弱,嗅觉却是敏锐的,落下窗板和帘子的马车中荡着一股陌生的脂粉味,不难闻,但他不喜。

  回首才要唤住双青,事情在瞬间变异,马车骤然跑动,他被埋伏在角落的人放倒,那人趁势压在他身上,沾着怪味道的巾子蓦地覆住他的口。

  晕厥前,他感觉对方往他耳中喷息,听到对方低声笑道——

  「看到我,招呼不打一声就想闪,能够吗?呵呵呵,雍绍白,今晩老子带你玩好玩的,长夜漫漫啊,咱俩儿就慢慢玩。」

  等他睁开双目,脑袋瓜沉重到几乎抬不起来,但人已被绑到灯火通明的室内,能清楚视物让他感到安心一些。

  只是安心还不到三息,室中景象又让他头皮发麻,眼瞳紧缩。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能容纳十多人平躺的广榻上,层层垂纱将偌大的轩室隔出朦朦胧胧的空间,灯火火光穿透过五颜六色的垂纱,彷佛跳动起来。即使有成幕的垂纱分隔,那星星点点的灿光依然将广榻的另一边、两具正在交媾的男性躯体照得清清楚楚。

  更让他颈后发凉的是,他这一边榻上并非仅他一人。

  有一只手在他身上挪移,很缓很慢地抚摸,那年轻秀气的男子见他张眼,脸蛋凑了过来,笑嘻嘻眨着精心描绘过的媚眼。

  「爷醒啦?教奴好等呢。」

  他拨开那只不安分的手,从容坐起。

  不从容也不成,因为他脑袋沉重、两耳鼓鸣,身躯就像一袋吸饱水的棉花,完全是靠意志力撑持才勉强能动。

  而话说回来,处在这般境地,他也绝对会令自己从容。

  劫他来此的那个男人就是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越慌,对方越快活,他的痛苦就是对方的快乐,他脑袋浸水了才会满足对方。

  于是,外表孤高淡泊、诸事不萦怀的雍家家主就懒懒倚墙而坐,事实上是暗暗调息,尽量储备一些体力,努力想着该如何周旋。

  他视垂纱后那一场「龙阳相交」的活春宫如无物,两耳也好似听不到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喘息和淫叫,彷佛醒来后所见的一切,无聊到几令他打呵欠。

  那个负责伺候他的俊秀小倌还想挨过来,他目光一扫,对方先是顿住,跟着低下头。

  他甚少用那样的眼神看人,高高在上睥睨着最卑贱之物,无与伦比的清冷澄透,将内心的轻蔑完全释岀,毫不掩饰,彻底勾引出人的心虚和自惭开秽……就算不是真的蔑视谁,此时此际他亦会做得无情透澈,不令对方越雷池半步。

  被他这一记漠然却凌厉的目光扫上,没有谁能不低头。

  ……嗯,也许某个姑娘不会。

  他若甩那姑娘眼刀,她那双又大又圆又亮的眸子一定也不放过他,会瞠得更圆更大地瞪回来,秀气五官立时鲜活,生气勃勃。

  雍绍白忽然一愣,没料到这种时候会想到苏仰娴。

  昨日她来为他的指伤薰冼疗治,他承认,见她表情那样郑重、态度无比认真,脸蛋被热气薰得通红,眼眸被药烟呛得泪水直流,就是莫名……起了某种难以解释的「恶心」,禁不住想耍着她玩。

  可后来,姑娘家突然态度消沉,那毫无隔阂、完全显露的生动表情也敛得一干二净……是玩她玩得太过火,泥人也有三分性,果真把她惹恼了?

  「都来到这地方,都到这种时候了,你雍绍白还能一脸无谓地静坐不动?」

  垂纱被用力掀开,刚压着一名男妓、将人整得死去活来的男人走到他面前,身上仅披着一件袍子,待男人看清雍绍白此时的神情,不禁咒骂了声,气到额角重重抽跳。

  「姓雍的你还给老子走神?老子干那么一场是洗你眼睛、为你而暖身呢,今晚就拿你开祭,你才是老子的大菜懂不懂?还以为事不关己吗?」

  雍绍白没理会对方,选在这时起身,迈步便走。

  「喂,想去哪儿,要逃吗?嘿嘿,你今晩哪里也去不了,你信不信?」口气充满恶意和得意。「等明儿个……不,也许三、五天之后,老子自会放了你,大大咧咧放你离开这座帝京最奢华的小倌馆,到时还敲锣打鼓帮你开路,让大伙儿都来瞧瞧,江北昙陵源的家主在帝京不出面便罢,一出面便混进小倌馆里,还是跟本大爷一起混的,哈哈哈,你说,到时候外头那些人会不会猜,雍家家主到底被老子睡了几回?」

  雍绍白继续走,头回也没回。

  「就说你插翅难飞,外头全是我的人,听不懂吗?」暴跳如雷了,被无视的感觉非常差。

  「听懂又如何?雍某尿急。」略顿。「也想出恭。」面容俊逸无端、气质高雅无边的人淡道:「所以你还是放我去一趟茅房比较好。」

  「……呃?」

  半个时辰后——

  小倌馆内,对方身边近二十名的随从正气急败坏到处寻找他。雍绍白尽管看不见,却能清楚听到奔来跑去的脚步声,以及那些人搅扰了别人兴致、同其他客人起冲突的叫嚣声。

  他一开始是想趁着上茅房解手之际,观察形势,或许能趁机跑走,未料轩室里边即有一间小房,里头为贵客备着成套浴洗用具,连摆在角落屏风后的恭桶也刷得干干净净。

  大抵是觉得他已逃不出五指山,所以当他要求独自使用小房时,对方没有为难。

  小房里没有窗户,仅有一道通风用的洞子开在墙壁的最上方。

  他最后还是尝试了,不试不行,毕竟是被劫来此处之后,第一个出现的对外联系通口,再如何希望渺茫都想一试。

  必须庆幸落得如此下场,老天爷愿意稍稍眷顾。

  他翻倒大浴桶再在桶底垫上一张凳子,终于构到那个四方通口,原本觉得口子太小,无法从那个地方逃脱,岂料被他用力一扳,通口周边的砖土随即裂开好大一块,应是年久失修,又位在高处一直未被留意,材质早都风化。

  他于是一扳再扳,很快就扳出一道可容个大男人挤出去的开口。

  他往上攀,右手伤指一阵剧痛,他咬牙忍着,终于从那个开口跳到外头……唔,其实不是跳,他是直接跌出去,摔得颇狼狈,好像也引来守在外头的那些随从们的疑心,迫使他不得不往暗处躲藏。

  入夜,大红灯笼高高挂,还有无数盏养在镂空石柱里的小火,四周通亮,每座敞轩里尽是歌舞翩翩扇底风、丝竹伴乐人欢语,放眼望去,整座小倌馆里能供人躲藏的暗处实在不多。

  他左闪右躲,脑子越发沉重,还险些一脚踩进人工造池中,最后是在池边滑了一跤后,他没有费力爬起,而是顺势摸进小拱桥底下。

  毕竟是造景用的小桥,两边桥墩仅用木架组合支撑,而非真的夯上实土岩块,因此形成一个颇隐密的小所在,恰可容他缩身坐进去。

  在马车上被下迷药,他本以为张开双目便可逐渐清醒,但事实上似乎不是。

  事情不对劲。

  他自身已有所察觉,只怕除了迷药,他失去意识的那一段时候,许又被喂进什么药物,才会令他禁不住发颤,腹内滚烫,胸臆闷堵,直想沉呼出每一口喘息。

  「你……啧啧!干啥儿的?没事挡什么路!爷几个正忙着找人呢,没长眼啊你!」

  是对方的那些随从,那些人的叫嚣声从他跌出小房外后就没断过,此际竟离他如此之近,就在小拱桥下的人工造池边。

  他蓦地屏息,胸中发痛,忽听到一个轻快嗓声笑嘻嘻答道——

  「哎呀几位大爷,当真不好意思,不是有意挡在这儿,是咱们『清晏馆』的头牌琴秋公子吩咐小的往池里多添些琉璃水灯,如此多些点缀,水池园子这边添上色彩,也才觉得明亮热闹一些。几位爷放眼瞧瞧四周,是不是美多了呀?」

  雍绍白心脏狂跳,双目瞠大,但幽暗像一团茧子,他是被裹在茧中、深埋在黑土里的虫,再如何努力去看,入目尽黑,没有尽头。

  但他两耳能听,那笑嘻嘻的声音尽管轻快,却是刻意压沉,变得略微粗扁,像个尚未完全变声的少年公鸭嗓,装得颇像,有点像双青说话时的语调,但……不是,那人不是双青,那人是……

  「不知大爷们要找什么人?小的一直蹲在这儿点灯、放灯,瞧,这篮子里还有十来座没放完呢,从头到尾就没见到谁过来,要不,大爷们给小的说说吧?看那人生得什么模样、穿啥颜色衣衫,小的这眼力虽不是过目不忘,但也颇有能耐,说不准能帮得上忙。」依旧殷勤笑语。

  「谁听你这嘴上没毛的小子罗哩罗唆!」随从不耐烦地骂了句。

  此时「清晏馆」灯火通明的另一边传出动静,似有人要攀树翻墙之类的,加上另一小批随从往人工造池这边喊了声,召集同伙,眨眼间,放琉璃水灯的小子便被遗忘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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