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堇像是被震慑住似的一动也不动,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双唇一张一闺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晶莹泪水开始在她眼眶中蓄积,只见她怀疑的眼瞳左飘右移,就是无法抛开大脑里错误的认知,仍旧深陷泥淖,不可自拔。
“不是……贤允,你为什么要这样?浣曦,我的浣曦,你在哪里?”突然间,她开始躁动挣扎,要冲出房间去找宝贝儿子。
“妈!冷静下来!”尽管李秋堇是一名十分纤瘦的妇女,但情绪失控的爆发力仍教李浣曦花费好一番力气才拉住她急欲挣脱自己的手臂。
见状,苏衍聆也赶紧过来帮忙拉人,为先安抚她的情绪,她配合她的思维道:“阿姨,你听我说,我知道浣曦在哪里。”
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后,苏衍聆接着说:“我叫苏衍聆,是贤允要我照顾浣曦的。他很好,只是他玩了一整天,现在才刚睡着。如果现在叫醒他,那明天会很没有精神耶!我们让他睡,先不要叫醒他好不好?”
“玩了一整天,现在才睡着啊?那别吵他了,让他睡……让他睡。”一听到儿子正在睡觉,她挂满交错泪痕的苍白脸上总算露出安心神态,稍稍冷静了下来。
苏衍聆见此法奏效,自掩不住讶异的李浣曦怀中接手,拥着李秋堇的肩头走向床铺,关心道:“阿姨,不如你先睡一觉,明天再陪浣曦玩。”
安分坐上床沿的李秋堇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紧紧握住苏衍聆的手,慎重交代心中谨记最重要的事:“你要照顾好浣曦哦!浣曦是我的宝贝儿子……不可以不见!绝对不可以哦!”
“嗯,我会的。浣曦很好。你放心。睡吧!”苏衍聆点头应允,为她盖上被子,却掩盖不住心头酸涩,只能偷偷拭去眼角泪光。
“宝贝儿子”这四个字默默地渗透进李浣曦的内心深处,他用力闺上眼睑,不想让人看见他变红发热的眼,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脆弱。
这些年来,他很少过来探视,一方面是工作忙,另一方面则是他真的无法应付母亲对他的认知错乱,所以他选择眼不见为净。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因为他的消极逃避导致已经够可怜的母亲长年在这个以看护为名,实则失去自由的软禁机构中,虚掷光阴!
他居然现在才发现……如今想弥补,会不会太晚?
大概是体力透支,李秋堇一躺上床,很快就进入睡眠状态。确定她已陷入熟睡,苏衍聆一起身,却发现李浣曦面色沉重伫立床前,两眼发直,似乎困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李浣曦?”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看见他的眼神开始聚焦移向她的脸,苏衍聆刻意压低声音说话:“阿姨睡着了,我们先出去。”
没想到回应她的仍是浪费他那张俊美面孔的一脸呆滞,她疑惑的小嘴微噘,索性迳自推着他覆盖优美肌肉的背部往病房外走。小心带上门,她毫无预警被一个力道拉扯,猛地陷入一个散发迷人麝香的温暖怀抱。
苏衍聆一愣,脑袋突然当机,只能瞠着黑白分明的圆圆大眼,任他结实长臂将自己紧密包围……
李浣曦怀里拥着苏衍聆蕴藏和煦温度的娇小身躯,阵阵温暖心房的甜腻暖流浸入胸口深处,顷刻间,一直以来,独自面对母亲病情的无助辛酸与乏力感瞬间消弥,疯狂涌至的感动浪潮填满心灵,原因无他,只因她无私的陪伴。
“谢谢你。”
变得沙哑的低沉嗓音自头顶响起,一点一滴穿透脑际。感受到他难以言喻的脆弱心情,一抹温柔浅笑悄悄爬上苏衍聆唇形完美的嘴角,小手缓缓熨贴上他的背,像安慰迷路的小孩般,轻轻抚拍。
“其实阿姨并没有忘记你,她时时刻刻都把你放在心里。尽管自从生病那一刻起,小浣曦的成长就停止了,但那并不是她自愿的,不能怪她。像我妈,她改嫁后,有了新家人,过着愉快的新生活,至于我这个带不进新家的拖油瓶,只有被渐渐遗忘的份。”话甫落尽,她感受到强健臂膀有力的缩拢,包裹住自己,让两人更靠近。
他是在安慰她吗?
苏衍聆不由得自嘲一笑。“我没事……我相信阿姨总有一天会复原的,她会知道她的小浣曦早就长成家喻户晓的偶像巨星,不再是三岁小朋友。相信我,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字字句句敲进心坎,李浣曦只能将头埋入她泛着幽香的颈窝中,尽其所能咬住颤抖的嘴唇,避免让不小心逸出的哽咽,泄露了澎湃的激动情绪。
不知怎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难以按捺的心脏开始不安分的失速狂跳,就连脸颊也跟着烧灼了起来。
应该是因为天气热,而他们两个又靠太近的关系吧!苏衍聆试图不着痕迹的默默拉开两人距离,否则心跳再这样失控下去,她有种快得心脏病的感觉。
“你不要突然变得这么感性,我已经习惯你骂人的臭脸,现在这样我反而觉得怪怪的。”
李浣曦一听,眉心微拢,偏着头,满脸疑惑。
“我有那么常骂你吗?”
没想到苏衍聆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好像在说:你是失忆吗?接着毫不犹豫的点头如捣蒜。
深邃黑瞳映上她写满抱怨的娇俏脸庞,使李浣曦感觉有些哭笑不得,但下一秒,自他优雅唇瓣吐出的却是令人意外的诚挚道歉。
“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窜进耳朵,苏衍聆立刻苦恼的皱起小脸,伸手探探他饱满的额头。
“你还好吧?我看你真的怪怪的。走吧走吧!快回去睡觉吧……来,戴好你的装备。”苏衍聆自包包中取出假发帮李浣曦戴上,两人并肩踱向电梯。
第6章(1)
返回住处的路上,李浣曦始终保持沉默,看得出情绪低落,令苏衍聆关怀视线不时往他身上瞥,小脸上满是担忧。
到达目的地后,她请司机大哥在外头稍候,打算先陪李浣曦进屋,再搭乘原车回自己家。
一进屋内,肚子饿了的华盛顿已等在门口撒娇喵喵叫,讨摸、讨饭、讨抱抱,缠人得紧。无可奈何之下,苏衍聆只好先到厨房开猫罐头安抚它。待回到客厅看见李浣曦,发现他垂下双肩靠着椅背,一脸颓然,平日倨傲气势尽失,她都快认不得了。
“李浣曦,你有没有想吃什么东西?我先弄给你吃再回家。”瞅着他难得出现的沮丧神色,苏衍聆不自觉放柔了嗓音。
半晌,李浣曦好不容易有了反应,他抬起满溢愁绪的深邃黑瞳望进她的眼,大手缓缓攫握住苏衍聆嫩白柔荑,以惑人的低沉嗓音首次语带恳求道:“别走,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眼底映着李浣曦那怅然若失的魔魅面容,在明白他的遭遇后,苏衍聆无法拒绝,应了声好,她出去将车资付清,没想到再进门却看见李浣曦抓着两手啤酒从厨房出来,一回到客厅立刻像跟它有仇似的,一罐接着一罐消灭。
可想而知他的心情之差,但这样喝也不是办法,苏衍聆心想,她就大发慈悲陪他聊聊好了,把长年积累的郁闷一股脑儿统统说出来,心里也会舒坦些。
“一个人喝闷酒很容易醉的。来,我陪你一起喝,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说出来。”说着,苏衍聆也抓起一罐啤酒,与他对饮起来。
“你不想问我妈怎么了吗?”
突闻他如是说,苏衍聆受宠若惊,却咬紧嘴唇不敢作声。以他爱挖苦人的差劲个性,如果她真的问了,或许会换来一顿臭骂也说不定。
半晌,等不到响应的李浣曦转过头来,疑惑的盯着她。
苏衍聆凝望他锁定自己的眼,在那双写满忧郁的墨黑瞳眸中,她清楚看见深沉的孤寂与难以倾吐的脆弱。当下,她明白自己顾虑太多,现在的李浣曦并非骄傲的大明星,纯粹只是一个想找人倾听心事的平凡男子罢了。
“如果你愿意说,我想听。”
两人的视线胶着了好一会儿,李浣曦率先将之移开,寄托在前方的某一点上,悦耳的低沉嗓音徐徐流泄,诉说从未主动与人分享的心酸故事。
“我妈妈叫李秋堇,我是跟她姓的。她年轻时曾在台北一家知名饭店担任柜台服务人员,当时她认识一名经营彩妆公司的韩国商人,也就是她刚才口中念念不忘的贤允,具贤允。两人陷入热恋,我妈发现自己怀孕后,他立即表示要回韩国告知父母,便会回来提亲。想当然耳,就像故事中千篇一律的负心汉,他一去不回头。我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最后台北待不下去,只好回屏东乡下老家,投靠我外婆。但是人言可畏,在二十四年前,民风保守的年代,未婚生子简直罪大恶极,她不管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饱受流言蜚语攻击之苦。在我三岁那年,她终于疯了……从此之后,她的儿子--李浣曦便是个永远长不大的三岁小孩。刚开始,外婆还能照顾她,但随着外婆年纪渐增,实在力不从心。等到我比较有能力后,我就安排妈妈住到这个疗养院,不过外婆住不惯台北,最后她还是回乡下去了,她说乡下的老房子住起来比较自在。外婆坚决反对疗养院对妈妈施打镇静剂,所以当我妈发作起来比较躁动时,他们便会打电话通知我过去,因为她只要一看见我,情绪就会慢慢稳定下来。我猜,我可能与他长得十分相似,她才会把我当成抛弃她的那个男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像在忍耐什么似的,却徒劳无功,渐渐的,他脸上表情不再平静无波,平坦眉心越锁越紧,终究不敌激动情绪,红着眼眶,语带哽咽接着说:“明明是狠心抛弃她,把她害得如此凄惨的无情男人,她却将他深烙脑海……偏偏不记得我,为什么?”他懊恼的将修长手指插进浓密黑发中,爬梳着头发,藉此整理即将失控的紊乱思绪,频作深呼吸,极欲抵抗侵袭眼眶的湿意。
听着听着,苏衍聆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他的遭遇让她联想起自己,父亲意外身亡后,母亲改嫁,因为对方不希望她这个拖油瓶跟进新家,所以她自十岁起便跟着台中的阿姨一起生活。一开始,母亲至少一个月会来探望她一次,但后来周期越拉越长,渐渐的,母亲似乎遗忘了她,自高中后便再也没见过她了,仿佛她这个女儿从来不曾存在过。
“那么,是外婆照顾你的吗?”就像她只有阿姨和姨丈照料、疼惜。
说到外婆,李浣曦的脸部线条总算柔和许多,脑海中浮现外婆走路时有些驼背的身影,他抿唇露出一个感激的浅笑,点点头。
“嗯,外婆每天早上都会准备她自己腌的酱瓜还有地瓜稀饭,那朴实无华的早餐,却是我最怀念的味道。”
“那外婆呢?现在好吗?”此刻,苏衍聆盈眶热泪终究难敌地心引力的召唤,跌落眼眶。
“她走了,在我捡到华盛顿的同年……我一直觉得华盛顿是外婆送来陪伴我的小天使。”
所以,他才会这么疼它。因为它是他仅存的家人!
一口气说完,觉得压在心头上的重量轻了一些,但回头一看,李浣曦吓了一大跳,因为苏衍聆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活像个泪人儿。
“你怎么哭得比我还惨啊?”他迅速抽出几张面纸擦拭她遍布错综复杂泪痕的脸颊,然后干脆整盒塞到她手中,故意扯开话题道:“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帮华盛顿取这个名字吗?”
苏衍聆擤了擤鼻子,点头如捣蒜,长睫上还沾着泪珠的模样教人又怜又爱。
“因为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被放在一个华盛顿苹果的纸箱里。”
苏衍聆一听,总算破涕为笑。
见她划开笑痕,李浣曦没来由地跟着扬起嘴角,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发顶。
这再平凡不过的举动却教苏衍聆愣了一下。徐俊也曾对她这么做过,那时,她感觉到倍受疼宠的暖意。而如今,心里头竟也……有些甜,有些暖……
有些她尚未察觉的心情正逐渐高涨……
两人喝着喝着,想安慰人的反而醉了。极限只有五罐啤酒的苏衍聆,手里拎着空罐,还没算清楚自己究竟喝了多少,竟不知不觉偎靠向李浣曦的结实臂膀,进入香甜梦乡。
发现她靠着自己睡着了,李浣曦心头一热不敢擅自妄动,默默汲取着苏衍聆独有的温暖氛围,不禁忆起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夜晚,那时,他曾经以为会觉得她很温暖,是因为当时喝醉了的她体温较高,传到他身上所致。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了解这种温暖并非单纯是身体上的温度传导,而是会渗入心灵,为他干涸心田添上新生绿芽,驱走依附在他心底深处的虚无寒冰,置换崭新荣景的一种强大力量。
他想要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这种对一个人的强烈渴求是他此生从未体验过的,然一旦觉醒似乎再也无法抑止,只会不断茁壮、茁壮……
耳边传来她均匀的细微呼吸声,李浣曦轻手轻脚的调整位置将她打横抱起,往楼上房间移动。
“……李……浣曦?”
才踏上二楼地板,苏衍聆甜美嗓音传进耳里,李浣曦转过头来,投向她的眸光中轻漾几缕柔情。
“嗯?你醒了?”眼中映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李浣曦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从未认真看过她。
发质柔细的俏丽短发,衬着她可爱的圆形脸庞相得益彰,搭配仿佛镶嵌美丽宝石的迷人大眼、挺直俏鼻、饱满唇瓣,再加上喝了酒,小脸红扑扑的,晶润大眼迷蒙依稀,呆憨俏颜惹人怜爱。
这张每天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的脸有这么娇俏可爱吗?还是他也醉了?
当他将苏衍聆放上从未与人分享过的大床,俊颜上仍覆着疑惑线条,堆满心头的杂乱思绪,欲理还乱。
“咦?怎么有两个你?”揉揉眼睛,苏衍聆突然吃吃呆笑了起来,柔若无骨的小手缓缓伸向他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企图厘清眼前重迭的两个影像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李浣曦。
“好了,别玩了,快点睡一觉,下午还有班。”拉下她在自己脸上乱摸一通的手,李浣曦试着对她晓以大义,殊不知这对一个大脑遭受酒精侵袭的人来说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见苏衍聆不安分的手忽地勾住他的后颈用力一揽,一将他拉近,柔软丰唇不客气直接堵住他愕然唇瓣,李浣曦呆愣三秒,才强迫自己离开她的唇,却止不住自胸口深处翻涌而出的狂猛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