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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勇敢(上) page 9 作者:单飞雪

  “原来如此。”同情两年多,确实够义气。

  “啊不然你想想,每天赚两千多块,员工都辞掉几个,还付你们钱,我每个月扣除开销只有三千块可以用,我实在是……”不能再讲,都快哭了,霸子哥咬拳忍泪。“日子苦啊。你还这样跟我卢小,都不替霸子哥想。”

  眼泪呼之欲出,终于唤醒徐妹妹的人性。

  “我懂了,对不起,没想到霸子哥一直这么关照我们。”

  “你啊——”霸子哥含泪看她。“你也是,坦白讲,那时出事真怕你想不开,毕竟你们都要结婚了。可是两年多过去了,我也观察你够久,你没事了反而是我很有事,一直在赔钱。”

  他吸吸鼻子。“算了,钱都花了,不讲了。总之,事情都讲开了,你明白就好,不是霸子哥不罩你们,是这个社会不罩我们,大家好聚好散。”

  徐明静拿来烟草和纸,动手卷烟,迅速卷好一根,递给霸子哥帮他将烟点上。

  “以前……每次驻场完,你就会跟振宇哥一边卷烟一边聊。”

  “是啊,谁知道他死得那么早。”

  瞬间又卷好了一根,徐明静点燃它,放在烟灰缸边缘,看白烟袅袅,闻着熟悉的烟草味。

  “霸子哥,这个周六‘九玖’还是会准时到。”

  “你还没完?你来啊,你来,我一毛都不会付。”

  “不用付,演出费我出。只拜托霸子哥别让团员知道,一切照旧,拜托了。”霸子哥没听懂。“你是说你们来表演,我不用付钱,你还要自己掏腰包付费给团员?这没意义啊,你不要这样,跟我来苦肉计这招?我真的真的一毛都不会付。”

  徐明静有苦衷。“光今年就少了两个驻场的点,如果连霸子哥这里都没了,我怕团员失去信心,‘九玖’可能会解散,我不能让振宇哥的乐团在我手中消失。”

  “解散也不会怎样,这是大家的事,又不是你的责任。”

  “反正我有钱,一个人也没什么开销,这么一点钱无所谓。”

  “有钱就任性?那要不要借我一百万周转?”

  “一百块的话我可以。”

  “切——”

  “这样霸子哥肯帮了吧?”

  “乐团免费演出我当然好,不过……你真的没关系?你看起来不像有钱人。”

  “真正有钱的人都很低调。”

  这会儿桌面上多了一堆完美的手卷烟,全是徐明静卷的。

  “唉呦,妹子的手真巧。”霸子哥心花怒放,喜孜孜地又点燃一根,吞云吐雾。“不过你这么用心,你的团员们知道吗?唉,我觉得振宇死后,你们不大行欸,表演曲目就那几首,尤其那个兼主唱的贝斯手老是弹错,不然就是忘词。喂,先讲好,就算是免费的,表现太烂我也不敢用——”

  “好。”

  离开夜店,徐明静来到大卖场,拿着促销DM,拎了三打正在打折的玉米罐,又拿了一箱泡面。经过宠物用品区时,她迟疑,想了想,还是拿走一打猫罐。

  走到家门前,果然就听见熟悉的猫叫声。一旁的车子底下,缓缓走出一只流浪的老黑猫。

  它脚步蹒跚,发出沙哑的猫叫。一般猫儿撒娇是喵喵叫,它却是“啊——啊——”像乌鸦叫。

  徐明静怕猫,见它要来蹭她,她躲远。

  “又来了,要我说几次,怎么都听不懂?你知道现在猫罐头很贵吗?”她蹲在路边,一边打开罐头,一边碎念,对它晓以大义。

  “你啊,不能这么自私,我真的没办法了,你知道现在的人都不追团,他们都在家里追剧,懂吗?去别的地方讨吃的,我不能养你喔,房东看见会骂人的。吃吃吃,就知道吃。”

  “啊——”它敷衍地向她叫一声,又继续吃。

  “不要再来了知道吗?这是最后一次喔,不准再来了。吃快点,被房东看到我就死定了。”

  徐明静抱膝蹲着,等它吃完。

  “我啊,早就不想喂你了,我是担心振宇哥死了给你打击太大,所以才继续喂。可是你真坏,你看你,你有哪一餐少吃的?没良心,都不知道喂你的人死了。你不想他吗?”

  食欲这么好,应该不想吧?

  徐明静叹息,其实她能理解伯母的心情。在她看来,一滴泪都没掉的她很可恶吧?假如她能哭到失明或崩溃病倒,也许伯母就能解气,不会那么抓狂。

  可是,她哭不出来,也没崩溃。只有自己知道,内在有个部分坏掉了……

  “捡尸”事件落幕后,恒星饭店人事部发布总裁命令,即日解除公关经理沈晴的职务。

  有时,真正的勇敢是——沈经理一个箭步,纵身跃起,刷地撕下布告栏最上方的那张纸,目露凶光往总裁办公室奔去。

  同事们表面上投以同情的目光,却暗暗兴奋。

  有好戏看了……

  沈晴闯入总裁办公室,将免职令朝站在书柜前的混蛋扔去。“你凭什么?!”

  崔胜威彷佛比她更震惊。“你不知道理由?”

  “记者会很顺利、网路一片好评,你没理由要我走啊。”

  “沈经理,你的脸皮比我想像的还要厚啊。”他脸一沉。“记者会顺利、网路一片好评,这是谁的功劳?是徐小姐。如果非专业人士的意见比你好,我不知道为何每个月要付你十万元薪水。”

  “我承认这次处理得不够周全,但也就这么一次,你怎么可以——”

  “身为公关经理,要证明你的价值,就是在危机发生的时候。在我看来,聘你的成本远高过你的表现,请你离开。”

  “以总裁这么严苛的标准,没人可以让你满意。”

  “这不劳你费心,不满意我就换,换到满意为止,这就是身为老板的好处。”“崔胜威!”沈晴胀红面孔,她之所以这么震怒,更多的原因是难堪。她一直爱慕他,他的不屑重创了她。“一次表现不好就开除?你也太狠了,枉费我这五年来为你做牛做马,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加班,混帐!”

  “因为你无能,才需要一天到晚加班做牛做马,浪费饭店资源。OK,我告诉你你错在哪——”崔胜威站三七步,声音不带感情。

  “开除你不是因为你思考不周,是你犯了更严重的失误。我问你,当徐小姐提出比你更好的意见时,你是什么态度?轻蔑而且拒绝接受。以你的聪明程度,明知她的提议比你好,却碍于面子而反对。如果不是我坚持,后果可能引来负评。光想到这点,我就背脊发寒。”

  沈晴愣住,没想到他注意到这样细微的地方。

  崔胜威继续说:“听懂了吧?开除你,是因为你看重自己的自尊心胜过饭店的最高利益,我不能接受。”

  “但就为了这个把我免职?我还是不服,至少可以给我改善的机会……”

  “不需要,我已经找到新的人带领公关部。你说给你机会?把你降职让你当组员吗?这样你就服气了?不,你不会,就算委屈待下来,就怕你怀恨在心,习难新来的经理。我不想冒这个风险,你走吧。”

  “这五年来我帮饭店应付过多少事?难道都不算数了?总裁只看到我的失误?”

  “不,我看到的是饭店的前途,用错一个人的代价,比短少一个人力更可怕。因为错误的人往往会吸引到更多错误的人,尤其是一级主管。如果留着你,未来的公关部最后可能会像Guykawasaki说的名言:‘蠢才大爆炸’。”

  “是吗?”既然话都讲绝了,沈晴也豁出去了。“是,我表现差,让总裁失望了。如果我像你一样没亲人烦,也不交朋友,生活只有工作,我的表现会更好、我的思考会更周全。人生活在这世上,互相支持,偶尔也会互相拖累,但这些对总裁来说都没意义,因为总裁跟人相处只评估利益和成本,只要未来可能造成麻烦,表现不佳就Fire掉,你这样自私自利,活得很愉快吧?”

  “不是很愉快,像现在因为你的事浪费了许多时间,让我很无奈。”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爸中风住院吗?”她哭泣。“我本来要请假,但是听见总裁的事还是赶来上班,一整晚我担心我爸,整夜没睡,一来饭店就处理事情,结果得到的是什么,一张免职令?!”

  “还有优渥的资遣费,能让你安心陪伴父亲。”

  这是正常人会说的话吗?沈晴痛哭。“本来是敬佩你的能力才来的,现在我终于看清你的真面目,你这个自私又势利的人渣。”

  说完她离去,重重甩上门。

  崔胜威坐下来咳嗽,拿出感冒药吞服。这几天感冒发烧,浑身筋骨酸痛,如今被她闹了这一阵,身体更难受了。

  窗外天色碧蓝,白云像蓬松的棉花糖,缓慢飘移。天气晴朗,但他心情恶劣。

  随便沈晴对他多不爽,他无所谓,这里不是搞人际关系的地方,这里是战场,他也没必要跟这些人交际。

  你这样自私自利,活得很愉快吧?

  呵,崔胜威苦笑。是啊,人们总是以自己的角度,评断他人的处境。他很愉快?这些人哪知他涉过什么幽谷?一旦挫败就怪别人不体贴自己的处境、不体谅自己的情绪。不然就闹,闹没用就哭。能这样痛快地指责他人,委屈就哭泣讨同情,那样的人才是自在又愉快吧?

  在他看来,他们的伤心都是小儿科。沈晴能为自己的父亲担心愁烦,是因为彼此感情深。而他,他没忘记十三岁的自己是怎样靠自己活下来,又牺牲了多少才保住父亲丢下的饭店。

  每当想起当年的情况,成年后的崔胜威就会吓出冷汗。真庆幸当时幼小,小到遭受打击尚不知严重,才会白目到跟高利贷债主协商。

  虽然顺利地度过难关,却也留下了后遗症,最大的后遗症就是那个死老太婆。那漫长岁月里他是怎样靠北也没用,苦苦地撑下来,所以任何人都没资格要求他体贴。身为负责人,按时发工资给他们,年终时满足他们的荷包,这才是最实际的体贴。

  啊,头好痛。他捧着发烫的脑袋,很难受。

  “哈啾!”

  他马的,都是徐明静害的,坏女人。

  第7章(1)

  崔胜威病得浑浑噩噩。

  发烧、咳嗽、打喷嚏。搞不好这是在发狂犬病,被某人咬坏了。

  吃过药后,他窝在被子里,浑身无力又软绵绵,但是这跟过去染上的感冒不大一样,可能病毒更强大,因为当他病恹恹时,竟还疯狂想念那个坏女人。

  他才不是那种对女人好奇就乱发春的少年,他也见识过不少美丽又性感的女子。但是,他从来没见过性感的脑袋。

  过去他作风强悍,喜欢以牙还牙,但这次“捡尸”事件,徐明静让他见识到逆转情势的奥义,不是与之对抗,而是藉势翻转结果。她有这样的脑子,他觉得好性感。她好聪明又好危险,胆子很大颗,才敢在记者会前夕威胁他,逼他就范。

  可是她看似勇敢,却又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譬如雨夜倒在地上默默挨打,任人咆哮,不哭也不求铙,那狼狈模样好可怜,害他揪心。

  而当她握住他的手,嚷着要他别走时……他第一次体会到,被融化是什么感觉。

  危险啊危险,却又好迷人。她是问号(?),她也是惊叹号(!),他想跟她相加,然后来个删节号(……)或破折号(——)都不赖,可是偏偏被她填上句号(。)。

  崔胜威在床上翻滚,哀嚎,槌枕头。

  可恶,不甘心,他不甘心啦!

  可能是因为病得太重,加上自尊受创太深,后来他竟神智不清拿来手机传LINE给她——礼拜六恒星饭店有慈善餐会,要来吗?我可以寄邀请卡给你。崔胜威。

  诸位莫小看以上这则讯息,威哥可是反覆修正校稿八回才完成。

  完成后,崔胜威深深觉得自己可以改行当编辑,不要小看这区区一行字,他可是经过精密计算,设法让它看起来不要热情得太超过,也不要简单到太冷漠,更不能没面子地拽漏太多他的疯狂念想,也不能含蓄到让对方以为是随便约约的而已。

  最后的最后,他更是在39度的高烧中,按下发送键。但在按下那一刻,他就后悔了(现在剁指也晚了)。

  他神经病吗?半夜三点发讯息?

  地狱之门就是在这一刻开启的——相信大家都经历过类似的地狱吧?

  威哥陷入无限轮回的焦虑中。半夜传讯息会不会吵到她?line的“歪夭”声应该还好吧?听起来会像鬼叫吗?如果她被吵醒,他会被讨厌吗?

  他槌床蹬脚,好想死……不!不能死,要死也要等她回讯了再去死。

  接下来是“已读了没”地狱。

  已读了没?已读了没?已读了没?

  这“已读了没”的反覆检查手机症蔓延到早上,当终于出现“已读”两字,他安心了。她早上才读,代表半夜没吵到她,他终于能安心睡了(历劫归来也差不多成仙了)。

  才刚躺下,他又起身拿来手机。

  因为接下来是“她回了没”地狱。

  她回了没?她回了没?她回了没?

  为什么没有“歪夭”声?是不是通知音讯被关掉?他好像关掉过……还是按到什么设定了?她为什么不回9?她要早点回,他才能来得及寄邀请函给她啊,如果她不去也要讲一声啊。她还在考虑吗?还是她要先把时间乔好再跟他讲?或是她不想去,又不知怎么拒绝他?她为什么没回——

  接下来“她为什么不回”的地狱比较难挣脱,会困得比较久。

  因为再传讯息去问会没面子,像在勾勾缠,但被忽视的挫败感让他忘记自己是成绩斐然、够本事又嚣张的顶尖菁英,现在的感觉比较像是刚出生,裸着身体号哭的婴孩。

  最后在地狱游荡了一回,感冒虽然好了,但身心已经枯竭。

  结论就是当初手贱打个屁LINE,他要诅咒发明LINE的混蛋害他神经衰弱。可怜的崔胜威,经此一役,明白地狱不在别处,地狱就在这里。他不是感冒发烧,他是单恋发骚。

  直到周末慈善餐会都办完一阵子了,他才承认,“已读不回”原来真的很伤人,还会让人变成神经病,幸好他已经恢复冷静。

  老子也不是会作践自己的人,错过我是你的不幸,错过你是我的幸运。

  细数完她的种种缺点,再想像跟她相恋的种种危险,终于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灾难。

  掰了,徐明静。

  现在他处决完乱七八糟的幻想,又神清气奭。

  我又正常了,万岁!崔胜威你真是太棒了!OK  YES!“歪夭。”

  歪夭?竟然歪夭了?!崔胜威跳起,他的手机咧?

  他满桌疯找,才想到手机被放在遥远的地方,只为了不让自己手贱再发LINE。他爬上椅子,在书柜最上方捞啊捞,终于捞出手机检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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