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口哨声。”大力立刻竖耳细听。
“然后呢?”夏海韵不解口哨声有什么特别之处。
小道低头默默吃饭。
“大哥只有在心情很好很好的时候才会吹口哨,从我跟他到现在只听他吹过一次。”物以稀为贵,所以大哥的口哨声才会显得珍贵。
“哪一次?”
“我们花了四个月并吞第一大帮派的那天晚上。”老大走路本来就慢了,那晚走得更慢,还一手拿着酒瓶边走边吹口哨,连他神经那么大条的人都能感受到老大的好心情,因此印象深刻。
夏海韵睨了他一眼,不悦地闷闷吃着稀饭。
爷爷去世时,大哥回来了,她气得在爷爷的灵堂前大骂他不孝,后来她陆续听见大哥的“丰功伟业”,自然无法将他当成可以随意吼来吼去的平常人,他们的制关系停滞不前,一开始她也将他当作作空气视而不见,是经过这三个月的相处情况才好转。
她厌恶黑道,却又羡慕这些跟大哥长年相处在一起的兄弟,她明明是他的妹妹,应该与他最亲近,结果却变成现在有点近又不算近的距离,怪怪的。
“你都不知道那晚有多惊险刺激,前有敌人后有警察,我们……”
“大力,稀饭凉了。”正当大力要仔细靡遗重现那一晚的精彩,小道冷冷打断他。
“我讨厌热稀饭。”稀饭要凉了才好吃。
“你快迟到了。”
大力看了眼墙上的钟,眼睛瞬间瞪大,三两口吃光稀饭,拎起书包,招呼打完,一跛一跛地冲出门。那该死的教导主任放话要堵他,他可不想再扫厕所了。
餐桌上少了大力顿时变得安静,小道向来不多话,夏海韵悄悄抬眸,话摆在心底不知如何启齿。
“问吧。”面前的女生是老大疼爱的妹妹,与其让她问大力问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不如让她来问自己,至少他清楚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大哥他……有杀过人吗?”这种问题她不敢去问大哥,她很鸵鸟,大哥亲口承认跟旁人说出实情实两者是有很大的不同,因为亲口坦承会让她受到的冲击更大。
“……有。”小道思忖一会儿,诚实回答。
夏海韵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果然啊……
“我们是黑道,每天都走在生死关头上,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有鲜血,这是无法避免的。不过你一定要相信你大哥,他不爱乱杀人,除非是紧急情况。”这种事情无论编多少谎言也掩不住真相。
“什么样的紧急情况?”
“危及他自己的性命或是兄弟们,要不然他向来会息事宁人,不喜欢惹出风波,老大他不是坏人。”他下了结论。
也不是好人——夏海韵明白小道话里的意思。
既然是混黑道的,怎可能会干净。
就算是自己的亲人,杀人终究是杀人,还是错的,她只能庆幸唯一的亲人总算平安回来了。
“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过问。”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小道这短短一席话马上让她选择继续当鸵鸟。
事情都过去了,问太多只会坏了他们好不容易稍见起色的兄妹感情,只要大哥以后不再做坏事,她会不去追究他之前做的一切。
真是一个“好愚妹”,是不?
“大力呢?”工作告一段落,夏东齐上了二楼。煮红豆会制造大量的热气,因此他都是在一楼后头煮,免得整间屋子热腾腾,活像在三温暖的烤箱里。
“上课了。”
“他又骑走我的机车?”大力根本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大哥,你用我的车吧。”小道掏出车钥匙。
“不用,你工作比较要紧,我搭计程车就好。”大力骑车向来快,不买机车给他就是要逼他搭校车上课,结果这小子还是成天偷骑他的车。
“哥,我去上班了。”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大哥,夏海韵脚底抹油想溜走。
“等等,红豆汤带着。”
夏海韵嘟了嘟嘴,露出厌恶的表情,她最讨厌的甜品就是红豆汤。以往爷爷逼她喝,她都拿去学校分送给其他女学生,所以那阵子她人气旺得很。
“你不是生理期来了吗?多喝点红豆汤才不会不舒服。”他贴心地帮妹妹准备好一小锅,这是他每个月必做的工作。
即使过了三个月,他还是不习惯多个妹妹要照顾,子代父职还可以,兄代母职就有一点困难度,他无法和妹妹谈心,只好在生活上多多照顾她。
夏海韵一听,忍不住在心底嘀咕:为什么她的生理期时间要这么准?她真的很不喜欢喝红豆汤啦,讨厌!
“记得喝完。”他当然清楚妹妹不喜欢红豆汤,可是特殊情况就得专制一点,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谢谢,大哥。”她隔壁的女老师又有口福了。“我出门了。”她其实曾想过把大哥的红豆汤推荐给学校,可是大哥不喜欢这样,她也只有作罢。
“记得要吃饭,不要太累了,下课早点回来……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夏海韵想了一下,闷闷地说:“水饺。”
最后一脸哀怨地抱了抱大哥。她明白大哥很努力修复他们的亲情,所以也会适时给予鼓励,一手糖果、一手鞭子是老师的必胜法宝。
“大哥,我也出门了。”小道早习惯每天出门前都得上演一回的兄妹情。
夏东齐点点头,倚着门板目送他们两人出门。
忽然一股落寞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有些能体会当年爷爷的心情了。果然有些事情非要到一个年纪才能有所体会,追悔无用只能慢慢弥补,这是他的感触。
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好,他十分珍惜也会尽一切努力保护。
收回目光,当他转身便看见舒念青好整以暇坐在楼梯口,双手托着颊,似是盯了他许久,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是个好男人。”
刚刚眼前上演的一切全落入她眼里,她看得好不羡慕。
比起这对兄妹,她的家人未曾给过她温情,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还比较贴近她家的写照。
外表乍看以为很老大,事实上他确实也当过老大,不过却出乎意料之外的温柔又好相处,或许这男人之前曾经走错过,如今他已经很努力在修正了,这样的男人反而更有责任感,而且更吸引她。
看了太多表里不一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还要让她火大想揍人,可惜吸引归吸引,她和他却是平行线不可能会有交集。
因为……
她已经有未婚夫了。
第3章(1)
舒念青的脚受伤行动不方便,夏东齐要她好好待在家里休息。
“我要去一趟医院,中午就会回来。”
正在看电视的舒念青转头问:“你不舒服吗?”
“不是,我想去探望徐阿姨。”
她连忙摸摸自己受伤的脚,“我的脚有点不舒服,想去医院照一下X光,我跟你去好了。”
于是,两人搭计程车到医院。
夏东齐先帮她挂号,又带她到骨科,本想陪她看完再去探望徐阿姨,不过舒念青要他先去探望病人。
“我一个人没有问题,只是扭伤脚又不是全身骨折,用不着人陪了,你赶快去探望徐阿姨,红豆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吧,快轮到你了,你看完医生就坐在这里不要动,我会来接你。”
“你们慢慢聊没关系,我的事情不急,我也可以自己回去。”
“徐阿姨是病人,又不是来度假,犯不着在医院耽误她的休息时间……怎么了?”见她用一种好像在看外星人的眼神盯着自己,夏东齐忍不住问道。
一般人来探病,总以为要热闹要高调,要弄的人尽皆知,好让其他人都看见自己的关心,尽管明知该给病人一点时间休息,然而来了就马上走岂不少诚意?这个看起来粗心的男人竟能注意到这种小事情,真实细心。
“没有。”
夏东齐前脚一走,舒念青立刻拄着拐杖搭乘下一班电梯直达八楼,走出电梯,她询问护士病房号码,然后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显得沉重。
她不断告诉自己,她还没有原谅对方,只是既然都病了,来医院看一眼也没什么,就连她最讨厌的主管感冒,她都会送上水果礼盒,来看一眼真的也不算什么。
八一六病房的门没有关着,不过她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贴在墙壁上听着里头的声音。
本以为能无动于衷地偷听,怎知,当她听见曾经日夜渴望的声音后,忍不住低声啜泣……这番思念仍是淹没了理智。
原来她未曾遗忘这份与生俱来的……想念。
“阿姨,我来看你了。”
徐慈安放下报纸看见夏东齐,温和一笑。“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不是说了不用过来,店里的生意好不容易有起色要顾好啊。”
夏东齐放下红豆汤,笑着在床边坐下来。“每天小猫两三支,哪来的起色?每天还能煮一锅红豆汤我已经很满足了。”他的忠实顾客至少有两名。
“邱太太说昨天看见你店里有一位女客人。”小夏的爷爷是个面恶心善、嘴坏心软的好老人,当初她刚搬来时也受到他爷爷不少照顾,要不然她今日不知流落到何方,所以在老人家去世后,她自然会多多照顾夏家兄妹。
“那只是个迷路的外地人。”意思是不会再有第二次。
徐慈安轻轻叹了一声,“明明你煮的红豆汤很好吃,可惜大家还是怕你之前的背景,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你也别急,日久见人心,大家总有一天会接纳你的。”
“我不急。”事实上他确实不急,无论别人怎么看他,这里都是他要待上一辈子的故乡,他会守着爷爷的店,不会再离开了。“阿姨,你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没事……小毛病。”徐慈安低着头,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小毛病会需要住院一个礼拜?阿姨,你对我很好,既然你女儿不在身边,我可以照顾你,不要担心。”听说徐阿姨的女儿不要她了吗,但他是外人不好猜测什么,只能尽力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阿姨,有什么委屈都跟我说,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小夏,你一定是听说我女儿不要我是吧?上回邱太太问我的时候,我不小心说出来,只是她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是我在我女儿很小的时候仍下她,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起她,不是她不要我,就算她恨我一辈子也是应该,是我对不起她、抛下她一走了之,是我不好……”
夏东齐明白徐慈安愿意打开话匣子,必定有很多话想说,贴心地递上一杯温开水。
“我年轻的时候被爱冲昏头,嫁给一个有钱的男人,天真的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只要我尽心尽力,他的家人最终会接受我,结果我错了……他们从来就不打算接纳我,他们处心积虑想赶我走,后来我生下女儿,他们以没有生儿子为理由对我更变本加厉,丈夫也饱受家人的压力下开始厌恶我,这一切我全忍了下来,因为我还有个女儿,这世上和我最亲密的就是她了,我怎么舍得离开她……可是忍耐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艰难,连带女儿也受到歧视。”
“过了几年,我丈夫有了外遇,外面的女人也怀孕了,所以婆婆找我去谈,她说只要我跟她儿子离婚,她会给我一笔钱,并且会好好照顾我女儿,我想了很久,看着可爱的女儿亲手做给我的母亲节卡片,那一晚我哭了很久,最后终于决定放弃一切……我是孤儿没有亲人,当时的我根本没有能力抚养女儿,为了给她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只好忍痛放弃她……她现在一定很恨我。”徐慈安握着杯子,低下头,身为一个e母亲最痛的莫过于放弃自己的亲骨肉,无论有什么理由,她都已经丧失为人母的资格了。
夏东齐等徐慈安终于停止泪水才开口安慰。
“阿姨,如果不试试,永远不会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如果你怕开口的话,交给我吧,我来帮你想办法好不好?”看了阿姨对女儿的歉意颇深,若不帮她解开,只怕她的身体好了,心情也好不起来。
徐慈安擦拭干泪水,抬起头露出一抹绝望的笑容。“不用了……我得了肝癌,就算她来也只会让她伤心……如果她会伤心的话,所以又何必照成她的困恼?我只要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够了,能不能再见她已经不重要了……”她期盼的是女儿能够幸福快乐。至于她自己一点也不重要。
夏东齐明白很难再劝说,为了不让徐慈安的心情过于起伏,于是他先行离开,不过这不代表他会放弃,他深信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关上门走出来,看见舒念青低头靠着墙壁坐在外面,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似乎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随后他蹲下来,这时才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她交叠的掌心正好承接一颗颗滚落下来的透明泪珠。
他起先不解她在哭什么,却诡异地在下一秒全都明白了。
徐阿姨不得不放弃的女儿,舒念青又是来平安村找人——这两者有了连接点。
这份领悟不禁让他叹了口气,于是陪着她坐在地板上。
舒念青的哭声不大,若不仔细听几乎会错过她过分压抑的伤心,乌黑的长发遮住她的脸,她像是被丢弃的小猫,喵呜喵呜地小声哭着,却教人能感受到她深入骨髓的痛苦。
夏东齐不知怎么安慰她,仅能伸出手臂揽着她,试图给她安定心神的力量。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的神情也略微忧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舒念青仍旧没有起身的念头,她的泪水似是累积了整整十八年,想要一次哭个够。
母亲一个人离开不带着她,没错,她确实是被抛弃了,她认定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没想到真正被伤的很重的是她母亲。奶奶说母亲是因为有外遇才会抛夫弃女,那时候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才全盘信了,哪知,真相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欠揍的臭老太婆!
她自己也很白痴、很白痴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回过神抬起头,泪流满面哭花了脸上精致的妆。
“要进去看她吗?”
“不……我还没准备好面对她。”
尽管明白事实真相,她仍不愿让母亲看见自己最脆弱的这一面。
因为母亲的离开,亲人未曾对她伸出援手。她便对自己说无论再如何悲惨也不要让人看见,她要做到最完美、做到最好,、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多年来的习惯让她面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即使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一样,这已是她无法卸下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