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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女荣华归(上) page 4 作者:艾佟

  “请郎先生派人留意齐家四房,女儿被送进后宫,还荣宠后宫,岂愿安安分分待在乡下过日子?”

  “是,不知皇上派谁追杀主子?”

  “你知道皇上还是太子时的几个心腹侍卫吗?”

  “知道,我会解决他们。”

  赵平澜摇了摇头。“不可以轻易动他们,一旦惊动京里那一位,反而将危险引上门,你只要确定他们已经放弃追杀回京赴命即可。”

  “我明白了。”

  “炎赫,代我向郎先生他们致谢。”赵平澜恭敬的对李炎赫弯身行礼。

  “主子!”李炎赫惊叫道。

  “理当如此,这三年来为了营救我,你们冒着危险四处奔波。若没有你们,成国公府上百条人命永远死得不明不白。”

  “我们会做好准备,随时听候主子差遣。”

  赵平澜拍了拍李炎赫的肩膀,挥手示意他该离开了,半晌,他缓缓绕着竹林走了几圈,漫步返回小屋。

  自从与赵平澜成了对手,偶尔过上几招,张柏斌就不再要求张水薇来竹林必须带上自己,且赵平澜以鸿叔远房外甥的身分在众人面前亮相,宣称来此习医,也不再成日困在竹林,渐渐融入这儿的生活,张柏斌对他的防备当然淡了几分。

  再说了,赵平澜宣称来此习医,还住在种满草药的竹林小屋,跟在张水薇身边也是理所当然,张柏斌若是再对他充满敌意,反而教人起疑,于是张柏斌开始学着对他展现笑容,不知不觉,他的存在就如同庄子里其他人。

  赵平澜为了让自个儿的存在不要过于突兀,平日除了习武、看书练字,他都会走出门,跟庄子里的人打交道,不久之后,就见到他有时候帮忙砍柴,有时候帮忙晒草药,有时候帮忙喂马洗马,有时候帮忙捡鸡蛋,有时候帮忙挤羊奶……总之,他仿佛生来就是这儿的一分子,即使竖着耳朵偷听人家说话,也不会教人察觉。

  “妞妞,我瞧见何县丞从这儿离开,他找你何事?”张柏斌的动静一向很大,一路冲进凉亭已经撞了好几个仆婢,还好众人早就习惯了,总能护住手上的东西。

  “他请我验尸。”炎炎夏日,张水薇最喜欢待在竹林的草药园,可是如今有人住在那儿,她也不好频频往那儿跑,只能将消暑的地方改在荷花池边的凉亭,而招待上门的客人也是在此。

  轻风吹来,原可散去几分暑气,可是张水薇在凉亭弄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煮茶,不喝茶也觉得热。

  “这种事让衙役过来说一声就好了,何必亲自登门?”当官的不是就爱摆架子,跑腿的事从来都是丢给下面的人吗?

  张水薇倒了一杯茶,问张柏斌是否要来一杯,张柏斌皱着眉摇摇头,她只好独享,喝了茶,方才不疾不徐的道:“这一次验尸是在应州。”

  “什么?”

  “这是个大案子,已经死了好几个女子了。”

  “应州那么大,几个仵作都是你的前辈,哪用得着你?”

  “死者皆为女子,刘刺史便找上了吴知县,想请我出面。”

  “你不能去,应州太远了。”张柏斌皱眉。

  “我已经答应了,明日就跟何县丞一起前往应州。”

  “妞妞,若是为了救人性命,还可以商量,叫你去看死人……难道不能交给其他人?这太可笑了,应州那么大,仵作有三个,为何他们不能验尸,非要你出马?”张柏斌的性子再急,也不敢对张水薇疾言厉色。

  可是这会儿完全顾不得了,父亲和两位兄长不在,妹妹就成了他一个人的责任,她少了一根头发,他都会脱了一层皮,若是她伤了病了,他还要活吗?平日他可以由着她到县衙验尸,一是张家在宜县是大族,又有张家镖局护着,她不小心落单,也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二是来回不过几个时辰,不至于太过折腾。

  “我不是说了,死者皆为女子。”

  “我怎么记得你说过——死人就是死人,不分男女?”

  顿了一下,张水薇只能坚持道:“我已经答应了。”

  “我待会儿亲自进城找吴知县,代你回绝他。”

  “我们平日受吴知县照顾,今日他找何县丞求到我这儿,我岂能不管?”

  “父亲有言,妹妹出远门必须有两人保护,我得看着武馆,两三日就要去一趟镖局,无法跟着鸿叔陪你一起去应州。”三年前妹妹虽然逃过死劫,可是,不但喉咙伤了,身子也伤了……说不定她的身子比起那个捡回来的赵远还糟糕呢!总之,父亲格外保护妹妹,倒不全是担心她遇到危险,更害怕她过度劳累染上风寒……这很可能要了她的命。

  “我可以代替三少爷跟着鸿叔陪小姐去应州。”赵平澜跳出来道。

  张柏斌一时怔住了。这个家伙从哪儿蹦出来的?

  “不行,你的身子不好,不宜出远门。”张水薇反对道。虽然鸿叔再三确认,未见可疑人物在查探他,可是,如今不过是过了一个多月,追杀他的人只怕还没撤退,他还是尽可能不要在外人面前出现。

  “他的身子不好?”张柏斌忍不住跳脚。他还不乐意这个家伙陪她去应州呢,她干么当成矜贵的人儿袒护?如今他们已经可以过上百招了,这个家伙哪有病人的样子?

  “每日吃你炖的药膳,身子再不好,其他人还要活吗?”

  经过她细心调养,再加上赵远本身勤于锻链,身子确实已好转许多,不过,这并非她不让他出远门的原因。“……我比三哥哥清楚他的身子是否禁得起折腾。”

  张柏斌恶狠狠的瞪了赵平澜一眼。“我瞧他身子好得很,你何必为他操心?”

  “他是我的病人。”

  “你这个大夫就喜欢大惊小敝。”

  “大惊小敝又如何?难道我应该轻贱生命吗?”

  “我……我哪有教你轻贱生命?我只是教你不必对他太好了,好吃好药养着他就够了,用不着当成金丝雀呵护。”张柏斌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不过是一个捡回来的麻烦人物,有必要如此护着吗?

  “小姐,我的身子自个儿很清楚,陪小姐去一趟应州不至于过累。”赵平澜赶紧出声缓和他们之间的争执。虽然见到李炎赫了,可是他从不会被动的静待人家递送消息,他要主动掌握京城的局势,因此他不能错过进城的机会,特别是应州城这样的大城,更容易打听到京城的消息,而张姑娘因为验尸与官府多有接触,经由官府可以打听到不少朝廷的事,刺史可以取得邸报。

  “听见了吗?人家好得很,哪用得着你当成金丝雀看着?”

  “我一直觉得自个儿在这儿白吃白住的,很过意不去,当小姐的护卫,我应该可以胜任。”

  张柏斌哼了一声。“还算识相,知道自个儿不应该在这儿白吃白住。”

  张水薇懊恼的一瞪,示意张柏斌闭上嘴巴,转而直视赵平澜,暗示道:“每次去应州我总要待上三四日。”

  “我早想一游应州城,这是个好机会。”若能在应州待上三四日,他可以打听到的消息一定很多。

  见他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只好说得更明白。“你不担心遇到‘熟人’吗?”

  赵平澜一顿,反应过来了,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我如今这个样子不会遇到熟人。”

  虽然她早发现他留起胡子,但没想太多,原来他是有计划的藉此改变面貌……乍看之下,确实脱去贵公子的俊逸风采,可是他那双眼睛特别深邃明亮,很容易引人注意。

  “出门在外,总是多了几分危险。”

  “若小姐信得过我,我可以向小姐保证,我的威胁已经解除了。”根据李炎赫送来的消息,那几个追兵已经返回京城了。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们想必不乐意为他远离皇上太久,就怕他们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被其他人抢走了,不过,他们会不会向皇上坦白追丢他,或者索性扯谎骗说他掉落悬崖之类,这就不得而知了……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则差事没办好不但没了功劳,还落下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张水薇有许多疑问,但是她从不过问。“若是你觉得妥当,你就跟着鸿叔陪我到应州城吧。”

  “不知小姐明日何时出发?”

  “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上官道与何县丞会合,何县丞会护送我们去应州。”

  这个情况好像不太对哦……张柏斌看着他们完全不理会自己的达成协议,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事,他根本不同意赵远陪妹妹去应州,这个家伙在他眼中就只有两个字——危险,可是这会儿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交代她出门在外一定要住最好的客栈,还要有单独的小跨院,别省银子,一切安全至上。

  从宜县到应州要半日以上的车程,张水薇他们一进应州城,就先去府衙拜见刘刺史,在府衙稍作休息,便到了建在西郊的停尸馆验尸。

  张水薇当仵作一两年来,这是第一次接触女性的尸体,还是青楼女子,死状极惨。其实刘刺史请她验尸之前,已经让应州其他仵作验过尸,皆言遭到鞭打凌虐致死,可是遭到鞭打凌虐,总会挣扎,她们身上并无任何挣扎痕迹,刘刺史才会派人到宜县找吴知县帮忙,请她前来解剖验尸。

  按理,仵作不能解剖尸体,可是华神医验尸老爱提出要解剖尸体,有一回吴知县受不了她缠磨,便答应了,不料那一回因此顺利破案,几次之后,吴知县遇到华神医和张水薇提出解剖尸体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其他仵作还是不会要求解剖尸体,这也是无计可施的刘刺史找她的原因。

  由于尸体腐败程度太大了,只能根据尸体各个内脏不同程度的出血状况判断是中毒,但具体是哪一种毒物,不能确定。换言之,几位青楼女子皆中毒而死,再遭鞭尸,嫌疑犯从其他仵作原来认定的男性变成男女都有可能。

  “若能早几日验尸,就可以更详细的辨别。”虽然知道抱怨没用,张水薇还是忍不住提出看法,套一句师傅的话——不说,就不会有机会变成常理。

  应州刑狱判司杨判司无奈苦笑,上头不愿意,他又能如何?

  离开停尸馆,住进一进城就请刘刺史安排的客栈,张水薇在伊冬的侍候下洗去一身尘土疲惫,便推说太累了,不想用膳,直接倒在床上,可是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斜倚在床上看医书,直到伊冬的敲门声响起。

  “小姐睡了吗?”

  张水薇随手将医书搁在床头,下了床,开了房门,就见伊冬笑盈盈的举起手上的食盒,走进房内,将食盒里面的点心摆上桌。

  “我想小姐应该没睡,这会儿一定肚子饿了。”伊冬很了解她,知道她验尸之后需要沉思。

  张水薇坐下,举箸吃了一块酥饼,便道:“折腾一日,你也累坏了,去睡吧。”

  略微一顿,伊冬点了点头。“小姐有事再去敲隔壁的房门。”

  “用不着担心我,你好好睡上一觉。”张水薇起身送走伊冬,却没了胃口,便披上外衣出了房间。

  今夜月色很美,可是她的心情异常沉重……是因为那几具女子的尸体吗?看着那些尸体,想着她们曾经如何美丽灿烂,想着她们面对死亡那一刻的脆弱无助……一切皆不由己,如同她一样,不过,至少她重得活下来的机会,而她们已经成为腐烂的尸体……师傅总是说,无论生前多么美艳,身材如何完美,死后都只是一副双目怒睁、唇舌外翻、面目狰狞可怕的“大头鬼”,她无须太过感伤。

  “小姐还未安置?”赵平澜走到张水薇身边,递了一包东西过去。

  张水薇见了一怔,两眼在闻到那扑鼻而来的香气瞬间一亮。“灌糖香!”

  “是,灌糖香。”赵平澜取出一颗栗子,两三下就剥开,递给她。

  张水薇将栗子放进嘴里咀嚼,栗子的香甜在口中散开来,感觉胸口的沉闷也随之散去。

  “你上哪儿买的灌糖香?”

  “我请掌柜买的。”住进客栈,首要与掌柜打交道,他先从吃的下手,接下来就可以慢慢打探其他的事。

  张水薇拿起一颗栗子,可是指甲戳了又戳,怎么也剥不开,赵平澜伸手拿过来,两三下又剥开了,递给她。

  “你为何轻而易举就剥开了?”张水薇稀奇的取饼栗子吃下。

  “小姐的指甲太短了。”赵平澜看着她的手,细致白皙,指甲并未涂上蔻丹,这与他过去接触的女子截然不同,她们喜欢用各种美丽的色彩为自个儿增艳,可是看着看着,竟成了一种庸俗。

  张水薇看了他的手一眼,噗喃一笑。“你的指甲还真长。”

  “我不会剪指甲。”从小,他身边的小厮和丫鬟就是最出色的,他们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他要做的是大事……是啊,也因为如此,竟然连这点小事都不会做。

  “我……剪指甲无须技巧,剪短就好了。”她对他是不是太缺乏防备了?她差一点就脱口说要帮他剪指甲。

  闻言一怔,赵平澜笑着摇摇头。“是啊,剪短就好了,我竟不知道这么简单!”

  “师傅总是说,世上的道理很简单,只是人的脑子不简单。”

  赵平澜细细品味一番,点头道:“华神医所言妙极了!”

  “师傅就是这么奇妙的人,记得她第一次带我去验尸,我吓得连吐了好几日,后来我忍不住问师傅,她不怕吗?师傅却说,活人往往比死人更可怕,相较之下,她更怕活人。仔细想想,还真是有道理,活着的人可以为了私欲有无数的算计,而死人不过剩下一副由着仵作各自解读的尸体……对了,我都忘了你,你还好吗?”今日他坚持陪她进去验尸,她不便当着杨判司面前说什么,便由着他,当时她心思全在那几具尸体上面,也没心思留意他有何反应。

  “我与华神医想法一致,死人并不可怕,倒是你,应该已经习惯接触尸体了,今日为何如此难过?”

  “……何以认为我今日很难过?”她还以为自个儿没有透露出一丝异样,就是伊冬也没发现。

  “你看着她们的眼神很哀伤。”

  她还以为自个儿面对尸体只有一个想法——找出致命的原因,没有个人的情感,师傅说,这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死者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死得明明白白。

  半晌,张水薇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的道来。“她们如此年轻,不过才十八九岁。”

  离开勤国公府,她只有十七岁,虽然没有犯了七出之罪,却无法摆脱被遗弃的事实,面对未来,她不知何去何从,若非父兄和伊冬死死守着她,来到宜县又有师傅开导,说不定她会因为郁郁寡欢而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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