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倘酒鬼喝就够累了,不须再搭理我了。」周呈晔懒懒说着,至于口中的酒鬼,大伙心知肚明。「否则你今晚肯定出不了宫。」
「出不了宫,全都到毓灵殿睡不就得了。」
「你没瞧见人家新婚燕尔?别老是说话不经脑子,别靠太近,省得将蠢病染给我。」周呈晔叹了口气,挪开一步,不想跟他站得太近。
「周呈晔,你该不会忘了本王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随时都可以挂冠求去。」
燕奇临喷火似的黑眸直瞪着他,随即勾上周奉言的肩。「别理他了,喝酒去。」
「王爷,就算要喝,也等我送丫儿出宫。」
「她怎么啦?」
「她身子不适,我让她回府歇着。」
燕奇临浓眉一挑,笑得一脸暧昧。「可真有你的,周奉言,你忍很久了吧,下手都不知道分寸了?」
「王爷……」周奉言俊脸微赧,庆幸一旁于丫儿压根没听懂话意,只是不解地蹙起眉,疑惑的目光不住地盯着自己,盯得他脸发烫,只能轻咳一声掩饰。「我先送她出宫。」
「得了,在这儿能出什么问题,让本王的人跟着。」
「可是……」
燕奇临不耐地回头道:「给本王听着,护送周夫人回府,谁敢劫人,哪怕是皇亲贵胄,立地格杀!」话落,拍了拍周奉言的脸。「放心了没?」
「原来王爷已经知道了。」他佯讶道。
「就是知道老三回京了,本王才回来凑一脚。」
周奉言笑意更甚,只因一如预料。冀王和靖王不对盘,虽说不曾正面冲突,谁也不踩谁的底限,但他想试试冀王待自己有几分情,才会差人把靖王被丫儿所伤的消息散布到北方大郡。
在丫儿伤了靖王之后,可说是开战的第一哨,逃避不了了,如今京城多个冀王在,多少还镇得住靖王,要是能再将周呈晔拉进同一阵线,他的心会更安稳些。
「喝酒了,傻笑什么?」燕奇临勾住他的肩,回头对着于丫儿道:「丫儿,你家相公就借给本王了,你好生歇息。」
于丫儿轻点了点头,再朝周呈晔行了个礼,便让燕奇临的侍卫和双叶、舞叶给簇拥着离开。
她想,冀王应该是友不是敌,爷能多与冀王往来是好事,而周呈晔身为盘龙将军,又是百年一宗,爷跟他们在一块,她也放心了些。
突地听见前头有人说:「见过王爷。」
于丫儿缓缓抬眼,果真就见燕禄成领着一队禁卫走来,不闪不避,那双不善的眸正穿过人潮直睇着自己。
「退下。」燕禄成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冀王侍卫退下。
「靖王爷,冀王爷有令,要卑职护送周夫人回府,不得有误。」带头的侍卫江辽低声说。
「什么时候冀王和周夫人这般有交情了?」燕禄成佯讶笑着,随即敛笑。「你算什么东西,给本王退下!」
刷的一声,在于丫儿前方开路的侍卫立刻抽出长刀。「冀王有令,谁敢劫人,哪怕是皇亲贵胄,立地格杀!」
燕禄成微眯起眼,哼笑了声,猩红的唇扬开了笑意。「说什么劫人,本王不过想跟周夫人闲聊个几句,周夫人也该有话对本王说吧。」
江辽回身请示着。「周夫人的意思是?」
「王爷,那日妾身失了理智,误伤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于丫儿垂着脸朝他福了福身。
哪怕对他有天大的不满,她都不得发作,尤其身在宫中,更不能再失了理智害了爷。
「隔着这么多人说话,周夫人猫叫似的声音本王可听不见。」
于丫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要向前几步,却被双叶和舞叶拉住。「不碍事,就上前跟他说上几句,你们都在我身后护着,他还能如何。」
舞叶忖了下,便和双叶一道跟在她左右,神情戒备。
「妾身日前误伤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于丫儿走到他面前两步外,朝他福身致歉。
「你现在是周奉言的人,本王就算跟老天借胆也不敢再动你半分,你这道歉也就省了吧。」燕禄成黑沉的眸近乎贪婪地注视帷帽后的她。「不过,敢嫁给周奉言,也难怪你敢刺伤本王。」
于丫儿不解的抬眼,还未问出口,便又听他道:「难道你不知道,凡是嫁进周家的女人,最多只能活到产下子嗣?」
于丫儿狐疑地看着他。
「王爷,那只是传闻。」双叶急声道。
双叶的辩解等于间接证实了这事,教于丫儿不禁朝她望去。
「本王和周夫人谈话,哪里轮得到你这贱蹄子插嘴,嗯?」燕禄成轻哼了声,面上笑意不减,带着几分寻衅。「看样子周夫人是被蒙在鼓里了,你们这帮为虎作怅的恶婢,分明是存心要看周夫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舞叶沉着脸,拉回双叶,粉拳紧握着却又不得发作。
「王爷,那恐怕是外头传闻罢了。」于丫儿寻思半刻才道。
不过说真的,她还真没听过这种传闻。
「传闻吗?那么你回周府问问吧,周家主母到底有哪一个能活到子嗣长大的。」燕禄成笑了笑,从她身旁走过,又停下笑睇她道:「至少你该知道周家寻姻缘都是透过族长卜卦,找出特殊生辰八字的姑娘,再由周家人寻来为妻的,因为只有寻来的女子才能为周家产下子嗣。」
于丫儿攒眉忖度。族长卜卦?周家族长不是去世已久,什么时候卜的卦?况且,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从不知道周家竟有这些秘密。
卜卦寻妻这事她确实不知情,但周家主母……爷的娘亲确实是产下爷之后就去世,是巧合,抑或者真是如此?
「王爷的意思是,周家新妇皆会死于意外?」
「就是,瞧瞧周奉言多狠的心,娶你进门对你百般呵护,不过是为了要让你产下子嗣罢了,可惜了一个美人儿,等着香消玉殒了。」燕禄成打从内心感到可惜,这到嘴边的肉就这么没了。
「王爷此言差矣,奴婢的主人不会——」
「这儿有你说话的分吗?周家的小奴。」燕禄成冷声打断舞叶未竟的话,瞅着于丫儿微颤的身姿,哼笑了声,径自朝干天宫的方向走去,后头浩浩荡荡地跟着一队侍卫。
于丫儿发着颤,但不是因为恶寒。
待燕禄成离去,舞叶才细声地道:「夫人,不要听王爷胡说,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回府吧,我要查周家族谱。」她要应证她的想象是不是真的。
第9章(1)
松华园的露池台上,周奉言与燕奇临、周呈晔把酒言欢,瞧着底下百官纸醉金迷的丑态,燕奇临笑得嘲讽。
「瞧瞧,这些家伙在宫里醉生梦死,压根不知道外患内斗,一个个只想着自个儿的权势和地位,一想到本王是为了护卫这种人在边关奋战,本王就一肚子火。」说着,恼火地拿起玉杯就往下砸,压根不管砸到了谁。
底下有人哀叫着,燕奇临乐得打算再拿壶酒伺候过去。
「王爷息怒。」周奉言赶忙阻止。「边关有王爷在,安居乐业的是百姓。」
「百姓有没有安居乐业关本王什么事,本王只要护得了你们这两支周家就够了。」
说着,整个人靠近周呈晔。「怎样,有没有很感动?」
周呈晔凉凉瞥了他一眼,呷了口酒,很敷衍地说:「太感动了,我都快哭了。」
「……眼泪在哪?」
「寄放在我妹子那儿。」
「啐,没见过这么疼妹子的男人,她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子?」这个鬼见鬼怕的家伙,竟在他妹子伤重时落泪,差点没将他吓死。
「她不是我亲妹子,我疼她?」周呈晔不禁摇头,对着周奉言道:「别再让他喝了,他喝了酒更蠢了。」
周奉言憋着笑,轻咳了声。
「你这个混蛋,当年本王帮你毁了一馆时,你都没谢本王。」
「我谢你个鬼,那家一夜馆是谁开设的?」周呈晔横眼瞪去。
「是里头的人搞的鬼,跟本王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但也脱不了关系……混帐,我愈想愈是光火,要不是你设一夜馆,我家妹子怎会遇到那灾事?」周呈晔拍桌站起,琉璃般的黑眸闪动着怒火。「全都是你这灾星搞的鬼!」
「好了好了,都过去都过去了,凌春现在不是好好的。」周奉言见周呈晔真动怒,赶忙劝和。
「当初要不是你劝我,这家伙我是压根不想再见。」
「去你的!在你妹子面前乖得像猫一样,在本王面前装老虎啊!」燕奇临带着几分微醺,跟着拍桌站起,好好一张八角云石桌,上头已经裂了两条纹,边边都快掉了。
「你们……」周奉言头痛地捧着额,没料到只是喝个酒,说着说着两人就斗起来了,但不能让他俩真斗起来,往后还有许多事得要他俩协助才成。
正准备起身劝和,余光瞥见底下有抹光掠过,教他不由得往露池台底下望去,就见一个男人身穿玄色镶金丝的锦袍,让宫人领着往干天宫而去,他不禁微眯起眼,直觉得古怪。
宫中怎会出现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身形一晃,被燕奇临给扯了过去。「周奉言,你给本王评理,他这家伙是不是忘恩负义!」
「我去你的忘恩负义!」
「等等等等,你们两个歇口气先替我瞧瞧,黄公公要领进干天宫的那个男人是谁。」周奉言往不远处一指,两个都已有七分醉的男人跟着往外瞧。
「那不就足高钰?」燕奇临呋了声道。
「怎是?」
「是高钰没错,今儿个才到巴乌城,住进了迎宾馆里,大概会留个三四天吧。」周呈晔狐疑地看着周奉言。「奉言,你是醉了不成,真要论起来,咱们三人之中见过高钰次数最多的应该是你,你怎会认不出来?」
周奉言整个人呆住,说不出话。
高钰是已被大燕灭国的大定国皇子,四年前高钰的父皇企图造反,被燕奇临镇压杀害后,皇上为了羞辱高钰,将高钰封为丰兴的一郡之主,派龙图营看守着,但每每宫中喜庆大宴,又会特地把他从丰兴带来巴乌,羞辱冷落个几天再派人送回丰兴。
而他身为宫中神官,安排一些庆典祭祀,总是会与高钰见上一面,所以他光是一年见到高钰的次数,恐怕就不下五次。
但他认不出那是高钰……因为那根本不是高钰!
「怎么了?」燕奇临勾着他的肩膀。
「他真的是高钰?」毫无相似之处,他所识得的高钰是懦弱无能,说起话来唯唯诺诺,支吾其词,怎会是眼前这身形高大又面容噙着噬人邪气的男人。
燕奇临不禁放声大笑。「呈晔,这家伙醉得比咱们还严重,他竟然连高钰都认不出来。」
「跟你没那么熟,不需要叫这么亲热。」周呈晔毫不给面子地道。
「你这混蛋,本王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
「你连有脸的东西都不敢吃了,还能给谁脸呀!」
周奉言压根不管身后两个人是真的打了起来,径自下了露池台,忖了下,假藉祈福之名前往迎宾馆。
确定高钰入住迎宾馆里规模最小的起云院,周奉言斥退了守在院前的禁卫,疑诧起云院里竟没有半个下人,意味着高钰是独自前来,一个每每进宫就颤若秋叶的男人,何时胆大到独身前往?
年初,他才见过高钰,分明不是那张脸,为何现在却换了张脸?不,也许该说,不是换不换的问题,而是旁人看他是高钰,唯有他看见了那个男人的本质。
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喜好,好比上一世的燕奇临不过是个懦弱怕事之辈,被远放北方大郡也不敢吭上一声,最终水土不服死在北方。这一世的燕奇临他从小就与之亲近,教导他伴着他,让他成为一个无法无天的狂人,再利用周呈晔入仕为官,让两人交好,将他操控为手中的一枚暗棋。
而高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改变他的个性本质,他不是高钰,只是一个拥有异法,假冒高钰的奇人。
而他……会不会就是自己等待许久的契机?
一阵脚步声接近,他就站在门边上,等着开门的一瞬间,但脚步声停了,男人莞尔的笑声先起——
「想躲在我的房里,好歹找个女人。」
懂武吗?周奉言推开了门板,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在下大燕神官周奉言,见过大定郡主。」
高钰直睇着他半晌才漾着玩味的笑,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郡主贵人多忘事,以往郡主进宫时,皆是下官经手安排郡主的席位。」
高钰笑眯了沉而凝威的眸。「不知道周神官前来所为何事?」
周奉言黑眸眨也不眨,笑意从眸底开始蔓延。「下官有笔买卖想要和郡主谈谈。」
是了,是他等待许久的契机……姑且不管男人是谁,这机会他是不会放手的!
「好啊,说来听听。」高钰直睇着他那张宜男宜女的面容,心的某处在骚动着,震撼不已。
回到周府,于丫儿妆容未洗,曳地罗衫片裙不换,坚持要看周家族谱。
两人对看一眼,双叶蹲在于丫儿的面前,轻声解释着。「夫人,约莫一百年前,周家人娶了他国姑娘后,从此周家子嗣每一隔代就会出现一个拥有异能的人。」双叶将周家的历史娓娓道来。「但不知是福还是祸,自此周家迎亲,嫁入门的女子总是因故去世,最多是在生下子嗣时死去。」
「果真如此。」她倒抽口气。
「夫人不要误解,确实周家男人不管娶的到底是谁,娶了几名妻子入门,下场都是一样的,可同样的,周家的男人年寿都不长,而且注定孤老。」双叶面露悲伤地道。
于丫儿惊愕地抓住她的手。「什么意思?难道你的意思是爷他……」
「我不知道,我希望不是如此,可是就我所知,老爷年寿三十一,老太爷年寿三十四……族谱上记载的周家男人,无一人能活过四十。」双叶说着,红了f爱笑的眼。「也许是拥有异能所致。」
于丫儿直瞅着她,唇色发白。「怎会有这种事……」
她才刚明白上一世里为何爷不肯娶她,反而娶了公主,爷不是不爱她,也不是背弃她,而是不能也不敢娶她,那是他爱她的方式。如此就可以解释,他那时为何变得淡漠,甚至可以解释为何昨儿个他不与她同房!
「夫人,请原谅我不敢告诉你这件事,实在是爷极宠爱你,我怕你知情后——」
「双姊,我不在乎,人生在世,无常相随,谁都不能预测未来,我只在乎在世时开不开心,爷开不开心。」如今想来,原来他们能够相守的日子竟如此短暂,怎能不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