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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另一种面貌 page 8 作者:听荷

  “我没有问题,”电话里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但是你会不会太累了?从上礼拜开始你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朝露像是被他的声音蛊惑了一般,完全忘了与他通话的初衷,竟想也不想便道:“啊,我也没问题,我不觉得很累。”

  电话那头传来褚云衡轻微的笑声,“呵,那好吧,你来。”

  朝露挂了电话,她并没有因为没听到预想的回答而失望,倒是有些说不明白的紧张和兴奋,连心脏怦怦跳动的频率都比平常至少快了一倍。

  与此同时,她更加确认了一件事,当褚云衡的学生有一点是很幸福的——在课堂上,他们能听到一个富有魅力、绝不至让人昏昏欲睡的声音。那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事,尤其是想到他曾向她提及的那些课程名称,那对很多学生来说不是枯燥的催眠课又是什么?

  可是,有个风度翩翩、声音性感的老师应该很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吧?

  临出门前,朝露看了眼她给褚云衡拍摄的照片,回想起当天他们说过的话,微笑着把照片放进了纸袋,塞进了自己的包包。

  这一次,褚云衡是拄着手杖给她开门的,朝露心中顿时一宽,看来,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她给他做了午饭,吃完后,他坚持要在她洗碗时帮忙。

  “至少我可以负责把碗擦干,放进橱柜。”

  虽然褚云衡一直给她积极阳光的正面形象,她却也多多少少会顾虑到残障人士的心态。

  他既然说了要帮忙,若是执意拒绝,怕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于是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你一个人的时候也自己洗碗吗?”她一边给碗盘淋上洗洁精,一边随口问道。

  “当然。”

  “哦。”朝露发现这个问题其实不大好,稍不留神便会说错话,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就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

  没想到,褚云衡却很敏感,“你是不是想问,我一只手是怎么洗的?”

  “嗯。”朝露很窘。

  褚云衡淡淡地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打开水龙头,倒上洗洁精,一个一个慢慢洗啊。”

  他的口气有点像在说很经典的“怎么把大象放进冰箱”笑话,第一步,打开冰箱门;第二步,把大象放进去;第三步,把冰箱门关上。说这个笑话的时候,还得像这样语气平平淡淡的,乍一听像是个极认真的回答。

  而这个回答,恰到好处地破解了朝露的尴尬,因为这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发问并不介意。

  她干脆鼓起勇气问道:“其实,我是在想,你的右手需要拄拐杖,那样的话,不是连右手也不得空闲吗?”

  “我可以脱离手杖站立,”褚云衡说话间把手杖靠着流理台放下,“我的复健毕竟不是做假的,人体是很奇妙的,我的身体重心已经被调节到我的右边,因此我可以只靠半边身体便站得很稳。事实上,即使没有手杖我也能走上几步,只是走不远,更走不快。”

  他是那么坦然地谈论起自己残障的身体,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不可以做到什么程度都说得明明白白,既无自夸,更无自怜。

  提起复健,朝露忽然想起那个林书俏,便说:“你有一个很好的物理治疗师朋友。”

  “啊,你是说书俏。她是个很优秀的物理治疗师,我是去了德国之后才认识她的,她那会儿还在德国一家疗养院实习,我又是个亚洲面孔,所以慢慢熟悉了。那个时候,我的身体状况已经比刚醒过来时进步了很多,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才是最艰难的。”

  褚云衡的脸上露出难得的隐忍表情,朝露感觉得出来那背后掩藏的困难。母亲曾经说过,他在一场严重车祸之后昏迷了好几年,醒来后周遭种种早已物是人非,身体又遭遇了失能的痛苦,想必那是段极其难熬的日子。

  收拾好厨房,朝露随褚云衡到客厅坐下,她想起了包包里的照片,便打开拉链,把装有照片的小纸袋递给他。

  褚云衡从纸袋里抽出照片看了眼,很诧异的问:“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朝露觉得颇不好意思,“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就拍了。那个时候我……”她斟酌着用词,说“好奇”肯定不合适,说“欣赏”又怕他觉得自己虚伪,想了半天,她才说:“我很想把那个画面记录下来。”

  “莫非是作为励志照片保存,以便将来软弱的时候随时看一眼?”他轻轻笑了一下。

  她听得出他的口气里没有生气的意思,也跟着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我是因为觉得那时的你很美好,让我忍不住想举起相机,你听了会不会更高兴一点?”

  褚云衡的笑容加深,“我想,我会的。”他扶着手杖站起身,转进卧室,放下手杖,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一本相册放在床上,只翻了三四页就到了没有插入照片的空白页,他小心仔细地把朝露给她的照片放进了袋里。

  “你的照片很少呢。”也跟着进去的朝露随口感叹了一句。

  “家里有很多,基本上都是好几年前的旧照。我这里只有一些别人寄来给我留念的照片,我自己的照片……你刚刚给我的是唯一一张。”他合上相册,并不急于把它放回抽屉,而是调整好手杖,挪到床沿坐下,“最近几年,我都很少拍照。”

  他说这话时的口吻粗略听来仍然是淡而从容的,朝露却察觉出一些不寻常的情绪,那是一种被隐藏得很深的逃避和无奈,在他的心灵深处,对自己残障的身体也会有不愿面对的时候。

  她替他难过,难过到忍不住安慰他,“褚云衡,你知不知道自己很上镜?我这种毫无摄影技巧的人随随便便抓拍,都能把你拍得那么帅气。趁着年轻,以后多拍些照吧,不要等年纪大了、头发秃了、皮肤皱了、人也发福了,再后悔年轻时候没多照几张相,还有啊,将来跟孙子吹啸自己年轻时多帅气的时候,也好有凭有据啊!”

  褚云衡看向她,一双墨色瞳仁隐约有碎碎的光影闪灿了几下,“你的提醒还真是挺对的。”他略一低头,再抬起时,表情已经平静如常,“我喜欢你给我拍的照片,那上面的我好像真的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看。”

  “当然,你哪里难看了?”

  “我走路不好看。”

  朝露明明知道这是实话,却没来由地有些生气,至于生气的原因她完全不明白,就是觉得很不受用,她闷闷地站在床边,既不看着他也不打算走开,只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朝露……”褚云衡唤道,右手用力一拄手杖,试图从床上站起来,却不知是脚下一时脱力还是手杖打滑,他没站稳倒在床上。

  朝露本能地去拉他,却被惯性带得也俯倒在床——准确地说,是压在褚云衡的身上。

  她傻了,眼前不足五公分的距离里,她所见到的是一双深邃的眼睛,黑曜石般的瞳仁在浓长轻颤的睫毛下微微流转。

  “对不起,朝露。”他从她的身下伸出右手,轻轻扶起她的上身。

  她回神,慌忙从他的身上跳起,脸孔轰地发热,“不,是我自己没站稳……我有没有压伤你?”

  他单手支撑着身体试图坐起来,朝露见他辛苦,赶紧过来小心扶起他,又从地上拾起了刚才掉落的手杖递给他。

  “谢谢,我没事。”他握住手杖,站起身,脸上透出一抹极浅的红云。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他走了几步,背向朝露说:“刚才不是有意冒犯,我的身体有时会和我的意志闹些别扭,变得不那么听话。”'他转过身面向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平静如常,“偶尔,情绪也会。”

  朝露走近他,略仰起脸,“任何人都会有那种时候,这没有什么。”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他的脸上有释然的笑。

  “刚才……”朝露斟酌着能让彼此都不感尴尬的说法,“我是说,你刚才叫我名字是想和我说什么?”

  “我只是看你有些不高兴,想问问你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是的,我是……”她连忙否认,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最终选择实话实说,“我是有些难过,为你。”

  褚云衡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勾勒出他漂亮的眼部线条,“谢谢你。”

  朝露有些拿不准他这句“谢谢”的情绪,咬咬唇说:“希望你不要误解,我的难过不是出自对弱者的同情,而是……”

  “惋惜?”他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睛,嘴角带着因了解而绽放的豁达微笑。

  朝露定定地回望着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回应他:是的!她为他惋惜,上苍既然创造了他,为何又要无情地剥夺他的完美?坚强如他,也会因自己的残疾羞于面对镜头,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用力戳了一下心脏。

  “我有时也难免会想,如果不是那场车祸,我的人生会大不一样吧。这个世界上要用两只手、两条腿才能完成的事还是很多的。可是,因为有了这样大难不死的经历,也让我有机会尝试了许多一直想尝试却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比如不考虑就业或者其他现实的回报,去德国念自己喜欢的科系,做自己喜欢的研究。”他笑起来,“我庆幸自己喜欢的不是体育而是哲学,总算不太糟,我还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

  听完他的话,朝露知道,他已经从一时的小情绪里挣脱出来了。

  “不过,你也真是厉害。”

  “什么?”朝露不解。

  许是站得久了,褚云衡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的衣柜靠了靠。

  朝露看出他有些累了,说道:“去客厅坐一会儿好吗?我也有些累了,等一下再给你整理房间。”

  褚云衡点头,向前一伸手杖,带动身子向门的方向一转,朝露紧随其后慢慢走到客厅,直到褚云衡来到餐桌前,她才抢到他的前头拉开椅子。

  褚云衡等她拉开另一把椅子跟着他坐下后才说:“我想说的是,你的观察力很强,一些最细微的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刚才也是。”

  “嗯,大概吧。”朝露笑了笑,“希望不至于让人讨厌。”

  “至少我不讨厌。”

  “那就太好了。上次和你提过,不久以前我还是个柜台,做柜台的最常透过一件事建立对人的第一印象。”

  他脸上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一般公司的柜台桌子上,都会有一枝公用的台笔是不是?”

  “台笔?”

  “就是有个底座固定在桌面上的、尾部带着一根电话线一样的绳子的那种笔。”

  “啊,原来那叫台笔啊。”他恍然大悟。

  朝露想起上回自己问褚云衡如何驱动轮椅的事,他说一般人不清楚有单手驱动的轮椅很正常,她微微一笑,学着他当时的语气道:“一般人不知道各种笔的具体叫法也很正常。”

  褚云衡轻轻笑了笑,“那么,那枝笔到底怎样呢?”

  “在我面前使用这枝笔的人何其多,但是用完之后能把笔插回底座的人恐怕还没几个。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无论对方是何等高的职位、身分,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对那人的印象就差了。”

  “有些道理。”褚云衡颇认同的点头,“由此看得出来,你对人对事的标准其实相当高。”

  “我对自己的标准也很高。”说完,不知为何有点担心他会认为自己是那种对人严格对自己宽大的人,忍不住问道:“你呢?”

  褚云衡一脸淡然又坦率的表情,“我自认对人对事的容忍度相当高,但我想你一定能了解,包容与欣赏完全是两码事。”

  朝露被这句话击中了,恍惚间她听到一颗石子坠入幽潭的声音,“咕咚”一声,带着清脆的回音。

  他看着她,又继续道:“至于说到我对自己的标准,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起码要做到让自己看得下去。”

  朝露忍不住说:“这也不容易了。我猜,你对自己的要求不会低。”

  褚云衡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某些时候,我是很能对自己下狠手的。”

  “我信。”

  第3章(2)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但什么也没说,还是朝露发现他的视线,问他是否有其他安排,并且站起身,说自己会赶紧做完剩下的家事。

  “最近在准备一篇论文。”他带着抱歉的语气道,“我的稿子和材料都在房间里,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先整理我的卧室。”

  “换完床单被罩,擦一下灰尘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我不是生来就有洁癖,只是那场车祸之后,我的呼吸系统变得有些敏感,所以才会对房间的卫生要求比较苛刻,抱歉麻烦你了。”

  “不麻烦。”

  还记得上次饮沉香茶时,他说过自己的肠胃不太好,想必长期昏迷的那几年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本来就不觉得一点小小的洁癖有什么所谓,更何况现在听到他这么说,反而令她不好意思起来。

  他站起身,想随她进房间,朝露下意识地把他拦在门外,“不不,你别进来,我一个人就能很快弄好。”她可记着他刚说过自己的呼吸系统敏感呢,就算打开门窗通风她也不放心,她才不要他为了帮忙帮出病来。

  褚云衡叹气,半真半假地道:“早知道就不和你说了,让人觉得自己很没用总是有点失落的。”

  朝露眸子一转,也半真半假地开口道:“我哪里敢小瞧你,未来的褚教授!”

  “我离教授这个称谓还很遥远,无论学问上还是职称上。”

  “一步步来嘛,我想你现在准备的这篇论文也是其中必经的一步,是不是?”

  “你会不会觉得,争职称什么的挺庸俗的?”

  “谁说的!我觉得教授这个头衔听上去就很帅很厉害。”朝露不是没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话变得有点多,她心里提醒自己该适可而止,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刹不住,“再说了,只要是实实在在做学问,给予相应职衔也是一种肯定啊。对了,你的论文是研究什么方向的?”

  “当代西方分析哲学与现象学对话的现实性分析。”

  “呵呵,很好。”她干笑。

  “哪里好?”

  “好在……我完全听不懂,那一定是很奥妙很高深的学问。”

  褚云衡敝心了半天,终于喷笑,浑身上下连带拄着的手杖都止不住微微抖动起来,笑够了,他直起腰说:“我头一次发现,你的身上原来很有幽默细胞。”

  朝露楞在原地,半晌才说:“何止你,对我自己而言也是重大发现……好了,我要工作了,你先去客厅待着吧,好了我再叫你。”

  “好,麻烦你了。”

  忙了几个小时,等朝露要离开的时候,外面却下起了小雨。

  褚云衡说看了看窗外,“阳台有伞,你拿去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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