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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情女人 page 15 作者:西岭雪

  可意自嘲:“富太太有红叶,官太太有钻表,咱俩就只有方便面。”

  “没关系,你有你的作品,我有我的茶楼。”陆雨安慰,“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彼此。”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交朋友至少得有三个,当一个有艳遇,另一个有儿子的时候,起码还有最后一个肯陪你吃方便面。”

  “存房子比存钱好,养狗比谈恋爱好,靠自己比靠男人好。”陆雨的自信超强发作,口才也超常发挥,忍不住开始挥舞手臂。

  一辆凌治忽地停在她们面前,陆雨吓了一跳:“凌治也跑出租吗?”

  车窗摇下,竟是可意的老板古建波:“岳可意,去哪儿?”

  可意不及回答,陆雨已经上前问候:“古总好。”

  古建波微微一愣,立刻记起来:“你是大连开茶楼的陆小姐。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古总好记性。”陆雨赞,随随便便又自自然然地说,“张晓慧百日祭,我来收拾遗物的。”

  古建波一惊,脸上阴晴不定,却不接话茬,仍然问:“你们这是去哪儿?送你们一程吧。”

  可意本不愿领老板的情,但是看到陆雨的表现,也明白过来,便道谢上了车,报出地址。

  古建波重新发动车子,先跟可意聊了两句招聘的事,便又向陆雨搭讪:“陆小姐这回来北京,要多住几天吧?改天为你接风,还请赏脸。”

  陆雨笑:“怎么能让古总破费?”

  古建波说:“我老爸老妈还常去你那儿蹭便宜茶呢,咱也算半个老乡,老乡来了,总得招待一下吧。就这么说定了,明晚我请客,让岳可意做陪。”

  回到家,可意问陆雨:“你是打算做女福尔摩斯还是零零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陆雨摩拳擦掌,“慧慧的日记上,古建波是惟一的线索。”

  “古建波不是老虎,可却是只老狐狸,同他周旋不会有结果的。”

  “总得试一下。至少可以发现点蛛丝马迹。”

  “噢,这可比抓老公把柄复杂得多了。”可意笑,“因为你不了解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表现才算是反常的。”

  “我了解男人,这就够了。当男人心口不一的时候,常会伴随一些不由自主的小动作。有些人在说谎的时候,会特别真诚地微笑;有些人会不住搓手,或者玩东西;也有些人则会不住地眨眼睛。”

  “还有些人一说谎鼻子就会长长呢。”可意拉长鼻子扮匹诺曹,“可问题是我们怎么知道古建波是不是在说谎?”

  “可以先问一个所有男人都不会说实话的问题,从而得知他说谎时的特定动作。”陆雨兴致勃勃,“全当是心理课实战演习。”

  “主意不错,好吧,说详细点,我应该怎么配合你?”可意深呼吸,“你唱主角,我做配角,把剧本给我。”

  “还没有计划。”陆雨沉思,“我们现在来设计台词。想想看,男人回答什么问题时一定会说谎?”

  “不知道,也许……你热爱你的家庭吗?或者,你的妻子是你惟一的爱吗?”

  “怎么听着更像是调情?还不如问:你按时交税了吗?你对你的员工信任和友善吗?”

  “更不妥,应该做得更像是聊天,比如聊聊书呀、碟呀什么的。”

  “男人都喜欢不懂装懂,好像什么都知道那样。可以同他聊一些热门的影视剧,比如《欲望城市》。”

  “对,跟他说这是所有城市人的必修课,然后问他有没有看过《欲望城市》?我确知他没有看过,所以这个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可意振作起来,举一反三,“我还知道他连《红楼梦》也没有读过,不过他作为一个杂志社老总,当然不会承认这一点。”

  “那么我就同他谈谈《红楼梦》,问他对越剧版、电影版,还有电视对原著的改编比较。”

  “好极了。”可意几乎对这场交锋迫不及待了,“让我们来跟古建波唱一出好戏。”

  两位业余编剧的完整剧本还没有编出来,专业演员阮咪儿回来了。可意和陆雨齐齐问:“玩得好吗?”

  “没意思。”咪儿兴趣索然。

  可意问:“香山的枫叶不漂亮吗?”

  陆雨问:“孟海峡不够风趣?”

  咪儿悻悻:“简直太风趣了。本来我们一直玩得挺开心的,可是直到分手的时候,你们猜他跟我说了句什么?”

  可意和陆雨一起问:“什么?”

  “他说:我还从来没有跟一个电影明星约会过呢。”

  可意和陆雨再次齐声说:“什么?”

  “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是演员,可是一直假装不认识——他的演技简直太好了,不当演员实在是浪费!”

  可意和陆雨互相看了看,一齐大笑起来。阮咪儿以为在体验与普通人约会,岂不知那个人却是为了体验和明星交往。

  这场对手戏里,是电影明星输给了群众演员。

  3、

  可意今天的预约名单上有十六位应聘者,可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却是一个未经预约的英俊男孩。英俊的面孔在任何时候都是有优先权的,因此可意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你在哪里得到招聘讯息的?”

  “网站上。”男孩子露出迷人的笑容,他大概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并且更清楚如何利用它们。

  “那么你也看到我们的招聘要求了?你觉得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各在哪些方面?”

  “我没有细看要求,是朋友告诉我今天这里有面试的。”

  “那么,说说你对《红颜》的看法。”

  男孩子沉默了半分钟,然后说:“对不起,我以前没看过。不过如果你给我机会,我会认真学习的。”

  “我已经给过你一个机会了。”可意微笑,“你猜我会不会给你第二个?”

  男孩一时不能理解可意的玩笑,露出茫然的表情。

  桌子上的电话响起来,可意接听,又是一位应聘者,自称王小姐,在一个跨国公司做文秘,非常向往编辑部生活,在网上看到招聘消息,特意打电话来预约面试。

  可意问:“以前看过《红颜》杂志吗?”

  王小姐迟疑了一下:“没有。”

  又是一个无准备而战的人。可意看一看眼前的英俊男孩,有意加重语气:“那么希望你看完杂志之后,有话要跟我谈时,再商议见面吧。”

  她放下电话,冲男孩子笑笑,做一个送客的手势。机会属于没有准备的人吗?答案是:NO.

  陆雨虽然已经做足了应付古建波的准备,可是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她还是慌张了。因为见面时间原本约好在晚上六点半,可是古建波三点钟就打来电话,说他在楼下,想先请陆雨喝个茶,等可意下班再一同晚餐。

  陆雨有些犹豫,但想想本来也打算要考察一下北京的茶馆,便答应了。下了楼,却见古建波捧着一大束玫瑰迎上来,不禁又吓了一跳。

  古建波单刀直入地说:“从昨天下午见到陆小姐,我就一直在想着你,所以,实在等不及晚上再见面了。”

  陆雨在心中暗暗说:昨晚我们也一直在谈论你。表面上却只好故作大方地笑着说:“古总到底是杂志社的老总,这么会开玩笑,只可惜道具和台词都太老套了,骗骗女大学生还差不多。”

  “现在追女生的方法已经改进了吗?”古建波笑,“可是杂志上没有介绍,我还以为玫瑰花总是不会出错的呢。”

  可意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苍白的女子,条件相当不错:高学历,有相关工作经验,形象秀丽。惟一的缺点是已婚,而且夫家在异地。可意问她:“如果你来北京工作,如何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呢?”

  许小姐笑笑反问:“我听说岳主编的家也不在北京是吗?”

  “是的,我老公在西安,所以我很清楚两地分居不是长久之计。”可意很坦诚地回答。

  许女回报给她加倍的坦诚:“我和我丈夫的感情并不好,很有可能离婚,所以家庭的因素,您可以不必考虑。”

  可意吓了一跳,不禁苦笑——招聘编辑而已,可不是为了拆散别人的家庭。

  许小姐看到可意不说话,以为她在考虑,于是更加知己地说:“真的,我真的想过离婚。我丈夫是个小职员,每个月工资只有一千二,入不敷出,还不思进取,从来不想做点什么来改善生活质量。不过我想离婚还不是因为他穷——如果他能够知天乐命,对生活很满足也就算了,反正多赚多花,少赚少花。可是他不,他总是很阴郁,对现实充满怨气,每天从早到晚长吁短叹。我就说:如果你不满足,你就去努力上进,去争取啊;如果你没有那个本事,那你乐观一点,心态放平和一点也行。但是他两头不到岸,永远不快乐,而且也看不得别人高兴……”

  从许小姐的描述中,可意完全可以想像一个阴郁小男人怨天尤人的样子,她知道,这又是一位对家庭失望而转向工作求取生存信心的绝望少妇,她很想帮助她,可是工作是工作,在工作中滥用同情只会给自己增添无限后患。如果这位许小姐真的为工作而离婚,那么自己就要担上破坏夫妻感情的罪名;如果她最终还是珍惜家庭,则注定这份工作做不久。左右不划算。

  她很想提醒许小姐:真诚是一种美德,可是用在不恰当的时候,就会成为人生的绊脚石。应聘就是应聘,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没必要太坦白。千万别把招聘负责人当朋友,如果真想得到这份工作,完全可以换一种容易为人接受的说法,比如:我先生很支持我,他也有打算要到北京发展。也许说谎是不对的,但是谁说你所期望的将来不会成为现实呢?

  然而许小姐活生生的例子提醒了她:

  不可以把一面之缘的人认作知己,坦白,有的时候会事得其反。她开始连珠炮地发问:“您如何看待《红楼梦》不同版本的改编?许多人说王文娟和徐玉兰的越剧《红楼梦》一直是不可攀越的高峰,你觉得呢?陈晓旭和周慧敏的林黛玉谁更出色?林青霞演贾宝玉,而把黛玉的角色因为身高问题让给了张曼玉,你觉得这是明智的吗?”

  果然,许小姐左支右绌,很快败下阵来。可意遗憾地说:“对不起,我们没有机会共事,但是,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签约作者。”

  陆雨为古建波设计的那些测谎试题,被她提前用在招聘面试上了。

  陆雨根本没有机会对古建波实施测谎计划,因为古建波实在太滔滔不绝了,简直像是一个多频道收音机,自动转频,从A话题说到B话题完全不需要过度,而且不知疲倦。此刻,他讲起了一个并不好笑的老段子,关于蝙蝠和老鼠相亲的,很明显地充满了挑逗的意思。

  陆雨本来是驾驭话题的高手,可是因为心中有鬼,便有些词不达意,完全插不上嘴。她只有苦笑地想:不知道可意还有多久才下班,如果她在这儿,也许场面不会这样被动吧?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除了十五个预约面试之外,还加了三个临时名额,然而岳可意仍然没有从应聘者中看到一位合适的编辑人选。

  其间那位外企文秘王小姐又打了两个电话来,第一个是说已经买了本《红颜》看过了,问可不可以面试,并顺便问了句:你们有停车场吗?我开车过去。于是可意约了她四点半面试。可是四点半的时候,王小姐再次打来电话,说单位加班,要五点半以后来,希望可意能为她延时。

  可意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下班后另有约会,不如明天见吧。”

  王小姐很快地回答:“我可以送你回家。我有车。”

  可意有点啼笑皆非,却不忍心违逆对方的热情,只得说:“那么请你五点半准时到,我约了人六点半晚餐。”

  “我有车,我送你过去。”王小姐再次重复。

  可意有点忍无可忍:“是的,我记住了,你有车。不过,我更希望你来的时候有所准备。”

  她放下电话,考虑着要不要告诉陆雨自己不回家了,让她直接去饭店见面。古建波的电话却先打了上来:“可意,我和陆小姐现在去饭店。你下了班直接过去吧。”

  “我的招聘还没完,还有两个面试。”可意算了算时间,“古总,如果我六点半还不到,你们就先吃,不用等我。”

  “也好。”古建波说,“对了,有个朋友推荐了一个女孩来应聘,以前做过黑白刊的编辑,本来我让她明天来的,既然你晚走,不如就现在见一下吧。”

  “钦定御史?”可意警惕起来。

  古建波忙解释:“不是,按正常程序考试就行,录不录用在你。”

  不录用,那简直是一定的,谁愿意收一个太子女在身边做手下呢?可意暗暗计算,话语的主动权在自己,找几个问题让她知难而退,应该不是多难的事。

  在餐厅里,陆雨和古建波的较量中,却是古建波掌握了话语主动权。

  他选的是一家意大利餐馆,而陆雨除了炒意粉之外就没有接触过任何意菜,气势上已经先输了半截。

  古建波从如何品红酒,如何吃意菜讲起,一直说到自己去意大利旅游时的见闻趣事。自始至终,陆雨就只有听的份儿,最多只能说些“是吗”、“真的”、“太有趣了”诸如此类的话,一边不住动脑筋如何收复失地。

  她的沉默和温顺被古建波错误地理解成崇拜和仰慕,他含情脉脉地投石问路:“我发过誓有时间一定要再去一次意大利,可是我同时发誓说,下次一定要和一个衬得上这个美丽城市的女孩一起去。你喜欢意大利吗?”

  陆雨苦笑,如果在这种时候突然问及“你是否钟爱你的妻子”或是“你信任你的同事吗”,一定会被当作调情。

  “为什么会离开原杂志社?”可意翻看着“太子女”的应聘资料,例行公事地问,“你对原老板的观感如何?”

  “他是只猪。”太子女的回答大出可意的所料,“我们编辑都这么说,他真的是一只猪。”

  接下来的谈话中,太子女一直在比比划划地讲述原主编的各种糗事,以此证明他确实是一只猪。

  可意暗暗决意,即使这位太子女不是钦定御史,她也绝对不会录取她的。那位猪主编她其实是认识的,真不知道如何抹去这份记忆,在以后的见面中不把他当成一只猪;更不知道这位太子女离开这扇门后,会对别人将自己形容成一种什么动物。一旦录用了这个人,那么用不了多久,编辑部就会变成动物园了。

  她真想告诫这位太子女:永远不要说前任老板的坏话,为前老板守密,有时比为自己前任爱人守密更重要。

  可意随手在纸上写下一句“别说前任坏话”。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她想,这大概是这次面试的惟一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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