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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 page 4 作者:雷恩那

  鼻息促急,长发披乱一身,她螓首微抬,淡淡揭开墨睫。

  那张额角犹带血瘀的苍白脸容瞧起来万分狼狈,如雪的唇瓣却化开一弯浅弧,骄傲哑喃:“我不怕你……”手仍握在剑柄上,忍痛般地绷了绷洁颚,对那面无表情的男人又道:“我不怕你……你的眼迷不倒我,你、你迷不走我的魂……”

  银蓝辉芒收敛在瞳心深处,不张扬、不流乱,此时此刻,他的眼斯文冷肃,涵义深邃。

  盆中火陡地窜燃,火舌拼命缠卷,洞室中松香更浓。

  在荧荧火光中,天枭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女子那张痛苦又傲气十足的脸,看着那朵骄傲的笑花,看着那双骄傲的眸子,她眉宇间不认输的神气让他左胸微绷、思魂微乱。

  他脸色一沉,神情古怪,隐隐察觉,她浮泛傲气的玄瞳,竟也有迷人心魂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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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绪笃定,不仓皇惊乱,白霜月已然明了,她原来有足够的力量与那魔头相抗衡。

  她不惧死、不怕肉体的折磨,即使他故意用一些下流手段欺凌、羞辱,甚至强取她清白,只要神智不为他所夺,便无所恐惧。

  被囚在雪峰上约莫已过半月。

  那一夜她自戕过后,在大腿上留下一个甚深的刺伤,神智清醒凛厉,以为还得对付另一波劲力更强、更汹涌难逆的迷魂大法。那双琉璃眼的主人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他定要再三尝试,屈服她的心魂,软化她的坚持,进而操纵她的意志。

  然而,他竟未如她所想。这一点倒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短剑尚刺在腿肉中,她但凭一股傲气撑持着,只见他俊容阴晦难测,而目辉多变,尽是分辨不出的东西,在她脸上深沉流转。

  她猜测不出他的心绪,模糊感受到他像是发怒了。

  她不懂他因何不悦,就如同她不懂为何他没再试图迷乱她,却是挥袖连点她右腿几处大穴,止住鲜血溢流,跟着制伏了她的抵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拔掉那柄利刃。

  剑尖倏地拔出的一刹那,她小脸痛得惨白、血色尽褪,黑幽幽的眼直瞪住他下放。他同样凝注着她,抿唇不语,也不在乎她咬牙切齿的发怒神情,只是似乎变得更阴沉寡言了。

  封穴、止血、拔剑、裹伤,他动作一气呵成,尽管她百般不愿,心存质疑,但在他专横蛮行之下,根本不容异议。

  石洞外,昼与夜的变化,日轮与月辉的交替,仿佛与她无干了,时光的流逝变得十分模糊。

  每日,有位大娘会按时候送吃食和饮水过来。白霜月后来才察觉到,洞中石壁上有道暗门,来人在外扳动机括,暗门便能开启,大娘每每从那道暗门送饭菜进来一趟,她便用短剑悄悄在床柱上划一小横,让她能粗略算出究竟在洞中过了多少时辰。

  大娘身形略微矮胖,年岁在五十上下,黧黑的圆脸常是面无表情,双眼垂敛,不管白霜月如何试探询问,她像是听不见,亦从未开口说过一句。

  或者,大娘当真既聋又哑,也可能是无意间中了天枭的迷魂,教那双诡眼一扫,便永世听命于他,当他最最忠诚的奴仆。既是最忠心的奴仆,主子要她不听不语,她自然彻底遵从。

  从大娘口中打探不出个所以然来,白霜月倒未感到沮丧,至少晓得一件事,要下这万丈雪峰,在那扇暗门之后或许还有另外的出路。

  那夜一时情急,她为求自保而刺伤自己,腿上带伤迫使她不得不按捺性子、安静休养,一方面则暗中观察。

  这些日子,她沐浴净洗等等生活中的大小琐事,以及所需的衣裤靴袜等物品,全由大娘帮忙照料,好几回她红着脸要求自个儿动手净身,大娘却不听不闻,仍对着她“上下其手”。倒是如厕时,大娘会“好心”地留她独自一个,没守在旁“虎视眈眈”。

  此时分,洞室里飘浮着淡淡水气,白霜月刚用大娘为她备妥的热水洗净身子,石地上犹留着小小几洼溅洒出来的水印子。

  套上干净的衣物,她坐在火盆边烘暖湿润的发丝,见大娘已迳自取来药箱,在她身旁敛裙蹲下,她不禁道:“大娘,别忙了,我自己来吧。”

  结果,她的右足仍教人家一把扯住,未扎进软靴里的宽松裤管一下子便被卷至大腿上。她心里苦笑,没再多作推拒,也就由着大娘帮她清理伤处。

  “我腿上的口子好了七八分,开始结痂了,走动时仍会扯痛肌理,不过已不会痛得冷汗直流了。大娘,这半个月来,很谢谢您的照看。”虽知对方不会回应,白霜月仍诚挚地说道。

  大娘果然不为所动,如往常一样,低眉垂眼,熟练且专注地处理那道伤。

  白霜月瞧着她的神态,又瞅着她忙碌的双手,温言又道:“大娘,您帮我敷上的金创药很见成效啊,气味跟寻常的金创药很下一样,带着点儿花草香,若我没辨识错,理应是加了能舒筋活血的金盏和玉蒲吧?”惯于霜凝的脸容难得地露笑,地轻叹了声:“即便我说中了,您也不会替我解答讶。”

  “你的确说中了。”语音幽沉,为她解答。

  白霜月神思陡凛,一惊,螓首倏地循声转向斜后方。不知几时,那道半敞的暗门边竟多出一抹修长高大的男子身影,来得这般无声无息。

  “你……”她定定望着男人,像是一时间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天枭薄唇淡扬,勾勒出一抹近乎戏谑的神态,静静朝她走来。

  他甫靠近,大娘已裹好她腿上的伤口,正欲拉下她的裤管,他却淡淡道:“不必忙了,出去吧。”

  “大娘——”别走啊!白霜月硬是忍住,没软弱地喊出那个请求。不怕的……她一再地告诉自己。她无须惧怕他。

  过了会儿,洞室中仅余一对男女。

  大娘好听话,利落收妥一切便离去了。

  白霜月戒心甚重地端持着,依旧是敌不动,她亦不动,欲以逸待劳,静待他如何出招。

  她挥剑自伤的头几天,他连续四、五晚来至她床榻边。

  常是在半夜时分,她昏昏沉沉由睡梦中掀开眼来,就见他静谧谧地坐在那儿,眼神深沉怪异,盯着她兀自沉吟,教她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弄不懂他是故意要惊吓她、不教她好眠,抑或暗思着该从何下手迷走她的心魂?

  然而,接下来养伤的时日,他没再现身,她心中不禁起疑,猜想他说不准下雪峰,又去部署什么害人勾当了。

  他如今对“白家寨”兴味浓厚,对寨中的人事物掌握得如此精准,这一点好教她忧心,又苦恼着不知该怎么通风报信。

  “能说能笑的,看来不仅腿伤愈合甚快,心情也大好了?”湛着银蓝的双目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瞧不出其中底蕴。

  “阁下一现身,再何等太好的心情也得不好。”白霜月忍不住反唇相稽,眸光、秀鼻和两柳飞眉儿原都透着倔气,忽而察觉到他凝望的所在,心一促,脸皮陡地晕热,忙将卷得高高的裤管放下。

  可恶!

  不由得着恼了,她的软靴搁在床榻底下,即便掩住腿部春光,被火烘得暖呼呼的秀足仍无遮掩,而他也完全不是君子地尽情打量,嘴角微翘。 

  咬咬牙,强忍满怀羞恼,她正欲起身走回榻边,他欣长身影蓦然欺近。

  “你!干什么?啊!”他一袖滑过她后腰,白霜月瞠眸惊嚷,总归她怎么也学不乖驯,突遭“袭击”,她反应迅捷地立即出手回击,双掌尚施展不到第二招,男人另一袖已探向她膝后,将她拦腰抱起。

  她扬睫,极近对上他的琉璃眼,后脑勺陡泛热麻,忆及前两次差些着了他的道,心魂凛然,忙凝神以待,没敢再自乱阵脚,教他有机可乘。

  天枭似是看穿她的心思,淡淡冷哼了声。

  他几个大步便走至榻边,从容地放下她。

  白霜月才讶异着他竟如此“良善”,没下手折磨人,他却在她欲拉来羽被盖住下半身时,袖中粗掌已先一步按住她一双足。

  “鞭伤好了,伤痕淡了不少。”他垂眼,沉静自语,将姑娘家的裸足凑近颚下,状若细审,又如轻嗅着,那诡异的神态仿佛下一瞬间,他便要探出温舌舔咬那团秀润。

  八成已见识过他不按牌理出牌的奇诡行径,这一回,白霜月倒镇定许多,仍是心促耳热,却不慌乱,仅是抿紧唇、强自按捺不想一脚朝那张俊脸踹下的渴望,压抑得有些儿辛苦。

  若卯足劲顺势踹去,以她足尖离他脸庞只差毫厘之距,定可攻他个措手不及。要能正中目标,包准他那管俊挺鼻梁非断在她足心底下不可,然后,两管鼻血便要止也难止地湍流而下,然后,她便雪了耻,又然后,她就快活了,再然后,她……九成九必得尝到双倍以上的报复……

  “你模样有些怪。”似转着什么有趣的心思,原还挺畅意,随即又跌落谷底。天枭淡语,掌中仍把玩着她的足。

  “阁下此时的举止就不怪吗?”白霜月冷着声道,内心斟酌再三,不得不忍痛放弃突袭大计。若要一窥石壁暗门后究竟有无出路,她最好保持气力,别又多出新伤。

  天枭瞟了她一眼,薄唇淡抿,感觉掌中秀足欲要缩回,他五指收拢,同样掐在踝骨处。她方寸陡紧,上回他指力掐握所造成的剧痛深植在脑海中,原以为那番痛楚将又兴起,正屏息以抗,身子绷紧好半响,但是……咦?怎么不痛?

  她怔怔然地看着他由袖底取出一只青玉小瓶,凑近嘴,咬掉瓶口的软塞子,跟着,将瓶中软稠液体倒在她踝上那圈已愈合的鞭伤上。

  抹在她踝肌的玉脂微灼,有些儿酥麻,几乎是触肤便立刻渗入寒毛小孔中,散出郁郁香气。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白霜月羞恼地使劲儿,这次倒顺利抽回自个儿的脚,只是动作过促,仍避无可避地扯疼右大腿的伤。

  “这‘玉脂香膏’极难提炼,能教肤色光滑妍丽,比之每日让人为你敷裹的舒筋金创药难得百倍,你该谢我的。”徐缓收妥青玉小瓶,那双勾人心魂的眼回到她脸上。

  她难不成还得下跪磕头、高呼万岁?!“省省你的好药,我没这般娇贵,用不惯。”忽地,一个想法窜出,他强在她双踝上抹那玩意儿,接下来该不会也硬要往她右大腿上的伤下“毒手”吧?

  落入这魔头手中,她一再要自己别怕他刻意的羞辱手段,一旦无所惧,一切折磨也就无法真正伤着她。只是她心里虽明白,当他以过度亲密的方式靠近时,她仍会很不争气地隐隐作颤。

  肤颊暗染嫣霞,她咽咽津唾,为防那个想法成真,她弓起双腿坐在榻上,背靠床柱,一臂悄悄移到臀侧,握住她搁在枕边的短剑。那把短剑后来并未被他取定,想来,他自视甚高,心中笃定得很,以为任凭她如何袭击,他仍能轻易缴下她的兵器,因而根本不屑收走她的短剑。

  她的一举一动皆落进男人眼底。

  天枭别具深意地哼了声,道:“用不惯那很好。我说过,旁人愈不愿的事,我愈要勉强。”

  这会儿,换白霜月发出哼声,小小回敬他一下。

  他像是翘起嘴角,那弧度几不可察,奇异的是,他冷然的脸似起变化,五官轮廓瞬忽间略现软色,却仅昙花一现般疾掠而过,快得只够白霜月讶然一瞬,便认定是自个儿神眩眼花,瞧错了。

  静了片刻,他突然问:“想不想知道这几日我上何处去了?”

  洞室中又是一静,白霜月抿抿唇,道:“不想。”

  他深瞳微眯,抿唇,当真笑了。“很好。你懂得抓我脾性。”既然他喜欢勉强人,她说道不想听,他自然得强迫她听,不是吗?

  虽知她九成九说着反话,天枭依旧往下道:“我下雪峰替你打探‘白家寨’近来的动静,状况挺耐人寻味的,你当真不听?”

  这恶人……就想玩弄她是吧?

  白霜月内心忿然,有些骑虎难下。关于寨中情形她自是万分在意,但不管现下怎么答话,似乎都要落入他的陷阱里。

  总之,说不说都在他,她选择静默以对,微扬的下巴有股倔强的味道。

  难能可贵的,天枭倒没继续为难,仅微乎其微地挑动单眉,嗓音持平地说;“罗力惨死,‘白家寨’的二当家罗醒狮痛失独子,把罪过全兜到你我头上。这几日他动作好快,以往暗中部署的势力全都大大方方地调度起来,原先反他的一些人倒也能见风转舵,‘白家寨’早已是他囊中之物。另外,罗醒狮也与中原武林里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取得联系,想来双方亦是谈妥利益分配的问题,欲合力斩妖除魔,倾全力捉拿你我二人。”提到“斩妖除魔”四字时,语气里透出甚浓的讽刺意味。

  “我没干坏事。我是清白的。”她镇定道,双眸黑幽幽的,不很明白他话中的“利益分配”是何意味,但模糊又觉得这或者是一切祸事的起源。

  他神情诡谲,静语:“干没干坏事,不是你说了算。跟我私奔,在一块儿过了大半个月,你尚有清白可言吗?”

  白霜月瞠目圆瞪。

  “你、你你……”是气到连说话都结巴了,她满面通红,连作好几下呼息吐纳,终于艰涩地挤出话。“你胡说,我没有!那全是你捏造出来的谎话。”

  沮丧又气愤,她握紧拳头、冲着他嚷:“落到你手里,你痛快点儿,一刀杀了我干脆,何必玩这种下流把戏?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男人默然不语地望着她气息凌乱的脸容好半晌,琉璃眼如映涵皓月银辉的深沉碧海,海面之下埋藏久远的秘密,不投身当中,则永不可知。

  有些分辨不出了,她感到迷惘,不晓得此时此际那双银蓝眼瞳是否正在施展大法,又要来迷走她的心魂?

  若是,她该召唤意志、严阵以待,不教他得逞,但脑中却只思索着一件事!她竟极想、极想投身在那片神秘之海下,拨开层层暗涌,去看清他原本的面貌!

  她定定回望他,毫不退缩地望着,胸口莫名促跳。

  她听见自己心音如鼓,亦听见他沉嗓幽然,在洞室中回荡。

  “你父亲不该病死,他若肯再多给我一些时候,我便能教他彻底明白,他当年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男人眉宇肃冷,有股外显的狠劲儿,白霜月心下一惊,不禁驳道:“我爹向来任侠仗义,心胸开阔,你别想往他身上罗织罪名!你!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天枭!”

  似不欲多说,他起身拂袖而去。

  她冲着那高大又孤傲的背影叫嚷,双脚刚下榻要追,暗门外的机括一动,那扇石门再次紧合,又一次将她隔离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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