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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安乐(上) page 3 作者:千寻

  白无常抓抓脑袋,对黑面仔女儿这事,他有许多地方弄不懂,不懂上头为啥要特别交代,硬是把丫头出生的时日往前推十六年。照理说犯了事、孟婆汤喝过,直接入轮回得了,又不是重生,干么启动时光轮?

  他不信这是黑面仔运作的,那家伙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能与上头的人勾搭上,既然不是黑面仔,那又是哪位上司的主意?

  他更不懂凤天燐怎么会被关在“留室”中等待,是让凤天燐等待什么呢?

  唉……最近的天机是越来越难以参透了。

  孟孟从屋外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把五彩缤纷的野花,一路走一路笑着,侧耳倾听小女孩的抱怨。

  “我挺生气的,他们怎能这样对待我娘呢,我娘是个大好人。”

  “我爹说了,这世间本来就不公平,好人不见得会被善待,坏人也不见得会有不好的下场。”孟孟口齿伶俐地说着。

  柳叶村的人都说,孟孟是天上仙女来投胎,张大嫂还笃定地说:“她就是观音娘娘座下的玉女,不信?去京城的观音庙看看,那个眉眼鼻唇,简直一模一样。”

  为了她这句话,还真的有人刻意跑一趟,特地进城瞧瞧。至于像不像,见仁见智,各有各的说法。

  但有一件事是村人们公认的——孟孟是个惹人疼爱的小丫头。

  她既体贴又温柔,说话软软甜甜的,最是会哄人。

  孟孟性子淡淡的,不与人争执计较,好东西被抢走也只是乐呵呵地笑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傻,殊不知她心头清楚得很,小小年纪便懂得与人为善。才五岁,这丫头就会说:“人生难得糊涂,处处斤斤计较,能计较出一世荣华吗?不如宽容豁达,图得一世安宁。”

  瞧瞧,这是五岁丫头能说出来的话?

  贺家夫妻把孟孟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实在是这些年,贺青桐待在外头的时间比在家长,两夫妻再没生下一儿半女,指望全落在她身上了。

  当年孟孟出生后,贺青桐又跟着商队出去做买卖,原本三、四个月就可以返家,那次硬是拖过大半年,回来之后众人方知他那次多跑了两个点,还到东北山区走一趟。

  贺青桐本来只想采买些药材返京贩售,没想到一群人兴起吆喝,跟着采药人往山里走,竟让他意外得到一株百年人参。

  这趟出门,他足足挣回将近五千两。

  贺家大发财,买田买地当起佃户,也盖起大宅子,几年下来累积了两、三万家产,变成柳叶村的富人。

  村里有几个年轻人见这条出路不错,也跟着他进商队。

  做生意讲究眼光,虽然村中的小伙子没办法像贺青桐那般赚得盆满钵满,但比起种田卖粮,更容易改善家中环境。

  贺青桐的成功,村人看在眼底,虽羡慕却不嫉妒,他们相信那是孟孟的功劳,谁让人家生了个神仙女儿,贺家有老天爷眷顾着呢?

  “难道我要眼睁睁看那些恶人欺负我娘?”小女孩不同意孟孟的话。

  “不然你能做什么?”孟孟反问。

  倏地,小女孩垂下头,扁起嘴,不说话,过了半天才道:“孟孟,真的有神吗?”

  “有没有神我不知道,但肯定有鬼。”她朝小女孩努努嘴。

  女孩失笑,对啊,她就是。“是不是只要努力修练,就会变成神?”

  “你想变成神喔?”

  “对啊,我要修理欺负我娘的坏人。”

  孟孟摇头,认真回答,“那些个欺负人的,也许有他们的委屈,天底下的事难说得很,就算他们真是恶人,生命到尽头总会论功过,自己的罪孽只能自己承受,你何必插手。”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家门。孟孟说得认真,没发现自家爹娘在厅里,直接领着小女孩往屋里走去。

  看着孟孟又在喃喃自语,还说得有声有色、表情丰富,彷佛身边真的有个人似的,姜羽姗心头沉重,转身对丈夫说:“孟孟又这样了,可怎么办才好?”

  孟孟状况不对劲,还是张大嫂先同她提起的,李嫂子让她带孟孟去庙里拜拜,就怕小孩子眼睛干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她带孟孟去了,也点油灯、请大师护持,该做的事全做过,可情况一直不见好转,孟孟依旧经常自言自语。

  贺青桐明白情况不对,但他不愿妻子担心,安慰道:“别想太多,孟孟只是太寂寞。”

  “怎能不想?年纪越大,这种情况越严重。”女儿老是对着空气说话,看得人心慌。

  “要不,咱们加把劲,给孟孟生个弟弟或妹妹,有人陪着,她自然不会老想着不存在的小玩伴。”他故作云淡风轻,实则已经心里有数。

  前些天贺青桐发现女儿会读书写字,他以为是妻子教的,没想到妻子却对他说——

  “你是不是该给孟孟启蒙了?虽说是女孩子,可能认点字,多少有些帮助。”

  不是妻子,那会是谁?能看懂架子上的书,代表孟孟认得的字不会少。想了想,他关起书房,把女儿抱在膝上问话。

  孟孟泰然自若地回答,“是文举人教的。”

  村子里哪来的文举人?

  他又问女儿文举人住在哪里、是个怎样的人?

  文举人,二十七岁,生于裕县,前年进京赴考,却因半路感染风寒,来不及参加会试便客死异乡,有好心人捐棺,草草将他安葬。家乡的妻子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死去,只道他发达了,不认旧人。

  他努力教导孟孟读书识字,只想她早点学会写信,把他的消息捎回老家。

  五岁的孩子怎么诌得出这样的故事?怕是连会试是啥都不晓得,因此贺青桐信了女儿的话,当即写下书信一封,雇人前往文举人家乡,约莫再过几天会有消息传来,如果证实真有此人,那么……

  女儿这样的能力会不会成为旁人眼中的异类?会不会让旁人害怕,甚至排挤?不行,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必须想想办法。

  “生个弟弟、妹妹能改变吗?”姜羽姗问。

  “当然,我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吓得我娘带我到处拜庙。”

  贺青桐轻松的口吻让姜羽姗放心,嗔道:“原来女儿肖了你。”

  “不肖我,要肖谁?”

  “不公平,是我给她把屎把尿的,她却像了你。”姜羽姗觑丈夫一眼,娇嗔着。

  “要不,这回生个儿子,性子像你,行不?”他挑眉。

  “这种事还能先定呀?不过如果是儿子的话,我要他像你……”她笑望着丈夫,脸上带着羞涩。

  贺青桐把妻子揽在怀中,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

  第一章  人鬼一家亲(2)

  半个月后,一个自称惠致禅师的和尚进到柳叶村,一身仙风道骨,看起来就是个得道高人。

  他念了几声佛号后说:“我发现村中有紫色祥气,特来一观。”

  这一观就观到贺家,他身后跟着几十个看热闹的村人,大伙儿全想知道是哪儿来的祥瑞之气。

  惠致禅师初次踏进贺家,竟就熟门熟路地往孟孟屋里走。

  正在帮孟孟穿衣服的杨婶吓一大跳,但孟孟却不惊不惧,张开清澈大眼,甜甜地笑着。

  惠致禅师走到床边,抱起孟孟,让她坐在自己膝间,摸摸她的头,问道:“小丫头,你是不是经常看见死去的人?”

  此话一出,村里的人都被吓着了,想着原来孟孟是真的看得见,而不是被冲撞。

  孟孟没注意到村人表情,只是点点头,直盯着惠致禅师,对他的长胡子感兴趣极了。

  “丫头,这是观音娘娘与你的本事,你得善加利用,好好渡化那些鬼魂,替自己造善业,为村人添福分,懂吗?”

  孟孟乖巧地点头。

  “好孩子。”惠致禅师拍拍她的背,从怀里掏出一枚刻着观音像的白玉坠子,挂在她胸前,嘱咐道:“这是你师父,好好戴着,不可轻易离身,遇到困难时,观音菩萨能为你解厄。”

  他谆谆教诲了好一番才起身离去。

  惠致禅师来得莫名,去得奇妙,没有人弄清楚他是从哪儿来的,但却从此更加认定孟孟是观音座下的玉女。

  孟孟看着手中的荷包,不太行呢,难怪娘老是叨念。

  不过这会儿娘没心思管她,娘的肚子大了,村里的婶婶、奶奶都说,娘的肚子圆圆的,里头装的是个妹妹。

  但……才不是呢,于叔说了,是个男胎。

  于叔是她在几个月前认识的,爹给文举人家里捎了信,家人把他的屍骨带回家乡那天,他来向她告别时,领着于叔来了。

  于文彬,十八岁,是个大夫,家学渊源,从小便展露出对医术的天分,还得高人指点,习得金针之术,家里经营着京城里最大的医馆——济善堂。

  于文彬本是自家祖父指定的接班人,但几房叔叔伯伯、堂哥堂弟明里暗里地相争,他尚未接班先死于非命。

  于家对子孙要求,凡习医者,每年须得在外游历半年,到处行医治病,返京后再将所学所得授予族中子弟。

  那回于文彬与堂弟于文和结伴游历,半途却被堂弟所害,心知堂弟觊觎他的金针之术,他硬是在后一刻将秘笈销毁。

  他有余愿未了,迟迟不愿投胎,最后在文举人的“介绍”下找到孟孟,留下来耐心教导她医术,想要把自己的一身医术悉数传给她。

  “花时间绣这劳什子,不如把医书好好背一背。”于文彬瞪她一眼。

  他性子有些古怪,许是早慧天才都有这点毛病。

  孟孟笑说:“知道,但娘那里总得交代一下。”她把荷包往于文彬跟前晃两下,问道:“于叔,怎么办,我的手这样钝。”

  于文彬向来是他可以嫌弃孟孟,却不允许旁人嫌弃,就是她自己也不成。

  他忙辩驳,“谁说的?等你大些,我还要教你针灸呢,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的手多巧。”

  “谢谢于叔,您真好。”

  她甜甜软软的声音,能把人心都给化了,于文彬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出。

  “快去,交了差后快点回房,我教你认认药材。”说着,他在心底盘算,后山有许多药材,得让孟孟挖回来养,行医者必须对药材有足够的认识。

  “好,于叔等等,我马上回来。”孟孟拿起荷包飞快往厅里跑去,比起女红,她更喜欢医道。

  贺家不大,只有两个院落,贺青桐夫妻和孟孟各占一个院子,前面有个大厅用来专门接待客人,后面有厨房和下人房。

  几年前,贺青桐买回一家人——杨叔、杨婶及他们的儿子、女儿。杨叔负责对外,杨大哥跟着贺青桐,杨婶专管厨房,两个女儿瑷瑷、妞妞则分别伺候姜羽姗和孟孟。

  贺青桐他们对生活的要求不多,五个下人就足以把家里照顾得很妥当。

  这会儿姜羽姗肯定在大厅里看帐,现在正是秋收时节,今年庄子上的出产颇丰,贺家又将添一笔进帐,她是个稳妥人,绝对又会拿去买田。

  孟孟加快脚步往大厅跑,脚才刚踏进门槛里,就看见自家爹爹的背影。

  她兴奋地冲上前,扬声大喊,“爹,您回来了?快,瞧瞧我给您绣的荷包!”

  孟孟一心想炫耀,赶忙把荷包递到父亲跟前,可是下一刻,她的笑容凝在嘴角,喜悦被哀愁取代。

  她张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贺青桐,一瞬不瞬,慢慢地,泪水在眼底凝结,豆大的泪水随着她轻轻摇头的动作下坠。

  贺青桐笑道:“我们家孟孟,真的看得见呢。”他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哀愁、心疼与不舍。

  他想把女儿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像过去每次回家时那样,可是现在……他不能。

  “爹,为什么?”孟孟的泪珠子一串串落下。

  前一封信里不是才说中秋过后一定可以回来吗?为什么会这样?她舍不得吃月饼,存着、积着,想把爹爹最喜欢的豆沙月饼留给他,但他再也吃不到了吗?

  女儿是个淡定性子,她少喜少忧,不像孩子似的喜欢大哭大笑,没想到……他会让女儿哭成这样……

  贺青桐哀伤地望着女儿,心揪成团,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痛苦,哄道:“孟孟别哭,我的小孟孟笑起来最漂亮了。”

  “爹,你是怎么了?”

  他缓缓叹气,“爹遇上瘟疫肆虐,一个商队死去十几个人。对不起,爹错了,应该听你的话,留下来陪你娘生妹妹的。”

  孟孟擦了擦眼泪,摇摇头,“是弟弟,不是妹妹。”

  “那个……是于大夫告诉你的?”

  “对,于叔说娘的身子很好,弟弟很健康。”

  贺青桐出门那天,孟孟像是有预感似的,紧紧拉住他的手,要求他留下来陪伴娘亲。

  货物已经置办好,商队也在路上等着,一向乖巧的女儿突然固执起来,让两夫妻很为难,最后是于大夫说娘身子好、胎儿也健康,她才不再坚持,没想到……她的预感从没出过差错。

  “这样的话,爹就能够放心了。”

  “可是……没有爹爹,家哪还像家?”爹活着,就算不在家,至少还能盼着、想着;爹不在了,她和娘要盼什么?

  “所以往后孟孟要更勇敢坚强,当娘的支柱。”

  孟孟摇头又点头,她见过很多失去亲人的鬼魂,却不知道亲人在失去他们时有多痛,现在她明白了,那种痛像是有人拿把锥子拚命往胸口戳,疼痛一阵强过一阵,彷佛要把人的心给捶烂似的。

  “娘给爹做了很多面。”她哽咽道。

  “是吗?一定很好吃。”

  “娘说要等爹回来,给弟弟取名字。”她一句句说个不停,生怕不说,往后就没有机会同爹爹说话了。

  “爹不取,留给孟孟取好吗?”

  她用力摇头,啜泣着喘不过气,用力吸了吸鼻子才道:“娘说,等这趟爹回来,咱们拉一车子礼物回外祖家,让外祖父、外祖母晓得他们的女儿没有受苦,爹爹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婿。”

  贺青桐无声叹息,娘家是妻子的遗憾,她好面子,总想着要荣归故里,却没想到……他后悔了,应该早点为妻子做这件事的。

  “乖孟孟,别哭,先听爹说话,好吗?”

  她用力点头,可是怎么办得到啊?心那么痛、头那么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把她的灵魂和身体剥离。

  孟孟泪水掉得更凶,无止境的哀恸让她认识什么是痛不欲生。

  “明天你杨大哥就要到家了,他会带回爹挣的七千六百两银子和爹的骨灰,你告诉你娘,就在柳叶村寻一块地把爹给埋下吧,那块地要够大,往后……等时间到,我想跟你娘一起长眠地下,懂吗?”

  除了哭泣外,孟孟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她一面哭,一面点头,斑斑泪珠在脸上划出一道道伤心的痕迹。

  “你娘心疼爹爹,爹不在,她肯定会生病,孟孟要多陪娘,帮爹照顾弟弟,好不好?等我们家孟孟长大,要寻一门好亲事,挑夫婿不必挑高官厚禄,但要一心一意待我们家孟孟,不可三妻四妾,非要寻到这样的男子才能嫁,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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