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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龙舞 page 10 作者:齐晏

  阎宣之呆站了半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人家赞美他的儿子人品好、有教养,又赞美他的家教好,他还能说什么吗?

  最后,提着两小坛酱菜,他茫然地坐上马车回府。

  一路上,他想着自己始终的坚持,对门当户对的固执,还有对诅咒的恐惧,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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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疾驶在林间山道上,惊飞了栖息在其中的鸟儿。

  湛离仰望着天,青空碧洗无云,山道旁是一片片茂密的树林和灌木,她的心情快乐得好似振翅飞翔的小鸟,没有忧虑,只单纯想知道自己能飞多高。

  「我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个机会。」她接住一片枯黄的叶片,笑着对阎天痕说。

  「我们这次是去办事,没有多少时间让妳游玩,下一次我带妳到杭州,那里更美。」他被她的兴奋之情感染。

  「你去过吗?」

  「有一年和爹娘去过。」

  「好,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也带孩子去!」她眨了眨眼,粲然一笑。

  阎天痕笑着轻拥住她。

  眼前山色如画,微风一过,山林间的花木清气淡淡袭来,一种恬静的幸福绵密地罩下来。

  颠簸了两天,他们终于来到豫章郡的伐木地。

  湛离从来没有过连续坐马车两天的经验,她累得浑身骨架好像要散掉似的,阎天痕把她留在客栈内休息,他则前往伐木场与伐木商接洽周旋。

  独自一人躺在陌生的客栈内,湛离一直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她以为是自己第一次出远门,才会如此不安。

  但是,就在她半寐半醒时,隐约听见树梢有飒飒风声,又彷佛听见袅袅不断的低语声似乎自天际传来,在她耳旁空灵地回响。

  是谁在说话?

  她想听清楚到底是什么声音?

  寒风刮过树梢,拂过沙上,吹来了阵阵呓语,那是一种幽怨不甘、冤屈不忿的低吟。

  『我不会放过妳……娇奴……我不会放过妳……』

  娇奴?

  娇奴不正是传说中被阎家大少奶奶诅咒的湛氏女子吗?

  湛离忽然感到毛骨悚然,浑身沁出冷汗。

  我不是娇奴!我不是娇奴!她惊骇得想从梦中醒来,但是不论她如何挣扎,她的身子就是无法动弹,眼睛也无力睁开来。

  恐怖的寒意在屋内流淌着,她动弹不得,只能一遍一遍听着凄凉栗人的声音,在她耳畔不停地低吟──

  『我不会放过妳……娇奴……』

  突然,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阴沈而寒煞,重得让她无法呼吸,狠狠阻断她的气息与声音。

  我不是娇奴……

  她发不出声音来,浑身急遽颤栗,生死的交界全凝结在咽喉上,她恍惚听见悚人女声的冰寒吐息──

  『阎氏与湛氏永生永世都不得结亲,倘若阎氏子孙违背誓言,爱上了湛氏子孙,从此湛氏男子将一无所有,乞食终生,湛氏女子将失去美貌,终生都得不到幸福!』

  湛离惊悸不已,喉头紧箝住她的力量大得截断她的气息,她想呼喊、想求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是可怕的恶梦,她却无法从恶梦中醒过来!

  「阿离!妳怎么了?阿离!」

  脸颊上一阵急切的轻拍唤醒了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禁不住失声大哭,放心地投入温暖的怀抱。

  「好可怕!天痕,我作恶梦了──」她宛如从鬼门关被及时抢救回来,仍惊惧不已地颤抖着。

  「妳作了什么恶梦?」阎天痕抱着她浑身冰凉湿冷的身躯,轻拍着她安抚着。

  「我梦见有人叫我娇奴。」说到这个名字,湛离的身子又不自禁地一阵哆嗦。

  「娇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知道吗?娇奴就是被你们阎家那位大少奶奶诅咒的女子呀!」她紧紧抱着他寻求温暖。

  阎天痕背上倏地窜起一阵寒意。

  「阿离,妳是不是因为太在意那个诅咒了,所以才会作恶梦?」他希望只是这个原因。

  「我也不知道……」她惶惑地摇着头,一个诡异而又不肯相信的念头在心中翻腾着。「天痕,有没有可能……大少奶奶找我报仇来了?」这个念头才起,她就已窜上一股阴冷的寒栗。

  「别想这些,这是不可能的事。」他拥紧她,眉头结得死紧,惊愕中掺杂了一丝悚惧。

  「我也希望不可能,我也希望是我胡思乱想,我也希望这只是单纯的恶梦……」

  她强迫自己去相信。

  可是湛离错了,到了豫章郡之后,这个可怖的恶梦夜夜都出现,她总是在自己恐惧的喊声中惊醒。

  这是一种暗示,还是提醒?抑或是……警告?

  阎天痕察觉到湛离的神情愈来愈不对劲,脸色愈来愈苍白,精神愈来愈委靡,因此他迅速处理好收购木材的事,决定提早带她回去。

  尽管回到了「翠微镇」,回到了湛离熟悉的房间,但是她的情况并未好转,恶梦仍然频繁,总是在那个诅咒之后惊醒,大汗淋漓。

  湛大娘心疼女儿日渐苍白消瘦,急忙又去请匡大夫来看她,谁知一诊脉,竟然是喜脉!

  湛大娘惊骇得差点没软倒。

  阎天痕则是满心狂喜,以为湛离的苍白和所有不适都已得到了答案。

  可是,湛离在开心喜悦之余,却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潜入她的心。

  难道那个恶梦是一种预兆?那一个诅咒是一种警告?警告她──湛氏女子终生都得不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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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家女子怀了阎氏子孙的消息,立刻又从匡大夫口中传扬了出去。

  阎天痕不但不恼匡大夫的长舌,反而还乐见其成,希望消息传得愈快愈好,最好闹到全镇人尽皆知。

  当这个消息传入阎府时,阎宣之气得暴跳如雷。

  「不知羞耻!不知羞耻!简直丢人现眼!」他快气疯了。「都还没成亲,居然就有了孩子!太不知羞耻了!」

  阎夫人的反应则完全相反,想抱孙子的渴望盖过了一切。

  「老爷,既然都有了孩子,咱们就别反对了,再反对下去,说不定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

  「妳看妳、妳看妳!就这么心甘情愿被妳儿子玩弄在手掌心里!妳看着好了,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阎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不知道是谁呀,说要去把人家轰出『翠微镇』,结果没轰成,还买了两坛子酱菜回来唷!」

  阎宣之被激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那个湛大娘好生厉害,满口夸赞着妳儿子,妳想我轰得下手吗?」

  「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夸你儿子也是正常的。」

  「什么女婿?这门亲事我还没答应呢!」阎宣之仍然不服输。

  阎夫人白他一眼。

  「好吧,你就撑着吧,看最后鹿死谁手。」

  「哼,不肖子连他爹的面子都不顾,我也偏不给他面子,看最后是谁的脸丢得最大!」阎宣之下定决心不低头。

  阎夫人气得不想理他,起身刚要走出花厅,就看见阎天香急匆匆地往外走。

  「天香,妳要去哪儿呀?」她出声唤。

  「娘,我要去找戚大夫。」阎天香脚步未停。

  「等一下,找戚大夫做什么?」

  「让戚大夫去看看我未来的嫂嫂。」

  「什么嫂嫂?谁让妳乱喊嫂嫂了!」阎宣之不悦地冲出来骂道。

  「爹!」阎天香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人家肚子里都有咱们家的骨血了,她还能不是我嫂子吗?」

  「等等,妳说让戚大夫去看妳嫂嫂?她怎么了吗?」阎夫人忙挥手制止他们父女俩斗嘴。

  「她身子太虚了,胎儿好像有些保不住,哥让我快把戚大夫找过去。」阎天香连忙说。

  「什么?胎儿保不住?!」阎夫人急慌了。「这可不得了啊!快,快点,娘跟妳一起去!」

  阎宣之呆呆地看着母女俩的背影匆促离去,整个人傻站着。

  胎儿不保?胎儿不保?

  这怎么成?那可是他们阎家的骨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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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离虚弱地躺在床上,因为脸色的苍白,让她皮肤上的猩红蝶斑更为明显。

  在她的床畔围着很多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的病情,她感觉到阎天痕的手始终紧紧握住她,给她一股力量。

  她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的孩子会被夺走,会被大少奶奶那双阴寒复仇的手夺走!

  湛氏女子将失去美貌,终生得不到幸福。

  这些诅咒就要一一应验了。

  不,她可以失去美貌,但不可以失去孩子!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阎天痕的手,期盼他给她多一点对抗恶运的力量。

  「阿离,别担心,我请来了戚大夫,他医术高明,会帮我们保住孩子的。」他怜惜地安慰她。

  湛离勉强扯唇一笑。

  「你娘来了,我却没办法起床叩见,真是太不应该了。」

  阎夫人听到湛离微弱的声音,忙靠到床边来轻抚她的额。

  「傻孩子,等妳身子养好了,再来跟我磕头也不迟。」

  「是啊,嫂子,快把身子养好了,我等妳来喝我的喜酒。」阎天香也探过头来笑说。

  湛离感动得几乎要落泪,她想象过很多次和阎家人见面的场景,总是以为阎天痕的家人一定难以亲近,没想到他的娘和妹妹都这般和蔼可亲。

  就在戚大夫讲述她的病情时,屋内突然闯进不少人来,只听见阎夫人没好气地惊呼着。

  「老爷,你怎么突然来了?还带这些丫头来做什么?」

  「妳们去,把少奶奶小心搀扶上车!」阎宣之冷着脸吩咐四名婢女。

  「喔?少奶奶……」阎天香抿着嘴偷笑,朝阎天痕眨了眨眼。

  阎天痕望着父亲微笑。

  「爹……」

  「你这个不肖子闭嘴!在外头胡搞出个孩子来,又不晓得好好照顾孩子的娘!有了身孕就得好好补身子,万一不小心没保住孩子,你对得起咱们列祖列宗吗?」阎宣之用怒骂儿子来掩饰尴尬。

  「是,儿子知错了。」阎天痕忍着笑。

  「快快快,马车就在外头!」阎宣之催促着。「咱们阎府要什么有什么,让丫头们都给我好好侍候着,多弄些补品补身子,省得给我出什么意外!要是咱们阎府连一个孙子都保不住,岂不是太丢人了!」

  「是呀是呀,老爷都吩咐下来了,咱们还不得照着办!」阎夫人赶忙搭腔。「马车上的褥垫铺得厚不厚?可别震坏了我的宝贝孙子啊!」

  湛离迷迷糊糊地被几个婢女搀扶着往外走,她恍惚得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屋外移,全挤在「春不老酱菜铺」的大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吸引了「水月街」的人驻足围观。

  湛离被小心翼翼地扶上了马车坐好,婢女们手脚伶俐地在她脑后、腰后都垫上了柔软的靠垫。

  当有人听说是阎家的人要来接走湛家的媳妇儿时,一声接着一声的恭喜霎时不绝于耳,热闹的气氛传遍了「水月街」。

  湛大娘看着自己的爱女终于有了好的归宿,忍不住激动得红了眼眶,她感激地频频向女儿未来的公婆弯腰致意。不过,在看到阎宣之时,觉得他愈看愈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你!」湛大娘认出阎宣之来,惊讶地指着他喊。「你那天来找我买过酱菜不是吗?」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到阎宣之的脸上,疑惑地盯着他看。

  这下子,阎宣之的脸色就跟酱菜差不多了。

  第八章

  湛离被接入阎府之后,过着极度享受的幸福生活。

  阎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用来补她身子的补品都是选用最好的;阎天香怕她整天躺在床上无聊,总会陪着她说笑打发时间。

  虽然她知道阎家人对她好是因为她肚子里的阎家骨血,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但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关爱,仍是令她感动万分。眼下的生活,已经比她曾经想象过的好上千万倍了。

  住进阎府之后,她不再夜夜作恶梦,虚弱的情况也好转了很多,但她心中仍然缠绕着恐惧和不安。

  诅咒的阴影始终在她心里挥之不去,随着肚子渐渐隆起,她的不安和疑惧就愈来愈扩大……

  天刚破晓,这一日,湛离披着披风,遮盖了头脸,悄悄从阎府后门出去,忙着准备早膳的仆婢们都没有发现她。

  她独自一人走过清晨刚要忙碌起来的街市,途中买了香烛,前往阎家祠堂。

  看守祠堂的老夫妻正在打扫,见到湛离,都感到万分惊讶。

  「我叫湛离,是大少爷的新婚妻子,我是来祭拜祖先的。」她轻扯下披风的帽子遮住脸,向老夫妻说明自己的来意。

  「您是少奶奶?」老夫妻愕然呆视着湛离。「少奶奶怎么会一个人来祠堂呢?」

  老先生甚少说话,大部分都是老太太在对她说。

  「听说两位老人家小时候曾经侍候过老祖宗,我有些事不明白,想来问问两位老人家。」湛离的态度有礼客气。

  「少奶奶想知道什么?」老夫妻面面相觑。

  「两位老人家应该很清楚阎家和湛家之间的恩怨和诅咒传说吧?」

  「这个……」老夫妻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少奶奶都嫁进阎家大门了,还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那位重下毒咒的大少奶奶她的牌位现在在何处?」

  「少奶奶为何想知道这个?」老夫妻讶然不解。

  「我买香烛来祭拜她。」湛离提起手中的香烛,淡淡说道。

  老夫妻更觉讶异了。

  「那位大少奶奶死了之后,百年来可没有人祭拜过她呀!」老太太说。

  「真的吗?」她愕然。

  「是呀,那位大少奶奶的名声不好,除了我们夫妻俩逢年过节给她上炷香以外,没有人特地前来祭拜她的。」

  湛离怔然,本来对那位大少奶奶心怀畏惧的,但是此时,她的心中对那位大少奶奶却生起无限同情与怜悯。

  「少奶奶的模样不是被她的诅咒害的吗?为何少奶奶还来拜她?」

  「她的魂魄被怨念缠住了,所以无法超生,我的模样正是因为她的怨念造成的。」她深深叹口气。「我不希望她的魂魄因积怨而成为执迷不悟的女鬼。」

  老夫妻被她的话感动。

  「少奶奶,您跟我来吧。」

  「多谢。」湛离欠了欠身。

  老夫妻转身走出祠堂。

  「不在这里吗?」湛离微讶地问道。

  「不在。」老太太摇摇头说。「那位少奶奶的牌位被单独摆放在后面的小屋里,咱们得从后门进去。」

  「为什么要单独放在别处?」湛离诧异极了。

  老先生独自走在前面,老太太在湛离身旁轻轻叹道:「那位长房少奶奶爱上了湛家的男仆,还不顾男仆已有妻小,暗中与男仆私会,后来还有了身孕,阎家长辈们视为家门耻辱,所以不肯将她的牌位放在祠堂里,移到了后面的小屋去,不准阎氏子孙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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