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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蔚蓝海 page 17 作者:裴宁

  “小蓝,你那个寻人委托,还是没有新进展吗?”耿霁没回答,却问了个无关的问题。

  纪海蓝照例跟不上表哥跳脱的思绪,不过还是乖乖回答早就跟他解释过的寻人进度。“嗯,像我之前跟你说的一样,虽然从马耀大哥那里找到巴奈妈妈凯茵的纪录,但没办法追下去,暂时没有关于巴奈的新线索了。”

  “这样啊,哼哼。”耿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清般忽然笑了出来。

  “阿霁表哥,怎么了?”纪海蓝不明白思路可比外星人的表哥到底又在开心什么。

  “小蓝,我满想看奶奶日治时代的户籍腾本,你不是说现在可以申请吗?去申请一份来看看吧。”

  “是可以……”她之前因为寻人跟论文忙翻天,忙到都忘了为自家申请一份留念。“不过,你为什么会想看啊?”她以为家族里只有自己这个历史阿宅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只要是有趣的事我都不会放过的。”耿霁双眼闪动异常得意的恶作剧光芒。

  “嗄?什么意思?”无法理解耿霁为何一脸坏笑,纪海蓝再次确定表哥有颗解读不能的外星脑。

  “海蓝小姐,你真的好伤我的心,都过了两个月,一次也没有联络我,我不是有给你我的名片吗?”浅见晴人抱怨般的声音传来。

  “因为没什么事啊……”纪海蓝坐在知名小笼包本店里,疑惑地看着面前正大快朵颐的浅见晴人。“晴人先生说有事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啊?”

  “你没事,我们的台湾支社可是很有事呢。”转眼嗑完半笼小笼包的浅见晴人喝口茶,把筷子伸向虾仁煎饺。“你都不知道时人哥把那里变成了阿鼻地狱啊。”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纪海蓝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比平常激烈很多。

  “阿鼻地狱?”听他讲得好像堂哥变身为阎王似的。

  虽然跟自己无关,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浅见时人这段期间究竟过得怎么样,所以当再次来台湾短期出差的浅见晴人联络她时,她答应了陪他来这间餐厅的吃饭邀约。

  “他在这一个月之内,帮我们的台湾支社长拟定了很多提升工作绩效的方案,而且全部彻底执行。”

  “呃……这听起来很好不是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如果只是要大家准时上下班、照实打卡、定期缴交工作进度表、召开检讨会议之类的,是没什么大不了。”浅见晴人拌起刚送上的麻酱面。

  “但是时人哥的‘彻底’是大至应酬报帐,小至衣着规定跟办公室冷气温度之类都要管的那种‘彻底’。你能想象所有人坐在空调二十七度的办公室里,必须跟他一样把领带系得紧紧的,一颗扣子都不许解,在台北又湿又热的梅雨季闷到快要昏倒的样子吗?更别说以前会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应酬报帐问题,现在只要是林森北路那一带的店都不能报,让多少日本的外派气到不想再来啊,以前很抢手的台湾外派机会,现在变得只有我愿意来。”

  “哈……”听起来是有点恐怖没错,但又有点好笑,很有浅见时人的风格。

  “你还笑!海蓝小姐,始作俑者八成就是你。”浅见晴人忍不住用沾满酱汁的筷子往她这里一指。

  “我?”纪海蓝堪堪闪过差点喷到自己鼻尖上的酱汁。“怎么可能?”

  “据说时人哥是过去这一个月才忽然‘被魔鬼附身’的。”浅见晴人引用了同事的形容。“据说他刚来的那个月在台湾同僚之间评价相当好,大家都说他是面冷心善,也没出现我以为会有的适应问题。”

  “我问过同事,这两个月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大家都说会社最近没什么特别的变动,唯一的不同只有他一个月前开始连周末都待在办公室加班,所以我想一定是你跟他之间出了什么事。”浅见晴人说出他的推论,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时人哥的嘴比蚌壳还难撬开,我才提到你的名字就被轰出去了,所以我只能来问你。”

  “欸……”纪海蓝还在消化浅见晴人话中隐含的讯息。

  “欸什么欸,海蓝小姐,你还不明白你对时人哥多有影响力吗?”背负着全台湾支社同僚跟自己今早被堂哥凶的怨气,浅见晴人语气难得重起来:“为了浅见化学台湾支社不要爆发离职潮,我今天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

  “这……”就算他这么说,纪海蓝还是很难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我们只是因为拜访完了浅见爷爷的故友,所以结束合作关系而已啊。”

  她还记得浅见时人不想让别人知道委托内容这事,所以描述得相当小心。

  “海蓝小姐,我已经知道委托的内容了,那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月可以完成的事。”浅见晴人一脸淡定地喝着茶,一瞬间流露出的笃定感,让纪海蓝有种在自己面前的其实是浅见时人的错觉。

  这两人,果然是堂兄弟……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弟先生怎么会知道的?

  浅见晴人读懂了她的想法,换上只有他才会有的调皮表情。

  “上次在餐厅分开之后,我跟同事小陈去了居酒屋,记得吗?他被我灌醉后,就什么都招啦。后来我回福冈老家套爷爷话,率直的爷爷哪是我的对手,一下就说溜嘴了。”他笑出抢眼的虎牙。“这把年纪了还想找初恋情人,真是浪漫呢。”

  笑咪咪的堂弟先生是个可怕的角色啊……跟阿霁表哥有得拚。

  “海蓝小姐,所以,不用顾忌了,告诉我原因吧。作为交换,我会回答你关于时人哥的任何问题。”秀出自己的底牌,浅见晴人像是笃定她一定会跟进似地笑了。

  如果是自家堂弟,也许会知道浅见时人跟母亲的心结到底在哪里,还有他到底经历过怎样不愉快的过去。

  纪海蓝看着面前那张跟浅见时人有七分相似的笑脸,决定勇敢一试。“我跟浅见先生最后一次见面确实是不欢而散,但不是因为寻人的关系,而是……我问他要不要去见在台湾的母亲。”

  浅见晴人微微睁大眼,接着马上笑了出来。

  “海蓝小姐,真有你的,你踩了一个很久没人敢踩的地雷呢。”

  “浅见先生的父母离婚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她想知道答案,非常想。

  浅见晴人看入她毫不掩饰情感的双眼,扬起一个满意的微笑。

  “我真想让时人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好,听我说吧。”

  第9章(1)

  父母在他六岁时离婚后,小浅见时人就过着平日在日本上学、周末跟父亲去台湾找母亲求和的日子。

  母亲会抽出时间跟他们父子吃饭,一起去台湾各地玩,就像一般的小家庭一样,只是无论父亲如何恳求,她都不愿意再次入籍浅见家,坚持待在台湾。

  那时浅见家亲戚的闲言闲语,浅见时人还不太懂。当时父亲在名古屋支社工作,母亲在台湾,只有他跟爷爷奶奶住在福冈老家,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愿意回来日本,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一起住了。

  他的天真只持续到他十岁的某一天。

  那个周末,他和父亲浅见彻照样来到台湾跟母亲相聚,当他们到了中部一处着名的深山温泉区,准备度过一个轻松的家族温泉周末时,一通电话打到了他们下榻的旅馆房间内——父亲负责的名古屋厂产线出了问题,若是不马上处理,无法如期交货给客户的话,会社必须赔偿大笔的违约金。

  事态实在紧急,父亲只好临时订了回名古屋的机票,但想到儿子与母亲聚少离多,便留他们母子两人继续在旅馆泡象,并安排好周日晚上母亲送他到机场时,会有浅见化学的外派职员带着他搭原本预定的班机回福冈。

  这不是第一次公务繁忙的父亲必须一个人先赶回日本,所以他们三人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忆、时人,下次我们再三人一起来这里泡汤吧,说好喽。”临上出租车前,这是父亲对他们母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过,这个约定再也无法实现。

  父亲乘坐的出租车,在山路上遇上从后方而来,满载大理石、煞车失灵的大货车追撞,整台车掉入数百公尺深的溪谷。

  他和母亲是在旅馆的新闻上看到这则新闻的,那时还无法确定是否就是父亲所乘坐的出租车,但母亲仍带着他冲到事发现场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他们一直等到太阳快要下山,等搜救人员找到躺在谷底变形的出租车时,司机与父亲都已没有生命迹象。

  他还记得自己看到父亲盖着白布躺在担架上被直升机吊挂上来的样子,当母亲掀起白布看到父亲满是血的面容时,他觉得自己的世界从此崩解了。

  接下来的记忆都很片段。

  接获消息的浅见家立刻派人到台湾处理父亲的后事,日本的丧葬习俗必须将遗体在三日内火化,所有浅见家的长辈、他的爷爷奶奶、以及父亲的弟弟妹妹们全都飞来台湾参加法事。

  所有人都很难接受正值三十七岁壮年、浅见家培养已久的头号接班人就这么意外地魂断异乡,将矛头全指向他那个固执不愿复合的母亲,场面非常难看。

  “你这个女人,若不是因为你,我儿子不会死在台湾!”这是奶奶凄厉的哭喊。

  “你这个无耻的外国女人,贪图我们浅见家的名利还不够,现在连彻哥的命都被你夺走了!”父亲的么妹指着母亲边哭边骂。

  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更加难听的话也一一出口,被挡在法会会场外的母亲几乎哭昏过去。

  “时人,那个女人的任性害死了你的父亲!”

  “时人,看到没?外国人都是不可相信的。那个自私的女人从未为你父亲着想过,才会导致这样的下场!”

  “时人,别听那个无耻女人说的话,你要做一个纯正的日本人,明白吗?”

  浅见家的长辈围着他,对他说了数不清类似的话,日后也不断对他耳提面命。

  当时的他只知道,他很伤心,挚爱的父亲永远不会再回来,而迟迟不答应父亲求和的母亲确实难辞其咎。

  父亲的法事,按着日本习俗于第一晚通夜守灵,在第二日告别式后正式结束,他被叔叔与姑姑们严密保护着,没再看母亲一眼,便离开了台湾。

  父亲的死让所有关于台湾的回忆都变成苦的,年幼的他无法承受,于是决定全盘抛弃。

  他只要当一个地道的日本人就好,他不要再跟台湾扯上任何关系。

  他以为这样就安全了。

  没想到父亲魂断台湾的消息传回福冈当地的上流社交圈,浅见家一直巧妙隐瞒母亲的台湾籍身分也因此曝光,最后传到他当时就读的贵族学园初等部,各种欺负霸凌的行为跟言语就冲着他来。

  “听说他父亲被他母亲给害死了。喂,浅见,你身上流有一半杀人犯的血耶。”

  “我妈妈说,浅见家的长孙是个混血杂种,根本不是他们说的什么充满历史的高尚血统呢。啊,话说回来,浅见,你就是长孙吗?”

  “笨男人跟蛇蝎女的孩子,真是低劣基因的组合啊。”

  他气不过的时候,就跟同学大打出手,要不是爷爷数度跟学园理事长道歉又捐钱,他在那间学校早就念不下去。爷爷曾问他要不要转学,但他讨厌认输,更讨厌放任那些人嘲笑他最尊敬的父亲,硬是撑着在那间贵族学园念到中等部卒业,跟同一群欺负嘲笑他的同学一直打架打到中等部卒业式那天。

  待他被看不下去的爷爷送去东京的私立名门高校念书,他充满瘀青与伤口的叛逆期才告结束。

  大概是把这辈子打架的分量都在那五年打完了,升上高中的他突然顿悟拳头并不能解决什么,既然不能改变自己身上的血统,就用实力让嘲笑他的人闭嘴。

  他把之前拿来打架的精力集中在课业上,三年后顺利考进竞争激烈的东京大学理科一类,从此走上社会精英的道路。

  一切都很好,直到爷爷强迫他在二十年后再度踏上台湾。

  就算再怎么想避开,还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遇见了,他的母亲。

  岁月对她相当仁慈,她并没有改变太多,再加上看着他泫然欲泣的眼神,他很快就明白那是许久未见的“母亲”,一个他不愿想起的名词。

  他以为他已经是个大人,能将自己的情绪处理得很好,即使来台湾他也能成熟面对。

  直到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伸手触碰了他刻意无视已久的旧伤,他才发现那个伤疤下是个大脓包,轻轻一碰就会破裂。

  他非常没有风度地凶了她,将她独自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浅见先生,我愿意接下这份工作,也相信我的学经历能胜任您交付的任务。”第一次见面,她拚了命想要给他好印象,他则发现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只是拍几张照片给您爷爷看,拍完就走,应该没关系的。”第一次去花莲,她看穿他的心思,伸手把他拉进吉野神社的遗址。

  “浅见先生跟爷爷的感情很好吧?所以爷爷才会将寻人的任务托付给你。”

  第二次去花莲,她在停电的旅馆,隔着一条走道,很认真地找话题跟他聊天。

  “风衣男,我饿了,你可以陪我去吃晚餐吗?去你们公司附近的夜市。”趁他喝醉的时候,她带着他去夜市大吃特吃,还很亲昵地叫他奇怪的绰号。

  “呐,风衣男,其实你不是真的讨厌台湾料理,对不对?”还不到一个月,这个眼神澄澈的女孩就把自己给看透了。不,你只是,抗拒着跟这片土地变得更亲近吧?我猜得对吗?”

  “我想到巴奈跟春香的心情,不知为何就觉得很想流泪,我平常没有这么爱哭的啦……”最后一次在邱爷爷家,她因为听到的故事而哭得一塌糊涂,他才知道个性开朗的她其实一哭就像海水溃堤一样停不下来,把他淹得手足无措。

  浅见时人忽然从床上睁开眼。

  “又作梦了……”

  他从公寓跃层卧室里的大床起身,走下阶梯,站到落地窗前看着仍是真夜中的台北城。

  自从那天和她不欢而散后,晚上老是作类似的梦,强迫他回忆起许多很久没触及的不愉快回忆:歇斯底里隔离他与母亲的浅见家长辈、以欺负嘲笑他为乐的同学、想尽办法武装自己的每个日子……但最后总会以跟她相处的片段作结。

  感觉内心的那个大脓包,似乎正慢慢地在自我疗愈中,藉由不断地重复面对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他似乎渐渐能用比较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自己曾经历的那一切毫无道理的荒谬。

  但是这个过程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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