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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情女人 page 2 作者:西岭雪

  咪儿说:“不会,我让他们明天早晨七点钟再来收的,说好半夜没人租的时候拿给我试穿,又不占他们营业时间,干什么三更半夜收婚纱?大概是服务员送开水。”

  陆雨说:“说不定是满面惊惶的女邻居,她刚见了鬼,又被男友打,被人追债,家人发急症,赌赌看到底是哪一种?”

  可意笑:“不管是谁,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说着走过去拉开门来。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服务员和一位快递员,笑容可掬地说:“限时专递,请签收。”

  女友们一齐笑起来:“原来答案是第五个。”

  咪儿拖拖绊绊地走来签收,辨认着寄件人模糊不清的名字:“张、晓、慧。”她笑了:“是慧慧!”

  2、

  “可意、阿玉、小雨、咪儿:

  我想收到这封快件的时候,你们四个人一定在一起。明天是咪儿大喜的日子,你们都来为她送嫁了吧?我好希望可以和你们在一起,但是抱歉,咪儿,我不能参加你的婚礼,因为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咪儿念到这一句时,四个人一齐尖叫起来,面色惨白。

  可意忙接过信来继续念下去:

  “我是个孤儿,这个世界上,我并没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想来想去,我一生的朋友,不过是你们四个。临死之前,我最舍不得的,也是你们四个,还有,我的BABY……”

  “BABY?什么BABY?”陆雨大惊,抢过信来急急地念:

  “我可怜的孩子,刚出生就要永别了母亲。这样也好,因为我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如果能将这个秘密永远地隐瞒下去,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意、阿玉、小雨、咪儿,我请求你们,请求你们中任何一位,可以收养我的BABY……“

  陆雨口吃起来:“我们?收养?”

  “读下去啊。”陈玉接过来读下去:

  “收养她,并且永远不要告诉他我是他的母亲,不要和她说我自杀的事。这样,我会在天国里永远感谢你们、祝福你们。

  永别了,我的朋友们;永别了,我可怜的孩子。

  晓慧绝笔。“

  陈玉一字一句地念出“晓慧绝笔”四个字。四个人顿觉一阵寒气升起于背脊,面面相觑,几乎怀疑是谁在有心整蛊。

  半晌,咪儿有些迟疑地问:“这算是……我的结婚礼物吗?”

  “礼物”两个字刺激了所有的女伴,陈玉先叫起来:“一个孩子呀!慧慧留给我们一个孩子!”

  陆雨本能地问:“男孩还是女孩?”

  可意反复看着那封绝笔信说:“慧慧信中没提。她只说‘BABY’、‘孩子’,‘他’。她用了两个女字旁的‘她’,又用了两个男字旁的‘他’,所以根本看不出到底是男是女。”

  陈玉理解地说:“当然了,一个人都要自杀了,哪里还会顾及到文法呀错别字那些。”

  “自杀”两个字再次刺激了女伴们,这次是咪儿尖叫:“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偏偏要在我结婚前夜自杀?”

  可意等三个人一齐望向她,虽然没有问出口,可是那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难道自杀还要挑日子吗?

  咪儿心虚地说:“我不是说她的日子不对,可是,她为什么要死呢?一定要死,至少也应该参加了我的婚礼才死呀。”说过这句话,只觉更不恰当,遂又改口说,“我是说,如果她参加了我的婚礼,也许就不会死了。”

  “别越描越黑了。”陆雨打断她,息事宁人而又没头没脑地说,“不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

  咪儿发愣:“可现在是我结婚,她坟墓。”

  陈玉软弱地问:“咱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可意又习惯性地拿出主编召开编审会的腔调来说:“现在的问题是:慧慧死了,留了一个婴儿让我们收养。现在有两个问题要考虑:一,我们是留下来继续参加婚礼还是马上赶去北京处理慧慧的后事;二,谁来领养这个孩子。”

  咪儿急了:“难道我不结婚了吗?礼堂和餐厅都定了。有近百桌呢。难道要我做逃跑新娘?”

  陆雨不耐烦地说:“婚可以结两次,人只能死一次。”

  咪儿打陆雨一下:“去,不吉利。”

  陆雨无奈:“死都死了,还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人们都沉默下来。半晌,还是咪儿先开口:“我还是要结婚的。而且,我总不能一结婚就弄个孩子回来养吧?”

  陆雨说:“我虽然结了婚,可是处境跟单身女人差不多。老公不在身边,突然多个孩子出来,别人会说闲话的。”

  可意也说:“我家在西安,工作在北京,自己都不敢要孩子,还领养别人的孩子?领了来,谁带呢?我?我连自己都饥一顿饱一顿的。我老公?更别想了。”

  陈玉慌了:“你们都看着我干嘛?我已经有一对双胞胎了,按照一对夫妻一个孩的国家政策,已经超标了。我再没精力养第三个孩子了,再说也不符合领养条件。”

  四个女友再次沉默下来,她们都有些心虚内疚,甚至微微地有些瞧不起自己。

  女人的友谊,在生死面前,忽然显得单薄脆弱而不堪一击。

  3、

  从上海去北京的飞机上,三个女人在继续讨论——没有咪儿。她最终决定留下来继续她的婚礼。

  她说:“我是个不成功的演员,一直演配角;可是,每个人一生中都至少可以充当两次主角,一次是婚礼,一次是葬礼。我总不能连一般人都不如吧?你们要去做慧慧的配角我不反对,但是我必须做自己的主角。”

  她说得慷慨激昂,简直像一场刑场宣言。那一刻四个人都有些糊涂,不知道咪儿是要去结婚还是要去砍头。但是不管怎么说,咪儿的婚姻生活,已经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道死亡的阴影。

  在婚礼和葬礼之间,女友们到底选择了葬礼。因为可意说:“世上从来不缺乏锦上添花的人,就让我们三个雪中送炭去吧。”

  陈玉也说:“慧慧已经说了,我们四个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们不去,她就只得一个人走了;咪儿不同,她嫁的人是李佳,还怕少了凑热闹献殷勤的人吗?”

  陆雨最感性:“在婚礼和葬礼之外,还有生命与死亡。别忘了,慧慧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BABY在等着我们照顾呢。”

  可意自我检讨:“如果我们能多关心慧慧一点,不只是依赖网络和电话,而能亲自上门去看看她,就会早点知道慧慧怀孕的事,她就不会那么无助,也许就不会自杀了。”

  陈玉百思不得其解:“慧慧的孩子是谁的呢?我们三个都在北京,虽不是常来常往,可也一直保持联系。没听说她跟谁拍拖呀,更没听说她怀孕。连孩子都生了,可那厮连毛儿都没让我们见着一根,什么人啊这么神秘?”

  陆雨说:“也许这个人比较低调,或是有难言之隐。”

  陈玉气愤:“那不叫低调,叫卑鄙!他让慧慧生下孩子,却不肯跟她结婚,也不肯对孩子负起养育责任,要不慧慧怎么会想到将孩子托付给我们三个呢?他才是逼慧慧自杀的凶手!”

  可意和陆雨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又望了陈玉一眼,都觉得陈玉的气愤里,多少有些因为那男人不肯承担责任而使她有可能蒙受损失的缘故,不过关于“那不叫低调叫卑鄙”的结论她们倒是赞同的。

  陆雨说:“男人的罪行有很多种,最常见也最可恨的一种,便是不负责任。”

  可意说:“女人在生孩子后,便从女孩成长为女人,负起母亲的责任;而男人永远不会生孩子,所以他们自己便永远是长不大的男孩。不负责任是男人的天性,只有极少数的男人可以因为高度的道德感而自我进化,成熟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陆雨不耐烦:“你们可以不要有那么多警句吗?你们让我觉得我应该随时准备个笔记本儿,把你们的话记下来。”一转眼看见陈玉已经在记了,一愣,“你干什么?”

  陈玉说:“可意的话太棒了。我决定把它发展成一篇千字文,回头给《红颜》投稿。”

  可意笑着说:“那我得收一成稿费。”

  陆雨觉得这气氛不够严肃,有点对不起慧慧的意思,便说:“你们猜那男人会不会在葬礼上出现?”

  陈玉很八卦地说:“那男人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慧慧的生活圈子并不广,数来数去就认识那么几个人。谁最像吞了鱼饵不咬钩儿的?”

  可意觉得这个比喻很新奇,不由得又笑起来。

  陆雨十分不满:“你们就不能正经点儿吗?这可是生死大事。”

  陈玉反驳:“咪儿比我们还不正经呢,她居然还有心情结婚,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扔花球了。”

  可意惋惜:“那套房一宿两千多块呢,我还是第一次住这么贵的宾馆,还没好好享受一下有哪些服务就走了,真浪费。本来还说要试一下香水浴的呢。”

  陆雨赌气地不说话。而飞机已经在准备降落。

  三位女友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慧慧的公寓作为案发现场已经被查封,尸体被运往火葬场,而那个刚出世的婴儿,则失踪了。女伴们大惊:“失踪?失踪是什么意思?”

  张晓慧的邻居热心地解说:“是昨天夜里十二点多……”

  三个好朋友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正是她们读信的同一时间。

  热心邻居说:“十二点多的时候,她家的小保姆忽然冲出来大喊大叫,那个惨呀,吓得我一激凌。整个楼都被吵醒了,大伙儿冲进去,就看见你们这朋友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大家慌着打110的打110,打120的打120,忙乎停了,人也送走了,她这保姆又叫唤起来,说孩子不见了。警察现在也在找呢。”

  可意冷静地问:“那小保姆呢?”

  邻居说:“保姆不敢住在死过人的房子里,搬到她一个小姐妹的宿舍去了。警察知道地址。哎,你们是她的好朋友,知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你们说那孩子会不会是他给抱走了?”

  女伴们顿时齐齐苦笑。陈玉问:“你们邻里邻居的,没见过有什么男人在这儿常来常往吗?”

  邻居说:“她是半年前才搬过来的,来的时候就大着肚子,说是孩子的爸在国外,孩子出生前自然会回来的。北京这种事儿多着呢,大家各过各的日子,谁也没想着有什么不对。她家的门儿整天关着,她很少和人说话,也从没什么人来看她,直到上礼拜进医院,大伙儿才纳闷儿说:怎么生孩子这么大事,也没见有个亲朋好友的来看看。就一个保姆陪她进医院,前儿个又从医院把她接出来,才一天时候,就死了。先前一点影儿都没有。”

  从邻居提到“孩子的爸在国外”开始,陈玉就一直看着陆雨。然而陆雨恍如未觉,只是问:“冲进房子的那些人里,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邻居乐了:“怎么你们几位的问题和警察一模一样?你们是干什么的?训练有素啊。当时你们三个要是在现场,可能就把那男人当场揪出来了。你们这么关心她,早干什么来着?”

  这句话仿佛来自良心的拷问,让三个人一齐哑了。

  也许他们有很多理由为自己辩护:工作忙、家务忙、没想到会出事、联系不上、再说慧慧也从来没流露过任何求助的意思……

  但是有一点最根本的原因是不容回避的,就是人性根本是自私的,在人们的心里,朋友的事情再大,也只是旁枝末节;自己的事情再小,也自会十万火急。

  她们觉得深深的羞愧,并希望为这羞愧做一些亡羊补牢的挽救工作。于是决定放下所有的事情,全力料理慧慧的后事,看有没有可能发现蛛丝马迹,找到孩子的下落,以及,孩子的父亲。

  4、

  阮咪儿的婚礼如期举行。

  服侍她换婚纱的不是她预期中的好友,而是婚纱店的服务员,这使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拿着一只小小的钻石冠和一挂名贵的大溪地珍珠项链踟蹰:“如果可意在这里,她会怎么说?”

  婚纱小姐说:“您无论戴上什么都是那么美。”

  阮咪儿笑一笑,赞美的话谁都喜欢听,可是她现在更需要的是中肯的意见。一个婚纱店的服务小姐懂什么?咪儿要的是满堂宾客的喝彩,来自未来公婆的赞美才是最有价值的赞美。

  如果赞美也有价码的话,那么这小姐的赞美最多只值一张十元的小费,而李佳父母的赞美才是价值连城的宝藏。

  阮咪儿尝试着用可意的眼光来挑剔自己,模仿着可意的腔调说:“珍珠富丽而含蓄,戴好了是贵族气,戴不好就是死鱼眼珠子,明珠投暗;钻石光彩璀灿,虽然张扬些,但是配合你的个性,倒也相得益彰。”

  她满意地笑了:“好,就选王冠!”

  在进礼堂之前,咪儿仍然觉得有些什么事没有做好或是做到,忍不住拨通可意的电话:“你们那边怎么样?”

  “孩子不见了。”可意气急败坏地说,“邻居说有人抱走了孩子,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那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我们要去警察局问问,你别管了,好好结你的婚吧。”可意收了电话。

  不知怎的,咪儿总觉得可意的最后一句是反话,真正的意思分明是“你只顾着结婚的事,还会关心慧慧吗?”她有种感觉,慧慧自杀的阴影会一直追随着她的婚姻生活,并将影响终身。

  手机响起来,她神经质地拿起来就问:“警察怎么说?”

  对面是新郎李佳带笑的声音:“警察说我们结婚是合法的。”

  咪儿不好意思:“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可意她们打回来的呢。”

  李佳问:“你的好朋友们不是专程来为你送嫁的吗?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了?”

  咪儿难过地说:“有个朋友突然自杀了。她们赶去北京为她料理后事。我真希望和她们在一起。”

  “是吗?”李佳有些出乎意料,却仍体贴地安慰着爱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要让坏消息影响心情。”

  “可是那个朋友……”

  “亲爱的,别再提这件事儿了,你得赶紧把它忘掉。时间不早,得快点准备了。”李佳的电话也挂了。

  咪儿有些落寞,她很想同人谈谈张晓慧的事,她心里特别堵得慌,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叫自己的心里好过些。可是可意她们不在,李佳又不愿意多谈,她能跟谁交流心得呢?

  她只得冲着正跪在地上帮她整理裙摆的婚纱店小姐说:“你知道吗?我有个朋友突然自杀了,她叫张晓慧。”

  那小姐应付着:“章晓惠?是那个拍三级片的名女人?她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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