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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二:拓荒 page 2 作者:凌淑芬

  其实平蓝约莫知道自已干了蠢事。

  「……哼。」粉唇一撇,她直接把纱布抢回来,跑到火堆旁用力把火踩熄。

  可恶可恶可恶!她为什么要在这种热死人又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做些连杂工都不如的事?到底为什么?

  被男友甩了是她的错吗?不是吧!

  找不到工作是她的错吗?也不是吧!

  妈妈跌断腿是她的错吧?当然更不是吧!

  为什么她要离开舒适又有冷气吹的台湾,跑到这种热死人的鬼地方来?

  她越想越生气,所有愤怒全发泄在灭火的动作上。

  「喝!」一回过头,那个性感度破百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摸摸下巴正在打量她。

  奇怪,他刚才不是还凶巴巴的样子,现在一脸好奇是想做什么?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她对他露齿低叫。

  看不出来这头小雌虎倒是挺有个性的。

  「小不点,妳多大年纪了?妳爸妈呢?怎么让妳一个人在这乱跑?」他挑了下朗眉。

  平蓝用力挺直腰,对他怒目而视。

  「姑娘我今年二十二岁,已经成年很久了。」什么小不点,真是瞧不起人。

  「二十二岁?啧啧,真看不出来。」他盘起手臂,白亮的牙一闪。

  平蓝彻底被冒犯了。外形过度幼齿本来就是她的要害,她最讨厌别人拿这点出来说嘴。

  这男人穿的是拓荒队犯人的制服,或许她不该太挑衅才对,谁知道他发火了之后会做什么事,而狱警又在好几百公尺以外,好像也没有人看向他们的方向——不过,这是指平蓝耐得住脾气的时候。

  现在,她已经被东漠的高热逼疯了。

  看这人也不过二十六七岁模样,年纪轻轻就开始坐牢,想来也不是个有出息的。

  「你是拓荒队的人吧?」平蓝瞇了瞇眼,突然漾出一抹甜甜的笑意。

  那抹甜笑实在太刻意了,男人谨慎地直起腰。

  「妳想做什么?」

  她深深吸了口气,丹田的气聚得又深又足,突然大吼——

  「拉斯尔——这里有一个家伙在偷懒——快来把他抓回去啊——」

  男人嘴角开始抽搐。

  远方的狱警头头一听到她的叫喊,马上冲过来。

  「西海,你又给我躲起来抽烟。田里一堆事还没做,你还好意思开小差!再被我抓到一次,你今天晚上不要吃饭!」拉斯尔边跑边怒骂。

  抽烟?刚才好像有人说某某肥料是易燃物。

  平蓝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卡在两人之间的布袋。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叫化学肥料!你知道化学肥料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吗?氮和磷和钾。你知道氮和磷和钾的性质吗?都是易燃物!」她两手往胸前一盘,和蔼可亲地叮咛,「快回去干活吧,顺便戒戒烟,不然引起火灾就糟了。」

  「妳这个……」西海磨牙的话没机会说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妳了。」拉斯尔及时赶到,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拖回去,一面回头对平蓝歉笑。

  西海只能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小人得志的女孩对他挥挥白纱布送别。

  第二章

  「谢谢你们,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如果没有你们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名妇人抱着她的孩子,千恩万谢地从义诊室走出来。

  「不客气。」平蓝把药包交给妇人,陪着她往外走。「药水一天擦三次,消炎药每天一颗,记得伤口尽量不要碰水,一碰到水要赶快擦干喔。」

  「谢谢妳,真是谢谢你们,谢谢,谢谢。」妇人拼命鞠躬道谢。

  平蓝站在原地,直到妇人消失在转角为止。

  她今天的任务是当挂号小妹。

  平心而论,她并不是一个特别有爱心的人。以前总觉得「热心公益」是那些有钱有闲的人才会做的事,又或者像她老妈那样早早就从职场退休下来的人,像她这种人财两空的人,不接受救济就很好了,又何来的能力去救济别人?

  可是这三个星期某方面来说改变了她。她第一次知道,即使能力再微薄,她依然能派上一些用处。

  原来被人真心感谢的感觉这么好。

  「喂!屋顶破了一个洞,妳上去补一下。」一根铁锤递到她鼻子前。

  完美的感动时刻被破坏了。

  「屋子有问题不是应该让农庄的人自己来修吗?」她吹开刘海,瞪着从头到尾都和她不对盘的护士姊姊。

  「洞是破在药品柜的上面,等他们派人来修,药都晒到变质了,妳要赔吗?快上去!」护士姊姊脸臭臭地道。

  「……好,我去。」平蓝认命地接过铁锤。

  找到工具箱和梯子,认命地爬上屋顶,开始钉破洞。

  果然,人要做善事还是得看命的。有人天生适合成大事立大业,有人就像她这样,只能打打杂。

  像朱菲雨那种为爱走天涯,甘愿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救济贫苦的女人,将来注定青史留名,她就不可能变成这种人。

  她顶多是个平凡的小人物,过着汲汲营营的生活,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找到一份不会饿死的工作,然后努力把自己的肚皮撑得饱饱的。

  像她这种人啊,永远不会有一个革命英雄看上她,然后来上一场浪漫之恋的。

  「噢!」敲到手了,好痛!

  眼泪立刻飘出来,她连忙将食指放进嘴巴里吸吮,冷不防脚踢到工具箱。

  「啊,糟了!」

  整盒沉重的工具箱往屋顶边缘滑下去,轰隆哗塌——

  「他妈的!」底下突然飘上来一阵怒吼。

  糟,有人中标了。

  西海愉快地听着电话那端的一团混乱。

  最后,阿比塞尔最宝贝的小女儿成功取得通话权。

  「西海西海西海,我跟你说,爸爸答应让我养大白。」

  前情提要,大白是一只自己晃进阿比塞尔家的流浪猫,他们夫妇俩对于是否留下这只猫有不同的意见。不过这次情况相反,向来不赞成让女儿为所欲为的菲雨赞成留下猫,反而是疼女儿的阿比塞尔担心流浪猫不干净,表示反对。

  「乐雅小公主,思克不是对猫咪过敏?」他笑道。

  小女娃想了一下,甜甜地说出她想到的解决方式。

  「没关系,以后大白住楼上,二哥搬到楼下,永远不要上楼就不会遇到了。」

  西海大笑。

  他坐牢时乐雅才两岁不到,其实连他的脸都记不清楚;每次他打电话回去,第一个抢着说话的还是她。

  乐雅小公主很习惯在她世界里的每个人都爱她,连远在天边的他也不可以例外。

  「我的房间也在二楼,为什么我就要搬到楼下?走开,换我!」

  十岁的思克把话筒抢过来,嚼哩啪啦开始向他抱怨哥哥多无趣,妹妹多无聊,总的来说就是身为次子的悲哀。

  终于轮到十三岁的诺兰了,这个今年已经进军校国中部的大哥已经很有架势,和西海说了一些新学校的事,并且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女朋友,上次妈妈提到的那个女生是人家一相情愿,跟他没关系。

  扯了好一阵子,话筒终于传回正主儿手上。

  「你现在知道我每天过的是什么生活了吧?」菲雨的叹息声清清楚楚传了过来。「你们的拓荒队还缺不缺人?我有种感觉,我去拓荒可能比留在家里轻松。」

  「然后抛下妳亲爱的老公不顾?」西海轻笑。「可怜的阿比塞尔,他知道他才四十几岁而已就被老婆嫌弃了吗?」

  「哼,他有他的小公主就好了。」

  「听起来有点闺怨哦!」

  菲雨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当个太严厉的妈妈,不过……等你回来你自己看好了,我到现在还没听过塞尔对他女儿说过一个『不』字。」

  「好吧,再过两年我就可以亲自回去验收了。」

  菲雨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改变话题。

  「你在那里一切还好吧?缺不缺什么东西?」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西海去了五年,再两年就可以假释了。

  上一次见面是去年年底,东漠「沙耶市」的机场新落成,她带着三个小鬼头搭机试航,顺便飞过去看他。

  这小子还是那个英俊的恶魔,干烈的气候对他完全没影响,反而让他多了一股风霜干练的男人味。

  「我这里很好,不要为我担心。」顿了顿,西海突然问:「菲雨,妳和妳那些美国的地质学家朋友还有联络吗?」

  「当然,霍华教授早就退休了,不过我的好友汤姆最近才申请带一队探勘小组入境。为什么问?」

  「如果有机会,请他们过来这附近看看吧!这附近有一块地区,我觉得有点门道。」

  「怎么个有门道法?」

  「那一片地区怎么种都种不出东西,可是在同一个地理区里,它周围的农场都没有问题……我说不上来,妳先派人过来看看。」

  「你怀疑那里的地底有矿藏?」菲雨兴致大起。「我请汤姆先过去看看。如果有需要,他们会回去带更多的仪器过来。那家伙爱地质成痴,我一跟他提,他一定巴不得立刻飞过去。」

  通话时间到了。拉斯尔指了指手表,向他示意。

  OK。他比了个手势。

  「菲雨,我该走了,下次再谈吧。」

  西海把话筒交给拉斯尔,挂断之后,换给下一个排队的人。

  「午休再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你吃饭了吗?」拉斯尔问道。

  「还没。」西海道:「我们接下来有移防的计划吗?或是今年就待在农场里了?」

  再一个多月麦子就可以收割了,接下来要等到秋冬交界,气候温凉下来才能二度播种。通常这半年的空档,他们会被调派到附近,支持政府的荒漠造镇工程。

  「自从机场盖好之后,沙耶市的居民人数越来越多,听说政府打算盖几条道路,将外围的卫星城和市中心连结起来。如果接下来有指派的话,应该也是去那一带干活吧。」拉斯尔耸了耸肩道。

  五年前,前总统的儿子落到他队上时,老实讲,拉斯尔是不怎么开心的。

  这种公子哥儿只会仗着家势横行霸道,一点苦都吃不了,罚也罚不得,骂也骂不得,真不知道司法部把这种人丢到拓荒队来做什么?

  没想到几年下来,所有犯人里最任劳任怨的反而是西海——

  前几年他们是在中部高原上造镇,去年才调来东漠的农地垦荒。然而,不管在哪里,做的是什么样的苦役,西海从来不曾叫过一句话。除了偶尔烟瘾犯了,会躲起来偷抽烟之外,大致上他是个模范犯人。

  而只要犯人的行为够良好,狱警们通常也会对这些小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来他也担心过,西海太过俊美的外表会为他惹来麻烦。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曾经有过一次小事件,有人通报狱警,说西海被包围在某个角落了。

  拉斯尔领着人匆匆赶去救人——最后,真正获救的,是那两个想非礼他的家伙。这之中的惨状就不用提了,总之,那两个人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前半个月都是昏迷状态。

  后来出院之后,他们火速申请不要回拓荒队,再不然就是调到其它分队,总之,只要不是和西海同队就好。

  至此狱警们终于略略明白,首都侍卫队平时受的是怎样严苛的训练,才能让西海拥有这等身手。

  从此之后,话传出去,没有人再敢惹他,他讲出来的话,大部分犯人也都觉得卖他个面子还是比较安全的。

  「明白了,我先去吃饭,稍后见。」西海慢悠悠地晃向发餐棚。

  不期然间,有一道白影引起他的注意。

  嗯……那家伙在屋顶上干什么?

  出于好奇,他转了个方向,晃向那间充当义诊室的农庄。

  啊,这好像是上回陷害他的那个小姑娘。一个女人家爬到这么高的屋顶上,也不怕摔下来。

  「喂……」他仰起头,还来不及叫完,一个黑压压的箱子突然当头砸下来。「他妈的!」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屋顶上立刻探出一颗小脑袋。

  「我到底哪里惹到妳,妳这么想害死我?」西海捂着鼻子含含糊糊地大骂。

  怎么又是他?平蓝哀叹一声,认命地爬下楼梯。她在这里住了三个星期都没事,为什么这两天老是碰到他?

  「我也不晓得,你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她站在他面前叹了口气,把刘海吹开。

  「我现在很想勒死妳,这样算吗?」西海破口大骂。

  「……对不起啦。」她又累又饿,已经被晒到中暑的边缘,实在装不出太诚恳的样子。

  「妳在上面做什么?」确定鼻梁还固定在他的脸上,他才狐疑地打量她爬下来的地方。

  「你们家的屋顶有破洞,我负责把它补起来。」她用力把不听使唤的刘海拨开,实在被这缯湿发搞烦了。

  「妳?修屋顶?」他的表情很明显地存疑。

  「喂!过去三个星期,这间农舍举凡水管不通、电源跳电、水龙头没水,都是我修好的。」不要狗眼看人低。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看她一副快被热化了的样子,还不忘向他露牙齿示威,好像在看一只小雌虎吓唬人,实在很好笑。

  「总之,抱歉啦!」平蓝耸了耸肩。

  她知道自己应该怕他的,天知道这家伙是因为什么原因坐牢的。虽然拓荒队的犯人大多是一些小罪,但她很难想象西海「犯小罪」的样子。

  感觉上,这个家伙就算犯罪,也应该是个杀人魔王或头号通缉犯之流的。

  「下次再有这种活儿,派人去跟拉斯尔说一声,他会叫人过来帮你们修。」不等她道谢,他补上一句:「拓荒队人手短缺,可能不够妳暗算。」

  「……」平蓝阴险地瞇起眼睛。「你又想偷懒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妳打小报告的那一招不管用了。」西海对她摇手指。

  黑发在他脑后绑成马尾巴,金铜色的皮肤像柔滑的巧克力,连在胸膛上垂挂的汗珠看起来都可口欲滴。

  这个男人怎么看都应该在耳垂钉个金耳环,然后去当罗曼史封面的性感海盗才对。

  想了想,平蓝决定不跟他计较。

  她现在对好看的男人敬而远之,因为她前男友不幸就是个空有其表的帅哥,人最好从历史中学到教训。

  反正再一个星期她就要回台湾了,只要再忍这个费洛蒙分泌过盛的男人几天,就可以跟他说拜拜。

  「好吧,不占用你的时间了,再见。」平蓝努力要把刘海吹上去,它却锲而不舍地掉下来。

  西海实在看不下去了。

  「过来!」

  她双目圆睁,像只吃惊的河豚。西海忍着笑意,把自己后脑的发带解下来,将她的刘海往上一拨,然后把发带绑在前额,像发簸一样,刘海就不会掉下来。

  这样真的舒服多了,平蓝很不争气的瞇瞇笑。

  这小不点实在满可爱的。西海不禁好笑。明明气蹦蹦的样子,结果他小小施个好,她又很不争气地投降了。

  看他一脸好笑的样子,她别扭起来,好像有什么地方输给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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