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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救药 page 4 作者:沈亚

  他已经想了个通透,无论这人是不是公孙灿,他毕竟住在劈石楼里没错;就算不是公孙灿本人,能住在劈石楼里,难道还会是个扫地倒水的小厮?这人必然身怀绝技,否则公孙老贼也无须亲自出马拦阻他们──他只能这么想,若不作如此想,他恐怕已经耐不住性子将这人一掌劈入海中喂鱼了。

  他们上船已经整整一天一夜,辛无欢对任何人都视若无睹,连炽磊的伤势也不在他眼中,他根本是如入“无人之境”,全然不把他们当成一回事。

  辛无欢回首望他,那双奇异的眸子中看不出情绪,他微微蹙起眉,算是回答。

  淼森怔怔地与他对望,半晌之后终于叹口气。“公子喜怒不形于色,果非常人……”

  “在下无悲无喜,也不明白淼先生所指为何。”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对吧?”

  “有听,只是不觉得要紧。”辛无欢淡淡睇他一眼。“东海之国也好,桃花源也好,海上仙山也好,都与在下无关,在下只不过是应你们所邀,前往为公主治病的一介医者罢了。”

  “公子对自己即将前往的地方没有半点兴趣?”

  “没有。”

  “公子对自己的未来也毫不关心?”

  “未必尽然。只不过在下的未来与东海之国、海上仙山无涉。”他的未来必然在中土,这是毫无疑问的。

  “既然公子即将前往我国,那么公子的未来无论如何都将会有巨大的转变。”淼森自信满满,傲然说道:“或许公子以为在下言过其实,但会被中土江湖人称为‘海上仙山’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我东海之国物产丰隆、景致绝美,国中名人雅仕无数,学风鼎盛──”

  他看起来还是一脸淡漠,淼森后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这是对牛弹琴──也许他所说的没对上这年轻人的胃口?

  “东海之国之所以被称为‘海上仙山’也是因为国中美女如云,女孩们知书达礼、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环肥燕瘦任君挑选,个个婀娜多姿、美若天仙,无法言喻。”

  还是没有反应。

  “如果你能替公主治病,高官厚爵、金银财宝──”

  辛无欢转身走了,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总之你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绝世美女,要金银财宝、要武功、要墨宝、要美食,我们一应俱全──辛无欢!你到底要什么?”淼森朝著他的背影喊道:“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出手救人?”

  要什么?辛无欢抬头望著天,一轮明月高挂,闪亮又刺眼。

  他要什么呢?他要的只不过是回到过去……

  回到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从此绝不再放开妹妹的手。

  可是,谁能办到呢?

  没有。所以,他依旧没有回答。

  ***

  “糟了……”

  船终于靠了岸,码头上孤单单地站著一条人影,他穿著一身墨黑长袍,头上扎著白布条。

  淼森愣愣地望著那青年,他面无表情,抬头茫然地仰望著龙船;然而他的眼里没有龙船,只有两行清泪。

  “糟了……糟了……”淼森喃喃自语似地说著,跌坐在甲板上,他的双肩无力地垮下,脖子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晚了……我们还是晚了……”

  “不……”炽磊平躺在担架上由四名船工抬著,望见淼森的神态,努力想支撑起身子,却又乏力地躺回去。“不会的……不会的。”

  然而码头上飘扬著白幡,远远望去,至善城内一片铺白。

  马车有气无力地从龙船腹中慢慢驶了出来,码头上候著的青年默默接下马缰。

  “疾风殿下,难道……”淼森颤巍巍地来到他身边,抬著脸,眼里还有一丝希望。“不是吧?对不对?”

  “你们晚了。说好了是辰时要回来的,晚了好久。”青年有张俊逸出尘的脸孔,他说的话没头没脑,神态却是那么认真。

  “是,我们晚了,昨儿个风浪格外的大,龙船驶不快──殿下,宗殿内出了什么事?怎么只有你来?”

  “你们晚了很久很久……”青年自顾自地说著,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上不上车?不上车我就走了。”

  青年掉转马车,此时他突然看到从船上下来的辛无欢,愣了一下,唇畔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你们把人带回来了……”

  “是。但还是太迟了……”

  “我得走了,肚子很饿,雪点雕它们正等著我。昨儿个地鸣,它们吓坏了。”青年依旧认真地自言自语。“宗殿里头的老虎病了,模样虽然还威猛得很,不过却是病了。”

  “宗主病了?!”淼森的眼眉透著惊慌,连忙跳上车。“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马鞭在半空中挥出脆响,青年呼喝一声,八匹骏马迈开马蹄往东海境内疾奔而去。

  车内,淼森悲伤的脸显得憔悴、落寞,他出神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脸凶狠地望著辛无欢。

  “辛先生,公主已经薨逝,但此刻宗主正病著,虽然我们当初是邀你来为公主治病,但此刻需要你的却是宗主,如果你识大体的话,就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耍花样!如果你用对待炽磊的方式对待宗主,在下可以保证用不著一时三刻,你的人头就会落地。”

  辛无欢只是凝视著马车外的世界。淼森说的没错,这地方跟中土非常相似,同样的红瓦白墙,同样的远山绿野。

  马车疾驶在偌大的道路上,出奇平稳,比在中土时还要舒适几倍。这里的路没有泥浆碎石,铺得光滑平整,简直就像有人镇日在细心呵护著。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花草扶疏,绿茵片片,路人清一色穿著暗色衣袍,头上别著白花──只不过是死了一个公主,他们却煞有其事地举国哀悼。

  这里的确很像中土,但隐约中却有某些地方与中土浑然不同。

  日近正午,辛无欢眼里落下两行泪水,他不由得闭上眼睛。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再怎么没有礼貌,再怎么孤高傲慢也该──你在哭?”淼森突然愣住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护骂又吞了回去,他沮丧地垮著肩。“原来你也在为我们的公主悲伤……是的,她真是个极好极好的孩子,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呜……呜……”

  “我没有治脑袋的药。”

  淼森又是一愣。

  辛无欢厌恶地冷哼。“我没有能治脑袋残废的药。”

  “你这家伙!”淼森的怒气终于爆发。这一路上他按捺著怒气,好言好语地对待他,然而这家伙丝毫不懂得感激也就罢了,此刻竟然还如此嘲讽讥笑他!

  “你这家伙真是太惹人厌了啊……”说著,举掌飞扑上前,马车内空间不大,他这一掌可说是凌厉万钧、锐不可挡!

  但他却停住了。

  躺在一旁伤得无法动弹的炽磊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淼森停住了。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座石像,完全无法动弹,身子就这么以怪异的姿势停住;他的右掌高举著,膝盖微弯,脸上盛怒的表情还是那么生猛有力。传闻中中土有种“点穴”法,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难道这种武学真的如此神奇?神奇到他甚至没见到辛无欢出手!

  辛无欢只是闭著眼睛,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看起来像是睡著了──

  “啊……啊……”炽磊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太震惊,以致于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死不了。你放心,三个时辰后穴道就会解开了。”

  “三、三个时辰?!”炽磊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而那饱受惊吓的粗嘎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不过,解开之后大概得在床上躺个两天。”辛无欢睁开一只眼,眼里流银闪闪,竟似有一丝笑意。“维持这种姿势三个时辰一定很累。”

  ***

  东海之国 宗殿 艳阳湖 破绿楼──

  “启禀宗主,左右二使携中土医者辛无欢谒见。”

  艳阳湖内的破绿楼已改了装扮,紫红色精致美丽的楼阁如今白绫飘扬,出入的人们全身缟素,气氛哀凄肃穆。

  淼森跟炽磊都让人抬著,一左一右两顶小轿到了破绿楼前,淼森连滚带爬离开了软轿;这种时候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搭著轿子进去是大不敬,他宁愿爬著进去!

  炽磊同样也起了身,辛无欢只是淡淡望他一眼,道:“不想死就好好躺著。“

  炽磊扭头怒视他。“我宁愿死!”

  这栋楼有这么大的威力?一个穴道才刚被解开,浑身气血都还没通畅的淼森;一个身受重伤、苟延残喘的炽磊,都不愿意让人抬著进去。这栋楼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辛无欢随手往炽磊身上点了几点,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巨石突然消失,令炽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然而此刻他也不想说话,他只是默默望了辛无欢一眼,随即转身扶著淼森,两人一跛一摆地慢慢走进破绿楼;辛无欢跟在他们身后,静静凝视这一切。

  从湖岸连接到湖心的桥两边规矩地跪著两列宫女,她们低跪在地不知已经有多久的时间,每个人的姿态都是那么的静肃,雕像似的谦卑,她们究竟在跪谁?

  低低的啜泣声隐约飘散在空气中,某个或某几个宫女正哀凄地落著泪,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她们在赎罪。”淼森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冷冷开口。“因为她们没有好好照顾公主,竟让公主在她们的照顾之下死去,宗主没要她们陪葬,所以她们全跪在这里赎罪,直到公主入土为安的那一天为止。”

  辛无欢望著那些黑乌乌低垂的头、一截截白嫩细致的颈项──到底是哪个笨蛋出的主意?竟以为这样就能赎罪?

  死了就是死了,用多少人命去陪葬也是死了,跪到膝盖穿孔也还是死了。

  破绿楼就在眼前,淼森的脚步微顿,他转过身来。“辛大夫,在下最后一次警告你,不管你听不听。宗主此刻的心情一定悲痛到了极点,请你务必谨言慎行。”

  辛无欢终于也停下了脚步,他望著淼森。“你到底……是怕他杀了我?还是怕我不肯治他?”

  淼森一愣,连炽磊也一愣。

  这问题太难回答。照理说答案应该是后者,毕竟辛无欢这家伙这几天以来的态度真是可恶到了极点;但……想想他下一刻可能就要被推出宗殿午门斩首,他们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他们不想他死,这年轻人太……与众不同。他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他们拿他没有办法,他们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但他们不想看著他死。

  “淼森左使、炽磊右使携中土医者辛无欢谒见。”

  传使宏亮的声音再度响起,破绿楼敞开的大门就在眼前,飘扬的白绫传来浓浓檀香──这香气太诡异,那么浓重的檀香也掩藏不住那股可怕的气味。才不过死了两天的尸首,已经腐坏得能传出这股令人闻之欲呕的可怕气息?

  辛无欢脸色一变,猝然发足奔入破绿楼内,顷刻间已经到了公主的凤棺之前。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宇文延寿。骨瘦如柴的女孩躺在原本应该是雪白色的棺木里,然而此刻雪白的内棺已被秽物、血迹染得污秽不堪,她周围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死亡腐臭的气息,令人忍不住想掩鼻四避。

  女孩双颊凹陷,唇瓣呈墨黑色且干裂发皱,一头奇异的白发早掉得所剩无几;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层皮包覆著细瘦的骨头,却有个又大又硬的凸肚。

  一名女子静静地擦拭著女孩的身体,但无论她如何擦拭,女孩全身上下仍然不断流出血水,情状可怖到了极点。

  她的生命气息极其微弱,但在旁人眼中看来她却已经死了……

  公主已经死了,发布国殇已经两天,原本肥胖到得要好几个人才能抬得动的公主死后不断消瘦,尸水漫流凤棺,浸透宫殿里的玉石地板。

  “谁?!”随墨抬头,忽见眼前来了个年轻男子,她措手不及,甚至无法替公主盖上白褥。公主死后的容颜岂容陌生人亵渎!她绝不许公主的死状被任何人传出去,绝不许!

  殷随墨屈指成爪,刷地往来人胸前要害抓刺,同时厉声喝道:“无礼!快拿下他!”

  淼森与炽磊惊得呆了!他们两人同时发足狂奔,却也同时摔倒在地。“别!住手──”然而他们绝对来不及的。随墨的鹰爪威力万钧,不懂武功的辛无欢必会当场毙命!

  “不!快住手啊……”淼森虚弱地吼叫著,他们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辛无欢的死状。

  第三章

  破绿楼内同时有好几个身影飞身跃起。

  殷随墨屈指成爪,直攻辛无欢胸前要害──

  四名左右侍卫提刀砍来──

  宗主宇文祥瑞挥掌怒扑──

  然而,他没死。

  辛无欢全都闪过了。他真的不会武功?分不清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他全躲过了。

  他俯下身子,手里不知何时已捻住一把金针。金针渡穴,以口传息。

  顷刻间,他已在延寿公主身上扎了数十枚金针,辛无欢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口中含著回生散吐入她的咽喉。

  那瞬间,破绿楼中一片死寂。

  他们全停下了动作。

  淼森与炽磊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原以为会看到满地血迹、破碎尸骸,却只看到辛无欢低俯的身子跟六条仿佛被点住穴道的身影。

  回生散进不了脏腑,这女孩已经完全进入假死状态,只剩一口活气堵在胸口护住心脉;他用金针开穴渡气,再以口传入生息,但缺了回生散的极阳之气相助,女子还阳的道路始终缺临门一脚。

  辛无欢眉头一蹙,以口堵住公主冰冷的唇瓣,不让她把药粉吐出,同时伸手掐住她的鼻子。

  见到他胆大妄为的动作,宇文宗主与其他人忍不住尖叫。“你到底以为你在做什么?!”

  鼻子被掐住,公主紧闭的喉果然开了,回生散终于进了脏腑……

  世界仿佛停止了运转,所有的人全忘了呼吸,他们屏息望著眼前这一幕……忽地,躺在玉棺里的宇文延寿狠狠地呛咳了几声。

  那是从地府传来的声音,却远比天籁还要令人感动。

  “活了……”

  宇文宗主飞扑到女儿的棺木前,不敢置信地望著女儿再度有了生机。她颤动的睫毛、微微蹙起的眉──她活了,她居然活了!

  他的腿撑不住魁梧的身子,他惊愕得浑身打颤,惊愕得忘了自己乃一国之主,他跪倒在地,不可思议地望著女儿微微起伏的胸口,眼中落下了泪水,他哭了。“她活过来了……她活过来了……”

  顿时,紫红色楼阁内的每个人都哭了,又哭又笑,声音传遍了整座宫殿。

  ***

  她似胎儿一般蜷曲著,在黑暗中沉睡,四周没有光,寂静至极。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直到心匠有个声音慢慢响起,她听到了呼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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