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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四:情关 page 5 作者:凌淑芬

  乐雅浑身发抖。

  如果是普通的绑匪,只是想勒索金钱,或许她还有一条活路。如果是他……

  她的眼前迅速看到自己的生还机会消失!更恐怖的是,她知道这人不会让她死得太快,因为他的目的是带给她的家人最大的痛苦。

  他会用尽各种方法折磨她,而且确定她所受的一切折磨她的家人都会知道。

  乐雅脸色惨白,强烈的恐惧让她全身麻痹。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坏人,她也知道她的父母有敌人,但是,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孤单无依,没有强壮的父亲和哥哥保护她,没有对她严厉但深爱她的母亲在她身旁。

  爸爸,妈妈,哥哥……她想哭出来,但是骨子里的一股硬气让她硬是含住泪水。

  “看来,你似乎认识我。”加那对她狞笑,缓缓走近两步。

  乐雅满心警戒地向后缩。

  从小被灌注“这个人很危险”的观念,在她的想象里他应该是个两公尺高的大巨人,有着如石头一样坚硬的外表,看起来满脸横肉。实际上,加那只是个中等身高的老人,甚至比她爸爸和哥哥都矮上大半颗头。

  他已经是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头发凌乱花白,指节弯曲,这并不减损他带来的威胁性。

  他微微混浊的眼睛是如此的充满恶意,神情狰狞,乐雅完全不怀疑他随时能扑过来将她的脖子扭断。

  她骨子里的每颗细胞都寒到几乎冻结的程度。看着加那,她第一次真正了解什么叫“邪恶”。

  加那狂笑,大步向她走过来。她翻身跳起来,狂乱地搜寻四周,想找个武器和他做最后的一搏——

  突然间,大门从外打开。

  加那的脚步倏然一顿,和她一起看着走进来的人。

  来人总共有四个,三个走在后面,身上背着枪,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但吸引她注意力的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霍德!”

  她从地上跳起来,冲进他的怀里。

  他还在!他没有受伤!太好了!

  他和她在一起。一切都会没事的。没有人能把她从这个怀抱里移开。

  她的脸孔紧紧贴在他的颈窝,全身剧烈地发抖。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敢让自己的恐惧展现出来……

  被拥抱的男人静静地站立半晌。

  突然间,一双大手硬生生将她从他的怀里扯出来。

  是他自己。乐雅呆呆地仰头看着他。

  霍德却没有看她,他的眼光落在她身后那个男人身上。

  “我说过了,她由我来处置。”

  由他处置?有一瞬间,他低沉的嗓音和那副声音所说的话,完全无法在她脑子里形成意义。

  “将她带回房里锁起来。”霍德简洁地命令身后那三名保镖。

  “是。”

  然后他自己大步走离大厅。

  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

  乐雅模糊感觉到有人在拉扯她的手臂,她茫然地颠踬着,脸上的血色完全抽干。

  逐渐地,冰冷的事实沁进她的脑海里,直到她不得不接受为止——

  霍德,和他们是同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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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德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步走来走去。

  不,这不是他的房间。他的房间被某个女人占去了。现在这间是他的客房。

  天知道他把自己的房间送给她做什么!可是她被带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还在昏迷中就双眉紧蹙,细嫩的手和脚都在发肿了。他一时意动,便把她的绑缚都解开,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在他的床上。

  加那对此显然很有意见,但是自从他大到他们“管教不动”之后,那人就聪明地学会了“语言沟通”的艺术,而不再尝试动手动脚。

  霍德用力揉着心脏,感觉那里有着一团东西纠结着,让他整个人很不舒服。

  他无法忘记乐雅奔向他的神情。

  她是如此苍白,如此恐惧,可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娇艳的容颜整个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冲进他的怀里。

  她冲过来的模样,有如一朵怒放的白莲,让他在那一刻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心头的那抹扭痛是怎么回事,因为紧接着,他就抽干了她的所有希望。

  他不是她的救星,不是她的保护者。

  他是那个准备伤害她的男人。

  当事实剖露出来的那一刻,他完全无法迎向她的眼光。

  那双眼神,曾经如此无忧,像个快乐的小精灵,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凉惊恐。

  她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事吧?

  她从小就被父母和兄长疼爱地保护着,她的每个笑容、每段话语,都诉说着这是一个认为世界上的黑暗沾染不到她身上的幸福女孩。

  她之于他,就像光明吸引着黑暗。他想要避开她,怕自己的阴影在光亮下一览无遗,却又像一个美丽的梦境一样诱引他靠近。她所拥有的一切,正好是他从不曾拥有过的。

  他无法面对她失望的眼神。

  所以他走开了。

  但他不能走开,他必须愤怒。对她,对她的家人。

  是的,他该感到愤怒的。因为乐雅所有的一切,原本他也应该得到的,没有一个小孩应该像他这样的长大。

  她的父亲杀了他的父亲,造成了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如今他已经拥有了可以伤害阿比塞尔的能力,一如阿比塞尔伤害他父亲一样!

  如果这表示他必须摧毁那份天真,他会的!

  霍德用力丢开手中的酒杯,然后大步走向他原本的卧房。

  房门外现在站着两个手下,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尼泊尔弄蛇人”。他们看见他暴怒的神情,眼睛甚至不斜视一下。

  一开门,一股奇异的酸臭扑鼻而来。霍德皱了皱眉,让房间在身后重新落锁。

  床帷是放下的,他知道她躲在里面。

  很奇怪,每一次只要她出现在他附近,他的知觉都会敏锐地锁定她的位置。他曾经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乐雅是他的标靶,他的本能驱使他辨别她的存在。

  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他的掌握里了,他的男性本能依然蜂拥着、叫嚣着锁定她。

  他慢慢走向床尾帷帘拉开之处。她就坐在床上,两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神情忧郁,没有看他。

  他的视线继续移转,寻找那份酸味的来源。

  眼光锁定之后,霍德大怒。他拿起餐盘,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一把就摔了出去。

  “是谁送这种东西进来的?”

  她的食物,根本不能称之为食物,只是一盘发霉的面包和一碗散发着馊臭味的浓汤。

  从昨天把她关回房里,到现在晚上九点,已经过了快一天了,她整天就是面对这样的食物吗?

  之前来的路上,昏迷的她也一直没有进食,算算已经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了,想到那份发霉的面包还真的有咬了一小口的痕迹,如果不是真的饿得受不了了,她应该不会吃。

  他的心又是一拧。

  “那个……是厨房送过来的……是加那先生吩咐的……”守卫支吾回答。

  “以后我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谁再送这种东西过来,就等着一辈子吃同样的东西!”他大吼:“还不叫厨房再送一份正常的餐点过来?”

  轰!门甩上!走廊匆匆响起守卫下去传报的脚步声。

  他怒气不息,依然在门口的附近走来走去,试着散去体内的怒意。

  餐点很快地送过来。这些人跟他久了,知道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尤其在气头上,没有人敢直撄其锋。

  他砰一声又把门甩上,端着餐盘放在床侧的矮桌上,粗手粗脚把所有床帷都挂起来。

  “吃!”命令。

  然后他的怀里,多了一个香软的身体。

  “霍德,你来了……真好。”乐雅伏在他的怀里,软软地说。

  霍德全身僵住。他来了,真好?

  她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吗?

  ……该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她身上的幽香,一丝丝地沁入他的鼻观。他深呼吸一下,吸进满满她的香气,然后突兀地推开她。

  “先吃东西。”语气跟刚才的命令句完全不一样,沙哑了许多。

  “嗯。”她温驯地点头,慢慢拿过一片面包,秀气地吃了起来。

  她应该饿很久了,天生的教养还是让她的吃相优雅而好看,她的母亲一定花了许多心力在教养这个女儿。

  想到两边的国仇家恨,他的心又是一硬。

  “你不问为什么吗?”他冷冷地盯着她。

  乐雅慢慢咬着面包,仔细想了一想。“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你不问我都会告诉你!”他冷笑。

  她叹了口气。“那你就说吧。”

  什么叫“那你就说吧”?好像是他求她听的一样!

  本来自信满满,从一见到她开始又什么都不对劲了!

  “你的父亲杀死了我的父亲!”他瞪着她,用很凶猛的眼神。

  乐雅偏着头望他,那个样子……该死地可爱极了。

  “你的父亲是谁?”

  “亚里斯朋。”霍德冰冷地道,“他曾经是阿比塞尔最好的朋友,但是我想他应该不敢在你们面前提起我父亲吧!”

  “我当然听过亚里斯朋叔叔的事,”她点头。“可是,爸爸没说他有孩子。”

  阿比塞尔竟然跟子女提过他父亲?

  “他说了些什么?”霍德突兀地问。

  “很多,都是他们以前一起长大的事。”乐雅微笑。“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爸爸那么严肃的人,小时候也是爱恶作剧的,而且都是亚里斯朋叔叔跟他一起捣蛋,他们两个是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

  霍德长眼一眯。“他大概不敢告诉你们,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吧?”

  乐雅的视线垂下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我知道后来他们两个人变成敌对的两方,叔叔最后战死了……”她轻声道,抬起眼看着他。“这就是战争残酷的地方,父母顾不到小孩,哥哥顾不到妹妹,好朋友也会因为立场的不同反目成仇。”

  霍德两大步踱开,然后旋身狠厉地盯住她。

  “我不是为了战争而怪他,大家各为其主,本来就是如此!但是,我的父亲……没有人应该那么痛苦地死去!阿比塞尔可以给他一个痛快的,他却选择了一个这么残忍的方式!”

  “什么方式?”乐雅蹙着眉放下面包。

  “他让他最要好的朋友,落进酸液池里,一吋一吋地腐蚀,直到断气为止。”

  乐雅大骇,立刻激烈地否认。“不可能!我爸爸不可能做这种事!即使战争中不免伤亡,他也都是用速战速决的方式,他不可能用这么残酷的方法杀死一个人的,何况是他最好的朋友!是谁告诉你这种事的?”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她固执地盘起手臂。“我知道,以你的年纪是不可能亲眼看见的,当时你应该还是个小婴儿吧?所以一定是有人转述给你听的。那人是谁?”

  “我的母亲,还有前大将的侍卫队长,我父亲的战友,这样够不够?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阿比塞尔亲口的承认呢?够不够?”他冰寒地道。

  “我父亲亲口承认?”她皱起秀眉。

  霍德永远不会忘记他亲耳听见的那些话。

  在他六岁那年,那个树林里,他初见阿比塞尔。他听见的那场对话。

  ——好,就算你非杀他不可好了,难道不能痛快干脆一点,一定要这样零碎折磨?

  ——他们对付我的父母亲和其它人,又何尝给过痛快?他最后的这个下场已经够仁慈了。如果换成是我,我会亲自一刀一刀剐了他!

  是的,阿比塞尔无法一刀刀的凌迟,便决定让他的父亲一吋吋的腐蚀而亡。

  “那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定我父亲讲的不是这么一回事。”乐雅立刻反驳。

  “他是你的父亲,你自然不会相信他有那么残忍的一面。”霍德眯起眼,慢慢走回来,用力挑起她的下颚。

  “所以呢?你打算让我受一样的痛苦吗?”乐雅无惧地迎视他。“你打算一刀一刀地凌迟我,或是拿酸液一吋一吋地将我溶掉吗?”

  这两个画面轮流在他的脑中播放——两个画面他都不喜欢。

  他走到床畔,运用身材的优势,胁迫性地压向她。

  乐雅高跪在床上,两手叉腰,俏眸瞪得圆圆的,毫不惧怕的瞪回来。

  吃过了东西之后,她又是他印象中那个精神十足的娇娇女了。

  她的呼吸拂在他的脸庞,搔弄着他的下巴,缕缕幽香悄悄钻进他的鼻间里,霍德的鼻翼张动着,眼眸变深。

  她是如此靠近,只要他一伸手,就是他的了……

  该死了!

  “你会知道我的打算的!”

  霍德猛然退后一步,大踏步离开房间。

  第五章

  “你打算拿那个女人怎么办?”

  一大早,加那满脸阴沉地闯进书房里。

  霍德深沉地看着他。

  他真的老了。曾经挺直的背心已经佝凄,曾经力大无穷的手臂变成枯瘦的柴薪。

  霍德猜想,是哪种情况让加那更难过?是知道阿比塞尔的女儿就在眼前,他却无法依照自己的心意处置她?或是知道他种种为难乐雅的手段都在进到那个房间以前就被拦了下来?

  这两种其实代表的是同一件事——加那曾习以为常的权力,随着霍德的渐渐成熟而被瓦解分化了。

  如今,他不再对所有的“臣民”有着一言定江山的威权,这个角色,已经被霍德取代。

  有几次,加那气极之时,霍德还是可以从他混浊的眼神中看见那抹熟悉的狞恶,仿佛他随时打算抽出腰际的皮带,一如霍德年幼时那样劈头夹脑就挥过去。

  这个情况是在何时结束的?

  啊,霍德想起来了。是在自己十五岁那年。

  当时是什么事又触怒了加那呢?嗯,他不记得了。总之,若不是他进森林猎杀的速度比预期中慢,就是一些芝麻蒜皮被喻之为“训练”的小事。

  当时加那拿起鞭子,不由分说就挥了过来。前几下,他一如以往缩成一团让加那鞭打,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神智昏蒙下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挥甩的鞭子,把长鞭丢掉,然后将加那推倒在地。

  他倒是记得加那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和保留。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都明白,情况已经颠倒。霍德会越来越强壮,而加那会越来越老。

  有一天,加那不会再是他的对手。

  从此之后,霍德迅速地强壮,加那再不敢动他一下。

  不,或许让加那痛恨的不只这一点。霍德不只是体力上赢过他们,他的头脑也比他们都好。

  当年,从他祖父那里带出来的财物,早就因为这群人不知经营,只知坐吃山空,几乎被花用殆尽。是霍德成年之后接管所有财政大权,透过几项海外投资让消失的财富迅速回笼,而且增值。

  喔,是的,加那最痛恨的绝对是这一点。

  现在他是仰霍德鼻息而生!

  不过霍德还是会给他留点面子。毕竟他们周围还是有许多祖父的老臣子在,这些人和加那的交情都比他深,他必须顾虑到其它人的感受。

  不过最重要的是——加那手中握有“那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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