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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烟水寒 page 13 作者:云青瓶

  他转过身,上前欲扶起夜灵,她却早一步喊出声:“别过来!”

  她的右手已废,只剩左手能灵活动作。她从左靴抽出匕首,指着他的眉心,摇摇晃晃倚着大树,撑起自己的身子。

  “听我解释,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耿千寒仍是举步上前,眼睛眨也不眨,就算死在她的刀下也毫无悔恨。“放下刀子,你需要疗伤。”

  “不,无法痊愈了。”她痛哭失声,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自己的情绪流露,她声嘶力竭地哭泣,像是要把隐忍了二十多年的泪水一次倾尽。

  就在她刚才知晓自己所认知的一切都是谎言之后,她已经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了。她缓缓向后退。“我的经脉受损,走火入魔……死前我能成全你的,就是还你自由,真正的坏人是我,是我……”

  “什么?”耿千寒不明白地望着她。

  “当年,我逼你吃下的,只是屈敬远调配失败的慢性毒,那是仿照七血毒调制而成的毒药,并不是真正的七血毒。只要调养气息,增进内力,几年之内便可以将毒性散去。屈敬远疑心过重,必会把你的脉象,确认你有中毒迹象才肯罢休,但他并不知道我偷了一颗失败的丹药给你服下……”夜灵颤动着肩膀,神情悲伤。

  当时她心念一动,基于反叛的心情,不甘心再帮屈敬远培养傀儡,也不愿意耿千寒成为第二个可悲的她,所以她暗地里偷天换日,心想有朝一目,他或许还能安然远走,没想到事情后来的演变,仍是毁了他的人生。

  因为她的过去无法重来,进不了他的人生,所以她只好把他带入她的地狱……真正自私、邪恶、放下了手的人,是她……

  “怎么会……”耿千寒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心中天人交战,该留住你或放你走。其实呀……说谎的是我,自私的是我,我没让你受控于七血毒却欺骗了你。为了保护夜家村周全,我依旧听从屈敬远的指示留你下来,不惜逼着你练武、逼着你杀人、逼着你踏入了魔教……最后……还奢望留住你长伴此生……我欠你太多,该还你的,总不能一直欠着……”她的深吸一口气,抿着唇,强迫自己止住泪水。她没有资格哀伤难过。

  她与耿千寒的羁绊与缘分,使她想为自己自私一次,想证明这世间还有其它值得留恋的事物……那种拥着罪恶感的挣扎,一直都在她心底盘旋;她爱得愈深,痛苦就愈明显,即使知道自己是错误的,也无法阻止自己不断沉沦。

  现在,真的该醒了,该还给他属于他的自由。

  “你……”耿千寒的眼眶霎时充满了雾气,这个事实冲击了他所付出的一切。

  原来,他才是那个被欺瞒、被利用、被伤害的人吗?这六年的相处,说好当一辈子的羁绊,说好远走高飞,又有几分话是真,几分话是假?

  而一切因缘巧合,他居然吞下了七血毒的唯一解药……是上天在玩弄他们,还是他们根本在作弄自己?

  “你现在自由了……真的很好,很好……所以即使你背叛了我,也不用对我感到内疚,我不会恨你,活着不会,死了也不会。”夜灵睁着空洞的眼,勉强扯了一抹笑。

  “灵,别再退了!后面是断崖!”他大喊。

  “只希望你别怨我,我是真的爱……”她足下一空。闭上了双眼。

  末字在空谷间回荡。

  耿千寒奋不顾身纵飞而下,抱着她一同下坠。

  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也没有什么好猜忌的,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心灵相属,只是单纯地想在一起而已,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我。是真的爱……上了你。

  他又何尝不是真的爱上她了……

  所以,这辈子注定要继续纠缠下去,谁都不能轻易抛开谁。

  他深吸一口气,聚力于丹田,踢了两下壁崖,硬是把剑插进岩缝之中,试图阻止两人的坠落,无奈剑身撑不住两人沉重的身躯,从剑尖断裂,他们又持续向下掉……

  耿千寒不死心,不断重复一样的动作,即使剑身次次断裂已经没有锋利之处,他仍是不放弃希望。直到最后长剑变得又钝又短,他凭借着强劲内力将剑嵌入山壁中——

  一个斯文温和的男子面容涌上他的脑海,他忆起齐紫英为他把脉,以及当时自谦“医术不精”的真正涵义——原来齐紫英是要表达他诊断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而且,在他捉住夜灵手腕的瞬间,便已经诊出她的性命堪忧。

  江湖第一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或许,夜灵这辈子与齐天庄真的结下了不解之缘,那就由他来继续转动这个运命的锁链吧……

  第9章(1)

  齐紫英昏沉沉的,有点想吐……他感觉地板一直上下左右摇晃,不甚舒服,他尝试翻身,胸膛一阵疼痛,使得他冷汗狂冒,幽幽醒来。

  齐岚欣喜若狂地叫道。“太好了!二哥你醒了!”

  齐紫英揉了揉额角,这才想起自己受了重伤,现在正在驶往金蝉岛的船上,“我昏迷多久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五天。二哥,你别起来!”齐岚低喊。

  “扶我一下。”他撑着身躯,坐了起来,低头瞧了自己胸前的伤处,已经缠上了干净的白布,他嗅了嗅布条上的药昧,微笑道:“耿千寒帮我医治的?”

  “是啊!幸亏他这一年来跟着你习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齐岚倒了一杯水给齐紫英。“耿千寒说你没伤着内脏,复原情况良好。”

  “秦烟呢?还好吗?”齐紫英共心地问。

  “死不了,只是醒来的次数寥寥无几。”齐岚一听见秦烟的名字就沉下了脸,心中有疙瘩。

  “三弟,别用那种表情看我,如果事情重演一遍,我还是会舍身救她。”齐紫英坚定地说道。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不要告诉我你爱上她了!”齐岚怒气又飙升了。

  “唉!你胡说什么。你知道吗?我永远都忘不了一年前,耿千寒抱着奄奄一息的秦烟,毫不犹豫地跪在我面前恳求我救她的情景。他告诉我与大哥,秦烟知道玉诀剑的下落,只要救了她,玉诀剑必定双手奉还。”齐紫英的目光落在远处,似乎忆起了那个夜晚。

  “哼!亏那个女魔头把真的玉诀剑藏起来,才没玷污咱们家的宝剑。”齐岚环起双臂,一脸不屑。

  “三弟,我问过耿千寒,为何秦烟没有使用玉诀剑。”

  “还不是自知配不上咱们家的宝剑。”

  齐紫英摇了摇头。“听耿千寒的说法,是她使用过后功力大增,心觉有异,怕是玉诀剑有害,而不敢使用。”

  齐岚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你还不明白,大哥和我处心积虑要保护秦烟的理由了吗?”齐紫英淡淡一笑。

  “这不是真的……这说不通,说不通啊!”齐岚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应该知道,玉诀剑的剑柄镶了一颗宝玉,此玉乃祖先们代代相传,吸收了日月精华含有灵性,会认得齐天庄的主人,倘若是齐家血脉操纵起玉诀剑便毫不费吹灰之力,不仅剑力倍增,还可以调息内力,激发潜能;反之,若不是齐家血脉,它也只是一般沉重的铁剑而已。”齐紫英轻轻叹息。“江湖传言玉诀剑藏有武功绝学全是无稽之谈。”

  “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她怎么会……怎么会是她?”齐岚的脑袋打了死结,根本无法运转。

  “其实,除了我和大哥之外,你还有一个姐姐。当年娘带着足岁大的她去城郊外的天龙寺祈福,未料半路遇上土匪打劫,你姐姐被那帮土匪夺走后生死不明,据闻土匪夺婴的目的不外乎有两个,一是当成人口贩卖,二是当成美味佳肴……不论哪一个都让娘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爹一直不断找寻你姐姐的下落,却苦无音讯。从此娘整日魂不守舍、伤心欲绝,齐天庄也陷入了愁云之中……就在此时娘发现她有了身孕,你的小小生命使她再度活了过来,她把心神全心全意放在你身上,你给了她慰借与希望,也给了齐天庄一扫阴霾的生气……”

  “然后呢?”齐岚迫切地追问。

  “但,就在你两岁那一年,一个刮风下雨的夜晚,娘收到了一封信,慌忙出了齐天庄后从此再也没有归来,齐天庄派出所有人力也遍寻不着娘的下落,只有打探到娘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连霞峰的山脚下,与某个男子会面了……而那个地方,血迹斑斑。”齐紫英垂了眼睫,声音变得细小。

  “那个男人是谁?他谋害了娘是吗?”齐岚握紧了拳头。

  “当时我和大哥年纪甚小,爹不许我们过问太多,庄里的人也不敢再提及娘与你姐的事。爹压抑着悲恸,父代母职,让我们平安幸福地长大……这其中的谜团,爹像是有意隐藏,从来都不让我和大哥知晓。一直到七年前,圣月教夜灵刚出江湖,威震武林,爹便失控了——他毅然绝然找卓日霄决一死战!当年我与大哥百思不得其解,可是,那天在市集上我看见夜灵后便明白了……她长得太像娘亲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齐紫英说到这便停住了,四周只留海浪拍打船身的声响,绵绵不绝。

  “我懂了……当年那帮土匪其实是圣月教的人马,卓日霄夺走了姐姐,一直在等待时机给齐天庄致命的一击,他肯定是利用姐姐的下落把娘约出去杀害了娘……最后还杀了爹!”齐岚厉声咆啸,不禁流下男儿泪。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齐天庄与他有什么过节?”

  “因为他们三人曾经是青梅竹马,娘原本和卓日霄论及婚嫁,可惜卓日霄最后堕入魔道,走上了不归路,娘不愿意追随于他,两人的恋情终究没有开花结果。”

  “所以娘嫁给了爹,卓日霄也爬上圣月教教主的地位,这不是很好吗?他们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就怕堕入魔教的卓日霄不这么想……他在教中争权夺利这么多年,登上宝位之后才发现自己孤伶伶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子嗣……他必须战战兢兢保住教主之位,以免被人窜夺。无人可信、无人可依赖,或许孤独和寂寞逼着他思想偏激发了狂;或许他认为娘与爹背叛了他,又嫉妒娘与爹的幸福,所以他选择如此残忍的报复手段来折磨齐家!”

  齐紫英合上了服皮。“这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定数。那个春节,托你的福我与夜灵相逢,因为娘去世时你还太小,看见夜灵自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觉,可是我不同……我一眼几乎就认定她就是我妹妹了。我与大哥商量此事,才知道大哥老早就调查过上一代的恩怨,并且揣测出前因后果,他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待他当上武林盟主,等待齐天庄重夺天下第二庄的名号,才有能力号召各派同心协力对抗圣月教,再伺机救出夜灵,确认她是否为齐家骨肉。”

  “难怪大哥在耿千寒上门求助时,义无反顾地收留了他们。”齐岚踉跄了一步,从没想过事实真相会是如此。

  齐紫英苦笑。“是的,没想到他们会逃出了圣月教请求齐天庄相助,我与大哥得知夜灵使用玉诀剑后的异常后,真相已是不言而明了,我们自然会尽力救她。我自私地趁夜灵失去记忆时,将她取名为秦烟……秦字与齐字念起来差不多……而你姐的名字,正是齐烟。”

  “姐姐……”齐岚喃念一声,后悔莫及。昔日他对秦烟的恶言相向、对她的羞辱怒骂,现在都变成一刀刀锋利的匕首刺在自己身上。

  “秘密就让它永远是秘密。”耿千寒弯着腰身,进入船舱里的小隔间,手中捧着热呼呼的汤药。他的左手臂缠着白布,被赵问兴打伤的地方经过运气接骨加上内服外敷,已经好上许多,使力也不碍事了。

  “你都听见了?”齐紫英并不意外。

  “听见了全部。”耿千寒走至床边,递了药碗给齐紫英。

  齐紫英顺手接过。“你看起来很平静。”

  “我不在乎她是谁,我只在乎她的性命。即使她醒了,也不适合知道这么复杂的故事。”耿千寒淡漠地说。

  原来卓日霄将玉诀剑赏赐给夜灵,本来就是等着看一出可笑的血缘闹剧;齐天庄对他和秦烟仁至义尽,执着的根本不是玉诀剑,而是齐天庄亏欠多年、流落在外的手足——齐烟。

  “你是要她这辈子都无法认祖归宗?”齐岚愤怒开口。

  “现在的她不必为生存拼命,没有双手染满血腥的回忆,更不用知晓上一代的恩怨加诸在这一代的痛苦,我们都别唤醒她过去的经历,对她而言才是最幸福的,所以秘密就只能是秘密。”耿于寒语气冷硬,绝不会让步。

  “我也这么认为。”齐紫英点头。“现在的她很单纯、很朴实,等到她的病好了,一切重新生活,或许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齐岚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没再表示意见,可是心底的自责与愧疚不断席卷着他。

  “趁热喝药。”耿千寒落下一句,走出船舱。

  他缓缓走到船首,迎着带有咸味的海风与一片汪洋,掏出怀中的帕子,瞄了两眼后紧紧握在掌心……

  金蝉岛是位于南方的一个小岛屿,气候偏热,岛上绿意盎然,碧海蓝天连成一际,形成一幅宜人的美景。

  莫离早已站在岸边等着船只靠岸,耿千寒抱着秦烟下船,一双目光直直瞅着莫离,久久无法移开。齐岚则搀扶着齐紫英跟随在后。

  莫离是一个俊秀的男子,即便已是中年岁数,两鬓微白却不减一派斯文,皮肤依旧光滑白皙如年轻人,身子骨稍瘦但很精实。

  “怎么如此狼狈?”莫离皱眉,绕过耿千寒,走至齐紫英面前,掀开他的衣衫,观察他的伤势。

  “不碍事,师父还是先看看秦烟吧,她昏迷不醒多日了。”齐紫英一脸担忧。

  “我先前已经收到你大哥派暗使送来的信,大致上的来龙去脉都已经了解了。”帮忙扶着齐紫英。“要治病也得先进莫家,莫家的古宅在岛中央的半山腰,依你们的现况看来,这段路程或许会有些吃力。”

  “船夫大哥,请帮忙我们搬运包袱和物品。”齐岚回头向船夫们示意。

  “这是当然,庄主都已经交代过了。”船夫们将行囊一一搬下船,往岛中央的山脉走去。

  “用走的太慢了。”耿千寒一刻都不想耽搁,他只希望莫离能早点替秦烟医治。

  他将昏迷的秦烟交给了齐岚,背对着齐紫英蹲下。“上来吧。”

  齐紫英怔愣。“这是?”

  “我背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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