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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为妾 page 6 作者:绿光

  原以为不会撞见他的……她眯着眼,思索了下,对着身旁的黄氏道:“奶奶,这儿人多声吵,我有些不舒服,到后头透口气。”

  “这儿是人家的宅院,可别走得太远。”黄氏见她脸色苍白得紧,轻拍了拍她的手。“要是身子不适就说一声,待这戏看完,咱们就回府。”

  “好的,奶奶。”她勉强挤出笑意,背着樊柏文起身,对一旁的杏儿道:“照顾奶奶,我到后头透透气。”

  “奴婢知道了。”

  她一路都背对着樊柏文,徐步踏进枫林里,原想在这里稍作休息,可戏台的锣鼓声扰得她头都发疼,想了下,干脆往东走去。

  印象中,樊柏元喜静,大多都待在房里,而且梅贞院里的下人并不多,一路上也不太有机会撞见下人,况且她只是想到九曲桥上透透气,应该不要紧。

  来到九曲桥后,总算将那吵人的声响甩到脑后,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但是几步外的曲桥小亭里,一抹玄黑身影却教她猛地顿住脚步。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双眼不能视,甚少走出屋外,这当头,身旁又没半个下人随侍着……她微眯起眼,瞥见他的手似乎有抹红。

  心想不该和他接近,可是当初是她害死了他,再见他手上似乎是受了伤正在流血,满心愧疚教她怎么也走不开,只得放轻脚步朝他走去。

  “……谁?”

  还未踏进亭内,杨如瑄便被他低哑的嗓音吓得停在原地,不禁忖度,毕竟是征战沙场的人,耳力果真比寻常人要好,她不敢多停搁,找了说词道:“奴婢是新来的,奉老夫人之意请侯爷到广场看戏。”

  她把方才樊柏文和卢氏的对话借来一用。

  却见他撇唇哼笑了声。“看戏?让人看本侯爷的笑话?”

  杨如瑄闻言,黛眉微拧。

  她所知道的樊柏元是孤僻的,但听说那是因为他上战场伤了眼,回京之后才变成这样……不难体会他的心情,毕竟曾是天之骄子,转瞬成了有名无实的侯爷,任谁都不会甘心的。

  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侧脸,他的双眼未张,浓眉入鬓,挺鼻如刀凿,配上那厚薄适中的唇,他是极好看的,外貌出色,出身尊贵,年少就领兵征战,不意却落得眼盲下场,甚至还遭她毒死……一思及此,她的心狠狠地痛了下,教她忍不住踏进亭内。

  “出去,谁允你踏进亭内?!”樊柏元怒不可遏地抬眼。

  两人四目对望,杨如瑄不由自主地张大眼,只因他那双眼……黑曜般的眸瞳,哪怕是身在暗处都遮掩不了其风采……好可惜,这双眼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却是无法视物。

  樊柏元没得到回应,恼怒地眯起眼。“放肆!”

  杨如瑄猛然回神,小脸羞得有点发烫,不敢相信自己竟像着魔般地看着他入神,赶忙抽出怀里的手绢。

  “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替侯爷包扎伤口。”她不敢贸然碰触他,就怕触及他的逆鳞。

  “不需要。”

  “可是侯爷的手在流血,怎么会受了伤?”她脱口问着,仔细看那伤口,像是不慎跌倒,手掌磨地造成的。

  “关你什么事?”

  “奴、奴婢只是担心。”她怯怯地道。

  “太多余。”

  杨如瑄闻言,心疼着他却也恼他不近人情,咬了咬牙,干脆一把拉住他的手,趁他错愕之际硬是将手绢往他的掌心绕了一圈绑起。

  “奴婢去找人帮侯爷拿药来。”话落,她随即快步离开。

  樊柏元眯起眼,却怎么也看不清她,顶多只能瞧见一抹白……他戏诚扬笑,正要扯下手绢时,有道极轻盈的脚步声乍至,他尚未开口,来者已经先抢白。

  “欸,侯爷手上怎会有姑娘家的手绢?”来人是他麾下副将,甘心随侍在旁当他的随从。

  “默言,你没瞧见有个丫鬟离去吗?”他低声问着。

  默言手里拿着金创药,往远方望去。“那不是丫鬟,属下可没见过有哪个丫鬟穿得起那般精美的衣料。”

  “是吗?”他沉吟着,扯下手绢。

  默言立刻替他上药,同时问:“侯爷,要去广场看戏吗?”

  “不去,你要是一时沉不住气教训了樊柏文,只会给我添麻烦。”

  “谁要他刚刚故意绊倒侯爷。”默言低声咕哝着。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将他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加倍奉还!”

  第四章  出阁(1)

  不该入樊府的。

  这是从樊府看戏回来之后,杨如瑄脑袋里不断盘旋的想法。

  不是因为樊柏文,而是樊柏元。

  那日一见,加深了她的愧疚,虽说他眼盲并非她造成的,但他那浑身是剌,愤世嫉俗的态度令她在意极了。

  没有办法不在意,眼见都已经过了两个月,她还是会不断地想起那双黑曜般的瞳眸,还有隐藏其中的冷漠。

  “小姐,香……”

  “嗄?”杨如瑄猛地回神,惊觉自己身在佛寺中,僧侣正等着取过她手中的香。她面色赧然地把香递出去,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她居然在佛前都想得出神……可见她心底有多在意。

  “小姐,先到后头厢房歇息一下吧。”杏儿低声催促着。

  “嗯。”应了声,她看了眼仍在礼佛的黄氏、一道前来上香的穆氏及赖在她怀里的杨如歆,还有……被禁足许久的李氏和杨如琪。

  李氏持香专注地祷念着,杨如瑄猜想许是为了杨致禹,只盼杨祁能早点消气,让杨致禹可以在年节回家团聚。

  放眼四周,上香礼佛的人不少,年节将近,人人都想沾点佛香讨点吉利,盼来年一切顺利。

  而她,这两年只要奶奶上佛寺,她必定跟随,在佛前忏悔。

  尽管当初种种犹如梦境已逝,但她犯的错太可怕,以至于要时时警惕自己不可再犯,她跟着奶奶一起布施,只盼能减轻她曾有过的罪,能替杨家添些福气。

  所以每回上佛寺时,她总是专心一致的祈求,会在佛前失神,这还是头一回,只因她在樊柏元脸上看见了以往的自己。

  她叹口气,徐步朝佛寺后院的长廊走去。

  当初被收养时,她听信了李姨娘的谗言,误会一房的人吞了三房家底,还企图将她嫁给瞎眼侯爷……对了,当初奶奶就是想将她嫁给樊柏元当继室,她才会坚信奶奶是从中得到不少好处,打算将她卖给樊府,所以她才会替自己找出路。

  想了想,他是她无缘的夫婿呢,如果历史不变,奶奶打算再将她嫁给樊柏元当继室,她断不会抗拒,甚至会好好地照顾他。

  她的运气好,蒙老天垂怜,给予重来一回的人生,让她看清自己是饱受宠爱的,彻底除去她心底的愤世嫉俗,可他呢?

  樊柏元的亲娘早已去世,他爹更是视他为弃棋,樊柏文也处处想对付他……他如此孤立无援,如果她能在旁照应……

  “小姐?”她突地停下脚步,杏儿险些撞上她。

  她置若罔闻,琉璃般的水阵定在眼前那抹高大劲瘦的身影上。

  错觉?可是……

  正疑惑着,杨如瑄看见那人徐徐抬眼,那双黑曜般的眸对上她,她心底一颤,莫名紧张着,却又见他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又徐徐地垂眼,仿佛张眼对他而言不过是种尚未遗忘的习惯。

  杨如瑄再次叹息,她怎会忘了那双漂亮的阵子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小姐?”杏儿看向前头,不解地低问着,“小姐识得这位公子?”

  “不识得。”她忙道。“咱们走吧。”

  杏儿疑惑跟上她加快的脚步,见她又突地停住,这回学聪明了,时时注意着,所以早在主子停步的瞬间,她也在两步外的距离停下。

  她看着杨如瑄又朝那位公子望去,像在犹豫什么,犹豫到她想要开口询问时,便见小姐已经走下廊阶朝那位公子走去。

  “侯……这位公子,您在等人吗?”杨如瑄压低嗓音问。

  樊柏元淡淡扫她一眼,敛眸不语。

  “嗯……您站的地方再往右两步会有近两尺高的落差,您要不要往左一点,至少靠在树边也好?”她犹豫,是因为她怕他认出她的嗓音,会发现那日拿手绢替他包扎手的人是她,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没认出来。

  樊柏元面无表情地微扬起眉,脚步始终未移。

  杨如瑄见状,心想他不愿随意信人,不禁微恼到底是谁把他一人丢在佛寺后院,也不想想后院这儿怪石峥嵘、树根盘结,对一个双眼不便的人是极为危险之处,要是无人牵引,随便几步也能摔得一身伤。

  “公子,可有下人随侍?”她忍不住问,然而得到的回应依旧是沉默。她也不灰心,又问:“公子,要是再往前五到六步就可以上廊阶,往左两步就有树可靠,还是……要不要我牵您到后院厢房歇息?”

  樊柏元依旧眉眼未抬,置若罔闻。

  “喂,你这人太失礼了吧,我家小姐是想帮你,你倒是把贵人当小人了,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杏儿看不过去,走到杨如瑄身旁开骂。

  她的性子是沉敛的,却极为护短,即认定了小姐是杨家一分子,出门在外,自然不能让她受到半点鄙视冷落和失礼。

  “杏儿,别对公子无礼。”杨如瑄低斥着,口气重了点,拉住杏儿轻摇着头。

  “可是……”见杨如瑄半是央求半是命令的神情,杏儿抿了抿嘴。“奴婢知道了。”

  杨如瑄堆满感谢笑意,正打算再劝樊柏元离此处远一点时,后头忽然传来一道轻佻的嗓音,教她眉头狠狠地攒起——

  “这是谁家的俏姑娘?怎么我从没见过?”

  杨如瑄闭了闭眼,想着到底要劝他离开还是干脆走远,省得和樊柏文那个浪荡子打照面。

  瞧她,竟忘了当初会和樊柏文这下三滥结下孽缘,就是在这梵天寺里……

  可惜,稍作考虑之间,人已来到她的身旁,甚至以指挑起她的下巴。

  杨如瑄横眼瞪去,在杏儿还来不及出手之际,已经快手拍掉他的手。这些年跟着穆氏学武可不是学假的,也许还是上不了台面的武艺,但是要对付这种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绝对是绰绰有余。

  “哎唷,好呛的丫头,真合我的胃口。”樊柏文压根没动气,反倒是走到她面前将她看个仔细。“这秋尘潋滟,如水中玉,这瑰姿艳逸,翩若惊鸿,这绝采秀颜,灼若芙蕖,姑娘令小生一见倾心。”

  杨如瑄闻言,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启声道:“这獐头鼠目,目光如豆,这高大身形,如竿挂墙,这鸠形鹄面,丑陋不堪,公子令奴家作呕连连,可以麻烦公子退开点吗?”

  她真无法理解自己当初怎会因为他方才几句话,就误以为他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呢?说来道去,全都是她见识少,才会误将麻雀当凤凰。

  樊柏文先是愣了下,怀疑自己听见什么,却又听到樊柏元的闷笑声,他恼羞成怒地回头,低咆道:“你笑什么?”

  “怎么,笑也不成?”樊柏元眉眼未抬地道。

  “你这瞎子!”樊柏文作势动粗,杨如瑄眼明手快地伸出一脚,硬是绊得樊柏文跌落樊柏元身旁的两尺落差,卡在岩石缝中,痛得哀嚎不绝。

  “发生什么事了?”

  “尧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杨如瑄意外地看向来人,见他翻过廊杆而来。

  “我是来找朋友的,反倒是你,怎么会跟我的朋友在一道?”杨致尧动作俐落的压根不像商人,快步来到她面前。

  杨如瑄眨了眨眼。“尧哥哥和他是朋友?”她指向樊柏元。

  “瑄丫头,你这举措太失礼了。”杨致尧赶忙抓下她的手,大拇指比了比樊柏元。“难道你也认识他?”

  杨如瑄眼角抽搐着。“尧哥哥,你的动作可以再失礼一点。”瞧瞧,那是什么动作,还敢说她,真是。

  “开玩笑的,侯爷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是因为他看不见……杨如瑄内心如是道。

  “丫头,听我说侯爷你一点都不意外,难道你真认识侯爷?”杨致尧笑咪咪地道,娃娃脸闪过狡黠。

  她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被他给阴了。“不认识,我几乎都待在府里,哪可能识得这般尊贵的人,我要回厢房歇息,不说了。”

  话落,明知樊柏元看不见,她还是礼数周到地朝他欠了欠身,才带着杏儿徐步离去。

  杨致尧目送她离开后,回头瞥了眼还卡在岩石缝中鬼吼鬼叫的樊柏文一眼,道:“樊二少,忍着点,在下先带侯爷离开,顺便要樊府的下人过来救你呀。”说着,便抓着樊柏元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

  “侯爷,让在下服侍你,走吧。”他笑嘻嘻地道。

  “刚刚那位姑娘是你的妹妹?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妹妹?”樊柏元虽不愿,但还是得倚靠他,两人顺利走上廊道。

  “不是,她是我堂妹,是杨家三房的孤女,后来被我二堂伯收养了。”杨家四房就他一个独子,正因为如此,他最爱交友,所以朋友满天下,其中也包括了这位平西侯。

  “喔?”

  “怎么,看中了?”

  樊柏元笑眯眼,搭在他手腕上的力道突地扣紧,痛得杨致尧龇牙咧嘴却不敢喊痛,只能投降道:“我说错话了,我道歉可以吧,要不我形容她的模样给你听听……啊啊,很痛耶,侯爷,把我的手捏断了,你要怎么赔我?!”

  “少在我的眼睛上头作文章。”他轻哼了声,放开他的手。

  杨致尧抱着手退开几步,一脸哀怨地道:“唉,侯爷,打从你回京之后个性变了很多呀。”以往是爽朗大方,现在是孤僻难相处。

  “是人都会变的。致尧,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

  “有我在,还有办不了的吗?”他呋了声。

  “那好,我现在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杨致尧闻言,脸色大变。这位侯爷,他可是从年少时就识得,不拘小节,有几分桀骜不驯,遣词用字向来随性,从没将礼教当一回事,虽说打从他征战西突后,两人有一阵子没连系上,但自己对他的性子还是颇有认知,如今添上麻烦两字……有鬼!

  “致尧?”他含笑轻唤着。

  杨致尧叹了口气,抹了抹脸。“说吧。”事已至此,不容他抗拒,那就……来吧。

  “提亲?”

  正当整座翟阳城仍沉浸在一片年节氛围,到处喜气洋洋,恭喜声不断时,城东的杨府响起杨如瑄难以置信的小大嚷声。

  “你不愿意?”黄氏斟酌着字句,忖度该如何说服她。

  她知道,要瑄丫头嫁给一个眼盲的侯爷,她必定震惊而且极其不愿。

  可以想见,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爷,又是个眼盲,得要有人随侍照料,有哪个官家千金愿意嫁?再者,他要迎娶的还是继室,也莫怪这亲事会从一品官员千金掉到了四品工部侍郎府中。

  正因为怕瑄丫头不答允,她才会特地在用过午膳之后,要瑄丫头到自己院落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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