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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缘 page 6 作者:季可蔷

  原来,她在家里,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怅然失笑,抬手拭去额头上涔涔冷汗,忽地,眼角一滴珠泪坠下,她这才惊觉,自己原来在梦里哭了。

  真傻!

  她自嘲地扯唇,坐起上半身,视线落向玻璃茶几上一个精致小巧陶瓷八音盒。

  这八音盒是萧仲齐某次到欧洲出差时,带回来给她的礼物,她还记得那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也是她的“生日”。

  与他成婚时,她曾告诉他,她从来不晓得自己真正的出生日期,所以他们结婚这天便是她重生的日子。

  而他应允,每一年,当她“生日”的时候,都会送她一份最特别的礼物。

  第一年,是一尊美丽剔透到教她几乎不忍呼吸的水晶天使。

  第二年,是一个浮雕着七彩蝴蝶的花器。

  第三年,但是这个陶瓷八音盒,到了第四年,她终于暗示他,可不可以不要再送些易碎的礼物了?她真的好怕哪天不小心会敲碎。

  所以去年,他送的是一串细致优雅的单颗裸钻项链。

  “人家不是说“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吗?这样总不怕弄碎了吧?”

  他笑嘻嘻地附注,一面亲手为她戴上项链。

  她揽镜自照,看着裸钻在自己胸前闪耀,心房流淌过一束难以言喻的温暖。

  今年是第五年,不知道他又会送什么礼物呢?会不会气她这几天总是不太理他,故意忘记呢?

  “对不起,仲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吃醋而已。”叶初冬喃喃自语,颤着手捧起八音盒。

  因为实在很介意他对温莉莉表现得殷勤,太有骑士风度,所以吃醋。

  因为自惭容貌比不上温莉莉美艳动人,才干能力也不及她,所以闹别扭。

  因为有种可怕的预感,觉得他很可能真的会对温莉莉心动,所以很慌、很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会再闹别扭了,不会再像只闷葫芦,我知道你一定很讨厌我这样,所以,我不会了。”

  叶初冬深深地呼吸,一次又一次,努力排遣积塞在心房的忧郁,努力振作。

  然后,她打开八音盒,聆听清脆悦耳的水晶音乐,忆起当时接到礼物的惊喜,樱唇浅浅地弯起。

  她决定,今天晚上为老公煮一顿他最爱吃的料理,好好地对他表示歉意。

  “……知道了,我现在正要回去。”

  接到老婆电话,萧仲齐有些意外,电话里她温声软语,言笑晏晏,心情似是好了许多,教他刚开完一场炮声隆隆又冗长无聊的会议,一股难以宣泄的闷气顿时抒发殆尽,跟着清爽笑开。

  他收拾公文包,踏着轻快的步履离开办公室,在等电梯时,温莉莉从另一个方向盈盈朝他走来。

  “萧副总。”她主动打招呼,嗓音轻柔。

  自从他那夜在KTV包厢发挥骑士精神为她挡酒后,她对他不再冷淡,偶尔在公司相遇,也会攀谈几句。

  “我正要找你。”她说。“萧副总要下班了吗?”

  “嗯,”他点头。“你找我什么事?是要还我手帕吗?”

  温莉莉一震,神情显得窘迫。“不好意思,副总,我今天又忘了把手帕带来公司。”

  “没关系,只是小事。”他安慰她,心里却不由得感到奇怪,依照温莉莉平常严谨的工作态度,不像是如此粗心大意的人。“你哪天记得再还给就好。”

  温莉莉颔首应允,明眸扬起,若有所思地凝睇他片刻。“那条手帕,对萧副总很重要吗?”

  “是我老婆送的,说起来她追着我要好几次了。”萧仲齐笑着解释。

  “是吗?真的抱歉。”温莉莉再度道歉,顿了顿,又试探地问:“那夫人知道你手帕是借给我吗?”

  “知道啊。”萧仲齐不以为意地点头。

  温莉莉却似很意外,怔望他几秒,眼神渐渐黯淡。

  “怎么了?”他察觉她不对劲。“温特助好像心情不好,是不是今天被总经理刮了一顿,不开心?”

  “你知道?”她讶异。

  “我看到了。”

  “喔。”她咬唇。

  他望向她,目光温暖。“别太介意,总经理个性一向就很急躁,有时候会说些不中听的话,但他是因为看重你,才会对你要求特别严格。”

  温莉莉敛眸不语,眼睫一阵阵地轻颤。

  电梯门开启,两人一起走进专供高阶主管使用的主管电梯,电梯内并无他人,门一关,温莉莉蓦地翩然一动,投入萧仲齐怀里。

  他震惊。“温特助,你怎么了?”

  “借我靠一下。”温润的螓着点靠在他胸膛。“我知道我这样让你很为难,可是对不起,一下下就好,拜托。”

  她在哭吗?

  萧仲齐僵硬地保持不动的姿势,一面小心翼翼地垂落视线,试着确定怀中的女人是否正静静落泪。

  婚前婚后,从来就不乏女人对他放电示好,也有一些比较热情大胆的,会借故亲近他,而他总会坚决地推开她们,保持安全距离。

  但对温莉莉的接近,不知怎地,他并不觉得厌烦,相反地,似乎有一丝丝怜惜。

  心跳莫名地加速,怦怦地敲击着他的理智……

  不行!他在想什么?小冬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萧仲齐极力压抑在心海汹涌的某种情绪,展开臂膀,轻轻地,推开温莉莉。

  叮铃。

  电梯抵达地下二楼的停车场,两人分开,温莉莉扬手拭去眼角一滴珠泪,勉力扬起微笑,“谢谢你,萧副总。”

  “不客气。”

  萧仲齐向她道别,快步走向自己的爱车,跃上车,踩下油门,心情仍慌乱,脑袋隐隐焚烧。

  他开车离开公司,冲进户外茫茫雨雾,一路疾驰,一边聆听节奏明快激烈的摇滚乐,跟着乐团主唱嘶吼鬼叫,藉此镇定翻腾的心神。

  半小时后,他回到家附近,经过一家花店时,蓦地心念一动,停下车。

  “怎么会想到送我花?”

  叶初冬惊喜地接过丈夫捧回来的灿烂花束,嫣然笑了。

  “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为我精心烹调一顿美味料理吗?送你一束花,回报一下,也是应该的。”萧仲齐笑,笑容却隐约藏着一抹不自在。

  叶初冬没察觉他的不自在,全副心神都让这束玫瑰吸引了,兴致勃勃地寻找花器,衬托花的娇美。

  “外面下雨了,你有没有淋湿?我已经放好热水了,你先去悠闲地泡个澡吧。”她温声吩咐。“等你洗完澡,也差不多可以开饭了。”

  “是,老婆大人。”萧仲齐神采奕奕地领命。

  叶初冬环顾屋内,终于决定取出丈夫结婚纪念日时送她的蝴蝶花器,花器与这束玫瑰,都是他的心意,相得益彰,她珍重地将花插进花器里,退后几步,微笑欣赏。

  然后,她轻盈地转进厨房,炉上一锅炖牛肉已经焖得够久了,肉质软嫩,浓香扑鼻,蒸笼里一盘鲈鱼也蒸得恰到好处,她又手脚利落地炒了两道菜,一碟腐乳空心菜,另一碟是苦瓜咸蛋。

  待萧仲齐沐浴出来,一席珍味料理已热腾腾地上桌,都是他最爱吃的,他光闻味道便食指大动。

  “太好了!”他双掌合十,感动万分地在餐桌边坐下。

  叶初冬也卸下围裙,跟着坐下。他不能喝酒,她准备了黑麦汁,斟在玻璃怀里,也像美酒一般辉耀着深沉光芒。

  夫妻俩和乐融融地共餐,她看着丈夫大快朵颐,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心头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满足。

  萧仲齐吃到兴起,话匣子打开,与她分享公司同事许多轶闻妙事,他口才一向流利,又诙诣幽默,逗得她不时轻声娇笑。

  吃罢晚餐,他卷起衣袖,自告奋勇地宣布要负责洗碗,她笑吟吟地帮着收拾餐桌。

  忽地,一串手机铃声唱响,正专心洗碗的他没听见,她扬声喊:“仲齐,你手机响了。”

  “帮我拿过来。”他喊回来。

  她走进卧房,寻找手机,他随手搁在五斗柜上,她拾起,屏幕闪烁的人名却教她愣住。

  温莉莉。

  她直直地瞪着这个名字,铃声等不到响应,渐渐沉默了,她以为自己慌张的心可以稍稍宁定,不料接着响起简讯音。

  叶初冬咬牙,握着手机的手轻轻颤着,她挣扎,迟疑,明知自己不该这么做,仍是关不住心底那头嫉妒的小兽,终于,她按下了阅读键。

  我把手帕带来了,在你家对面的便利商店,等你。

  她要还手帕?为什么在公司不还,偏偏要在这附近还?而且还是在这样大雨滂沱的夜晚,约他私下相见?

  叶初冬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心房彷佛也跟着落下雨,一片迷惘。

  “你怎么了?不是说有我的电话吗?”萧仲齐在卧房门口出现,见她呆呆地握着他的手机,不解地问。

  她惶然望向他。“仲齐……”

  “怎么?”

  “不要去。”她喃喃。

  “什么不要去?”他不懂,转念一想,神色蓦地大变,抢过手机,点阅最新简讯。

  不要去。

  她在心里无声地祈求。

  他没听见,只是怒气勃勃地斥责她。“你刚刚偷看我的简讯?我不是说过,我最讨厌人家侵犯我的隐私吗?”

  “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知道他痛恨不尊重隐私权的人,她知道她犯了他大忌,是她的错,她不对。“可是你不要去,好不好?”

  “为什么不去?她就在楼下而已,而且她是要还我手帕。”

  “不是那样,一定不是,她有目的,她一定有什么目的,所以才深夜约你出去……”

  “所以你是不信任我了?”他瞪她。“你怀疑我跟她的关系,才偷看我的简讯?”

  “我……”叶初冬无言,无可辩解,她的确是怀疑,这怀疑的火苗很早就点燃,而且迟迟无法熄灭。“你真的非去不可吗?”

  他皱眉。“外面在下雨,难道你要人家一直傻等吗?”

  这么说,他去定了?

  她胸口揪紧,迷蒙地瞪他。“因为下雨,所以你心疼她,怕她淋湿吗?你还敢说自己跟她没什么,还说你们没什么关系,你把我送的手帕借给她了,你居然借给她!”

  “我说过,她喝醉酒、想吐,我才会……”

  “你才会拿我送的手帕替她擦嘴吗?你不觉得我知道以后,会觉得很恶心很难过吗?我不要那条手帕沾上脏东西!”

  她是不是疯了?为何要冲着丈夫发这种脾气?这一点也不像她,一点也不像平素温婉体贴的她。

  叶初冬慌乱,心痛着,脑子晕沈,她不该这样的,不想表现得近乎歇斯底里,但她无法克制,午后那个久违的梦魇,至今仍在她脑海阴魂不散。

  她好怕,好怕……

  “你不是这么小气吧?小冬。”萧仲齐不理解她的惊惧,语带不耐。“只不过是一条手帕啊!”

  “只不过是一条手帕……”她呢喃,想哭,唇畔却逸出沙哑的笑声。

  好年“只不过”,在他心目中,她亲手缝制的礼物,分量不过如此吗?她一直以为,她会同自己一样,珍惜着两人之间每一个小小的纪念品。

  “可那是我送你的手帕!”她激动地嘶喊。“我不要你借给别的女人,更不要她拖这么久不还,她到底想做什么?你又想怎么样?你——”

  “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萧仲齐沈声打断她。

  要她怎么信?要她如何心无芥蒂?他对温莉莉,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不是吗?

  叶初冬扬眸凝睇丈夫。“总之你不要去见她,仲齐,我不要去。”

  “你别无理取闹了!”萧仲齐蓦地嘶吼,高昂的声浪震动了她,她骇然怔住。“为了你,我放弃了一个男人最重视的自由!为什么你还不能信任我?”

  他严厉地瞪她,深幽的眼眸犹如冬季最冰冷的寒潭,冻凝她心房,她颤抖得不能呼吸,在他眼里,看见责备与失望。

  他对失望了,怎么办?她让自己最在乎的人失望了……

  叶初冬呆立原地,不知所措,萧仲齐瞪视她片刻,猛然转身。

  或许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为自己这夜的选择感到后悔,但此时盛怒主宰了他,教他决意辜负妻子的期待。

  他大踏步离开,叶初冬留不住他,只能痴痴地目送。

  不要去,仲齐,不要丢下我。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恳求,她哭了,无声地啜泣,他没看到,也听不见。他走了,走向另一个女人,她该怎么办?她不能让他丢下她必须挽留他……

  一念及此,她踉跄地举步,心急地想追上丈夫,可她太急了,太急忙,结果一个不小心,手臂甩到了搁在玄关柜上的花器。

  花器砰然坠落,蝴蝶的翅膀折断了,玫瑰花娇弱地凋零一地。

  她看着那蝶、那花,看着丈夫送她的心意摔成不忍卒睹的碎片,胸口顿时剧烈抽痛,一颗心也跟着无助地拧碎——

  果然婚姻都是脆弱的吗?

  第5章

  一踏进户外密密交织的雨帘,雨水冷洌地自头顶浇灌,萧仲齐满怒火顿时熄灭。

  他忽地在雨里踯躅,任雨丝如飞针,刺痛脸颊。

  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要对妻子发那顿天大的脾气?

  明明今晚的气氛很甜蜜的,他们夫妻已有好一阵子没吃上一顿如此悠闲和乐的晚餐,餐桌上每一道菜,都是妻子针对他喜爱的口味,精心调理,还得格外注意保护他的肠胃。

  不错,她是偷看了他的简讯,触犯了他的禁忌,但他内心深处其实很明白,造成他如此焦躁的原因不止于此。

  另一个理由,或许正是因为他心虚。

  因为妻子质问他对温莉的用心,质疑他为别的女人心动,而他无可辩解,于是恼羞成怒。

  他到底怎么了?

  萧仲齐收拢眉宇,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息,他必须冷静,镇定骚动不安的情绪。

  他扬起眸,透过蒙蒙雨雾望对街,温莉莉撑着一把红伞,站在便利商店的屋檐下。

  他缓缓走向她,她却是焦急地迎上来。

  “萧副总,你怎么没撑伞呢?瞧你,都淋湿了!语落,她急急掏出面纸,想为他拭去脸上的雨滴。

  他阻止她。“我是来拿手帕的,你带来了吗?”

  他一见面,便切入主题,温莉莉似乎有些失望,咬了咬唇,“嗯,我带来了。”她从皮包取出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给他。

  他接过,捏在掌心里,仿佛捏着妻子缠绵的情意。

  “那你早点回去吧,我走了。”

  眼看他就要转身离去,温莉莉连忙惊慌地扬嗓,“等等!萧副总,我还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他嗓音粗哑。

  她迟疑,“我们……可以不要在这边说吗?找一间咖啡厅…”

  他蹙眉,“这么晚了,不太方便,有什么事明天进公司再说吧。”

  “可是……”她欲言又止。

  他不理会她,径自招手替她叫出租车,出租车停下了,温莉莉却不肯上车,只是用一双满蕴哀怨的眼,瞧着他。

  “温特助……”

  “不容我手帕只是借口,其实我是想见你!”她终于鼓起勇气,喊出剪不断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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