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娘宠坏她,是她自己坏,天生的坏胚子!
「什么?休妻?!」状元暴声震怒,夫人一旁嘤嘤啜泣。
「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周嬷嬷声小气不弱。
状元收起怒容。「岳母大人,我不懂,休妻和救人有何关联?」
「薛贵妃的侄女看中你,逼少爷服毒和说服你娶她。」周嬷嬷说。
「薛……跟我同姓,同姓不婚是常识也是规定。」状元以为抓到一线生机。
「只要一方改从母姓即可。」有例可循,媒仙的记事本里写得清清楚楚。
状元喃喃自问:「司马兄怎么会轻易喝下毒药,随便任人摆布?」
「更糟的是,少爷只剩十一天可活,刻不容缓。」周嬷嬷指出。
「小娟需要我,未出世的孩子也需要我,恕小婿难从命。」状元拒绝。
「先迎进门,然后百般刁难,她吃足苦头自会休夫。」周嬷嬷天真地说。
「她有薛贵妃做靠山,娶了她无异是引狼入室,不得善终。」总之,避之唯恐不及。
状元毕竟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才能从蛛丝马迹推理出事实真相,虽然他才刚新官上任,对后宫争斗不甚了解,但能够册封贵妃就表示她深得皇上恩宠,这种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女人最可怕,心眼小,胃口大,得罪不起。
一想到文武百官的祸福成败,得看贵妃的喜怒哀乐……不幸,大不幸。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贵妃娘家此刻必是门庭若市,小人聚集,宝物聚积,再加上有女待字闺中,抢着攀龙附凤的公子哥儿几乎抢破头,鲤跃龙门就靠这一跳,竞争激烈,但这一切全都与他无关!
为什么选中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非他不可?
贵妃权大势大,耳目众多,怎会不知他是有妇之夫,连孩子都快出世了……
看状元百思不解,甚为焦急和苦恼,夫人幽幽叹了口气,点醒他。「这一切都是因为相公高中状元,前程似锦,犯了怀璧之罪。」
一语惊醒梦中人!娘子说的对,是功名险些误了他。求取功名是因为他有一颗赤诚的心,想为国家朝廷和百姓有所作为,无奈天不从人愿。
「娘子见谅,我马上回京,谎称娘子难产,放下功名,辞官退隐,让她对我失望。」
「荣华富贵有如过眼烟云,难为的是相公,寒窗苦读,付诸流水。」
看他们夫妻互为知己,相敬如宾,虽然明知拆散美满家庭,人人得而诛之,那么要诛就诛她吧!反正她一大把年纪,活够本了。
把心一横,牙一咬,周嬷嬷冷不防地一盆冷水浇下……
「我反对,这么做于事无补,少爷仍然难逃一死。」
「岳母大人!」状元大恸,热泪漫进眼中,久久不能言语。
「相公,事有轻重缓急,救人优先。」夫人明理,却语带哽咽。
「我的好女儿,难得妳深明大义,难为妳了。」周嬷嬷悲喜交织。
「休妻要写七出之罪,我一条都写不出来。」状元拚命找借口推掉。
夫人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我来写。娘,麻烦妳准备文房四宝。」
「娘子,还是我来写吧!」夫妻俩深情相望,令人看了动容鼻酸。
「我去准备……」周嬷嬷以袖揩去泪水,不忍卒睹。
「少爷!」房外一声惊呼响起,大吉骇白了脸。
司马乘风推门而人。「不用准备了,我死都不答应。」
进去前,他瞅了她一眼,没有埋怨,没有责怪,但有诀别的意味。
一线生机断了,一丝希望没了,心情骤然黯淡下来,她禁受不住,泪花凋零飘落……她想拦住他,她想阻止他进去,不要用赴死的眼神看她,但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司马兄,救你一命,我义不容辞。」
「别为我做傻事,那女人是深渊,掉下去将会万劫不复。」
「娶她是幌子,等骗到解药之后,我就会向皇上禀明一切。」状元自信满满。
「你想想看,在你和薛贵妃之间,皇上会选择谁?」司马乘风纠正他的低估。
「也对,那就解药一到手,直接远走高飞。」状元脸上的自信渐减。
司马乘风神情决绝地说:「拖累薛兄一家亡命天涯,我做不到。」
「大家一起去东瀛避难,重新开始,未尝不好!」状元心虚气弱了。
「你没跟那女人交过手,你不了解她!她的心思比发丝细,心眼比针眼利。」
这些他想得到的办法,薛宝贝也一定想得到,甚至想得比他更多、更周详,还有更狠毒!从金步摇到毒药再到侍卫,恐怕连老天爷都不知道她的下一步,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目光一移,望着隆凸的肚子,不仅他感到不寒而栗,连状元也浑身一阵抖动。
是的,孩子是最好的肉票,是最有利的筹码,两人对看一眼,心里明白──他们输了,只不过是大输和小输的差别。
这时,状元面露痛苦,微微颔首,示意认同他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决定。
「司马兄……」状元上前,给了他一个对不起似的拥抱。
司马乘风安慰地说:「我一人死,换大家平安,值得。」
夫人一脸惊惶地摇头。「公子……」她要报恩,这是做人的基本。
司马乘风将状元的手移向夫人。「嫂子有孕在身,早点休息。」
「少爷……」周嬷嬷急忙匍匐在地上,拉着他衣角,泪水流进喉里。
「周嬷嬷,妳的好意我心领了。」司马乘风温柔地拉起她,眼眶泛泪。
死亡一般的哀戚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吉和大利早已抱在一块痛哭流涕。
泪痕干了,万念俱灰,整个人好像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无力招架,瘫软地靠着墙。
来到媒仙馆的这些日子,她天天算计着,没有一天是平静的,但这一刻却感到波涛汹涌的心湖竟是前所未有的无风无浪……
「都是妳害的!扫把星!」大吉愤愤地暴喝一声。
「看到妳就讨厌!妳还不快滚!」大利抡起拳头恐吓她。
「吵什么吵!」赶在司马乘风出来以前,戚彤像只蝶儿似地飞走。
第8章(1)
月如镰刀,雪似银针,毫不留情地朝她迎头痛击。
自从被大吉大利驱赶之后,戚彤就一直坐在雪地里,和雪景融成一体。
黑暗之间,晶莹剔透的眼睛像在寻找猎物的夜枭,沉着且炯炯有神。
原本她打算拜老树做干爹,把缠腰的白绫往粗枝上一甩,脚一蹬,从此和干爹永不分离,但是一想到死后眼凸舌露,不好看,她又改变心意。
走到厨房拿菜刀,她作势要往脖子抹去,又想到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断气,痛苦太久,不好受。
要死得美美的,又要死得舒服,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雪人,身似菩萨坐禅,口念般若波罗蜜,让雪埋了她,让魂化做春泥,是解脱,也是赎罪,更是为了和他相守,在天做比翼鸟,在地结连理枝。
爱,发现得太晚,来不及说的、来不及做的,以鬼魂之姿了却心愿……戚彤忽地蛾眉一蹙。
听说鬼没有实体,不能说话事小,不能欢爱兹事体大!翻云覆雨的滋味,三个姊姊说是人间之最,但到底是最什么?三个姊姊不肯说下去,要她自个儿体验,日后四姊妹聚在一起分享心得……
真讨厌!到底是什么滋味?甜味?咸味?抑是五味杂陈?
倏地,从花迷曲径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声,一对男女影影绰绰。
「你在干什么?」是小如的娇声,柔情似水,让人鸡皮疙瘩落一地。
「我做了个梅花花环送给妳。」可恨!臭方果!她快死,他却快活。
「谢谢果哥。」司马乘风大难临头,这对狗男女居然苟且偷生,躲在这里谈情说爱?!
「不客气,我帮妳戴上。」看不出来方果还懂得温柔体贴,颇有一套。
「外面风大雪寒,果哥你病刚好,我扶你进房歇歇。」好个骚娘们!
「我热,妳摸摸看我的手,还冒汗呢!」吃豆腐的贱招!
「好温暖喔!」
看他们两个卿卿我我,戚彤心中燃起怒火。
「小如,妳好美。」情人眼里出西施,想必公猪也会这么对母猪说。
小如羞怯地跑开,一脚踢中她。「果哥你看!这里有个雪人!」
「不知道是谁堆的?堆得这么丑,八成是我妹妹。」方果一口咬定。
其实他的视线一直跟着她,从她在老树上睡午觉开始到现在,本来他是躲在矮篱下暗中保护她,正好身后的梅树被风吹落花瓣,闲闲没事,顺手编了个花环,不料小如忽然意外冒出,只好借花献佛以掩饰行踪。
媒仙馆来了这么多人,喧喧嚷嚷,吵得他连眼皮都合不上,因此他虽然只有脸上的痘疹消了,并未完全痊愈,他还是担心小姐的安危,大衣一披,暗中保护。
他的耳力很好,在五百公尺以外的地方也能听到虫叫蝉鸣,但他却无法听到小姐的心声……
司马乘风命在旦夕,这不是小姐冀望的事吗?怎么她反而哭哭啼啼的?
更奇怪的是,小姐一下子制作荡秋千,一下子拿菜刀起乩,一下子冒充雪人,他被她诡异的行为给搞胡涂了!
墨眉紧紧一拢,看出端倪──小姐如果不是吃坏肚子,就是吃错了药,才会身体不适,神经错乱!
这应该只是暂时性的,只要查出情种的下落,小姐就会回复健康的铁心石肠。
小如沈吟半晌,欲言又止地说:「令妹闯了祸,你大概还不知道……」
「她一天不闯祸,才叫奇迹。」方果习以为常,深知小姐的闯祸能力比痲疯病更可怕。
「这次不同,事态严重。」小如叹息,凤眼里笼罩着一大片黑漆漆的乌云。
「我妹妹受伤了?哪里受伤?谁伤她的?」方果震怒,对着树干猛搥拳。
小如赶紧又说:「她很好,安然无恙。」爱护妹妹的哥哥,是好男人。
「吓我一大跳。」方果十指交握,都怪他太冲动了,使得手背瘀红胀痛。
「但是,少爷可就被她害惨了。」小如忍不住还是说了,不吐不快。
「哦?」他也常常帮小姐背黑锅,不足为奇,幸好阎罗王不要他。
「少爷为了保护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小如噙泪,伤心欲绝。
「傻丫头!哭又不能解决事情!」方果原本是想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小如倚偎在他怀中。「少爷爱上令妹,我好难过,无法喝到少爷的喜酒。」
「他……少爷……真的爱上我妹妹?」方果暗爽,不只美人计成功,猛男计也是。
轰地一声,彷佛雷电交加打在身上,戚彤整个人僵化,眸里盛满莫大的悲痛!
他是公认的风,每个想捉住他的女人都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是她亲眼所见,所以她一直以为他对她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因为她是他生命中唯一拒绝他的女人,才会激发了他的挑战欲……不过,拒绝他只是一开始,她早就爱上他了,但她不敢承认,不敢面对。
都怪她自作聪明,以为用掩耳盗铃的方式就能瞒天过海,可是她失败了!
眼泪就是证据,就是答案,明明白白的,清清楚楚的,每一颗眼泪都代表她越来越深、越来越浓的爱意,她却笨得没有及时发现……
他代替她死,如果是出于义气,她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此刻,知道他死是因为爱她,她反而更加难过,她宁可自己永远都不知道!
眼泪又冒出来了,滴滴答答的,渐渐融化脸上的积雪,却融不掉她心中的痛。
「少爷真伟大,为了爱,连命都可以不要。」小如眼巴巴地看着面前,以手指从雪人头上挖了一指白雪解渴的心上人;口渴正是欲火上升的表现,他一定是跟她一样,被少爷的爱感染了。「我想,这是男人爱女人,至高无上的表现。」
方果含着手指,幻想是在含糖葫芦;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饿,不得已拿雪水充饥,不过,他对小如的说法完全不认同,甚至大笑。
「他是笨!我妹妹根本不喜欢他,他白死了,还是笨死的。」
小如骇白了脸。「你怎么可以落井下石?!」
「我说的是实话。」方果理直气壮,毫无愧疚。
「你……我看错人了!」小如挥拳如挥剑,怒斩情丝。
「别打了!」方果以身护着雪人,发现自己才真的看错了她这只母老虎。
小如一手拉断头上的花环,还朝他的脸吐口水。「呸!我讨厌你!」
「难道──媒仙馆的饭菜里被下了疯药!」看着小姐和小如都出现不正常的举动,方果决定为了保险起见,以后改吃树皮果腹。
眼看小如的身影消逝在夜色中,雪人忽然复活,手脚迸出,摇头晃身,抖落一地的雪花,杏眼圆睁,瞪着对她微笑的方果。
他说司马乘风的坏话,罪无可赦,应该掌嘴以儆效尤,但是又不能让他知道她是为此生气,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反对使用美人计,若让他知道自己假戏真做,那还得了!他一定会棒打鸳鸯。
司马乘风现在身中剧毒,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搞不好会被他乱棒打死,而她则是被五花大绑,扛猪似地扛回将军府……
啪哒一声,方果嘴巴又肿又红。「我的好妹妹,妳干么打我?」
「你病好了,为什么不来通知我,反而跑去谈情说爱?」戚彤有恃无恐。
「我……对不起,我错了。」方果有口难言,只要老天爷明白他忠心就足够了。
「知错要能改,还不快去调查情种!」先支开他,免得坏她好事。
「遵命。」方果走了几步,忽地倒退回来。「去哪里调查?」
「老爷房。」戚彤随口搪塞一句,没想到居然让她歪打误中!
「周嬷嬷都跟我说了。」司马义面容憔悴。
「孩儿不孝,让爹操心了。」司马乘风表情看似镇定。
「你走了,你娘怎么办?」司马义牵肠挂肚,放不下心。
司马乘风眼眶一红。「状元答应我了,他会代替我服侍娘。」
「没人能够代替你,你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司马义叹息道。
「来世,我希望再做你和娘的儿子,加倍孝顺。」司马乘风痛人心肺。
「为什么要喝下毒药?」司马义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慈父的关切和哀伤。
该怎么说呢?他爱上一个不该爱、对情种图谋不轨的女人……不不不,爹不能再受刺激了,就说他爱上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好了,反正事实也是如此。
她色诱男人,无往不利,受害者可能从长江头排队排到长江尾,当然也包括他在内。
搞不好他还是最惨的那个!别的男人至少享受过她的软玉温香,对她爱不释手,而他却是连床角都还没碰到,就得去棺材里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