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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四:情关 page 13 作者:凌淑芬

  他已经被锁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长达六个星期了。霍德将他从那片山区秘密带到法国,接着就是丢到这个阴暗湿冷的老鼠洞里。

  冲着他对乐雅做的事,霍德很仔细地考虑过要用铁钳把这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剪下来,任他流血致死。

  但是,“那个东西”的下落依然只有加那知道,他还是不得不留这人一命。

  其实,他能容忍自己和加那混那么久,凭恃的也就是加那手上的那张“护身符”而已,这一点,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

  “你这个贱种!有什么厉害的手段你尽管使出来吧!”加那嗓音沙哑,噗噗嘿嘿地冷笑。“但是你不敢杀我,对不对?因为你杀了我,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了。”

  “或许那样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霍德站在光线最昏暗的角落,整个人隐隐约约只有一抹高伟的剪影,幽冷的嗓音如暗夜里传来的魔鬼低语。

  “放屁!你这个贱种从小就胆小怕事!你敢放手不理才有鬼!”加那吐了口唾沫在地上,眼神恶意地盯着他。“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幸好亚里斯朋没有看见他儿子长成多没志气的男人,为了一个小娘皮就什么血海深仇都忘了!你只会让你死去的父亲蒙羞!”

  “是吗?”霍德的脸隐在暗处。“我们就来谈谈我的父亲吧。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呸!你连提都不配提他的名字!亚里斯朋是个大英雄,领导我们和革命军对战,如果不是阿比塞尔使诈,现在的国家还会是我们的!”

  “所以,你对这种大英雄的遗腹子,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小把他当成狗一样的打骂?”

  加那的眼神闪了一闪。“……我们是在锻炼你的心志。”

  “我的母亲为什么从来没有抱过我?”他忽然问。

  加那的眼神又闪了一闪。“她是个坚贞的勒里西斯女人,即使跟自己的儿子也要保持距离的。”

  “如果我年纪大了,她要保持距离,我可以理解。”霍德的长腿慢慢跨前一步,他整个人终于出现在光的范围里。他面无表情,神情冷漠,令人看不出任何心底的想法。“可是即使在我年纪幼小的时候,我都不曾记得她抱过我——若我是她为心爱男人生下来的儿子,她为什么会这么冷漠?”

  “哈!那种女人的心情你来问我?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娘娘腔!”加那的神情变幻不定。

  以前这种话会让霍德动怒,但是它不再对他有任何影响了。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对吧?”

  “你……你胡说什么?”加那整个人怔住!

  霍德没有笑意地扯一下嘴角,更走近委顿在地的老人。他庞大的阴暗投射在地上,犹如吐着黑色的火焰。

  “你还记得‘我父亲’留下来的那件迷彩外套吗?”他凉冷地道,“口袋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保留皮肤细胞的地方,你们一定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去做检验吧?”

  加那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甚至忘了要反驳。

  霍德蹲下来和他平视,危险地低语——

  “不只亚里斯朋,连薇塔都不是我的母亲。我只是个战地留下来的孤儿,对吗?你们需要一个奴隶,一个随你们掐圆搓扁、任劳任怨的奴隶,所以把他安上一个遗腹子的名号,就可以让你们随自己的心意养大他,在他心里灌入仇恨的毒液,把他变成你们复仇最好的武器。”

  加那的眼缓缓眯起。

  然后,他大笑。

  他笑得是如此用力,笑到最后整张嘴里只吐出干哑的哈哈声,依然在笑!

  最后他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指着霍德的鼻子拧恶的臭骂:“你这个贱种!混蛋!你以为你配得上当亚里斯朋的儿子?让我告诉你吧!你只是一个军妓被搞大肚子生下来的杂种。你一出生就把你娘克死了,本来我打算把你丢在战殍堆里自生自灭,是薇塔夫人那个时候丈夫刚死,情绪不稳定,我才想说抱个小孩给她养,让她有个东西可以分心。

  “后来养了你两年,竟然有人误以为你就是亚里斯朋的遗腹子,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事!自从亚里斯朋死后,我们的人分崩离析,如今听说他还有一个‘儿子’,那些本来想要退出自立的军官又回来了,你这辈子唯一的功用就是假扮亚里斯朋的儿子!不然我早就揉死了你!”

  霍德心里的一角抽离出来,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早该知道的。如果他是加那所敬重的亚里斯朋之子,加那不会动不动就骂他“杂种”、“贱种”,因为这等于侮辱了他的父亲。

  而薇塔夫人从来不愿意碰触他,即使勉强和他接近,冰冷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

  他早该知道的。这些人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些年来,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甚至让他们伤害了他最爱的女人……

  霍德慢慢地起身。

  “贱种!你想怎样?你想杀我吗?来啊!来啊!我不信你敢!”加那破口大骂,唾沫四溅,骂到连嗓音都嘶哑,藉此来隐藏自己的恐惧。“你不要忘了,我手里还有你最想要的东西!你杀了我,就一辈子都得不到它了!哈哈!哈哈哈哈——”

  曾经,“那样东西”对他很重要,所以他愿意隐忍一切暂时和加那周旋,但是一切都不再了。

  他不再关心“它”的下落,甚至不再在意“它”最后会落到谁的手中,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清算的时候到了。

  霍德一步一步退回阴影里,森幽幽的冷语飘荡在空气里。

  “我不会自己杀你。没有必要弄脏我的手,我只要让你尝尝我小时候曾尝过的滋味就好。”

  他的嗓音越飘越远,到最后,变成一道飘浮在空气间的丝线,尾端缚着加那抽紧的心脏。

  “小时候,我逃过一劫,那你呢?”

  然后,他的人和他的嗓音,彻底消失。

  加那被锁在地上,瞪大了眼,突然闻到一阵阵野生动物的腥气——

  “吼——”

  几道饥饿的身影和血红的眼,猛然往地上无助的老人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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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定吗?”

  阿比塞尔静静地环着女儿。

  乐雅枕在父亲的肩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阿比塞尔轻叹口气,抚着女儿滑顺的头发。

  “帮我跟妈咪说再见,我不想她知道了又担心。”

  “嗯。”阿比塞尔摸着她丰润的秀发。

  依偎半晌,她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挂上一抹灿烂到让太阳都为之失色的笑。

  “爸爸,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会尽快回来的。”

  阿比塞尔微笑一下,摸摸女儿的脸颊。他最小的幼鹰,终于也展开了她自己的飞翔。

  “去吧。”他把女儿往前一送。

  乐雅走向等待中的私人飞机。站在登机梯的最顶端,她回头对父亲挥了挥手,阿比塞尔挥了回去。然后,她再不回头地走进机舱内。

  “小姐,起飞之前您需要一点饮料吗?”随机空服员立刻过来安顿她。

  “请给我一杯花茶,谢谢。”

  她在豪华的皮座椅坐下来,将椅背调整成最舒适的角度,再接过空服员送来的毛毯,轻轻盖在身上。

  机门关上,锁紧。

  飞机的引擎开始隆隆作响。

  在等待空服员送来她的花茶时,她向后一躺,闭上眼假寐。

  身体感觉到飞机开始移动的轻微震荡,要起飞了。看来,她的花茶要等到升空之后才喝得到。

  飞机在跑道上的速度加速,她睁开眼先把椅背升起来,待会儿在升空时,耳膜才不会太难受——

  “喝!”

  乐雅猛然弹坐起来,腿上的毯子都吓得掉在地上。

  “对不起,又吓到你了。”

  那个恶名昭彰的男人坐在对面,拿着酒杯对她一举。

  然后,飞机轰隆腾空,冲向不知名的远方……

  尾声

  妈咪:

  对不起,隔了两年才写信,你一定担心死了吧。

  我想,爸爸这两年耳朵一定被你念到出油了。他那人对谁都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唯独在妈咪面前永远没脾气,所以我一定要帮他跟你说——一切是我自己愿意的,妈咪不要再怪他了。

  这封信是我这两年来断断续续的生活片段,整理好之后寄给你,希望妈咪看了放心。

  乐雅过得很好。乐雅没事的。请大家不要为我担心。

  我想,就从那天我去法国的飞机上谈起好了——

  那天我一上机的时候,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就在那里了。

  飞机一起飞,我也跑不掉了,他就大大方方地现身,坐在我对面,第一句话就对我说:“对不起,又吓到你了。”

  我怔了许久,终于接了一句:“你做的任何事都不会让我意外的。”

  真是的,看那男人的表情竟然还挺得意的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叹了口气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天外丢来一句不相关的。

  “你可以不用再担心加那了。”

  听见那个恐怖的名字,我的心里一紧。

  妈咪,不瞒你,其实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梦到霍德不在的那一晚,加那闯进房里把我带走的情景。

  我真的很怕他,真的。

  虽然霍德曾经说过,他自己才是最坏的那个人,但是他和加那其实还是不同的。

  加那就是我们课堂上教过的“完全没有道德良知”的人。这种人最恐怖,因为你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他——除非他死亡。

  还好他没有霍德的心计,要不然他会更可怕。

  我问霍德:“为什么?”

  “我已经做了最好的处理。”霍德只是淡淡地道。

  我没有问他什么是“最好的处理”,我只是心头寒了一下,更深的,却是如释重负。

  妈妈,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我只知道这人永远从我们的生命里消失了,这样很好。

  直到很久之后我回想起来,才发现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谈到跟那个恐怖男人有关的话题,此后,这个名字不曾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有点累的神情,问着霍德:“你想要什么呢?我们这样纠纠缠缠的,难道你还不感觉厌烦吗?”

  他转头看着机窗外,好久好久都不说话。终于,他转回来看着我说:“你们家还欠我一条命。”

  我只差没跳起来。

  “我们家哪里欠你什么命?”我气呼呼地问他。

  “你们还欠了我一个父亲。”他说。

  “我们哪里欠了你你父亲的命!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亚里斯朋没有儿子,你不是他儿子!”

  他说:“那是你们自己讲的,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我选择不相信,所以,你们还是欠我一命。”

  这男人竟然说这种话耶!气死我了,妈咪,你能相信吗?

  我气到躺回椅子上,眼睛闭起来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他竟然自己一个人在旁边笑起来,然后说:“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要了。你把他还给我,我就当作你们家不再欠我一条命。”

  我惊得弹坐起来拚命瞪他。

  这个男人接下来就完全不理我了,自顾自喝他的饮料,看他的杂志。

  既然整架飞机都已经偷换成他的人,我也没地方跑了。飞机一到法国,我就被他带到某个秘密的地方去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我整个人脾气变得很差,而且很爱哭,连我都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我开始处处挑他毛病,想让他日子跟我一样难过。

  妈咪,你别看,他这人脾气大得很,如果是在以前,他早就大声小声地跟我吵了。

  可是,好奇怪,霍德好像一夕之间转性一样。

  无论我怎么无理取闹,他都不生气。有时候我气得急了,躲到房间里去哭,他会走进来,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抱着我,任我怎么骂他都不回话,只是很温柔地抱着我。

  这是另一个我不懂的霍德,他真的很让人迷惑。

  有一次聊到孩子的性别,他说我肚子里的应该是男孩,可是我想到妈咪以前说过,你怀两个哥哥的时候都风平浪静,独独怀到我,状况特别多,整个人也特别不舒服。我现在就觉得不舒服到极点,所以我认为我肚子里的应该是女孩。

  我们两个人争论了一下,我为了要整他,就故意跟医生讲,不要告诉我们孩子的性别,等出生的那一刻再说。

  霍德啼笑皆非,说:“这样小孩子的东西不好买。”

  我才不理他呢!

  平时他看得我很严,出入都一定有人跟着,家里的电话也不能随便拨外线,所以我想购物的时候只能拖他出门。

  我只管买女生的,他只管买男生的,结果我们家里堆了一堆婴儿用品,男女生的都有。

  到了要生的那一天,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痛不欲生”。妈咪,你竟然还能生三个,真是辛苦你了。难怪东方人有那句话:“养儿方知父母恩”。

  我阵痛了足足二十个小时,最后终于把孩子生出来了——结果,是他赢了。孩子是个小男生。

  他把我们的孩子取名叫“里斯”,说是为了纪念“我们家欠他”的那个父亲。我本来想三天不和他说话的,可是后来又想,亚里斯朋是爸爸最好的朋友,孩子取名“里斯”,爸爸应该也会很高兴才对,才不和他计较。

  不知道为什么,怀孕期间一直忙着和他斗气,没有时间想家,照理说孩子生出来之后,应该更忙才是。可是我却突然突然好想爸爸妈妈——

  看着哇哇哭的孩子,我一直想着小时候爸爸妈妈一定也这样看着我哭。

  看着吃奶的孩子,我一直想着小时候你们也一定这样喂我。

  我变得越来越忧郁,霍德急了,以为我得了什么产后忧郁症,直到有一天我告诉他:“我想我爸爸妈妈。”

  他脸色一沉,什么话都不说转头就出房间去。

  我一个人陪着小宝宝,觉得更委屈更难过,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回来之后,就……咳……这一段略过。

  总之,我左思右想了几天,在孩子大约四个月大的时候,我跑进书房找霍德谈。

  我说:“你说你要孩子,孩子归你就算还你们家一命。好吧,我同意,孩子可以交给你,现在我们家什么都不欠你了,你可以放我回家了吧?”

  他脸色大变!

  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脸色变这么快的。不骗你,妈咪,我那时候真的有点吓到,可是一想到我要回家,我又很勇敢地站在那里对抗他。

  他的脸色又阴又沉,台风暴风龙卷风全都刮过一遍。

  可是话是他自己说的耶!他只说他要孩子,又没说他要孩子的娘,那我把孩子生下来了要回家,有什么不对?

  最后他气得脸色发青,什么话都不说,捞起外套就冲出门,当然又把我气哭在那里。

  认识他之后,我真的变得越来越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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