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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不卖艺 page 6 作者:蔡小雀

  绣月浑身无力,手脚并用慢慢爬下来,却在脚尖碰触到地面的刹那,险些一个踉跄摔倒。

  “哎呀,当心!”老鲁惊呼一声,来不及扶。

  就在绣月以为自己会摔得凄惨无比的当儿,她的身子被一双强壮的手臂稳稳撑住。

  她惊愕地抬头,恰巧望入萧纵横那双深邃如子夜的黑眸里,只见一抹担忧稍纵即逝。

  他……担心她吗?

  绣月不知怎地,心儿卜通卜通狂跳了起来,瞬间忘了脑袋的晕眩沉重、全身冷热交集的难受感。

  他的手大而暖,双臂的力量仿彿可以轻易撑起一片天空。

  萧纵横注视著她痴然的眼神和绯红的脸颊,胸口莫名鼓噪了一瞬,随即迅速抑下脱缰的异样感觉,扶她站稳了身子后,双手立时放开了她。

  “当心。”他只简单道。

  她急急低首敛眉,藏住了那不明所以然的心慌悸动。

  不就是扶了她一把吗?这有什么值得害羞慌乱的?

  要记住,他不过是她皇家的一员将军罢了,而且他还是来抓她回宫的。

  糟了,要是他发现她开始生病,他就会马上带她回宫了!

  “谁要你鸡婆啊?下次再乱碰我,我就砍下你的脑袋当球踢!”她心下一惊,想也不想地凶他。“还有,离我远一点,三步……不,是十步远!”

  萧纵横眼底那抹温柔乍然消失,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缓缓退回到骏马身旁。

  绣月有些心慌失落地、怔怔地看著他。

  他退后不止十步远了……

  老鲁看了看恩公,再看了看贵客,一时迷惑又尴尬,只得讪讪然道:“呃,大家不都是一道的吗?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老鲁叔,我们进去。”绣月勉强撑著虚软的身子和黯然的心,深吸了一口气,昂然地抬高下巴,优雅尊贵地率先走进客栈。

  “啊?”老鲁更加不好意思地看了萧纵横一眼,对绣月陪笑道:“一起进去、一起进去。”

  如果是在平时,绣月早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可是此刻她头晕、头痛、心悸、心慌,只想著赶紧瘫倒在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然后睡上一个长长的觉,等醒来之后,什么混乱的心情,什么酸甜苦辣的滋味全没了——这就是她十八年来惯于对抗病痛缠身的绝招。

  强忍著不让虚软欲瘫的双腿拆了她的台,绣月腰杆挺得直直的,在进入客栈后,神情高傲地对店小二道:“住店,两间上房,一间我住,一间给我后头的那个老人家。”

  “客倌……”店小二看著和老人家并肩走入的高大男人,不禁愣了一愣。“呃……”

  他们还来不及反应,绣月便抢先道:“那个一脸横眉竖目的家伙跟我们不同道的。”

  萧纵横面无表情。

  “哦……”店小二瞧瞧这个,再瞅瞅那个,最后陪笑对著萧纵横道:“那请问客倌您几位?”

  老鲁真是没见过这么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二愣子,忙伸臂揽著店小二的肩,“来来来,情况是这样的,让我慢慢跟你说……”

  绣月和萧纵横彼此目光漠然地交错了一眼,然后一个往座位方向去,一个往楼梯方向走,各自分隔一方。

  她在生气。

  他更生气自己为何因为她的生气而生气。

  第六章

  绣月蜷缩在青花被里频频颤抖,又寒又热两股势力在她体内交战,痛楚缠紧她身上每一个部位。

  离宫第五日,她果然又病了。

  是因为昨夜受惊著凉的缘故?还是出宫来水土不服的关系?她已经不想再去细究病因。

  因为在大内御药房里,有关她病因的卷宗报告早已堆至屋顶,还一直堆堆堆到外头走廊下满满都是。

  病因病名林林总总,但最后总归一句话——她就是个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病秧子、药灌子。

  “好痛……”她小脸冷汗涔涔,连呻吟都衰弱无力。“娇娇……我好痛……”

  她已经被病痛支使得迷迷糊糊了,还以为自己身在寝宫,贴身婢子们正四处讨救兵,出尽法宝帮忙她解脱这浑身上下如坠冰山又如陷火炉的剧痛感。

  叩叩!门板被轻敲了两下。

  “姑娘,您可以下楼用饭了。”店小二喊道。

  她想说话,她想挣扎起身,却怎么也无法撑得动身子。

  “姑娘?姑娘?”店小二疑惑地喊著。

  该不会是睡著了吧?

  店小二挠了挠头,只得退下。

  绣月痛苦地揪紧了衣襟,发抖著想去拿搁在花几上的包袱,里头有一瓶子毒药。

  她不是要吞毒自杀,而是这味揉合了鹤顶红与七味铁线草的毒药,是艳青嫂嫂专门为她调配的,以毒攻毒的奇药。

  只是这瓶药绝对不能乱吃,除了在她体内寒毒发作得异常严重,或是病重到只剩一口气的危急之时才能饮用。

  而且饮尽之后,她会彷如万虫啮身、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会痛得在地上打滚、呕吐,冷汗淋漓,直到驱净周身毒素,这才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这瓶药能够彻底治好她,但也可能会害死她。

  倘若气衰体弱的她捱不住那比死还痛苦的驱毒过程,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有可能一缕芳魂归离恨天。

  所以非到最后关头,她绝对不能够放手一搏。

  因为不是生,便是死。

  绣月带出这瓶药只是以防万一,可没想到今日真的必须面临这个生死决断的关卡了。

  只要能解脱所有痛苦,只要能停止这一切,无论后果是生是死她都顾不得了。

  她死命地挪动著身子,小手伸得长长的,颤抖著想要去抓来包袱,可是一阵剧烈的锥刺痛楚再度袭来,她缩回手,紧紧地环抱著自己,想要制止那一波又一波致命的痛苦。

  “公主?”

  就在绣月痛得连一头撞死的力气都没有的悲惨时刻,萧纵横冷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对她而言不啻是钧天仙乐,救命纶音。

  “我……”她想求救,可是紧缩的喉头完全挤不出声音来。

  一阵悲苦的绝望爬上她心头。

  他一定会像那个店小二一样,喊了两声就以为她睡著,掉头就走了。

  难道她今日真要死在这个才只瞧了一眼的小镇客栈里吗?

  她还没见到杭州的西湖,也还没见到苏州的太湖、扬州的瘦西湖,还有大汉黄沙漫天的壮阔,以及大理家家有水、户户有花的缤纷美景……她不想死。

  她甚至……甚至还没有跟萧纵横说……其实她不是生他的气,她只是不知道该拿自己骚乱悸动的心思怎么办。

  两行泪水无助地滑落她苍白的脸颊,寒冷彻骨,却又灼热难当。

  她无声地啜泣著,为自己可怜的命运。

  在恍恍惚惚间,一声巨响划破静寂!

  然后有一双温柔却稳稳的力量托起了她半挂在床沿摇摇欲坠的身子,隐隐约约间,她像是听见了那个熟悉的低沉嗓音震惊却自制地低咒了一声。

  他在生气吗?他在骂人吗?

  她好累好累,好痛好痛,意识和身体已经逐渐朝黑暗投降沉沦。

  “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她没有发现自己说出这句话,因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萧纵横震撼地注视著她,大手紧紧揽著她瘦弱的身躯,在这一刹那间,胸口像被某种锐利的刀刃深深地划过。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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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她会死。

  他也以为,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正不断汩汩流出。

  他这一生从没有感觉到如此惊痛、失措、无助过。

  萧纵横紧紧环著失去知觉的她,向来沉著的脸庞布满恐慌与痛楚。

  他真的以为她就这样失去了年轻而珍贵的性命!

  电光石火间,在战场上曾经并肩奋战过、却不幸战死的每一个弟兄的容颜浮现在他脑海,他们英姿勃发,他们强壮勇敢,他们哭过,他们笑过……

  最后,残酷的刀光剑影结束他们的人生!

  他心如刀割。

  不能死,她说什么都不能死。

  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悲剧发生,他绝不允许她也这样!

  萧纵横强忍著撕扯的心痛,缓缓运起内力,伸出大掌平贴在她背心之上,源源不断地将内力注入她赢弱的体内。

  一波波内力在她五脏六腑之间逐渐扩散开来,绣月开始流汗,自头顶蒸腾出一缕缕烟雾,热汗慢慢湿透了衣衫……答地一声,一滴微带灰黑的水珠落在床褥上。

  他的额头也沁出了汗水,粗犷的脸庞因专注和运劲而微微扭曲。

  萧纵横几乎将大半内力注入了她身体里,护住了她微弱欲碎的心脉。

  直到她苍白的小脸慢慢有了一丝血色,透出了一抹红润,他这才缓缓地收掌,扶住了她往后软倒的身子。

  她的身子太衰弱了,能护住她的心脉周全,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萧纵横不敢再让她承受更多内力,否则她的心脉和全身筋络有可能会被强大的能量摧毁断折。

  他轻轻地将绣月放躺在床上,拉起棉被为她盖妥,这才缓缓吁了一口长气。

  失去的内力可以在打坐六个时辰,运行十二小周天恢复而回来,所以他并不担心,就算内力弥补不回,他也全然不后悔为她这么做。

  只要能救回她的生命。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深邃的黑眸紧紧凝视著她,大手温柔地替她拂开了一缯额上湿透的刘海,低声道:“绝对不会!”

  是宣告,也是立誓。

  他想要再看见她睁开明亮的双眼,想看见她笑得好灿烂、像个孩子般的容颜。

  在这一瞬间,萧纵横不确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却明显感觉到胸瞠里有某一处热热的、暖暖的,有种奇异的盼望感悄悄萌芽。

  “好好睡吧。”他先不去理会那无以名之的情绪,粗厚大掌轻轻抚摸了下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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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吱吱喳喳的鸟叫声唤醒她的。

  绣月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几乎令她有一霎时的视线白茫茫,她闭了闭眼,慢慢才恢复过来。

  她的窗口有小鸟。

  是两只棕色带著黑点点的小东西,鸟喙是可爱的灰白色,不会走,一蹦一蹦的。

  它们忙碌地啄著窗框上散落的十数颗小碎米粒,模样快活不已。

  “你们是什么鸟儿呀?”她小心翼翼地爬坐了起来,小脸上布满惊喜,小小声发问,唯恐惊飞了那两只鸟儿。

  是黄莺吗?不对,那是黄的。是翠鸟吗?咦?可那是绿的呀。

  “那是麻雀。”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畔响起。

  萧……萧……

  她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望著他。

  静静伫立在床旁,身著一袭玄色劲装的高大伟岸男人不正是萧纵横?

  他怎么会在她房里?还面带微笑……她昏睡之前的所有记忆迅速回归到脑子里,绣月睁大了双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那冷热凌迟的痛苦滋味,迷惘的双眼不禁闪过一丝畏缩。“咦?我不是快死了吗?”

  就算此刻身轻体快,她依然因记忆而惊悸犹存。

  他低沉有力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救了我?”她张大了小嘴,半晌都合不拢。

  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微微一笑。“饿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的肚子顿时咕噜噜叫了起来,双颊下禁一红。“呃……有一点。”

  “我已经让人煨好了一锅参鸡汤热在灶上。”他点点头,转身就要走。“我去端过来。”

  绣月望著他的背影,脑子灵光陡然一闪。

  她依稀还可以感觉到,他好像曾经将大掌贴靠在她背心上,然后传了什么暖洋洋的东西给她。

  没错,一定是他救了她!

  她心头一热,冲口唤道:“萧将军!”

  他停步回头。

  “我……”她凝视著他英挺的脸庞,双耳嗡嗡然发热,吞了好几下口水才挤出小小声的——“谢谢你。”

  萧纵横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她的手紧紧揽著左边胸口的衣裳,在那儿,心跳得好快好快。

  可惜此时她面前没有铜镜,否则就能看见那浮现在她脸上的两抹娇羞酡红,以及那朵感动的、痴痴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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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萧纵横的坚持下,绣月足足在客栈里养病七天。

  他亲自猎来香嫩多汁的野鹅,又去河里捉来肥硕鲜美的鱼,请厨房尽力做出最滋补美味的药膳。

  然后,他亲手端进房里放在桌上,再静静离开。

  绣月有几次想唤住他,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她看著飘散出香气的药膳,心里忐忑挣扎著。

  不是说不会让她死吗?他坚定的眼神、温柔的口吻,在七天前是那么样令她感动,可七天后,为什么他的嘴巴像塞住了布的葫芦一般紧,再也没有任何一丁点好听的话出现了?

  又不是光吃饭就不会死,难道他就不怕她无聊至死吗?

  绣月忍不住推开窗,赌气地将这碗枸杞炖鱼汤全往外头泼倒下去。

  “哎哟!是哪个白痴没开眼?”底下蓦然爆出一声怒吼。

  糟了!

  她赶紧探出头,脸上带著浓浓的罪恶感,对著下头喊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竟敢泼得本大爷满头都是,我看你是活得……”头绾金丝带,发边簪著一个毛茸茸的红绒球,身穿大红袍,脚蹬绣金靴的金英俊猛一抬头,骂到一半才看清楚了她清丽的容颜,登时口水直流。“哎呀!姑娘,您是天仙下凡吧?”

  什么天仙下凡,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呀?刚刚不是还怒气冲冲破口大骂,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现在忽然又满面堆欢,殷勤媚笑。

  绣月看著那个打扮怪异的男人,活脱脱就像京城杏花班“梁祝”戏里的滑稽马文才再世,她不禁噗哧一笑。

  金英俊被她这一朵笑勾走了魂魄。

  “姑娘,你看起来好眼熟,莫不是我们前生曾经认识,今世再度相遇,证明了世间果然有缘分二字啊……”

  啐,果然是个三流登徒子。

  绣月懒得再搭理他,反正已经诚心诚意道歉,以她公主金枝玉叶的尊贵身分,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她关起窗,迳自坐回椅子里,支著下巴,继续生萧纵横的闷气。

  搞什么呀?只把饭菜端进来就走人,把她一个人扔在房里闷到快发霉,也不肯陪她说两句话……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

  “哼!我干嘛乖乖在屋里生气发呆?”她越想越生气,站了起来,抓过披在床头的披风罩上,边打蝴蝶结边嘀咕。“我堂堂长公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也管不著……可恶,连叫我好好躺著休息也没有,他究竟关不关心我的死活啊?”

  绣月就这样一边矛盾一边碎碎念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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