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雷恩那 > 萌爷(上)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萌爷(上)目录  下一页


萌爷(上) page 4 作者:雷恩那

  她没有多想,很快又靠过去,推他侧卧,跟着双掌平贴他的背,徐慢而且带些劲地道抚圈。

  以他背央为中心,一圈圈往外抚,再一圈圈往内缩,不住地重复。

  景顺在外边叫得更响——

  “里边儿有人咳了呢!那咳声……那是咱三爷吧?”加倍地气急敢坏。“就说得有人跟着伺候,你们‘幽篁馆’的人是怎地?那是咱们家的爷,是咱要伺候,又用不着你们,干啥拦着不让进?爷——三爷——三爷啊——”

  砰砰磅磅又是一小阵骚乱。

  “好!好极了一定要硬着来是吗?三爷的护卫就在前厅呢,一个能打二十个,还有守在舫舟上的人手,咱这就去招了来,瞧谁才是硬手!”

  喀啦——

  琴轩的两扇门忽地起了闩。拉开。

  “三爷!”景顺大唤,重重吐出一口气,下一瞬喉头却又梗住。“三……三爷,您、您怎散了发?”脸色也不太对,白里透出古怪晕红,像遇到让人……嗯……害羞之类的事。

  他踮脚,脑袋瓜一探,直往主子背后打量,但没看出什么端倪。

  在眼中晃动的黑影有五、六抹,除景顺外,其余应该都是‘幽篁馆’的人。苗沃萌不动声色调息,依循声音,将脸转向景顺所站的位置。

  “闹什么呢?净听你在嚷嚷!”他面沉如水,淡淡斥了句。

  “三爷,他们……谁让他们拦着不让……咱也是担心您啊!瞧,都听您又咳了!”景顺有些委屈地嘟囔。

  他缓下语气。“我没事。有人帮我推宫过血,胸肺一暖,咳症暂时能压下。”

  喉结浮动,勉强抑住又要涌出的凉气,他调了息后又道:“今晚我会在‘幽篁馆’过夜,有人会打点好我的食宿,不用你跟在身边伺候,你与护卫暂回舫船,明儿一早再来接我。”

  此话一出,他耳中听到几声惊疑轻呼。

  ‘幽篁馆’的人个个错愕,景顺也错愕得很,就不知主子口中的“有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想都、都不可能是杜馆主啊!

  但琴轩内除了杜作波还会有谁?而三爷这么散发粉红面,这、这……不能够啊不能够!景顺在脑袋瓜里已左右开弓、赏了自个儿好几巴掌,硬把龌龊想法打个烟消云散。

  “三爷——”可怜兮兮哀喊了声,脚步上前,琴轩的门却又阖上了。

  落闩声清脆响起。

  轩室内,苗沃萌徐慢旋身,静伫了会儿,道:“今日在‘幽篁馆’里闹出的事,我不追究。脑勺上的瘀肿,是我今夜留宿时,没留神跌了一跤撞伤的,与馆内老少不相干。陆姑娘听到了吗?”

  一直避在门后,此时又将门上闩的陆世平慢慢走到他面前。

  “听到了。”她沉静答话。“多谢三爷。”

  他长身伫立,阔袖宽袍,直黑的长发散肩垂背,玉般温雅的面庞,神采略黯的眼神,竟有种颓靡风华。

  她飞快瞥了眼他左边唇角,那里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若没贴近,不容易察觉,那是她方才瞧见的。

  也不知脸红个啥劲儿?她真想狠敲自个儿几下。

  蓦地,他轻举一只阔袖。

  陆世平一开始不明就里,随即便意会过来。

  她连忙扶住他的臂肘,带他走回内室。

  一坐回临窗矮榻,他眉峰淡拢,禁不住又咳了。

  庆幸的是,跟刚刚那阵剧咳相较,这一次症状已减轻许多。她才想再帮他抚背,他已缓下,仅气息仍粗嗄略急。

  陆世平袖口一抓,想也未想便探去拭掉他额上薄汗。

  他先是顿住,而后徐徐抬起脸,似示意她将整张面庞拭净。

  见他神色似笑非笑,她倒是撤了手,局促了起来。

  “身边无人,是要烦劳陆姑娘服侍了。”

  她听不出他语气中是否挟带嘲弄,只闷声道:“应该尽快为三爷延医。”

  “延医……哼,你若起了动静,让景顺听闻,他必然把事情往我家里报知,届时就算我这苦主不计较,‘凤宝庄’苗家的家主绝对要追究个水落石出。”薄红唇瓣微扯。“这可要违了陆姑娘心愿。”

  玉面淡然,依然是一派斯文,但陆世平看在眼里,只觉眼前的他与昨日湖上的那人似又不同。

  也是啊……到底是伤了他、拘着他又胁迫了他,任谁也要变脸啊……心里觉得涩然,她无声苦笑,两手相握绞紧。

  苗沃萌轻咳几声,待平气下来,直击目的便问:“那张‘洑洄’出自你手中,是吗?”

  陆世平迟滞地点了点头,才记起他现下目力不便,赶忙出声。“是……”

  “你走了偏锋,偏离‘楚云流派’的制琴手法,杜馆主为此大怒伤神?”他心里清楚,越是重流派、重手法的大家,越难以容忍底下弟子偏离传统。

  “……是。”硬着头皮挤出声音。

  “然后‘洑洄’未毁之,竟还被携至苗家所办的‘试琴大会’,且落入我手,杜馆主知闻了,岂不怒极?”

  “  ……是。”她越应越闷。

  “因此我投帖来访,本在琴轩中与杜馆主聊得不错,还抚了琴相互切磋,但才提及‘洑洄’,他就突然失心疯魔,说来说去皆因一张琴?”

  她咬了咬唇,吐出闷气般道:“是。”

  “所以你是始作俑者,这一切皆是你的错?”

  “是……是。”声里发颤,像要哭了,但硬是忍住。

  原本沾沾自喜能制出合己之意的琴,骄傲自己的手艺,即便得跪在师父房门前求谅解,她都不悔的。

  只是此时此刻,她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呀!万万没料到会将师父害成这祥,都是她的错……

  苗沃萌忽地沉吟不语,臂肘无意间碰到榻上边角的一张矮脚长几,他于是曲肘靠上,掌心懒懒撑着脑袋瓜,任乌发在颊面与胸前流泉。

  沉思好半响,他忽问:“是陆姑娘作主卖琴?”

  “我没要卖的!”她本能地冲口而出。

  “那是谁作的主?”

  等了等,没等到答话,只听到姑娘家略沉的呼吸声,像不想再在这事上打转。

  苗沃萌眨眨迷蒙双目,嘴角淡勾。“自得‘洑洄’后,对‘幽篁馆’的事多少上心了些,听说馆内的霍小师妹管事理帐的能耐远胜制琴,陆姑娘没要卖琴,杜馆主更不可能,那么作主此事的,想来就是那位师妹了。”

  陆世平不知他提这些事用意何在,遂抿着唇不答话。

  他再问:“在‘试琴大会’上如此张扬,之后又几番谈价,该料到迟早会闹出风波,为何仍要卖琴?”没等到她回答,他接续便说:“莫非‘幽篁馆’提襟见肘、寅支卯粮,如今已到难以撑持的地步了?”

  她闭闭眸,尽力持平声嗓道:“地主想着赶人,所以亟需一笔银子买下这儿的地。师父以及打算在‘幽篁馆’终老的老师傅们,不能临了让他们失了巢。师妹虽背着我将琴卖出,但那样很好,她做得很好。”

  “她做得好,而你做的皆错,是吗?”似讽似调侃。

  “三爷不也说了,我是始作俑者。”她也有点来气了。

  “哼!”

  结果室中陡然静下,两人皆无语。

  她端立在他面前,眸光原投向一旁,他忽而不语,她不禁去瞧他。

  男子玉面雪白,眉峦略成,长睫淡敛,那模样似静静忍着后脑勺疼痛,亦像正暗暗调息压抑肺中寒凉。

  她张唇欲唤,想问他是否不适?是否赶紧延医会稳妥些?然而一思及他那些随从说不准没回舫舟,而是守在馆外窥探,此时若有大夫进‘幽篁馆’,那位叫‘景顺’的小厮指不定又要闹起……想了想,她到底是有私心,是要对不住他、委屈他了。

  咬着唇,她将话咽进肚里,心里益发难受。

  而他,仿佛忍过那波不适,眉心舒解了,玉颚微扬,朝她所在之处眨了眨眸。

  他朱唇泄语,恍然大悟道:“原来有这诸多因由,所以才仅卖了一张琴。”

  闻言,她秀目微瞠,瞪住他,身子却往后小退一步。

  他徐徐而笑,又道:“陆姑娘,你还藏着另一张琴吧?你不单单制了‘洑洄’,还依着‘洑洄’的琴音特性又制了另一张伴琴。‘洑洄’虽能独奏,然有伴琴相和,才能尽展琴音奥妙。”略顿,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那张伴琴,陆姑娘能否割爱?”

  第3章(1)

  “何以认为‘洑洄’尚有一张伴琴?”

  男子支着颐,笑笑答道:“‘洑洄’的琴式确实是‘幽篁馆’‘楚云流派’手法,但弦的制作便不同了,材质为丝,揉丝作出粗细不同的精致七弦,近琴尾龙龈处,琴弦再揉。正因你前后两次的揉弦制法,抚‘洑洄’琴时,滑音多变,不易驾驭,却是趣味横生。”

  趣味要“横生”的话,也得瞧琴艺高不高绝、厉不厉害啊……

  “……又不是每个人都顶着‘八音之首天下第一’  的名号。”她嘟囔了声,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他玉颚微颔。“确实,并非谁都能在‘洑洄’上寻乐趣,但若有正音之琴相伴相护,鼓‘洑洄’便轻易多了,所以才向姑娘探问那张伴琴。”

  “‘玉石’才不是伴琴呢!”她又闷声嘟囔。

  闻言,他放下撑着头的手,坐直身躯,沉吟道:“……‘玉石’?  一张‘洑洄’,一张‘玉石’,一张多变,另一张……沉稳吗?嗯……”微微颔首。“挺好。”

  跟着,似思及什么,迷蒙眼神无着点地飘了飘。

  “姑娘抚琴吗?”语调慢吞吞。

  “  ……偶尔。”

  “抚得好吗?”

  “唔……”尽管他看不见,她仍羞惭地低下头。

  沉静片刻,男子徐徐显笑,懂得她沉默之意,他上身一歪,再次以手支颐。

  她悄悄抬睫,便规见他仿佛想通一切的愉悦面庞,那张朱色薄唇轻掀——

  “原来啊原来,你是先制了弦清音正的‘玉石’;之后才有‘洑洄’问世。在我所想,‘洑洄’是主,而‘玉石’是伴。但依你所想,‘玉石’并非伴琴,‘洑洄’才是配角儿。”

  他笑容更显,露出齐整洁牙,似未察觉自个儿的笑靥足可扣得人心弦乱颤、头晕目眩,只慵懒眨眸,愉声又道:“你制出的这一对琴,随抚琴者不同,琴技高低有别,琴的主、伴地位也能跟着变,深意潜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就说了,跟琴沾了边:心正的人多,但尽是些脾性古怪的主儿。

  他那时头上有伤,伤及目力,还虚寒到每说几句话就大咳、轻咳或小咳,那张雪白玉面却不见忧苦,眉目并无惊惧,问到跟琴有关的事,失了着点的瞳心竟也神采奕奕。

  他那样的人啊,不笑不语都已够引人目珠,何况既笑又语,且还直透她琴中用意,她焉能不心动神迷?

  深意潜藏,原来如此……她之所以在这儿,或者便为当时的心动神迷。

  ***

  “露姊儿,快过来喝碗甜汤,歇会儿啊!瞧你冻得嘴都发白了。”

  苗家‘凤宝庄’,专精甜点的一级厨娘卢婆子朝刚踏进灶房的平露招招手,一碗冒热烟和甜甜香气的红豆团子汤随即递将过来。

  “卢婆婆,您也让露姊儿先放下那一大盆沉得要命的萝卜再说啊!”捧着大碗甜汤蹲在火灶旁,边喝边取暖的小少年冲着平露例嘴笑开。

  平露原要回笑,但卢婆子单手抄起一根木杓敲下,敲得那男孩子哀叫了声,险些洒掉碗里好滋味。

  卢婆子骂道:“吃吃吃,只晓得吃!知道萝卜沉得要命,哪不知上前帮忙?”

  守益可怜兮兮地瘪嘴。“婆婆,咱、咱跑来跑去、跑进跑出的,这不都跑腿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蹲下来歇会儿,您干么这样……”

  “咱就这个祥!”她哼了声,倒是将原要给平露的甜汤,倒了大半到守益喝得仅剩三分之一的碗里。“快吃,等会儿还有得你忙。”

  平露看卢婆子这般刀子嘴、豆腐心,又见守益低头偷笑,她圆亮眸子也弯起。

  灶房卢婆子管的这个小角落,一向是苗家厨子、厨娘,或打下手的粗使丫鬟们,午后时分的小小休憩之地。

  此时除了平露和跑来蹭食的小家仆守益外,尚有三位年岁皆过四十的厨娘、掌杓厨子连师傅,以及两名对厨艺甚有天赋、被苗家家主安排在连师傅身边学艺的年轻长工。

  此时过来小憩的人不多,是轮流着休息的。

  毕竟今儿个日子不一般,正值元宵佳节,然后苗家准备在今晚夜宴底下各行各铺的大小掌柜们及其家眷,席开五十桌。

  届时,身为家主的苗家大爷苗洋元自是要与众位得力助手把酒同欢、聊叙新旧,而长年在外、翻腾江湖事的二爷苗涞英亦赶回‘凤宝庄’过年节,当然也得乖乖上宴席,露露脸,应酬应酬。

  这话说得……像苗家二爷不擅与人应酬聊叙似的。

  进‘凤宝庄’当粗使丫头一年多,平露其实从卢婆子那儿听到不少事儿,说二爷在外走五湖、闯四海,那也是一门行当,做的是接盘、销盘的活儿,盘便是货,货色千奇百怪,有时还来路不明,一转手就是暴利,黑得很哪!

  卢婆子还说,有一回她还真真撞见二爷拉了批刀械回来——

  “那刀啊枪的,亮晃晃都不知有多吓人!咱们哪能私下屯那么多兵器,你说是不是?二爷倒好,教人撞见了,瞅出是婆子我,只冲着咱诡笑,牙齿白得跟刀光有得比,吓得咱险些尿失裤子。”

  平露听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还被卢婆子赏了一眼瞪。

  所以说,‘凤宝庄’明面上的正当营生,有大爷顶着,暗地里那些不可告人的暗盘,则有二爷帮衬着,至于苗家老三……这位三爷啊……

  “大爷笑面虎,二爷绵里针,啧喷,咱卢婆子在苗家待了也都三十年,瞧来瞧去,就三爷一个好脾性的,纯良又心实,不管对谁,说话都斯斯文文、轻轻柔柔,跟他弹的曲子一祥好听得不得了!

  “呃,可惜就是心肠太软、太好,被欺负惨了也不追究。三爷那双眼啊,自三年前从湖东的‘幽篁馆’回来后,便瞧不见喽!大爷请来名医诊疗后,说是眼珠子没坏,坏的是脑勺里积着血块,更糟的是血还没止,还一点一滴慢慢地渗。”

  “呃呃,可三爷的眼啊,到底还是盲了呀!朱大夫明明说能治的,这一治治了整整三年,也没见好转,都不知大爷是不是把庸医当名医了?还有那‘幽篁馆’,把三爷弄成这模样,肯定得担些干系,但三爷就是心慈,直说是自个儿跌跤,撞伤脑勺了,要大爷、二爷别去寻对方秽气。唉唉唉,都不知三爷留宿‘幽篁馆’那夜,到底发生什么事啊?”

  那一夜的事,没有谁比陆世平更明白了。

  而她陆世平,在苗家‘凤宝庄’里,众人只知她叫平露。

  至于那位苗家三爷是否真纯良心实,陆世平不敢说,仅能闷在肚子里悄声嘀咕。那人表面上清清淡淡,似无脾气,其实根本是懒得动情动绪罢了,倘是扯上跟琴有关的事,刁钻又不依不挠的性情便整个倾巢而出。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