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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梦 page 6 作者:岳靖

  她眼角挂泪、眼睫沾湿,咳了一声又一声,声声成串,无法言语。

  「祭先生,你怎么可以给她喝烈酒……」潘娜洛碧急走过来,拍抚景未央背脊。「你不可以傻傻地喝呀——」眼神半嗔责地瞟掠祭广泽,她在景未央耳畔轻声低语:「疯子喝的酒,兑过水还是很烈的……」

  「我觉得很好喝……」景未央咳声趋缓,视线微转清明,瞧见拿走她杯子的是罗煌。

  罗煌递出方帕,说:「滴着了。」指她迭襟裙衫上贪饮的迹渍。

  潘娜洛碧接拿少年的方帕,帮少女擦拭脸上泪光和胸前酒水。

  「麻烦你再给她一杯水。」罗煌对潘娜洛碧说,他不准备还她那杯好喝的饮料。

  景未央冷颦眉头。「你以为……」音调不受控制地软柔含糊。「你以为你是谁?杯子还我……」白皙手心朝他要讨。

  罗煌目光凝在她细致、泛红的脸庞,沉吟三五秒,把她饮剩的酒水喝掉,还她杯子。

  杯里这下只有柠檬片。她狠瞪他一眼,柔荑收握成拳,不接酸涩滋味,径自走向餐桌。

  潘娜洛碧对罗煌摇了摇头。「你怎么也喝呢?别醉了……」美颜带着没辙似的淡笑,她移身去照料微醺的景未央。

  「怎么?罗家的小鬼——」

  罗煌正视始终在看戏的祭广泽。

  祭广泽昂首饮酒,微眯星目,睥睨罗煌。自投罗网的鱼儿,岂难掌握?他鄙夷一笑,视线落至小鬼手上的杯子。「决定留下用完餐再走?」

  罗煌定眸,毫无回避地说:「打扰了。」直朝餐桌走去。

  景未央歪斜地靠在垂着帘束缨穗的窗户边框,潘娜洛碧正递给她一杯新水。景未央喝了一口,说这不是,她的杯子不是装这个,是戴奥尼索斯的神秘饮料。潘娜洛碧笑着告诉她,戴奥尼索斯的神秘饮料是葡萄酿制,早前那个麦子做的,是毒药,已经被她的护卫骑士喝掉了。景未央听得迷迷痴痴,再问是不是她的管家来了。潘娜洛碧说,今晚访客只有他们两人。

  潘娜洛碧将景未央和罗煌当成一起的,明明他们不同时间来访,对了一段词后,喝了同一杯酒水,就成了一起的一对?潘娜洛碧为自己这样想法感到好笑,彷佛她是乱射金箭的邱比特,不是潘娜洛碧。

  「祭先生——」美眸巧瞪,微笑寻望她的老板。

  祭广泽双脚立定,离餐桌两公尺,细瞅她脸部表情。每当那张娇丽容颜出现鬼灵精似的神采飞扬,就是她要奉献她自认的妙意的时候。

  「以后有年轻情侣的角色都让他们演。」她说。

  他的剧作未曾出现过少男少女梦幻情侣,少男少女在他的创作中不会是情侣,他不搞纯纯的puppylove,但在他们长成世故大人前,弄个「苍蝇王」式的「蓝色珊瑚礁」会是个不错点子!

  祭广泽眉眼一亮。「你真是我的缪思!」大跨步,抱起他的女奴,猛转两圈,放下她,给她空杯。「酒,倒满送进工作室。」

  旋足走开。

  「饭呢?」潘娜洛碧晕着头,走起路来特别婀娜多姿,她跟他至楼梯口,拉住他的手。「你一口都没吃——」

  「我允许你把我的份吃光。」祭广泽斜咧嘴角,拍拍她柔细皓腕。她松手,他长腿一提,下楼去。

  她又叫:「客人还在呢——」

  他没回答,沉浸在新构思之中,弯出楼梯间外。

  「潘娜洛碧,马上过来,别忘了酒。」看不到人影,他的命令依然强势。

  「讨厌……还说什么允许吃光晚餐……」潘娜洛碧嗔瞪美眸,嘟囔几句,回小餐厅里。

  餐桌那头,少年和少女坐在面窗、相邻的两张餐椅。少女不知何时趴下,脸庞偎贴桌面,眼蒙眬,对住品尝道道料理的少年。

  「好吃吗?」

  潘娜洛碧走近两人背后,听见景未央问着罗煌。

  「很美味。」罗煌说:「你要不要尝一点?」

  「嗯……」景未央应声应得绵绵嫩嫩,像梦呓,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又说:「我的手怪怪的……」头也是,整个身体有股钝重,同时亦感某部分是飘飞自在的,要窜向天际一样轻,好奇怪。

  「我是不是病了?」可是怎么会这么舒服?她觉得自己在扩大,像气体、像液体,流逸于无形。

  「嘿——你有没有看到伊洛士……他是不是找不到我……」因为她散掉了,成了树叶、成了云、成了雨,还成了不会结果的苹果花……

  少女醉了,语无伦次。少年妥着汤盘里温烘喷香的松蕈清汤,手掌往少女颈后包绕,将少女脸庞托扶起来,喂少女喝汤。汤汁淡金的色泽与灯光相同,暖人胃也暖人眼。

  这真是令人泪下的画面!潘娜洛碧好想哭。两个相配的孩子到现在还对着戏?没错。故意对给她看!对得和谐、完美、烂漫而纯净,使她不敢上前为祭先生倒杯酒,就怕有人跳出来喊卡、喊NG。

  「好喝吗?」汤液在她唇畔闪润,他取口布帮她擦了擦嘴。

  她点头舔唇。「没有了吗……我能不能再喝一点——」

  他瞧见她粉红的舌尖,放下口布,低抑嗓音说:「可以。」

  少年像在灌溉需要滋养的娇嫩花苞,温柔地继续喂着少女。

  潘娜洛碧这会儿会心微笑,悄然退离。

  好长一段时间,银匙舀汤偶尔碰响瓷器的细脆声取代了交谈。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外头雨也歇了,静得出奇。窗扉蒙染鹅毛黄,世上就苹果花屿的雨后月华如此明朗饱满,辉泽反射雨滴,烁缀点点碎星。

  望着窗,景未央喝下罗煌喂的最后一口汤,发出比瓷器清腻悦耳的嗓音。「雨停了——」

  「嗯,」罗煌微移托扶她脸庞的手。「雨停了。」

  她笑了一声。「好痒……」

  他的小指摩着她下颊,她缩了缩脖子,已经可以自己抬头,无须借力于他。

  罗煌说:「抱歉。」缓慢地收回手,他握了握掌中余留的馨香。

  「那是你吗?」她指着窗上倒影。「你叫什么名字?」

  「罗煌。」他盯着她仍醉红的侧脸,回答她的问题。「那是我,你也在那儿。」在他的旁边。这次不演戏,酒精让他见着她的笑容、感觉她是热的。

  「罗煌……」她轻吟他的名字。「罗煌,你认识伊洛士吗?他不来……你带我回家好吗?你知道我住在哪儿,对不对?」

  坐在这儿很好,可是她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伊洛士不见了。她信任身旁这个罗煌。他喂她喝汤,她知道他喂她喝汤。他一口都没喝,舍不得喝,全保留给她。

  第3章(2)

  景未央转头看他拿起一只水杯,杯里没有水,只有柠檬片。桌上摆了好几个水杯,都装着水,没缺柠檬片,他却选中没有水的。她笑了起来,说他是不是喝醉了。她尝过酒的滋味喔,嘘——这事不能告诉伊洛士。伊洛士反对未成年喝酒,但是伊洛士曾跟她说,她得与哥哥一样有个继承者,这对Red  Anchor很重要。她的身体早可以生下一个继承者,哪还不能喝酒呢?

  她的醉言醉语,流露叛逆一面。

  罗煌没回应她,挑起杯底的柠檬片,含进嘴里,酸味漫开。

  一个继承者吗……她才十三吧?他想,她绝对不超过十四!比他离成年还远,竟已谈论继承者。人们不是该先谈恋爱吗?

  「景上竟是跟他妻子谈过恋爱,才有继承者。」声调若有所思地幽微浑沈,视线穿透窗上倒影,遥飘夜色尽头,他咀嚼着,咀嚼着汩汩无止的满口酸汁。

  「那是什么滋味?」女孩语调懒柔,带甜味。

  罗煌回过头来。景未央柔荑支颐,歪垂的姿势似要将脸庞再一次贴伏桌面。

  「那是什么滋味……在你嘴里……」这口气,浮泛睡意。

  罗煌看着景未央带笑的虚幻表情,伸手摸摸她的眉眼。「你想尝吗?」

  「嗯。」景未央眨一下浓密睫毛,眼睛闭上了,撑拄颊畔和桌面的手臂无力地滑平。

  罗煌捧住她的脸庞,她张眼,又掩合,他随即将嘴往她唇上压,让她尝那滋味——

  怎能不恋爱,就谈继承者?

  景上竟说神都需要爱情了,何况人。

  她应该和他一起尝这滋味。

  罗煌将嘴里的柠檬片分给景未央,用舌尖顶进她唇中。她跟着他搅动,一个抽气,略带苦涩的清酸通过她咽喉。

  他放开她。她睁眸,芙颊透红,不单是喝醉的红。

  「好奇怪……」她瞅他一眼,低垂眼帘。

  他说:「你喜欢吗?这滋味——」

  「嗯,酸酸的,我刚刚有尝过,我记得……」她柔缓趴回桌上,闭眼欲睡。「是毒药……潘娜洛碧小姐说是毒药……」嗓音闷弱,脸埋在纤柔的肘弯内。

  罗煌抚着她披下桌缘的美丽棕发。「别在这边睡觉——」

  「那么……」她微抬脸庞,换边,再趴伏,眼睫半掀,像在看他,或者看一个梦,半醉未醒的她变得爱笑、会笑,唇角勾抿即是可人甜蜜,呢喃式的语调柔情传递。「罗煌,你是那个护卫骑士吗……罗煌——」

  她记得他的名字了,喝醉更加记得、记深。

  「罗煌,你带我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住在哪儿——」

  「我知道。」罗煌挪移座椅站起,双手揽抱她清瘦的身躯,说:「我今晚还要住在那儿——」

  你的房子、你的梦里。

  我们一起尝——

  尝什么?

  经典里面说的滋味——

  苹果吗?可是,苹果花屿的苹果树只开花,不结果的。

  不结果,如何有继承者……

  街边的电视墙中,年轻男女坐在树下,眉目生辉共食甜美果实。那像是圣经故事,搬到苹果花屿,变成浪漫奇拔的爱情剧。

  罗煌背着景未央走过那一幕幕。她在他背上睡着了,芳煦气息均匀地吹吐他耳后。这不是故意,却像恶作剧。

  新月威力不足,重现没多久,再次遭夜之雷云吞袭,不到三分钟,雨滴打得行道树沙沙响,落下不少苹果花。花开期总是遇上狂雨,几天下来,花掉光了,自然没结果。

  担心景未央像苹果花一样受雨,罗煌在店名「空间」的餐馆遮檐下停留。

  雨线密密麻麻织挂成帘,行道树影模模糊糊,像电视屏幕坏掉。

  看不清,难分辨。是苹果吗?这种一年四季都吃得到的果子,在这儿的树只有花,如此一来,苹果花屿不会有人犯亚当夏娃最初的罪?这是神的预示?或者仅是品种改良开花不结果的苹果树,娇艳落瓣,比樱花还美,比玉兰还香。

  罗煌视线专注雨中路树,背上绕覆一弯柔软暖泉,也许在他分神的一刻,就流过、消失。

  无果也罢。

  无果也甜。

  他呼吸雨中神秘沁香,心定神固。

  无果对他不影响,没人跟他讲过得有个继承者。

  罗煌突感背上的景未央不只像会流过、消失的暖泉,更宛似一根羽毛,轻得可怜,会被风卷吹。他把她抱到身前,搂紧了,走往店家门厅的候位座椅,坐下来。

  一个人影急忙推门出来,不是服务人员,是用餐用一半接到难搞客户来电的汤舍。

  「我先吃个饭,反正你也要和你美丽的女奴共享晚餐——」顿住语气,听对方凶骂,找机会插道:「你交代的工作,我哪敢拖……我知道我欠你一大笔——布景草图我全画好了,前天拿给你看过,你当时烂醉——」对方结束通话,他来不及展开全面反击,又一次败下阵。

  「可恶!」啐了声,汤舍收线,决定将晚餐吃个彻底——甜点、浓缩咖啡、消化酒缺一不可——喂饱自己,再去理那个欲求不满、发酒疯的孤爵。「潘娜洛碧真是的,没好好伺候野兽吗……」自言自语,足跟一转。

  「你好。」一双年轻炯亮的眼睛对上他。

  汤舍明显惊诧。「大爵士的儿子!」他完全没注意到门边的红唇造型沙发坐了人。

  一个人,不,一个少年,一个抱着少女的少年!他坐姿大气,彷佛怀中少女为他所掳获。他的手恣意抚着她的发,好像在思量着该怎么吃了她。

  汤舍揉揉眼睛,抬望天花板那盏不真实的梅杜莎头颜吊灯,再看少年。他怀里的少女是景未央!「你这样抱着你姑姑在这里做什么?你父亲呢?」话问得很快,汤舍自觉这一天从早到晚,很难抑住气。

  先别说少年少女有血缘关系,是姑侄;若有个家伙如此这般抱着、摸着他女儿,他铁定宰掉那不要命的小浑蛋!

  罗煌收起掌中用来摄吸景未央发间湿气的方帕,不忙不乱地说:「可否麻烦你叫一辆车?」

  「叫车?」汤舍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我帮你叫一辆车?」详细问道。

  罗煌点头,半垂眼眸盯着景未央。

  汤舍皱折眉头。景上竟这个儿子未免太狂妄!「你还真是得了你父亲景上竟的真传,那家伙好的不传,专传坏——」

  「敝姓罗,」罗煌开口打断汤舍。「罗煌。」他早上曾经这么对汤舍自我介绍过,显然这方式不够清楚细腻。

  汤舍或许以为他从母姓,硬是要误会。

  罗煌改以汤舍的方式说:「荆棘海罗布尔瑞斯有头有脸军队武术教官罗本的儿子,我母亲魏末,人称心灵疗愈歌唱家,罗布林瑞斯一半以上退伍将士靠她的歌声抚平战争所受的内心创伤。另外,我还有两个弟弟——罗炀和罗烽,亲叔堂叔二十一位,我的家族至今尚未出现称谓『姑姑』的女性。」

  他和景未央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汤舍听明白了,显微镜下观察染色体分裂般的明白。「你不是大爵士景上竟的儿子?!那家伙早上说你是他儿子,耍我吗?」

  存心向他这个失去女儿的父亲炫耀!

  「他说我『算是』他儿子。」罗煌还原景上竟早上的说法。「在苹果花屿,他算是我的监护人。」

  汤舍盯着少年。这少年,姓罗名煌的少年,双眸黑凝透澈,头发蕴蒙水珠反射梅杜莎释放的橘黄光芒,依然未现一丝棕金。

  「好、好,我清楚了。」频点头,嗓音有点咬牙,汤舍摊手。「就算你不是大爵士的儿子,这么抱着未央坐在这儿是怎样——」一靠近,嗔着酒味。「你带她去喝酒?」语气转为严厉。

  「你居然带她去喝酒!还让她醉得不省人事!」汤舍跳脚了。

  「我不清楚苹果花屿哪里有未成年进得去的酒吧。」罗煌淡淡表示。

  言下之意——他要知道,一定带她去!

  汤舍瞪大眼。「我想,我有必要和你的监护人谈谈,你这个不良少年。」虽然很淡,但他闻出这毛头小子也喝了酒。他不晓得两名未成年者在哪儿喝的酒,不过这种感觉像耶和华得知亚当夏娃偷吃苹果……那条邪恶的蛇是少年本身?还是谁?

  父亲真是一个教人劳累的身分,特别是见不着自己的女儿,看到和女儿年纪相仿的女孩,情感上的投射轻易引出了父亲的神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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