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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后 page 25 作者:于晴

  李容治闻言,对她这种些许的占有欲感到愉悦。他嘴角勾勾,道:“好。”光线不足,加以她墨发掩住她的面容,所以不知她此刻是不是脸红,但他心情放松了些了笑着替她拢妥床幔,垂目看向自己的掌心。

  他的恶梦也是记不清了,只知梦里的自己扑前左手想抓住什么……他左右手皆有重视之物,右手掌心上是他少年时期就决定的目标,自己一生皆为它而活,谈不上什么心不心爱?只全心全意在它上头;左手掌心……初初只是偶尔看着它,心里发着软,不料低头看它的次数愈来愈多,他强行压制心中那种失控的惊恐,也认定自身压制得极好,但,猛然间,它自他手里展翅飞走,即使他穷极力气,扑向它也抓不住了……

  他寻思片刻,回头看着床幔后的人影。

  不是说,分离后想着对方的好,反而思念容易滋长,无法压制,不如将心里的那人留在身边,天天见着她,感情就能维持最初时的那原样,久了说不定还不稀罕,反倒有利自己吗?

  他又见床幔后躺着的人影动了下,身子缩成一颗虾球。他早就注意到,她一人睡时,总会不自觉将自己缩成防备姿态……六年前他带浑噩的她出西玄时,在马车上她就是如此防备地睡,至今还没有改过来么?

  若是一般夫妻,当人夫婿的就该夜夜稳着她的心,让她不至如此没有安全感吧?他略略犹豫,又想起先前的恶梦……

  不过……是梦吧。

  他不再迟疑,步出她的寝宫。

  徐达又睡了一会儿,才伸个懒腰,换上中衣,瞇瞇眼地撩慢,赤着脚丫下床。昨晚她碰到他的脚丫,还特地跟他比了比?他的脚掌大些、美些,她这个伪大魏人的脚丫上还有疤呢,真是……比大比不过,比美还差了那么点。

  思及昨晚的两对脚丫,她笑瞇了眼,而后微笑僵住。

  她垂着头,注意到烛光不住摇曳,在地面上造成深深浅浅闪烁不定的阴暗。

  窗子是半掩的,但,风有这么大么?

  她心里微疑,抬起头,慢慢扫过四周。

  烛光所及的最远范围?正是那扇阎上的门。当她扫过门前时,看见有个人影隐隐约约立在那儿……

  哪来的公公躲在那里没走?

  再一眨眼,她发现那人神色青绿,满面血迹,一身西玄长袍搞得破破烂烂。

  “头儿?”她喃道,美目微睁。

  她上前一步,仔细定睛一看──

  门前无人。

  徐达本就不是容易受惊的人,她面色不动,举步来到门口,推开门,刺骨夜风灌进,令得她长发飞扬。

  “皇后陛下!”宫女与太监已在门外候着。

  “……你们在这儿待多久了?”

  “皇上离去时吩咐咱们在外守着,等皇后叫唤。”

  “嗯……”她笑道:“好,都进来吧。”

  说起来,很久没想到头儿了,不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那模样……是当天她在狱里看见的惨况。只是,刚才的头儿像要说话,偏他咬舌自尽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李容治方才出去时,应该没看见才对。人家说,天子看见鬼是不吉利的事,幸亏是她看见的,头儿曾是她亲近之人,断然不会害她,所以没关系。

  也有可能不是鬼……

  但……

  如果不是鬼,也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还会是什么?

  一个月后,得庆县──

  足下一软,徐达立刻感到身子急速下陷,她哪学过什么轻功,直觉伸出手要抓住稳住身子的东西,但哪来的东西可抓?

  与她站在这方圆之地的百姓、侍卫同时不受控制往下滑去,山边碎石跟着往这头滚落,她还来不及呼救,离她最近的人往她身上倾跌而来,此起彼落的惊叫声被碎石滚落的声音掩盖。

  轰隆隆,轰隆隆!──

  “不要慌……”她只说出这三字,便被乱石遮住她眼上所有阳光。

  一片黑暗。

  ……陛下,恐怕徐达不能再跟你走下去了。

  ……我的路,已经结束了呢。

  “……什么?”李容治慢慢起身,看向跪伏在地的快骑兵。

  御书房里的太监全都大气不敢喘,瞪着那名风尘仆仆报信的士兵。

  门外带刀侍卫临秀也是看向里头,俊目大张,不敢置信。

  “你,再说一次,朕方才没听清楚。”

  “禀皇上,得庆县连日大雨不断,山石崩塌,皇后陛下她……她遭埋,臣离去时,尚未找到皇后陛下的……的人。”

  语毕,一片死寂。

  李容治手指轻敲着桌面,俊雅的面容平静,温声问:“乌桐生呢?”

  “臣不知此人,但带皇后陛下去视察的人,多半一块被埋住了。”

  “……是么?”乌桐生不肯受大魏官位,没人识得不意外。李容治寻思着,片刻后抬起眼,御书房内的太监宫女全轻轻颤抖地立着,跪在地上的快骑兵已是滴答滴答地流着汗水。

  他微地疑惑,又看见临秀在门外直看着这里。他嘴角勾起:

  “临秀,你进来。”

  临秀连忙进来。一进御书房,他立时跪在地上,轻声道:

  “陛下,可要派人去得庆县?”

  “这是一定。你们都先下去吧。”

  太监、宫女与那名快骑兵静悄悄地离去后,临秀又低声道:

  “陛下,方才你已经想了一炷香了。”

  李容治一怔。想了一炷香?他以为只有片刻,难怪那快骑兵都有些害怕了。

  他在想什么呢?他回忆着,却怎样也想不起刚才他究竟在思考些什么。

  “陛下?”

  他瞥向钱临秀,沉默一会儿,方道:

  “当年我在西玄,是你钱临秀自请圣旨,陪着我过去。月明也甘愿潜入醉

  心楼当个不卖身的小倌'你俩算是我最信赖的人……”

  “臣愿与月明亲自到得庆县一趟,必会带回皇后陛下。”

  “她若不肯回来……你就告诉她,这四年来我没什么认真守着承诺她的事,一心只想将大魏盛世重现,她回来后,我定照着她的话做,比她晚老些、比她命长些,你……多劝着她些。”

  临秀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了。他抵在身侧的双手颤着,嘴皮子也抖着,一双清秀的眼红了。他打小到大,还没见过被埋的人还能活着跳出来,陛下怎会不知?怎会不知?不管在大魏或西玄,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啊。

  明明会带回来的……只可能是尸身,陛下这样的交代他怎么做得到?

  ……陛下的心绪,还清明么?

  他不敢间,更不敢说陛下乍闻徐达被埋时恍惚的神色,正与十多年前陛下师傅自幼时一模一样。眼若月牙、嘴角弯弯,看起来明明在笑着,眼里所有情感都被击碎了,以致空荡荡再也不见一丝感情。

  他知道陛下是连他跟月明也无法尽信的,不是他们不值得信赖,而是陛下少年遭遇,令得他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去信一个人。

  只有徐达是个例外啊。

  如今,陛下将这件事托给他,已经尽他的能力相信他俩了……可是,他不敢直言!真的不敢!

  临秀哽声道:

  “陛下,您可记得西玄袁圆大师曾说皇后陛下一世平顺,她必定、必定是无事的。我跟月明定会带回皇后陛下的。

  “是啊……是啊……朕等你消息……如果她还不返,施计骗她也行……就说朕重病,逼她回来见朕最后一面。”

  “臣……遵旨。”

  “有乌桐生消息,一并回报。即刻出发吧。”

  李容治慢慢坐在椅上,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空出来的位子。他记得,徐达临行前的那一晚,还是坐在他身边看着奏折,直到她眼累了方离去。

  她事事以他为重、以大魏为重,正合他心意。他精力放在朝政,回头看见她,心里安了;心里有着她,只觉这条路并没有那么难走,没有那么孤独,即便是他有时累了,她也会从身后抱住他,让他有所倚靠歇息片刻。

  他……以为二十年以后、三十年以后,他在大魏种下的种子发芽茁壮了,他不负这一世,届时他为太上皇,她是太后,那时,他随她尽情放纵?将自己的余生送给她,谢她这一路上的扶持。

  ……原来,人是这么的脆弱啊。

  当年,母妃死时,他只觉末来被黑暗的丝网铺天盖地给封死了,从此以后,他只能走上母妃为他选择的那条路。

  师傅自刎逼他继续走下去,他只看见师傅的血尽流在他的道路上……为了不成为父皇那般的人,为了不让李容治这个帝王成为史书上的昏庸之君,他步步为营,极苛待自己……如今,换徐达了么?换徐达在他的道路上染血了吗?

  他忽地看见书桌上最底下的奏折'伸手取来,正是当日徐达看过的那纳妃折子。

  在她临行前两晚,他用味砂笔在折上写道“不可无一,不可有一一”,随即放入原处,等着她耐不住去取。他连着两夜破例在她寝宫留宿到四更,这样的消息会传出去,众臣自是明白他对皇后的心意。

  她那两夜惊喜交加毫不掩饰,令他心里发软到都有些痛了。若是一般夫妻,她又何必障着他刻苛自己?那一晚……那一晚他若是坦率地跟她说,三十年后换他陪着她,她是否、是否肯回来?

  掌心一阵刺痛,他这才回神,发现奏折已被他捏得变形了。他再一定睛,发现不知何时御书房内已是一片黑暗,房外灯火通明,没得他旨意,没有人敢进房一步点灯。

  已经天黑了吗?

  “什么时候?”他一开口,竟觉声音粗哑。

  外头立即有人跪下颤声道:“陛下,已经过子时了。”

  子时?他记得下午得知消息的,令天过得极快,转眼就黑了,平日忙得无暇喘息的政事,令天居然被搁置在一旁了。

  “陛下,还未曾用膳呢吃……”

  平日无论再没有食欲,也是要吃的。他本想应声,又转头看自坐在身侧的黑肤美人嫣然笑道:

  “陛下,傍晚我出宫找到这家海鲜包子店,十分地道,于是替陛下带了一笼。这笼小包我不曾离过身,都在我眼皮下带回的,陛下可以放心一尝……”她咬了一口,笑:“瞧,没事。”

  他眼目有些迷蒙,答道:“好,我吃,我一直想跟妳说,以后别再先试毒,妳要中毒了,要我……怎么办?妳,早点回来吧。”

  袁图说她一世平稳顺畅,自然无事。自然是无事。

  就算如温于意所言,她的平安无事,全是由她身边的人不顾一切地护她,那,鸟桐生尚在,只要乌桐生还活着,徐达就还有半点生机。

  如果连乌桐生也死了,那么……

  “徐达,我等妳回来。”

  第14章

  ——皇后陛下,皇后陛下……

  持续的呼喊,惊动她的神智。她蜷缩在地,黑脸埋入双膝,长发蜿蜒在地,口不言,鼻间感觉不到呼息,连触感都不见了,唯有听觉存在。

  ——皇后陛下尚在吗?

  ……谁?

  ——皇后陛下!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那阴阴凉凉的声音若大魏冰泉。李容治曾说,靠近北瑭的大魏国土内有一处地产有冰泉,可有减缓年老之效,她十分向往,可惜这一世为后,没法亲眼目睹了。

  她记得,那时他只是含着笑说着“这也很难说,活到七老八十,说不得咱们就有机会去看了,”七老八十?西玄人寿命可没那么长呢。

  这是谁的声音?有些耳熟。

  ——皇后陛下,可记得我是谁?

  ……谁?会喊她皇后陛下的,多半是大魏人。在大魏里,她没有听过这样阴凉的声音,但在西玄……西玄有一个……当归?

  ——当归?皇后陛下可要说清楚,我叫什么?

  为何你如此惊慌?你确实叫当归,没有错——当她心里这么说着时,浑身遽痛,如火烧如冰浸,她想动却是动弹不得,大红艳火自她眼前烧过,烧得她胸肺几乎炸开的同时,巨幅火焰刹那又化成如血大瓣红花,尽洒落在她赤裸的身躯上。

  好痛!好痛!

  细微的冰泉在她周身浮动,她明明没有眼睛去看,却知周遭所有的动静。真是遗憾啊,没法跟他一块去看大魏冰泉了……

  她不是傻子,早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她在丽河杀了人,心里惴惴不安,她曾在大魏的风俗民情书看过,当人死入地府时,大魏地府里的地狱之火翻飞成红花,落在死者身上,死者生前做的事有多坏,死后那红花落在肤上的地方就有多痛。

  再经历九重宫门后,她心里已有准备,死后会痛上这么一回,说不得要痛到地上打滚。但即使再痛,也绝不能喊李容治的名字,喊着阳世亲近人的名,只会教那人有着连心之痛,何必呢?

  痛完之后,沿着一路上的红花走,就可再世为人。

  再世为人。

  这一世,谁也没有,只有她一个。

  ——皇后陛下?

  当……

  ——我唤了你许久,皇后陛下,你仔细想想,这当归两字打哪来?你打算归哪呢?

  归哪?她还能归哪?现在她只能跟着红花走,不是吗?何况,当归是他的名,为何百般追问她同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陛下可好?

  ——皇后陛下尚念着大魏陛下么?

  可得我的死讯了?

  ——刚得。他已派钱临秀专程亲来,可惜即使钱临秀来了,也不可能挖出皇后陛下。

  是啊……他会难受么?他心里是有她的,自然会有那么点难受,但她想,人的生死就是如此。即使是当日她对头儿之死痛徹心腑,但如今都六年了,说心头上的伤疤没有愈合那是骗人的。

  她把头儿当作世上唯一待她好的人,她才如此的痛,但李容治不同,他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她。

  不是她。

  以前想起这事时,她心里有些遗憾,但,现在她反而庆幸,他心里最重要的是大魏天下。

  既然他不会如她当年那般痛到撕心裂肺,那她估量这一年内他会再立个后,要不,群臣要李家子孙的摺子可能压垮他了。

  只是,大魏哪家女子适合他呢?会不会出宫时替他带点好吃的?大魏宫廷饮食不弱,只是多以腌制品为主,没有新鲜的蔬果与海产,她十分乏味。每餐他食不多,虽然是天子习惯,但她见了总是……唉,谁先喜欢了谁就输个彻底,她就是心疼,没什么好遮掩的。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看似是她喜欢这样他才做,其实,他也是喜欢肌肤相触的亲近感觉,只是他不会说出口。

  思及此,她心里微微一笑。原来前尘往事如此值得回味啊。

  她喜欢着李容治,也很快乐地挣得一刻是一刻,但心里深处总是有着些许的委屈。

  明知她在叫徐达的这一世里,得到的已是极好了,有个人能教她打从心里愿意付出,有个人能让她感受欢喜的情绪,有个人能在心里留着她的小位子,这是她以前在西玄完全得不到的,她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偶尔还是会想着,下一世,她不是徐达了,让她到这一世所有人都遇不见她的地方,重新开始,有个人能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他们之间没有天下没有委屈也没有必须克制的爱欲,就她与他,单单纯纯的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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