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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为妃 page 11 作者:陈毓华

  华掌柜看了她一眼,她的眼光却被那八扇屏风吸了去,这屏风的屏面上呈现浮雕般的立体感,那活灵活现的白猫,身上的毛色是一根白毛一根绣线刺进去的,仕女的衣裳领口处镶了一圈细软的黑绒,她伸出指头碰了碰,那触感,的确是上好黑貂腹下的细毛,更特别的是,仕女手上拿的花枝竟是不知用哪种方法将花瓣和绿叶树枝干燥后,不脱颜色光泽,一丝丝夹着丝线绣上去的,这可得费多大工夫,是传说中已失传,独一无二的堆锦啊!

  她绕过屏风另一面,最令她目瞪口呆的不只有这样,这幅屏风是堆锦,也是双面绣,两面的花鸟人物如出一辙,她瞧瞧自己襟上用鹅黄的丝线绣了几朵连枝的金银花,娘要是知道这世间能有这样的绣工,恐怕会乐得三天三夜睡不着吧。

  华掌柜的看着房荇一进门就被屏风吸住目光,本来想说小孩子好奇,看过几眼就算了,压根没想到她居然绕进了里头,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一下急得直跳脚。

  斜卧在朝南临窗杨妃榻上的人,膝上放着半阖的书,美丽的双眸轻闭着,看似假寐,却在听到不请自来的脚步声的一瞬间,缓缓的睁了眼。

  他神色阴森,不动声色的瞧着那道月牙白的小身影。

  好大的胆子,没有他的允许,就这么进来了!这丫头真如华泰山说的胆大包天。

  他的所在,原来只能瞧见房荇后脑勺的大辫子,可因为多了这一瞥,她的侧面渐渐清晰了起来,有什么钻进了脑海,他眯起了眼睛。

  居然是她,她到京城里来了?!

  两年过去,个子一点都没长啊,饭都吃哪去了?

  她看起来非常的喜欢那架屏风,前后左右瞧个不停,一双清泉似的眸子熠熠生辉,肩上的乌发有几绺垂到胸前,小脸覆着一层薄薄的红晕,这么小,还挺识货呢。

  他冷漠寒霜的面容泛起一古怀念的颜色。

  信任。是的,他在她身上看到了那种人与人之间不可能会有的,那种纯然的信任,对她的家人。

  那是他生命中不可能有的东西,因为太过不真实,他反而记住了那样的她。

  “咳。”

  房荇明显的震了震,发现自己的造次,回过头来,双手放在裙兜里,弯腰施礼,脸上已然一片平静,甚至好奇他应该是什么长相偷瞄一眼都没有。

  他不说话,她也很沉得住气,闷着头站着,把头垂得低低的。

  “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关于那幅赵孟俯的图?”他起身。

  “那图确实出自小女子的手笔。”她咬字清晰,平铺直叙的说她该说的话,她知道,这件事的一应细节,不需要她重复,华掌柜应该什么都说了。

  要她来,不过就是要她承认,她是始作俑者。

  不砌词狡辩,不哭泣求饶,“一幅画需要花你多少时间?”早见过她的聪慧,但没想过她书读得好,居然也擅丹青,是了,他不应该惊讶的,她喜欢看书,譬如《鹿公游踪集》,她喜欢丹青,譬如《山杂图考》,那两本书可在河晏的时候替他排解过时光,她到底会多少东西?每次见面都给他不同的惊喜啊。

  他见过她的机智冷静,见过她冷清沉默的性子,甚至很坦白自己的自私,刚刚,又见到了她另外一面,她还有多少面貌是他没看过、不知道的?

  “两、三天吧。”她也不是很确定,那几天事多,也只能连夜赶工。

  这老爷年纪应该不大吧,声音沙哑缓慢,却意外好听温和,没有她事先以为会有的怒气。

  “家中急需用钱吗?”

  “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人间攘攘皆为利往,对任何一个家庭经济都是大问题,当然,有少数人是不一样的。”

  “你官话说得不错。”他突然离题。

  房荇心里本来是有气的,把她叫来,让她等了半天不说,这会儿显然是将她的出身摸清楚了吧。

  她言不由衷的道了声谢,其实她不应该讶异的。

  上辈子的她在京中住过多年,这城里的公子少爷小姐姑娘有几个是简单的,除了从绝对权威培养出来的优越感,以及比普通人还要更加的小心谨慎,细心大胆,才会造就如此的难缠,不靠这些,他们又怎么能在这人心刁钻,唯利是图的庞大复杂环境里求得自己一席之地。

  他们若一门心思想做什么事,岂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能拦住的。

  但是被人家这么清楚的知道底细,心里究竟是不舒服。

  她扬眉,抬起晶莹的眸子,本来并不打算失礼的在他脸上逗留的,却终究是无法控制的多看了几眼,青年双肩宽阔,形体修长,少年时充满野性的五官如今沉潜得难以捉摸,明亮的眼睛往后拉长,不言不语的时候形成讥诮的冷漠……他……变了很多,只是,目光依旧比月色寂寞,依旧复杂如斯。

  虽然第一次见到他时,她便知道这男人不能小看,但现在看来,她还是小瞧了他。

  他果然不是池中物!

  “我以为你不会抬起头来看我了。”闻人凌波心里有些欣喜。

  “小女子失礼了。”这个人……心里的微愠总算淡了些,方才是她多心了。

  第6章(2)

  闻人凌波突然觉得好笑,他怎么会觉得她因为认出他来,就会主动与他示好?

  十几天的同窗,他早知她对谁都同一副样子,别人看她可爱,来逗她说话,她就扮猪吃老虎的傻笑,至于他这个曾经与她经历过患难的人,她也一视同仁,或许,能看见她真正模样的人只有房时。

  那样难以温热的个性,一个女子怎会淡薄得不食人间烟火?明明那么小。

  他很小气,一直记得这些,见她对自己没有要相认的表情,也没有问候,心里一时喜怒难辨。很久不见的人,见了面至少要问一下“你最近好吗”这类话吧。

  “那里有纸笔,既然那幅画出自你的手笔,重新画一幅出来吧。”他下巴仰向一旁的案桌。

  “可有清水,让小女子洗手?”这是她的习惯,无论读书、绘图,她总要先洗手。

  不惊惧,不推拒,她坦然的叫人生气。“阿青!拿水来。”

  不消片刻,一个眉清目秀,脸圆胖讨喜的小厮便躬着身子端了盆水进来,他多瞧了房荇一眼,先是惊讶主子的屋里居然有女子,在细看过房荇的面貌后,眼睛居然微微的发亮。啊,这不是那位吗?

  闻人凌波将大腿上的册子拿起来,卷成了卷,长长的睫毛掩去了全部的情绪,轻哼了声。

  那哼声听在青衣小厮耳里跟打雷了没两样,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瞧一眼,赶紧拿绵巾子给房荇擦手。

  房荇净过手回来,案桌边已经有个丫鬟在帮她磨墨、铺纸。

  她挽袖子,露出两节藕白的小胳膊,又因为个子太矮,椅子太高,手和案桌间就形成了一大节落差,要下笔非常不便。

  出外就是这个不好,不像爹爹请木匠替她量身订做的桌椅,欸,就是不方便。

  “还要说吗?去拿软垫!”这群没有眼色的奴才!

  主子的身分是摆在那儿的,可这位小姑娘是谁?小厮是略略知道一点原由的,可伺候的丫鬟却傻了。

  “不如,就您身下那几块借我使一使,用完就还你了。”房荇很随意的说。

  闻人凌波的眉目活泛了些,正考虑要不要把榻上的软垫靠枕分几个予她,也不是不能……

  只见丫鬟像被蜂蝥了似的大惊失色,研墨的手收了回来,声音里有强自压抑的镇定,“小姐,请您稍待,萼儿马上就来。”

  闻人凌波这才把眼睛从五彩斑斓的靠枕里收回来,一眨眼,那叫萼儿的丫鬟领着两个小丫鬟,手捧几块垫子,已然回来。

  好高的办事效率,这个叫萼儿的丫鬟看起来还是个大丫头啊。

  总算布置妥当,房荇收了收心神,挺脊端坐,巡梭绢纸的宽度,脑海中一片清明,手捻起笔,沾上淡墨,下笔了。

  接下来,她旁若无人的运笔如飞,闻人凌波也不近身来瞧,居然无声无息的走出门去了。

  一下偌大的屋里只闻得到纹有深褐色三足乌的青鼎盖吞吐冒出的熏香,再无声息。

  闻人凌波回来的时候,府邸已经举灯,小厮替他解下紫地缂丝披风,他抬脚进了屋子,里头静悄悄的。

  萼儿见主子回来,跪下行礼,他毫无所觉的越过她,眼光越过墙角比人还高的描金青釉瓷花瓶,看见歪在紫檀高椅上睡着了的房荇。

  她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小小的身子,还有余裕,像象牙雕就的小脸因为熟睡,微微地泛着红晕,软软的小嘴嘟着,软软的手垂在腰上,像只小小的猫。

  自己起身的萼儿替他端来沏好的热茶,“殿下,秋夜凉,喝点热茶祛寒。”

  “她怎么睡在这?”闻人凌波接过手,眼光越过杯沿,喝了一口,热茶下肚,果然驱除不少寒意。

  “小姐一连画了好几个时辰,奴婢见小姐累了,请她进屋里歇着,可是小姐说要回家,还问殿下几时会回来,奴婢不敢作主让小姐离开,小姐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坐着也能睡?闻人凌波好笑的想,嘴角也不明所以的往上弯。

  “所以你就放任她在这里睡着了?”他忽地声音冰冷的问。

  “奴婢的错,殿下饶恕!”萼儿的目光带着许多震惊和难以置信,主子平日性情冷清,从来没听过他一句软话,但也不曾随便责骂,今日却发怒了。

  “唔,好硬……好吵!”试图翻身的房荇一头磕上坚硬的椅背,皱起小小的眉心,眼睛眨巴眨巴的想眨开一条缝,可眼皮又重,她伸手揉眼,这一揉,本来沾在指腹的墨渍就抹上了鼻梁,变成花猫脸而不自觉。

  大概是因为真的很不舒服,她磕着、磕着就醒过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救了萼儿一条小命。

  奴仆的命贱,犯了错,打杀出去,再换人进来就是了。她深知这道理,所以自卖身入府以后,从来不说多的话,从来不问多的事,也从来不猜主子的心思,她表现循规蹈矩,行事滴水不漏,因为稳重,这些年才能在殿下跟前服侍没被汰换下去,她没料想到的是这位小姐的分量。

  是了,殿下的屋子从不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这位看似画师的小姑娘却能在这里一待半天,她太大意了!

  “公子回来了啊。”房荇滑下椅子,一脸的睡眼惺忪。

  闻人凌波别开眼,到底就一张脏了的小脸,有什么好看的?

  “你回来了,那我可以回家了吧?”都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叫车啊?

  “急什么?”

  “都掌灯了,我怎么睡那么久……我这么晚还没回家,爹娘会担心的。”都是他不好,一出门就好几个时辰,她想回家,萼儿又说主子不在家,她不敢拿主意,结果就拖到这时候。

  “图画完成了吗?”

  “还差一些,剩下的我明天再来,我明日一早就搭牛车过来,您不要一脸怀疑,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讲话很守信用的。”这会儿回去八成赶不上晚饭了,她错过午饭,不会连晚饭也要错过,不要啦?

  “我已经让人去告诉你爹娘,说你今日不回去了。”他声音淡淡的。

  “什么?”她一脸震惊。

  她什么时候给他权力,让他随意替自己决定事情的?

  就算她爹如今还只是个翰林供奉……也罢,他这样的人看起来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那派头,怎么都不像会将礼教放在眼里。

  忍一忍,忍忍就可以回家了。

  “萼儿,伺候房姑娘去歇息,不许怠慢,她要什么,就去找。”

  “是,姑娘,这边请。”萼儿这会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就算是不经心的轻慢都不敢了。

  看着已经背过身去的闻人凌波,房荇忿忿的瞪了他一眼,但也只能随着侍女去安排好的住所,此刻,廊下院灯已经点起,影影绰绰,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四处静寂一片。

  那是一个细致小巧的院子,瓷枕绸被,雪帐温褥都齐全,房荇也没多看,反正就住上一晚而已。

  萼儿是个能干的,片刻而已,饭已经传来,房荇也不跟她客气,足足扒了两碗香粳米饭,又把小碟里的菜都吃了,也没有多唠叨什么,过了一会便洗洗睡了。

  她决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画赶紧交出来,然后回家。

  明府。

  刚沐浴过的明融之散着绞了半干的发,眉目清远悠然,专心凝望的对着摊开在镶贝钿圆案桌上的物事瞧了半晌。

  那是一幅长条的工笔花鸟图,荷花翠鸟,浓墨重彩,勾花点叶,精工细描,那翠鸟宛如活生生的站在荷叶上,独特的风貌前所未见。

  中原的花鸟画自唐、五代才见痕迹,但是作品极少,也不甚出彩,更遑论能够传世,能画出这幅画的人,天下难寻,那翠鸟的羽毛根根分明,眼珠灵动,这样的一幅画,放在画坛,绝对可以开创出一个新的画派。

  这几日,他曾派人外出打听那位小姑娘的消息,可惜毫无讯息,这卷轴他一直搁着,不曾打开来看,毕竟是旁人的东西,他总不好贸然观看,今夜,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忽地看到便打开了。

  这幅画,她是打哪来的?难道是出自她的手笔?

  条幅上,有一个朱砂印,盖着小小的篆体“荇”字,这是她的闺名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画,是佳画,人,是佳人……不不,那年纪还是小姑娘迈步,一脚在门前,一脚在门后的尴尬年纪,可还称不上佳人,他多想了。

  更叫他不解的是,她对他的怒目……到底是从何而起?她浑身都透着一古神秘,摸不清深浅,让人总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他慢慢觉得索然,动手把卷轴收起来,却听闻外面传来嫡母薛氏的声音,只听见她问着丫鬟,“大少爷可是睡下了?”

  “回夫人,灯还亮着,只怕大少爷还在看书。”

  明融之已推门出来,“母亲还没歇下?这么晚有事?”

  “融哥儿怎么也这么晚还没睡?”丰腴的身材,一件玉兰色府绸对襟褙子,马面裙,发色微白,一身富贵的明府大太太薛氏保养有致,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依旧风韵犹存。

  “在等头发干,就要睡下了。”他是庶长子,母亲是因为生了他,由妾抬成的姨娘,士族中,嫡庶素来被看得极严,庶子要想出头,若国家非有分疆裂土奇功,若家族非有中流砥柱的伟业,不然庶子无论如何是敌不过嫡子的。

  要不是那个花花公子出事——那个仗着家财万贯,吃喝嫖赌都沾,爱吃窝边草,园子里的大小丫头一个也没放过,又因为爱狎妓,最后与人争风吃醋,被人打死在花街柳巷里——他明融之,一辈子只能屈辱的默默活着,默默的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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