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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理寺CSI手扎(下) page 4 作者:蔡小雀

  那是一名才人悬梁自尽,被发现的时候门窗紧闭,负责调查的大理寺陆大人和北衙禁军统领邹将军一一查看过,屋内没有半点打斗或挣扎痕迹,门又是由内拴实的,因此判定该名才人当是自行投缳无误。

  恰巧那时面色不豫的圣人带着清俊稚嫩的小李衡,也来到了才人所居处所,小李衡看着里头敞开的房间,梁上那只垂落的绳结,下首的凳子,被抬下来的才人尸首,忽然说了一句——

  “她是死于他杀的。”

  众人大惊。

  圣人目光锐利起来,低头道:“玉衡,你怎知她是被人杀害,而不是自尽而亡?”

  “回圣人的话,”小李衡板着脸的模样有说不出的可爱,却神情严肃道:“您看,才人身量约五尺八寸,那梁和绳结及凳子的高度,才人要自己吊上去,和垫脚的凳子之间却还差上十多寸……难道才人是凭空一跃,把脖子准确套进绳结里去的吗?”

  他这话一出,众人瞬间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是呀!若按才人身量和绳结跟凳子之间,确实差了好一段距离,踮高脚尖也构不上绳结,又如何能稳稳地把自己给套上去吊死呢?

  圣人两眼灼灼,丝毫不掩其中惊喜赞赏之色,抚短须大笑。“好,果然是朕的玉衡郎,眼明心亮思绪敏捷……陆卿和邹卿,你二人可要再重新勘查一次现场?再好好思量思量?”

  陆大人和邹将军额上冷汗迸出,忙下跪拱手,“是臣等疏漏了,臣等有罪!”

  “哼,”圣人似笑非笑。“两位卿家若是能擒住凶手,自然有将功赎罪之说,倘若查不出……”

  “请圣人见恕,臣等定然速速捉拿凶手归案!”

  圣人眉头不满地微挑,却在低头看着小李衡的时候,露出笑容。“玉衡,那依你所见,这凶手有可能是什么样的人?”

  小李衡看了有些难堪,却也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陆大人和邹将军,迟疑了一下。

  “别怕,纵然是说错了也不要紧,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小李衡仰望着他。“那圣人可否容玉衡一观现场和死者?”

  圣人没想到这小家伙当真如此胆大,死人也不怕,而且气定神闲沉稳得浑不似个年仅十岁的小少年,不禁心下大为称许,点点头道:“朕准了。”

  “谢陛下。”

  小李衡小心翼翼谨慎地先检查了死者,从头到脚,尤其是颈项勒痕之处,然后又进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出来时,神色肃然地拱手道——

  “禀圣人,玉衡猜测这凶手许是个身材高大之人,这才能有足够的身量和力气把才人套上绳结,做出这投缳自尽的假象。”

  众人大惊。

  圣人疾问道:“你还看出了什么蹊跷?”

  “回圣人的话,”小玉衡绷着清俊稚气的脸蛋。“屋内有一扇窗户看似关得严实,可玉衡试过了,那窗棂做了一处巧妙的设计,是从外头就能落栓的……窗框里外下方有一点不起眼的红色泥渍,想必是凶手翻窗出入时留下的。”

  圣人神色越发凛然严肃起来,对于他的分析研判更加重视了七分。“还有呢?”

  “才人脖颈上只有绳索勒痕,自下巴沿着耳后往上,符合上吊致死的迹象,但后颈也有一处轻微的红晕瘀青,像是被人自后颈劈晕了才套进绳结的。”

  “你的意思是……”邹将军挺直了身子,虎眸瞪大。“凶手是身材高大习武之人——难道意指是禁军或羽林卫中的哪个混帐干的?”

  小李衡对着邹将军,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这点玉衡不敢妄言,不过邹将军可以查一查巡防此处的卫士,看看有没有人靴子底下沾了花泥……”

  “什么花泥?”

  “我方才推开窗看,外头植了一株桃花树,正是盛放时分,而昨夜恰恰好落了雨,桃花树下花瓣泥泞,此人自窗台进出,靴底自然无可避免会沾上些。”

  “本将军马上就去彻查!”

  圣人看着小李衡,神情忽然有一丝古怪,后来领着他回御书房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你这是,影射朕后宫的才人和卫士私通?”

  原是侃侃而谈、成竹在胸的小李衡一时被难住了,仰望着圣人,干净的大眼睛里透着茫然。“私通?”

  “……”圣人瞬间有种教坏小孩儿的心虚感。

  “敢问圣人,私通为何意也?”饱读经纶的小李衡自幼以来看的都是圣贤书、听的皆是金石语,何曾听过这一陌生的词,一脸虚心求教。

  王公公偷偷瞄了一眼耳朵浮现可疑红色的圣人,忍不住低下头,肩头微微抖了抖,给憋笑的。

  咳,不应该不应该,真真是大逆不道啊!

  “……皇后刚刚命人来说备好了茶宴,宴上有上好的绿牡丹,这好花当有好诗词来配,小玉衡跟朕去赴宴,今日可得多做上几首好诗才行,走走走。”圣人脚下如飞,还不忘对王公公甩了个眼神。“——朕的玉衡郎人小腿短,王福你抱他!走得快些!”

  “喏,老奴遵命。”王公公笑嘻嘻地一把将小李衡抱了起来,也不顾小人儿那僵住的表情……

  ——后来捉到了行凶之人,果然是巡防的卫士,他和那名才人私通,谁知才人有了身孕,他怕事迹败露会连累自己,便索性杀了才人以绝后患。

  圣人知道此事之后勃然大怒,狠狠削了邹将军一顿,转头就厚厚赏赐了小李衡一番。

  王公公想着当年那小小一点儿只到自己腰间的孩子,今日却已然长成高大修长正直稳重的寺卿大人,不禁感慨又欣慰。

  圣人吃完了樱桃饆饠,净了净手,正色地看着李衡。“玉衡,你那日飞隼传书上的密折,朕都看了……依你研判,蜀王可有涉入其中?”

  李衡顿了一顿,乌黑深邃的目光坦诚地望向圣人。“臣目前无法给圣人证据确凿的答案,只是在真相水落石出前,当以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

  ……意为奖赏如有可疑,仍然给予,所以广开恩德,刑罚如有可疑,宁可免刑,所以慎重刑罚。

  圣人吁了口气,威严的脸庞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你向来严谨审慎,朕深信之,如若,最后种种证据显示出蜀王有所歧念异动,朕也不会纵了他。”

  “圣人英明。”李衡拱手,目光真挚。“不过圣人放心,臣按目前蛛丝马迹查察至今,蜀王虽有些行止可疑有失妥当,但若由此研判蜀王有异心,当也不至于此。”

  圣人顿时心下一松,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好孩子,朕就知道爱卿处事公正无私,必不会因着和太子私交甚笃,就失了本心。”

  李衡恭敬垂首行礼。“圣人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且恩泽天下,太子则仁厚诚孝,忠心侍君父,友爱手足……然臣是圣人的臣子,是我大唐的司法刑狱官员,事事本当按法度公义而行,自不敢有半点私心。”

  “好!”圣人龙心大悦,这下越发满意地亲自牵起他,坚定有力道:“你且安心去查,万事有朕在呢,朕就是你的靠山!”

  “谢陛下。”

  第13章(1)

  李衡出了皇宫内廷,恰巧和一个身姿英挺尊贵的少年在廊下相遇。

  “衡,拜见九皇子。”

  俊美少年热情地道:“玉衡阿兄太多礼见外了,连父皇和太子大兄都舍不得受你的礼,何况是我呢?”

  李衡笑笑,并不把九皇子亲昵的话语做态往心里去,依然淡然尔雅地问:“九皇子也才刚出宫?”

  “是呀,我阿娘最近胃口不好,我常常得进宫哄着才肯多吃那么几口。”九皇子叹了口气,有些发愁。“说来说去都是六哥不好。”

  李衡微微挑眉,不动声色。

  “他在藩地上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儿都传回了长安,阿娘恼他做派豪奢性子鲁直,给门下卖了都还帮着数钱呢,偏生阿娘也不好多管……这不,担心得饭都吃不下了。”

  “九皇子莫担忧,蜀王就藩十年有余,早就能独当一面,连圣人都放心,杨妃娘娘也不必太过操心了。”李衡温和地道。

  九皇子眸光一闪,还是苦着脸道:“玉衡阿兄,连你也拿我当小孩儿看,还与我说客套话……”

  “臣没有这个意思。”他微笑。

  九皇子胡搅蛮缠了大半刻,见李衡依然油盐不进,也不免有了一丝急躁,“玉衡阿兄,您就坦白跟我说说,我阿兄不会有事吧?”

  “九皇子何出此言?”

  九皇子自知自己此番动静,看在这个狡猾如狐的“玉衡阿兄”眼中,恐怕早就窥透了异常……只得颓丧老实道:“我和母妃都知道阿兄性情粗豪,好大喜功,行事有种种不妥当,最容易被人拿来做靶,我们是劝了又劝,拦了又拦,可阿兄若是这般好规劝的,当年还用得着被父皇一气之下早早发落到藩地吗?”

  蜀王当年也算是长安一霸,偏偏志大才疏,也没少仗着皇子的身分在外头招摇,还险些扯进了买官鬻爵的大案中。

  若非如此,圣人也不会狠狠杖责了他三十廷杖,发往藩地。

  圣人早就料定,以他这样的脑子,若遇着几个心怀不轨之人存心谋算,日后还有闯出大祸的时候。

  只是……

  九皇子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母妃去岁收到了阿兄的密信,信里喜悦之情溢于纸外,只说往后定会让母妃过尽奢靡荣华的好日子,还让母妃不用再在宫里战战兢兢,一个银钱得掰做两个花……玉衡阿兄,不怕你笑,母妃自收到了这一封密信后,整整病了大半个月,你若不信的话,大可调宫中太医署的脉案一览。”

  “九皇子慎言,宫中贵人脉案,岂是外臣可窥之?”李衡目光凛然。

  九皇子自觉失言,俊俏少年脸庞愁苦之色更深了。“是我一时心急说错话了,我、我只是想玉衡阿兄明白,我们母子二人在长安的处境,还有我阿兄……他不是个坏人,他只是太轻易受人蛊惑了。”

  “九皇子这番话,如何不对圣人坦然相告?”李衡神情和缓,低声道:“父子之间又有何不能说的?”

  “在阿爷心中,恐怕信重你这个外臣还远胜过我这亲儿。”九皇子扁嘴。

  “九皇子!”他打断九皇子的话,神情端正温和而严肃。“圣人是明君,也是慈父,帝王心胸宽大能容天下九州江海,可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不该一片舐犊情深却遭儿女误解……若九皇子当真如此想差,未免也太辜负圣人一片慈爱之心了!”

  九皇子没想到消息没打听着,反倒被李衡不轻不重地给训诫了一顿,最后,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悻悻然离去。

  远远随扈在后的雪飞这才悄然上前,执手道:“阿郎,马车到了。”

  “嗯,回大理寺吧!”

  “喏。”

  然而他和九皇子在无人幽廊下短短碰面谈话的内容,立时就被送到了圣人的龙案前。

  “圣人?”王公公提心吊胆地看着圣人面色漠然。

  圣人半晌后,缓缓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涩然中又有着隐隐欣慰,感慨道:“朕就知道,没有白疼了玉衡。”

  那白疼的是谁……

  王公公完全不敢搭声。

  圣人侧首,“庆元府里那头搜查得如何了?魏长风谋划了那么多年,通府上下就没有一个长了眼睛耳朵的?”

  “回圣人的话,”王公公战战兢兢地将一只密折呈上,“这是方才左卫叶大将军递回的密折。”

  圣人缓缓展开,目光凌厉,霎时笑了。

  “这线头,都查到皇后头上了。”

  “陛下……”王公公一抖,忙跪下。

  “你这老货慌什么?”圣人淡淡然道:“朕还不至于因着庆元府里几个老嬷嬷的胡言乱语,就怀疑上了朕的皇后,也不会这点‘秘闻’,就砍了你这颗狗头。”

  王公公更害怕了……

  “上头说,二十年前沈阳王起意叛乱,是因为和皇后有私,连太子的生辰都可以被他们拿来做文章,哼!庆元被魏长风美色所迷,公主之尊也不要了,父母兄弟也不认了,至死都是个胡涂虫!”圣人愤怒将密折狠狠重掷在地,目光阴沉。“——叶缜就信了这些鬼话吗?拿它来搪塞朕?”

  王公公哆嗦着拾起了密折,抖着手呈上。“圣人息怒……”

  “让他再给朕往里刨查!”圣人冷冷地道:“若仅凭着几个该死的妇人嚼口舌,便误以为此案涉及皇后,便不敢再深入详查,如此不正好中了幕后之人的诡计?”

  “喏!喏!”

  无论在背后谋算的黑手是谁,肯定知道二十年前他曾与皇后有过龃龉,也知沈阳王当年和他同时向先皇求娶皇后种种内情……

  圣人眼神越发阴郁森冷。

  【剥皮案】

  李衡出了皇宫内廷,乘马车回大理寺。

  车轮骨碌碌声中,他若有所思,片刻后淡淡一笑……

  “果然,大明宫出生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马车终于在大理寺门口停下,才刚刚下了车,就见一名身材矮胖和蔼的老人闻讯匆匆迎上来。

  “大人。”大理寺少卿卢文大人急忙拱手作礼。

  卢大人平时笑呵呵老好人模样,实则精明干练心思玲珑,上回曹照照就是被他老人家给坑的……咳。

  “卢公免礼。”李衡看着他,蹙眉问道:“怎么了?”

  “京兆府今晨紧急请调甲字柳仵作和曹司直前往长安县协理侦办一桩剥皮悬案,下官允了。”卢大人将此案相关的刑部卷宗递上,有些忧心地道:“此乃正常借调,本是小事,不该惊动大人,只是自大理寺到长安县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可到达,可……”

  ——大理寺位于长安城西北角处的义宁坊,万年县和长安县则以皇城朱雀大街为界,街东五十三坊属万年县,街西五十五坊则属长安县。

  他心一突,目光犀利。“快说,可是曹司直……和柳仵作出什么事了?”

  “不不不,不是出事了,应该不会有事,只是……”卢大人吞了口口水,忙解释道:“京兆府捕快刚刚来问,没接到他们二人,莫不是恰恰错身而过了?可不应该啊……这都过了一上午了。”

  “来人,备马!”他脸色瞬间变了,猛地转身大步疾奔而出。

  “喏!”清凉迅速领命,稍息间已匆匆牵着李衡的坐骑急至。

  “雪飞回府,调一支小队跟上来找人!”他身姿迅捷俐落地翻身上马,嫌官帽碍事,随手一掷由雪飞接捧在手。

  “属下明白。”

  李衡策马疾驰,炎海和清凉急急打马跟上……

  各坊市热闹非凡,万商云集,可人越多,李衡越是心急,他不能因着两人尚未被证实失踪,便命全城武侯和不良人加入大肆搜索,并非他不愿或无权,而是唯恐自己的关心则乱,反倒害了曹照照成为众矢之的。

  很快的,李府的侍卫小队也紧跟着追随而来,老练地呈扇状开始搜寻他们二人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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