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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情女人 page 11 作者:西岭雪

  “没错,我,他,文静,都是同班同学。不过,他喜欢文静的事儿,我却一直不知道。我们那时候不像你们现在这么嘴上没把门儿的,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大喊大叫。那时候的人心深着呢,像我喜欢他那么多年,也一直都没有说出来,直等到一起下放到同一个知青点,我们才一点点儿挑明的。”

  “那是您的初恋吧?”

  老太太苦笑:“是我的,却不是他的。本来我以为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对象,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第三者,也没有任何秘密。可是前年他突然中风,救活过来后就有点不清不楚,时好时坏的,一刮风就念叨着要送文静回家,我这才知道,他心里面最重的人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

  古老太太哽咽了,那么大岁数的人,说起几十年前的情爱纠缠,竟然也有如此强烈的怨愤。

  陆雨没想到,自己的这次登门拜访,未能解开孩子的身世之谜,却无意中知道了古老先生夫妇的隐私。

  她有些感慨,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如果所有的隐私都大白于天下,不知要有多少人为之伤心、震惊、失落、无奈。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测试都有标准答案,也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应该公之于众。

  她忽然想:倘若那孩子真是慧慧的,而古建波就是孩子的父亲,那么他现在领养了孩子,负起父亲的责任,不正是最好的结局吗?何必要将一切大白于天下,逼当事人揭开疮疤,向不相干的人解释求恕呢?“从来茶道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何苦去得太尽?而且,张晓慧已经死了,她没有在遗书上提及孩子父亲的名字,正是为了保护那个她曾经爱过的人,如果她们现在穷追不舍,岂不是违背了慧慧的初衷?

  晚上,陆雨给可意打了个电话,说:“我去过古老爷子家了,那个孩子已经三岁,和慧慧没关系的。”

  第五章  输给身份

  1、

  阮咪儿在享受了嫁入豪门游手好闲的最初几个月后,很快便感到厌倦了,她对李佳说:“我想出去工作。”

  “刚宣布息影就又复出?”李佳不大赞成,“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不是拍电影,只是想找份工作,随便做什么都行。”

  “那你到我公司来做保洁吧。”李佳开玩笑,“我刚投资了一家健身中心,从勤杂工到总经理,你随便选个职位,什么时候愿意上班都行,不想干了随时辞职,只除了一条:老板娘的职位不许辞。”

  “我不想总是靠你。”

  “要自力更生?亲爱的,在没有我的二十多年里,你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有谋生的本事与技能,现在偷点懒也不算什么罪恶。”

  “我并不想当总经理,不过可以做经理秘书,我一直都想试试文员的工作;健身教练也行,我以前学过形体;还有业务推广,再不行,可以做前台。”咪儿计划着,“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让人知道我是你太太。”

  “那恐怕不容易,你太漂亮也太出名儿了,要想微服私访,除非毁容。”

  阮咪儿泄气:“看来我只能当保洁工了,可以戴个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对,你会是健身房里穿得最多的女人。”

  玩笑归玩笑,阮咪儿隔了两天真地到“素腰阁”健身中心上班了,任推广部策划。

  这是陈玉给她的提议,那天,两个富贵闲人在电话里开了半天前景展望会。陈玉说:“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地方上班呢?你要是嫌时间多,可以像我这样,到处旅游嘛,见识艳遇两丰收。要不就学陆雨,当职业学生,没事儿就弄两张证书唬人,还可以顺便找个梁山伯唱唱两只蝴蝶。”

  咪儿笑:“你可真是三句话不离艳遇,把爱情当成第一生命,不论干什么都要顺手牵羊,真不知道你生孩子时有没有顺便勾引产科医生。”

  “想过,可惜大夫是个女的。”陈玉也笑,“饱暖思淫欲,人之常情嘛。年过三十,有家有业,惟一渴望的就是爱情了。书上说‘爱情在路上’,所以当然要多多上路了。”

  咪儿说:“我不想到处跑,以前拍戏跑外景都跑伤了。学陆雨就更不成了,我看见书本就头疼,才不要去上课呢,还得考试,我考八百回都考不过。”

  “那不如自己开家店,茶楼也好绣楼也好,反正是打发日子嘛。再不就开个精品店,雇两个女孩子看店,过过老板娘的瘾,也不错呀。”

  “我已经是老板娘了,李佳那么大的健身中心、酒楼、饭店,连杂志社也有投资,我用得着买那个虚名儿嘛。我就是闲不住才想工作的,又不是拍戏,装样子!”

  陈玉有些酸溜溜:“就是,我忘了你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瞧不起小打小闹的茶楼酒肆。”

  咪儿笑起来:“你这话要是陆雨说还有道理,你自己都是养尊处优眼高于顶的,拈的是哪门子酸呀?高官太太,情调主妇,你比谁不活得滋润?”

  “这话我爱听。”陈玉重新鼓舞起来,“杂志社怎么样?你想尝试白领生活,当编辑是最现成儿的。”

  咪儿笑:“你这都是些什么馊点子呀?我去杂志社干什么?文编还是美编?我认识的媒体倒不少,假模假样开个记者招待会还凑合,自己做采访可是不成。”

  陈玉灵机一动:“就是,你以前当演员时最会笼络记者了,现在也还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帮你老公的生意做宣传呀,你要是去做策划推广,至少跟媒体打交道这一块是轻车熟路的。”

  咪儿被提醒了:“对了,我也想过做业务推广的。就听你的。”

  陈玉却又不做准起来,迟疑地说:“你还是再找可意商量一下吧,听听她的意见。”

  可意却是满口应承:“没问题,我本来就觉得你现在退休做专职太太也未免太早了。做得成做不成,人生总得多一点阅历,就算他日复出,也多一份生活体验。你要做健身推广,我第一个支持,在《红颜》辟两个版面出来跟你们合作。”

  咪儿有些过意不去:“你自己的事那么忙,还要替我操心,真太感谢你了。”

  可意笑起来:“我没听错吧?对面说话的人真的是阮咪儿吗?”

  “当然是我,爱你爱到骨头里的阮咪儿。”咪儿大笑。

  可意相信了:“的确是咪儿。既然这样,你这就做起来吧。我出选题,你们出模特和摄影师,我在杂志上打上‘素腰阁协办’字样,还可以帮你们在上海地区随刊附送代金券,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对杂志的发行也有好处。只要第一期的样子做出来,以后你拿着样刊找别的杂志或报纸,就容易谈了。”

  咪儿更加感动,可意不仅精神上支持,还在行动上立刻给出最实际具体的操作方案,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她可以很快在健身中心里做出成绩来,让人看到她不仅仅是靠老公吃闲饭的绣花枕头。

  “可意,你总是这么热心帮朋友的忙,可你自己有事,我却一点忙儿也帮不上。”

  “谁说没帮?网上那么多人,说什么的都有,就只有你是真心实意替我鸣不平的。”可意真心诚意地说,“我一直没跟你说谢谢,你也别跟我客气了。”

  咪儿同情地问:“那事儿现在怎么样了?你不是说要报案吗?”

  “报了,可是网络警察不肯立案。”可意心灰意冷地说,“说是不符合什么‘九条’,犯罪证据不足,尚未构成伤害后果。除非我也自杀了,留一封遗书下来,否则没人会重视。”

  咪儿也很无奈:“早知道是这种结果。网上那些人闲着就造谣生事,前些日子不是还有说某某女明星是变性人,某某和某某是同性恋;又是某某假装十六岁纯情少女,其实已经超过三十岁,是整容的;也有一些人气不过去报案,最后还不都是通通咽了算数?总不能个个都学‘秋菊打官司——讨个说法儿’吧,劳民伤财不说,也耗不起那个功夫伤不起那个心。法律不是为我们这些人设的。”

  可意很茫然:“可是法律都不保护我们,我们又能指望谁来保护呢?就这么平白地被伤害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我忽然发现自己生活得这么没有安全感。”

  “那个闹事的瘪三儿钉子这回可算过足炒作瘾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自称作者,接着就自称作家,现在更绝,干脆以文坛领袖的口吻在替天行道,要剿灭你这个文坛败类了。我看见他还一本正经地在贴子后面又补了一句:据可靠消息,岳可意现在仍为《红颜》杂志社主编。都不知道他要怎么自圆其说。”

  “他才不需要自圆其说,他只是需要自欺欺人。”可意笑着,可是声音里充满苍凉之意,“现在多少人拿个数码相机就自称是摄影师,上网发两张贴子就变成知名作家。这就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钱教授对这事儿怎么说?”

  “我没让他知道。”

  “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他?”

  “告诉他,他也帮不上忙,反而要啰嗦半天,又何必呢?”可意不欲多谈,布置作业说,“给你的第一期选题就叫做‘OL的椅子操’吧,设计一套白领们在办公室午休时间随时可以进行的简易操,要有合理的设计与分析,并且把每个步骤拍清楚。”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然而到了具体操作的时候,咪儿才发现工作的难度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

  首先是同事的不配合,他们对她的到来很默契地表现出极为统一的敬而远之,凡是她提出的策划,他们都异口同声地称赞说:“真是不错呢,咱们怎么没想到?”此外再没有一句建议的话。

  咪儿问:“该怎么设计这个椅子操的动作呢?要做起来很简单实用,拍起来还要美观好看,是要登在杂志上的,针对办公室白领设计的动作,所以还得在文章里说明这样做的理由和好处。”

  同事们哼吖牛⒚挥腥丝匣卮鹚奈侍狻?br  />  咪儿只好点名了:“孙教练,你可以设计一套动作吗?”

  孙教练迟疑地说:“那可没把握,我是教瑜珈的,瑜珈最重要的是心静,办公室里最不适合了。咱们这是正规的健身房,每一套操都很专业,在办公室里做椅子操?我可没学过。”

  “那么拉丁舞呢?”咪儿转向另外一位教练,“可以把拉丁舞的动作融在椅子操里吗?”

  “这个……你不如找李教练商量一下,她是教踏板操的,既然可以利用踏板来健身,应该也可以用椅子吧?”

  好容易操步设计好了,可是该由谁来做出镜模特又成了新的难题,策划部经理意味深长地提醒:“这是咱们‘素腰阁’第一次和媒体合作,每个教练都希望有抛头露面的机会,这个人选你可要想好了,稍一不慎就会影响士气,在教练中间制造不必要的矛盾。”

  咪儿问:“那你认为应该由谁来出镜示范好呢?”

  策划经理说:“提案是你负责的,这个模特人选当然由你来决定。”转过身施施然地走开了。

  咪儿气得直瞪眼,恨恨说:“大不了由我自己表演。”话虽这样说,但是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合适,因为“稍有不慎”会带来更严重的影响。她自己都可以想像那些饶舌的同事们会说些什么闲话——

  “到底是当演员的,改不了喜欢出风头的毛病,拍不了戏,在杂志上也要抢着露露脸儿,真没劲。”

  “人家是老板娘嘛,别说找个题目在杂志上露露脸儿了,只要她愿意,让李总出钱办本杂志让她玩也没问题呀。”

  “真是,在家里好好地做少奶奶不好吗?偏要到这儿来出做什么推广策划,她倒敢情有兴致。”

  咪儿不是不谙世故的象牙塔睡美人,她也是历过沧桑坎坷一路凭自己本事走过来的,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健身房的是非比起她在娱乐圈里见过的,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她只是不服气,自己又不是在剧组争头牌女主角,不过是想帮公司做点事,已经把姿态放得很低,甘愿从基层做起了,为什么还要处处受制?如果她真是想仗着老板娘的身份立马扬威,那就要个总经理、起码也是部门经理来当当了,还用得着受这番鸟气?

  闲言碎语从“素腰阁”的每个角落缝隙里流传出来,阮咪儿只觉得举步维艰,可意再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忍不住诉起苦来:“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在婚姻中失去了什么——身份。我现在只有一个名字——李佳的太太。我没有自己了,不论我怎么努力,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靠脸蛋和身体吃饭的少奶奶。我永无出头之日。我连选个教练出来做出镜模特都做不到。”

  可意轻松地说:“这个简单,召集大家无记名投票,就说匿名选贤好了。然后你心目中属意哪个教练,就宣布她票数最高。”

  “这倒是个好办法。”咪儿被点醒了,却又忍不住问,“你说,我就那么不待见人吗?她们为什么个个都对我阴阳怪气?”

  “这很明白嘛,有脸蛋的人多半没头脑,有头脑的又通常没运气。红颜从来多薄命,富婆自古皆草包。你倒好,才貌双全,嫁入豪门,天下好事都被你一个人占全了。”可意做感叹调,“亲爱的,你太完美了,这样的人该受天妒的,可是老天爷又偏偏特别宠你,当然就要被人妒了。”

  咪儿大笑:“可意,我爱死你了。”

  “那你现在就立下遗嘱,一旦老天爷醒了,要收回他对你的恩赐,你要把它们无条件转让给我。”

  “包不包括龋齿和痛经的毛病儿?”

  “咪儿,以后跟别人说话开玩笑,最好不要有任何性暗示。因为你的身份是老板娘。别人这么做是幽默感过盛,你这么做,就会变成靠身体条件获得成功的又一力证。严重的还会被投诉为性骚扰。”

  咪儿一惊:“我以后会注意的。”

  “老板娘就是老板娘,不要指望别人把你当朋友。对你冷嘲热讽的人不要理他,对你推心置腹的人就更要远离。他们跟你谈心事,目的是为了换取利益。你听了他的秘密,就欠了他的人情债。”可意叮嘱咪儿:“如果同事不肯跟你合作,不妨装得迟钝一点,不要跟他们动气,不要较真,但也不必太迁就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所有的表演都当看不见。他们看你没反应,自然就会收手。”

  咪儿凛然受教:“可意,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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