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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亩温柔 page 8 作者:陈毓华

  那是一大片幽紫深蓝的海洋。

  数不尽的勿忘我,根根叶叶交缠,叶上生花,花端挤着花叶,铺天盖地的香气迎面而来。

  她踩着泥地走进去,慢慢的蹲下,和那些花平视。

  那花小巧素雅,叶片上有细细的绒毛,蓝色花朵中央有一圈黄色蕊心,看起来非常雅致。

  跟记忆里的一小盆花印象重叠了,有人送过她这样的一盆花。

  他说这花很喜欢干冷,不适合湿漉的南方,可是在这里,这么多,教人看了目眩神迷,他是怎么培养出来的,费了多少心思?

  她用指腹轻触绿叶上的小绒毛。

  十四岁以前的她过得幸福满足,因为有大哥庇护,十四岁以后的她遇见了半亩那些出类拔萃的少年,又是另外一种幸福。

  那个老是扮假小子爬墙跷家,和半亩那些人混迹的岁月已经好远好远。

  也许是她得到的幸福太多了,连上苍都要忌妒,所以用一种诡异的法子收了回去。

  她以为失去的,再也见不着的,居然繁花灿烂的在这里开了一片。

  瑶哥哥……

  他给她的从来都是像这花一样的温柔。

  她的心尖翻涌起巨大的浪潮,那种欢喜如泉水般涌上,她孤惶的心得到了一年以来最大的安慰,可是,她的王孙哥哥不会笑了,瑶哥哥也不笑了,她也完全不同了,为什么?

  只是一个弹指,每个人的生命都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勿忘我,勿忘我,你道,究竟是谁忘了谁?谁又记得谁?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人心却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轻轻说道。

  啪!

  书轻浅茫然地转头。

  一把羽扇掉在花房入口。

  站在那里的王子瑶衣袂轻扬,以一种深沉到近乎可怕的目光瞧着她看。

  书轻浅的脑子嗡嗡作响,突地一片空白。

  “你是谁?”

  “我是谁……就一个搭你便车的……对不起。”要装傻充愣到底吗?他眼睛里那么多的悲哀打倒了她,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苦涩的勾了勾唇。

  王子瑶眼中的激流暗涌,眼前的少年逐渐和记忆中的人重叠,恍惚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轻浅?”

  书轻浅全身一震,这一年,她常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萧秀珍还是书轻浅,也不敢奢望“轻浅”两个字还能让人看着她喊出来。

  早就过世的人以这种诡异的姿态活在世上,哪个有几分神智的人都不会信的。

  她眼睛涩痛,看不清的东西太多,眼睛都疼了。

  “我……对不起。”

  死死压着自己的情绪,她不能承认,也没办法对着王子瑶的脸说谎,他是她最不想骗的人。

  “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他神情淡漠依旧,只是漆黑瞳眸中的凌厉越发深重了。

  不知所措的她,最后只能仓皇的逃了。

  第6章(2)

  ***

  一壶泸州老窖从青花瓷的长嘴里往翠玉小杯倒。

  王子瑶一饮而尽。

  “人不像,声音也不是,可是……”勿忘我,只有他跟书轻浅才知道的花,那是他跟她唯一的秘密。

  “想不到一向清醒的你也跟我一样想不透。”后王孙又替他斟上一杯,自己却一口也没喝。

  “你一天六只飞鸽传书把我从西域教叫回来,让我丢了好几笔大生意,人我也看过了,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他不是不能给,但是,太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她不是凭空出现的,萧秀珍是落籍的贫户,父母皆殁,三年前以二十两银子卖进城西万有富的宅子当婢女,签的是死契,但是一年前因故被杖打致死,尸体叫萧家的人领回,也报了官,你说这又怎么解释?”五陵城的户籍资料完整,要查一个人并不难。

  “萧秀珍?”他眼中有晦涩,有怅然,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是。”

  “我不懂。”他又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光。

  “很好,跟我一样。”后王孙轻呷一口,看着里面晃动的汁液。

  “王孙,你不会已经认定那人就是她吧?”

  “我还不能给你确切答案,可是我一定要弄明白一切,把她身上的矛盾秘密都摸清楚!”那神韵,那细小的相似,让他不得不信,又不能不疑。

  “万一,要不是她,你最好有这样的心里准备。”王子瑶也踌躇。

  “是吗?我的心可不这么认为。”

  后王孙看似放荡不羁,可是他把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那心眼比谁都深,算计比谁都重。

  王子瑶和书轻浅的相遇,根本就在他的算计里。

  书轻浅不会知道,从她见到哪个迷路的后王孙开始,她的蜗牛壳正以她想象不到的速度在龟裂。

  “王孙,轻浅的骸骨是我亲眼看着下葬的,不只有我,玄苍、慎、黒羽,那么多人的眼睛,你饶过自己吧,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子瑶,说实话,你要我过去,那你呢,你过得去吗?你饶过了自己吗?琴公子绝了琴弦,变成了酒鬼;慎发誓要爬上权力的最高峰,因为他觉得自己保护不了身边的人;黒羽呢,一声不吭的失踪了,大家都过去了吗?”

  一年来,王子瑶远走各国,慎、黒羽、大家都选择了不碰面。

  也许因为他们还太年轻,还不够成熟能笑看过去,也许,迟个几年,大家就能释然,云淡风轻了。

  是啊,迟个几年,年少时留下的伤痕就会变成一辈子的心伤烙在心头,每每想到,一生悔恨。

  “轻浅的字你认得吧?”

  他们有同席朗读书本,同桌吃饭的过去,白天夜晚,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泡在一起,对彼此的字怎么可能不认识。

  “我认得。”熟得不能再熟。

  “那你看看这个。”后王孙掏出一本账册之类的东西。

  王子瑶接过,翻了开来。

  “这是她在客栈替账房写的账册。”

  王子瑶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仿佛连呼吸也没了。

  “该不会……你把我弄了回来,接下来,慎、黒羽,他们……”

  “有必要的话。”

  ***

  书轻浅一头扎进院子,砰地随手关上了自家大门。

  萧融正在井边洗砚台,看见她一脸惊惶,走过来就问:“姐,怎么了?”

  想不到书轻浅像惊吓的兔子似的跳了下。“被吓到了。”

  “谁吓到姐姐?”

  她缓了口气,就地歪倒坐下。

  “我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你也见不到我了,在路上碰到万家的仆人,我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我,一路尾随,你去看看他走了没?”

  萧融一听也急了,“我去瞧瞧。”

  “小心!”书轻浅还是不放心。

  “我晓得。”

  隔了好一会儿木门重新被推开,萧融跌了进来。

  “萧融!”她吓了一跳,想去扶他。

  “我就说嘛,果然是你。”随后走进来的人神色鄙夷,眼光凉凉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想怎样?”万员外的恶奴,那双死鱼眼看了就人教不舒服。

  “萧秀珍,你这逃奴,有什么话到员外面前说去吧!”

  “逃奴?”书轻浅气势陡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什么东西,要我回去,我就得跟你回去?!”

  “想不到一阵子不见,人变了。嘴也硬了,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不过这小鬼是你的弟弟吧,我如果拿他开刀呢?”

  那恶奴抓起萧融把他按在门板上,尽管萧融气得脸都红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姐姐,你别听他的!”萧融叫,肚子马上捱了一拳。

  书轻浅片刻也没有犹豫,世事就是这样,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住手!我叫你住手,你要怎样?”

  恶奴啪地松开抓着萧融的领子,笑得十分得意,“员外要是知道你好端端的,一定会乐坏了。说起来像你这么不知好歹的丫环还真是少见,员外看上你,要收你做通房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了,你不仅不知感激还敢拒绝,被打死活该!”

  “龌龊!”书轻浅啐到。

  “骂我?你这给脸不要脸的贱人!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比较脏!”

  恶奴的拳头眼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但是书轻浅却没有感觉到痛,那人人看到都会畏惧的拳头,被不知道何时进来的后王孙制住,他顺手一折,恶奴腕骨立刻脱臼,耀武扬威的脸色瞬间发白。

  像是怕主子弄脏手,站在后王孙后侧的小方立刻接手。

  那万家奴才死性不改,开口还想问候人家高堂。

  “小方,掌嘴!”

  “你是什么人?”恶奴还想搬出自家老爷身份,却被接二连三的耳刮子打得头晕脑胀,牙掉了好几颗。

  “我是什么人?我看你连眼睛也无用了。小方——”

  “够了,吓吓他就好,萧融还小,不要让他看到血腥。”书轻浅连忙阻止。

  “你就是心软,斩草要除根才好。”

  “不过是个奴才,赶他走就好了。”

  “好,你说了算……小方,他从哪里来,就把他往哪里送,把事情处理干净,不要留个尾巴。”

  “属下遵命!”他随即踹了那个奴才一脚,把人押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书轻浅让萧融进屋里去,这才转身面对后王孙。

  “我来得刚好,要不然你就让人欺负了去。”他的心里涌起疼惜的情愫。

  “谢谢。”

  “我们之间不用道谢。”

  “那……进来坐吗?”

  “搬去跟我一起住吧,萧融也一起。”

  “我……不……”

  “万员外那边的事情我会解决,不会再让他来找你麻烦,可是我想你还欠武林盟一个解释吧?你打算怎么处理?跟我回去,我可以先替你垫上那一百两,我猜,你并不打算让玄苍知道现在的你,另外,你也知道我有能力给你跟萧融一个好的读书环境,有我给你撑腰,你省事多了,好处还不少,不答应的人是傻子。”

  “看起来对我一本万利,可是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坚定不移,露着自信湛亮的笑容说:“我想照顾你,我要娶你入门,轻浅,你再信我一次。”

  她眼波微微发颤,瞅着他眼神里的缱绻,眼泪霎时滴落。

  这是一年前那个花花公子吗?成长得如此之快。已经有了一个男人的样子,可以让她放心倚仗了。

  第7章(1)

  “姐,我们真要住这里吗?”眼花撩乱的萧融忍不住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一脸云里雾里的表情。

  山西木料,房山汉白玉石,曲阳花岗石,山东临清砌墙砖,窗的朱木镌着吉祥的纹路,门面装饰细致入微,这是书轻浅对后府的第一印象。

  “不喜欢吗?”回答的人是后王孙。

  “好大,好漂亮,我喜欢。”还是半个孩子的萧融用力的点头,他这辈子还没有机会走进这么气派典雅的大屋,新奇的东看西瞧,目不暇接,一想到往后还能住下来,就像一个美梦似的。

  “那就住下来,把这里当家。”

  “这要问姐姐,”他眼巴巴的看着她。

  后王孙的眼光始终留心着书轻浅,见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漫步往里走,他忐忑了,往前一大步,抓住她的手。

  反正他已经在她面前失态几百次,不差这一回。“浅儿,你怎么都不说话?”

  书轻浅颤了下,看着自己被抓的手,垂着睫,感觉好像认识了一辈子的他第一次这样喊自己。

  “你要我说什么?”

  本来尾随在后的屠管家很识趣把萧融带开了。

  “家里没有女眷,伺候的人少,怠慢你了。”这一年他的心思完全放在重整这个家上面,除了以前几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他一个也没留。

  “什么怠慢不怠慢的,你也知道我懒散,以前一个央秀我就觉得她聒噪了,你要一堆人围着我生活,我会马上爬墙逃走的,”她露出惆怅的淡笑。

  “不许逃,这一年里没有你,我已经受够了。”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伸开胳膊抱住她,他的下颚撑在她肩上,鼻息在她身畔,一个拥抱,很轻,却是朝思暮想。

  书轻浅满脸红晕,推又推不开他,难得的女儿家神态毕现。

  “后王孙……”

  “现在连哥哥也不叫了,生分了吗?”

  她推开了他。

  “明明是豆蔻年华,却少年老成,平时板着小老头的脸来吓我,你可知道我猜了好久?不信,不敢去查,猜得脑袋都要破洞了。”他眼神如困兽。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书轻浅鲜活得像春天嫩叶上的露珠儿,萧秀珍却平凡得让人过目就忘;书轻浅不食人间烟火,别说下厨,锅碗都不识,那变态的玄苍,好吧,他们这群人也是一个个变着法子娇宠她,萧秀珍却得为了温饱奔波劳碌,还能照料一个弟弟;书轻浅爱笑,萧秀珍却都冷着张脸;书轻浅能文识字,萧秀珍据说白丁一个……

  “我本来是消亡之人,老天爷怜悯,捡回一条小命。可是,我到底是萧秀珍还是书轻浅,究竟是妖魔还是鬼怪,别说你,我也分不大清。”一直以来,她有书轻浅的灵魂、记忆,可身体、环境却不是。

  “我分得清楚就好。看起来是不一样的人,可是却有很多地方是相同的,你们除了有一双同样清澈的眼睛,心虚的时候会眨眼,无措的时候会咬指甲,撒谎的时候会转过身去,这一切都让我忍不住去想,屏住呼吸去看,”他拉着她去感受他心口激越的跳动。

  “你不介意我的容貌变成这样?”

  “谢谢你还活着。”

  书轻浅的目光碎裂开来,泪如夏雨倾盆。

  青春伊始,少不更事爱上的这个人,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公子,始无悔,至今依然不悔。

  ***

  是夜。

  装着茶叶、桂花,瑞香的枕头,美丽的葱黄帐子,让汤婆子塞得生暖的床褥,一切都新置的。

  疲倦的身子躺上去就沉沉的睡着了,朦胧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睡得恍惚又不踏实,在虚幻和真实里沉浮着,前世今生纠葛着,那些她认识的脸孔,不认识的,在她的梦里来来去去,令她头昏脑胀。

  “都灌了汤药还是不见出汗,怎么办?”拧干的汗巾一条一条的换过,丫鬟来去的换水,快要跑断腿了。

  “这就麻烦了……”老迈的声音嘀咕着,“姑娘的身子底太差,这风寒也不是一两天了,能撑到这时候,真是难为了她。”

  “想办法,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治好她!”男人的嗓音凶恶。

  门吱了声,彷佛有人出去了,却没一丝凉意进屋。

  “爷,这里有央秀就好了,您去歇着吧。”那双在她额头来来去去的手的主人说话了。

  “不必,我在这里看着她。”

  书轻浅模糊地想着,央秀……怎么可能在这里?

  再度辗转,意识空白了,好不容易沉重的眼皮打得开了,只看见一颗黑黑的头颅趴在床沿上,看似睡着了,这头型,那鼻形,咦,挽了妇人髻啊。

  眼光再往外看去,一丝通透的光亮打在屏风上,碎成繁星似的光点,照得整间屋子温暖光亮又不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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