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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 page 16 作者:决明

  “我不会让她死!”

  勾陈丢下话,往兔精指着的方向,疾行而去。

  不敢稍有迟疑,怕她下一瞬间又失去踪影。

  芳草谷的后山越发僻静,前方宽阔无阻,远景,一眼览遍。

  日正渐渐西沉,天际一片浓色,橘中带红,瑰丽绝美。

  山湖间,碎金灿灿,洒遍湖面。

  曦月坐在湖畔,夕阳的暖光,同样地洒落她周身,嵌上一层浅金。

  她怀里抱着一只虎兔小娃,膝上枕着一只,其余泽在她左右蹭嬉,不时跑跳,精力充沛。

  她侧颜噙笑,神色温柔,觑这小娃们——它们拥有兔精身形,虎精斑纹,耳长,尾茸圆,牙似虎,小爪锐利,各源自于爹娘遗传。

  怀中的那只,追咬她的发辫,觉得发辫挠痒痒,很是有趣。

  “你喜欢这个呀?”她捉起发辫往小娃脸上搔,逗笑小娃,小虎嘴一张,咬住不放,轻轻拉扯。

  她一点也不心疼,俐落削下黑发辫,给小娃当玩具。

  “喏,送给你。”

  膝上的小娃见状,也学着去咬,咬向发侧的红丝,努力想扯下。

  “这不行,这是曦月姨姨最最重要的东西,要留着陪伴曦月姨姨。”

  她轻笑阻止,却不吝惜另一条黑发辫,动手削了下来,赏予另一只小娃。

  削去的长发,只剩及肩,被微风拂乱,无损她的笑,轻快、溺爱。

  “要记得曦月姨姨哦,别太快忘了我,好吗?”

  反正全是身外之物,送给孩子们玩,不可惜的。

  “我真是急到发蠢了!她身上有我的发,要找到她易如反掌,我浪费那么多时日,寻啥气味呀?!”抹把脸,勾陈严重唾弃自己。

  冷静了之后,才知道心急坏事。

  心急,让他失去多少理智、白了多少头发。

  一只小娃最先察觉到他,扭过头去,弱弱低狺声,朝不速之客而发。

  曦月跟着转首,然后,一整个僵呆。

  眼睛眨也不眨,看他走近。似乎对眼前所见,不敢置信,她楞楞地,呆若木鸡。

  “虫子要飞进去了。”他徒手抓住飞虫,弹往远方,预防它真不长眼,往曦月愕启的口中钻去。

  看他靠近的面孔,听他说话的声音,曦月仍有种不真实感。

  “……勾陈?”她不确定地问。

  想着,会不会是临死之前心有悬念,才导致幻觉产生?

  “你还真会跑,完全没有停下脚步,明明就要追到了,永远又早一步走,我几乎要以为——你知道我在后头追赶,所以逃得这么快。”

  “我……”

  曦月全然状况外,嗫嚅吐出一字,又闭上嘴。

  细眉皱得好紧,仍是发怔地看他。

  这不是勾陈……这不是勾陈……这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吧……

  她已非井底之蛙,活了几世,梦魇、蜃妖这一类,专司以幻术迷魅人,营造海市蜃楼,她时有所闻,若真遇上一两只,也不会太惊讶。

  只是“他们”变成勾陈的模样,还是教她……胸口一窒。

  “勾陈不会说这种话,他只会叫我滚,‘你’模样仿得像,声音也无懈可击,可惜你没学到精髓,露馅了。”曦月好心告诉“他”,哪儿出了破绽。

  这下蹙眉的人,换成他。

  “这表情真像……”曦月忍不住赞叹,目光流连在“他”面容间:“他看见我时,都是这副神态,锁着眉,板着脸,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这女人,把他当成了谁?

  “你是梦魇?还是蜃妖?真正的面目是什么模样?”她又问。

  答案揭晓,果然……

  “我是狐神勾陈,真正面目是这个!”

  要看真面目,是吗?他就露给她看!

  蓬松的红茸狐耳窜出,整团往她脸上罩。

  狐毛既软又滑,挠在腮颊间,全是痒意。

  还有,温暖。

  这回,曦月是真正吓傻了,一动也不动,没挣扎,没倒退,连伸手拨开狐毛都没有。

  久等不到反应,勾陈以为闷死她了,匆匆放下狐尾,她还瞠大了眼,屏息,没在呼吸。

  “你的死因,……不会是被我闷死的吧?!”

  勾陈一惊,连忙探手,猛拍她的脸颊,险些要直接渡气,以口对口——

  她猛一抽息,双腮粉艳,身躯后倾泰半。

  “你干嘛不呼吸?!”害他以为——

  “我忘了……”她现在正把“忘了”的气息努力补回,凌乱喘着。

  是真的忘了,只震惊于他的出现。

  “你……勾陈……不是蜃妖?不,我是要问,你为何……在这里?”

  “对,我为何在这里?”他也很想问。

  这、这你问我,我也……她失笑地想。

  “听完文判说你这一世将死,死后,连魂魄都无法剩下——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至于途中经历的波折、焦急,他全数略过。

  “……文判大人告诉你了?”她咬咬唇。

  她并不希望他知晓这些……

  她最无法开口道别的对象,就是他。

  她怕自己会哭。

  怕自己懦弱,再也佯装不出笑脸。

  更怕,他是特地来伤害她;以嘲笑、以轻讽,甚至是解脱,说她的死,将换来他永远安宁。

  “文判说,我的魂魄……被我弄坏掉了,不可能修复好,所以这一回,我会走得干干净净,真的不再打扰你……一切,终于能结束了。”

  怕他开口,曦月自己先说了,深吸一口气,想用轻快的语调。

  自己说,不痛,由他说来,却如剜心。

  “如果,你是来笑话我……求你,不要是此刻、不要在这种时候,口吐狠话伤我,我……承受不住,再等几天,好吗?”她再也忍不住服软了,恳求他的慈悲。

  等她不在了,永不会痛了,他爱如何笑、如何庆祝,她没有异议。

  “你以为,我是来笑你?”勾陈脸色一凛。

  对,她真的以为是。

  “求求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曦月示弱着,无法去在意是否被他轻视。

  不要说,你有多开心。

  不要说,总算等到这一日。

  不要说,终于摆脱我了……

  “若不说,我跑这一趟做什么?!”勾陈很气,低声沉狺。

  气她,竟当他是……如此残忍之辈,在她面临死亡之际,赶着来笑话她?!

  “最好我时间太多、太闲,一路追着你跑,几乎不眠不休,脚步不肯停,就为了来笑你!”他又吼道。

  曦月被他吠得怔忡,只能呆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她眼中的惧意,并没有减少、或消失。

  似乎仍在猜测着,除了笑话她,他还想做哪些……更狠的作为?

  拍手称快?

  仰天狂笑?

  不会是……想赶在她死前,掴几掌、送几脚泄愤吧?

  她不由得将怀中的虎兔娃儿抱得更紧些,汲取些暖意。

  勾陈一眼看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的青筋、他的獠牙,争先冒出来。

  “你这眼神,让我一把火全烧上来了。”

  几只虎兔娃儿全教他吓坏了,紧挨着她躲。

  我也好想找个地方,缩藏起来……她在心里哀哀地想。

  可惜,无处可藏,只能面对眼前这只……莫名发火的男人。

  “我不懂,你为何要生气?”

  她轻语问着,比谁都困惑。

  “我已经很努力,不给你带来麻烦,准备默默走,安静结束此世,把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一一抹拭去……还是,你气的,是好久之前的那一世?我弃你于不顾的那一世?”

  曦月试图猜测,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一定是这个,也只会是这个,他,始终不可能原谅她。

  “若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了,我回不到那一日,改变不了什么,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是我不好,是我太懦弱,是我……被‘妖’这一字,吓破了胆,没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跳出来捍护你,与你有难同当。”

  “仔细想想,你那时或许已经疯了。”他突地说。

  在知道他真实身分,那一瞬间。

  “疯也好,没疯也罢,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你,才是事实。”她淡淡说。

  “但你冲进了火场——那一日,你清醒过来,错乱的记忆,使你误以为那场大火,是准备烧死我的火刑?”

  第10章(2)

  这几日里,勾陈满脑子想的全是她的事。

  想着,生死簿里,他不知道的来世。

  想着,他拒绝再回忆的过往。

  有些东西拼集、连结,逐渐地浮现了答案。

  “你冲进去想救我,完全不自量力,也不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命,全凭一股傻劲——”

  “这件事,你也知道了?!”曦月愕然。

  前几世,她会恨不得全让勾陈知晓,希望勾陈原谅她,哪怕只有一些些也好。

  最后这一世,她却觉得,他不知情,更好。

  继续恨她,想起她时,只剩咬牙切齿……那么她的离开,对他不痛不痒,没有割舍——

  也不会有思念。

  她知道,孤独思念着一个人,是折磨。

  她不要他尝。

  因而,曦月非但不趁机解释,甚至宁愿他转身离去。

  “一个疯子的行为,恐怕连她自身,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冲入火场,真的是想救人吗?还是,无神志、无意义的痴傻动作?”

  顿了半晌,她挤出一抹笑,望向他,双眼水蒙。

  “你可知,对你,一开始我是歉疚的……但是到后来,我好恨你,恨你决绝、恨你无情、恨你避不见面,恨到想遗忘你,想与你成为陌路人……”

  她淡淡说着,  声调没有起伏。

  说着“恨”,却不够深刻。

  “我不愿再背负上一世沉重的回忆……我想忘,但忘不掉,无论喝下多少忘川水,就是忘不掉!我真的想忘呀……”

  深吸口气,她撇眸,不想面对他。

  “我不是无怨无悔……漫长数世,我走来踉跄、孤寂,我总是告诉自己:‘这是你应得的!这是你背弃勾陈的报应!’然而,这报应,太漫长、太煎熬了,何时休止……”

  勾陈没插嘴,只听她说。

  他也想知道,藏在她心中那些微弱的声音。

  恨吗?他感觉不到,确实有怨,却又那么的淡,几乎不存在。

  “终于,有一种方法能真正遗忘,再不用追逐、不用为难,斩断纠葛,你恨我也好,不原谅我也好,我都毋须在意,置身事外了……”

  所以,走吧,弃下她,转身离开,让她平平静静结束这些。

  曦月眸光远扬,夕日的残晖,洒落她眼底,闪闪发亮。

  她确实豁达了。

  “我已经……好累了,追着你几辈子了?寻觅你的身影,打听你的消息……明明是累世追赶的人,千求万盼,都是一眼便好……”

  她终于重新回视他,炯灿的眼,那么亮,那么清灵,又那么哀伤。

  风扬起,发乱,声渺。

  “可在最后,我不想看见的,也是你……”

  ***

  “……你对我,若真有怨怼,在说着恨我时,就多些咬牙切齿,别那么心虚呀。”

  勾陈曲起指节,碰触那张巴掌小脸。

  白皙、清妍,虽沉睡,仍带些不安。

  可在最后,我不想看见的,也是你……

  但,听见这一句,缺了心的胸口,竟然是会痛的。

  “用那种声音说,谁相信,谁笨蛋。”

  狐尾去搔挠她,要她放松脸部线条。

  肤上的痒意,轻如软絮,先是在脸颊间,又滑到耳鬓扫动,引来她缩肩闪避。

  眉心的蹙痕,变得浅淡,倒是唇畔的梨涡渐渐浮现。

  “好痒……别闹了,红宝……”

  她眼未睁,本能笑着制止,双手攀住顽皮狐尾,抱紧紧的,不许它作怪,更直接拿它当枕抱,埋首其间,汲取温暖。

  七成惺忪、两成迷糊、一成置身梦境,曦月露出稚憨的神情,眯着眼,朝他笑着。

  这笑容,简直引诱。

  勾陈俯下身,攫住了那朵笑花,采撷甜媚。

  她霎时清醒,瞪大眼,看他贴近的艳俊容貌。

  想抽息,却觉入息稀少,因为他还堵在她嘴间,辗转咂吮。

  “唔……”她几乎被迷眩,在火般的热暖中,耽溺、沉沦。

  他就缠着她,吻得极深,吸吮她的唇和舌,将她困入怀里。

  以前,总是如此,挠闹之后,逗笑她,再受她笑靥迷醉,眷恋吻上,难分难舍。

  那段时光他也怀念,怀念到胸臆发痛,几乎不敢回想。

  虽然她的面容已变,笑容却如出一辙。

  曦月耗费好大的气力,才推拒得了他。

  “……你……我……”她一时没能弄明白,为何躺在他怀里,揪抱着红色狐尾——她的记忆,似乎有所中断……

  勾陈替她解惑,接续起她遗忘的片段:

  “‘在最后,我不想看见的,也是你’——你说完这句之后,抱起小畜生们要走,才迈开步伐就突然厥过去。”

  自从确定了死期,不愿虚掷时间的曦月,泰半时间全用在赶路、访友、道别上头,鲜少休息,每日稍睡一个时辰便醒,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住。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仍在?”

  还那样……问她?

  “我应该走吗?”勾陈反问。

  她的神情困惑:不应该吗?

  “我话都说白了,你怎还想留下?”

  早该拂袖而去呀。

  “我留在自己的窝,天经地义。”红眸淡淡一弯,笑意衬托,眼角红痣越发艳赤。

  果然,看到她惊吓的表情,一如他预期。

  曦月慌张环视,他没诓她,这里不是芳草谷,而是——

  “你把我带回来了?!”

  “总不好在芳草谷打扰太久,给兔精带来麻烦。”

  “……我睡了多久?”有久到……给兔儿添麻烦?

  勾陈摊开手掌,比了个“五”。

  “五个时辰?确实有些久……”白白浪费了珍贵的时间。

  勾陈噙着笑,摇头。

  “五天。你可真会睡。”

  中途他怕她饿,硬是吵醒她喝粥,她也没真的清醒,边喝边睡,还自行爬起来解手,全程都没睁开眼,他真担心她会掉进茅坑里。

  “五天?!我怎可能睡那么久——”正发出反对之声,思绪如闷雷,击中她的知觉,她又脱口:“不对——五日……我根本不可能还活着!”

  没错,她算过,离开芳草谷,所要前往的下一处,便是她为自己寻妥,永远沉眠的“墓地”——

  曾有一方竹舍,清溪流泉,那是他与她,曾共度晨昏的地方。

  路程约两日,再用上一日,整理那处“墓地”,都嫌太仓卒……

  她只剩三日!

  绝不可能在五日过后,还能睁眼醒来!

  勾陈握着她胸前那绺红丝,那是他的发,被珍惜收藏——

  “曦月她……把你的红发,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听说,她被烧成灰的那一世,寻找不到尸骨,她的前未婚夫婿便将她最最珍爱、总要握着入睡的红发,置入衣冠冢……”

  忆及他抱起曦月,欲走前,兔精唤住他,轻声说出另一段他不知情的往事:

  “她再度转世后,找到自己的坟,挖出红发……之后,每一世死前,她便把红发寄放在我这儿,重新入世后,再来找我取回,重新系回发上……”

  “她真的,很珍惜,很珍惜……你仔细去看,看她不经意的动作,你就会明白。”

  他拿它去搔她鼻心,看她皱起鼻,抢回发绺,任它垂回胸口,下意识双手梳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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