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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上) page 1 作者:流水潺潺

  第一章

  「娘,还有多远?」

  年轻的母亲抬头望望前面的山道,山道的那一头蜿蜒曲折,一直消失在浓荫深处。还有多远?打从天刚亮他们就进山了,一路走来,头上浓荫的缝隙间,直直射下的日影告诉她,现在已是晌午。而前路,却还不知有多长!

  山路崎岖,她的裙脚已经被露水和污土弄得肮脏不堪,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鬓也已蓬乱,丰润的红唇黯然失色。她的肩膀因为长时间的负重而酸痛不堪,一双脚抬起来似有千斤重。有生以来,她就在众人的呵护下长大,几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可是,她没有抱怨,也没有萌生丝毫的退意,至少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这样的征兆。

  她有一张美丽的脸,即使蓬头垢面,也难掩丽质天生。与她娇弱外表截然不同,却是她的眼神。从那眼中你可以感受到黑铁一般的冷邃与坚定:这样一个女人,只要她想做一件事,就绝对要做成!

  问话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张袭承自母亲的小脸清秀非常,只是神色恹恹的,雪玉的皮肤却隐隐透出幽幽的青色。此刻,他正伏在母亲的肩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顺著母亲脸侧滚滚落下的汗珠。

  「累了吗?」少妇回头笑笑,「那就先歇歇。」

  少年点点头,任母亲将他放了下来。少妇打开随身带著的包袱,取出几张薄饼和一些干肉来,夹好了递给儿子。

  少年咬了一口,只觉又干又硬,忍不住皱起眉头。

  少妇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吃不惯这些东西,这山上荒凉,也没有打尖的地方,将就些吧。」

  「娘,咱们为何一定要到这里来?」这是少年一直想问的话。

  「傻孩子,自然是为你求医。」

  「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好大夫?真正好大夫还能到这里来?」少年一脸的不服气。以前家里没发生变故时,什么样的医生找不到?就是江湖上的第一名医,也是他爹爹一张帖子随叫随到。

  「他不是大夫,可是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能治你的病,至少,现在是如此。」少妇悠悠叹了口气,「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求他。便是求他,他也未见得肯给你医治。」

  少年心里暗暗不忿,心想这人好大的架子,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料一阵寒意骤然从心头升起,瞬间如坠冰窟。手一抖,饼子掉落在地。

  「啊……啊……」牙齿不停地上下打战,他只呻吟得两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脸上青气毕现,现在是大暑天,他穿得也不单薄,却仍冻得全身发抖。

  「烈儿,烈儿,难道寒毒又犯了?」少妇抓起儿子的右手腕,只见那小小的手掌心有一道暗青色的线,一直延伸到了手腕上,比昨日好像又长了些。她知道,一旦这青线通到心脉,就是儿子的死期!不,只怕还未到那时,爱子已经被这难以忍受的奇寒给折磨死了!

  心中一痛,将儿子搂在怀里,接触到的身体宛如冰块,霎时间让她打了个寒噤。可她并不在意,只想给儿子多些暖意。

  一个早已在心里转过千遍万遍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那人为烈儿医治。便是要我死也在所不辞!

  ****

  日将西斜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终于到了山顶。

  「就是这里呀?」少年看著眼前几间简陋的竹舍,心中不屑。什么「高人」?还没他家仆人住的好!

  作母亲的哪有不知儿子心意?低声训诫:「烈儿,待会儿娘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乱说话。」

  少年还是不服,可也不敢再说。不知怎的,母亲虽然从未对他疾言厉色过,对她的畏惧却比父亲更甚。

  少妇整整衣装,又将蓬乱的发髻归拢在耳后——在任何时候,她的骄傲都决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失了仪态,尤其是那人。

  清了清喉咙,她朗声叫道:「师弟,无伤师弟,出来见见故人!」

  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出来。少妇又道:「无伤师弟,我是你师姐西门无双,我有急事要见你,请现身。」

  仍然没人答应,西门无双有些沈不住气了,向儿子道:「你守在外面,我进去看看。」径自向竹舍内走去。

  少年就一个人无聊的守在外面,闲闲的打量四周。

  竹舍后面是他们来时的路,都被茂密的树荫盖住。小小的竹舍被几片疏篱围著,疏篱下面随意点缀著几丛小草花。黄色的,紫色的,随著晚风轻轻摇曳,别有一番韵致。

  前方不过几丈远的地方是一片悬崖,对面重峦耸翠,险峻非常,远远的可见一到瀑布飞流直下,宛如一条白练界破青山颜色。少年从未见过这样壮美的景观,完全被吸引住了。

  「你是谁?」

  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发问,少年吃了一惊。这几日的流亡生活,使他有了种戒备的本能。他慌忙跳开几步,双掌护胸,这才定神打量来人。

  身后站的,是个青年男子。他不能准确的判断出,这人有多大年纪,应该比父亲年轻吧?身上穿一件,嗯,是少年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月白色粗麻衣裳,肩上背一个箩筐,里面放的……应该是草吧。

  平头老百姓,穷酸,土包子。少年立刻在心中作出判断。在他的印象中,有身份的人绝不会穿成这样。

  本想别过头去不理的,可是这人的脸倒是真好看呢。其实他的眼睛也不特别的亮,嘴也不特别的完美,五官没有一样出众的,可是不知怎么,凑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让人一时别不开眼。

  「我是凌烈。」糟糕!少年这才想起,母亲是不许他向别人透露姓名的,可是不知怎么,看见这人就全都说出来了。少年有些气恼,反问道:「你又是谁?」

  「师弟!」西门无双这时也走出来,发现她要找的人就在门外。

  青年见到她,神色霎时一变,脸上闪过种种情绪,最终归于淡然。他轻声道:「师姐……」这一声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

  气氛有些尴尬。凌烈好奇地看看母亲,又看看眼前陌生的男人,觉得他们之间说不出的奇怪。不防被母亲一把拉过去:「烈儿,这是你练师叔,快叫师叔。」

  「娘……」他从哪里又冒出一个师叔来?

  听到这一声「娘」,青年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这是你和凌师哥的儿子?」随即悠悠一叹,「他都这么大了,日子过得真快!可惜我久在山中,几乎察觉不到。」

  凌烈感觉母亲在扯他的手臂,只好上前施礼,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声「师叔」。

  青年侧身避过,淡淡的道:「这我可承受不起,谁都知道,练无伤早就被逐出师门了。这一点,还要拜师姐你所赐。」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看得西门无双有些心虚。

  「怎会承受不起?师弟,你适才不是还叫我一声『师姐』吗?可见你心里还有几分香火之情。」

  凌烈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定要低声下气,心想不叫就不叫,有什么大不了?能让他叫声叔伯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纵然现在今非昔比,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认作师叔。

  练无伤语气仍是淡淡的:「在下一时不慎,唤错了称呼,还望凌夫人见谅。凌夫人堂堂昊天门主母,当代女侠,身分何等尊崇,不知驾临我这小小竹舍有何贵干?」

  西门无双惨然道:「师弟,昊天门已经不在了。除了我们母子两个,其余的人都已死难。就连天门宫,也被一场大火烧成白地,什么都不剩。」

  练无伤脸色微变:「那凌……凌……」

  「外子也死于非命。」

  练无伤全身一震:「什么人这样狠心?」

  「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蒙著面。他们武功高强,半夜里趁人不备突然杀来,显然经过周密计划。」

  凌烈在一旁听著,这时大声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我一定会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为爹爹和众位叔叔伯伯报仇!」

  西门无双握住儿子紧紧的小拳头,心下黯然。现在连儿子这条小命也不知能不能保住,还说什么报仇雪恨?

  「凌夫人特地前来,总不会只是要告诉我这个消息吧?」

  冷淡的口气让西门无双心凉了一截,本以为这样说会激起他同仇敌忾之心,想不到他竟不为所动,难道说他真的一点同门情谊都没有了吗?但是明知道没有希望,不试一试却怎么也不肯死心。只得硬著头皮道:「师弟,你来看。」拉开儿子的衣袖,露出那根青线来。

  「阴风掌?这不是已经失传很久了吗?」看到失传已久的阴毒功夫,练无伤漠然的脸上也不禁有些动容。

  「正是。当日偷袭我们的蒙面人中,有一个使的便是阴风掌。外子拼命救护我们母子逃出险地,可烈儿还是不幸中了一掌。师弟,你在昊天门这么久,也该知道只有咱们嫡传的明日神功才可化解。现在昊天门死伤殆尽,我是女子又练不得这门功夫,只有你能救得了他。你就在看在我爹和外……和你凌师哥的份上,救救他吧。」

  她美丽的脸上满是哀求之色,这样的委屈求全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答应吧。

  可是对面的这个人,心却比铁石还硬:「师姐记性还真差,咱们还有交情可言吗?至于师父,的确对我恩重如山,若不是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我也不会让你们逍遥的过了这些年。师姐,你现在来求我,不觉得可笑吗?」

  西门无双脸色惨白,忽然双膝跪倒:「师弟,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只要你肯救我烈儿,要杀要剐都随你,我绝不皱一皱眉头!」

  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练无伤转过身去,悠悠的道:「已经发生的事挽回不了,就算你把命交给我又有何用?不要再白费心机,今天暂且住一晚,明日就下山去吧。」

  凌烈一见母亲下跪,整个人就急了,叫道:「娘,你起来,咱们不求他,我才不希罕他救!咱们这就下山去!」

  西门无双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惨然道:「师弟,你当然不肯救人?」

  背对著脸,谁也看不见练无伤的表情,只见他身子微微一颤,随即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起步向竹舍走去。

  凌烈仍在怒叫:「娘,你起来,我才不要他救!」他拽了几下,想不到母亲竟然真地跟著他起来,心中大喜。「娘,咱们回去吧。我就不信没人能治我的病。等治好了,我第一个回来找他算账!」

  西门无双摇了摇头,拉著儿子走开几步。忽道:「烈儿,你要记得,将来学成了武功。一定要找出凶手来为咱们昊天门报仇。」俯下身子在儿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娘……」凌烈被母亲反常的举止弄得糊涂,无措的叫道。

  西门无双转过身,向著要进屋的练无伤嘶声叫道:「师弟,你记恨著我,我便把命偿给你。这孩子,就求你好生照料了!」一句话说完,突然之间飞身而起,向著百丈悬崖冲了过去!

  「你……」练无伤听出不对,起身去追。可两人之间实在相距太远,待他赶到崖边,只来得及抓住西门无双的一片衣角,眼睁睁看著她像落叶一般从悬崖上坠落下去!

  「娘!」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山谷。

  凌烈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变惊呆了。待得奔到崖边,只见山壁陡峭如削,哪里还有母亲的影子?

  他兀自不死心,伏在崖边一声声地叫唤:「娘!娘!」可是任凭他声音再怎么哀切,叫得再怎么声嘶力竭,也不可能有人回答他了。只有那悠悠的山谷,似乎也在为少年感到悲哀,将他的呼唤声远远送了出去。

  凌烈叫了几声,终于明白母亲再不会回来,泪水浸湿了脸庞。

  突然,他一跃而起,揪住呆立一旁的练无伤,嘶声道:「是你逼死了我娘,还我娘命来!」一拳朝他脸上打去。

  练无伤微一皱眉,侧身避过,冷冷地道:「你冷静些。」

  当此情况之下,便是个成人也难以「冷静」,何况凌烈一个孩童?心里只想著「这人便是杀我娘的凶手,一定要他偿命」,一味的乱踢乱打。他本学过几年功夫,可急怒之下,全然不成章法。

  练无伤知他甫遭丧母之痛,心绪激荡,也不跟他计较。每当他拳脚过来只是轻轻避开,并不回击。

  凌烈见怎么也打他不著,又急又怒,索性扑上去将他紧紧抱住,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就是一口。

  练无伤吃痛,一挥手将凌烈甩落在地。抬手看自己被咬的地方,只见两排牙印宛然,已然殷红一片。

  凌烈还想爬起来再战,突然之间打了一个寒噤。他心头一凛,果然,那股熟悉的寒意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

  好冷,好冷……

  谁来帮帮我,我好冷。娘!

  一股热流慢慢流入丹田,好舒服……

  谁?是谁?记得他以前犯寒毒的时候,娘都点起火盆,再用被子紧紧将他搂住,然而那些并不能为他减轻多少痛楚,可这一次不同,连四肢百骸都渐渐的活络起来。

  凌烈张开眼睛,见练无伤正半跪在身前,一只手掌抵住自己的背心,那暖意便是从这手掌上传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出发生了什么,继而「腾」地坐起,一把推开练无伤:「走开,我不要你救!你逼死了我娘,我死也不要你救!」

  练无伤冷冷地看著他,见他脸上青气尽散,知道暂时性命无碍,便站起身,说道:「我并不想救你,只是你娘将你交托给我,我不忍违了死者的心愿。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我会早晚运功为你驱毒,直至寒毒尽退为止。」

  凌烈坐在地上,用力推他的双脚:「走开,走开,我娘都死了,你才来这里假好心,我不希罕!不希罕!我情愿跟我娘一起死了!」他在地上撒痴打滚,眼泪鼻涕尘土弄得满身,直是不可理喻。可是任他怎样推拉,眼前这双脚就好像牢牢钉在地上,始终不移开半步。

  猛然间,他只觉后项一紧,身体升至半空,却是被练无伤揪住衣领提了起来。他又惊又怒,叫道:「你干什么!」手足乱舞,不断挣扎。

  练无伤几步来到崖边上,将提著他的手伸出崖外。

  凌烈身子悬在半空,只有衣领握在练无伤手中,顿时不敢再动。内已慌,色仍厉,一味叫嚣:「你这恶人,疯子!到底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练无伤似笑非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随你娘去?现在我便成全了你。怎么?又怕了?」

  凌烈怒道:「谁怕了?」

  「很好。」练无伤一抬手,将他的身子抛向半空。

  想到身下就是深渊,凌烈手脚一阵麻软,忍不住放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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