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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走 page 8 作者:黄千千

  “家琪……”他在公司是能呼风唤雨的总经理;在女人堆里,他也能强势主导感情的进展;只有一遇上她,他总是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不要!你干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明明就不要我了。”她紧紧牵着他的手,眼里仍是溢满泪水。

  “来。”两人身上都滴滴答答的滴着水,他只好将她牵进他房间里的浴室,放下马桶盖,让她坐在马桶盖上,再拿起毛巾,擦拭她那一头一脸的湿。

  “去高雄的前一天,你是怎么告诉我的?你说你永远不会忘了我,会一直跟我保持联络,结果呢?我写信给你,你没回就算了;我打电话给你,你也不回电,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呀!”余家琪继续指控,说她藉酒装疯也行,说她无理取闹也罢,反正今晚她是豁出去了。

  分离前的那一夜。

  雨声砰砰作响,她和他的心也呼应地怦怦跳着。

  大雨淋湿她的制服,他带她回家换衣服。他对她告白,得到了她同样心意的回应,两颗初尝爱情的心,热烈地牵引在一起。

  他吻了她,是她的初吻,也是他的。

  青春的肉体,彼此探索着。

  唇与舌,尝起来的滋味是如此美好,两人赤裸裸相见,只差最后一步,在最后关头,他还是强忍住欲火,在本垒前急踩煞车。

  “我爱你,家琪,我爱你。”

  那一刻,两人的感情迅速增温,他不断地在她耳边许下爱的诺言,承诺不会忘了她,会每个月回来看她一次,结果诺言从来没有实践过。

  这三字箴言,束缚着余家琪,让她想挣脱却挣脱不了。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追求她,她也试着与他们谈情说爱,可是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男人嫌她冷淡、话少,那是因为她心里提不起谈感情的欲望,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始终留着白秋虎的位置。

  最初她是难忘他带给她的美好,日子一久,变成了一股对他的怨气与不甘愿;她不想谈恋爱,不想接受追求,她只想一个人过日子。

  此时此刻,白秋虎半蹲在余家琪身前,直视着她眼里的怒火,他安抚不了她,只好先解开她心中的问题。

  “这之间有很大的误会,都是因为我妈。”

  “你妈?”她扬高音调,无法理解。

  他伸出手,将她掉落颊边的发丝轻柔地顺到耳后。

  “我当时没有接到你写来的信,也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曾经写信给你,也都没有得到你回信;打电话给你,你的手机始终拨不通。”

  余家琪摇头。“不可能。我没接到你的信,手机号码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她并没有因为电信公司推陈出新的优惠方案去办门号,为此还曾经让余家洁非常不谅解。她坚持不换门号,就是期待有一天能够接到他的来电。

  白秋虎紧牵着她的手,唇上净是苦笑。“后来,我妈妈过世之后,我在整理遗物时,才发现你寄给我的信都被我妈妈半路拦截;还有我请我妈妈帮我寄的信,也全没有寄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怨恨这么多年全怨错了人?

  “家琪,别让自己着凉了,你先洗个澡。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等你洗完澡我们再说。”他轻声哄着,这辈子的耐性,就只对她一个人。

  她仍是摇头。“我不要!”

  “别这样。我拿我的衣服给你穿,你的衣服全湿了,今晚我们好好谈清楚。”

  她大眼直勾勾地凝看着他那轻哄的耐性,菱唇抿得死紧。

  “好好泡个澡,衣服我会搁在床上。”

  她终于点头。

  直到确认她同意,他才离开浴室,在衣柜里翻找出衣服,放在床上,这才转身走进厨房边的那间客浴。

  这是他回到台北之后买下的房子。跟她同个城市,看着同样的天际,呼吸同样的空气,只是他从来没有勇气去接近她。

  他快速冲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到他的房间时,她仍在浴室里;他又走去厨房冲泡两杯热茶,端着茶回到房里。

  他站在大片落地窗前,看着被大雨包围的城市。

  二十层楼的高度,让他得以俯看整座城市;他常常站在这里遥望她家的方向。

  初恋是心中最美的记忆,就算他交过几个女友,心中最无法忘怀的仍是她。

  第五章(下)

  *  *  *

  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白秋虎从遥远的记忆中回神;余家琪从门缝中探出一张被蒸气蒸得红扑扑的脸。

  “衣服给我。”她伸长手,身子仍掩藏在门板之后。

  白秋虎快速将手中的T恤递到她手中。“我的裤子你恐怕不能穿,要不要我现在出去买套运动服?”

  她刚刚那闹脾气的模样是他不曾见过的,不过他喜欢她对他使性子,那代表她对他不再隔出陌生的距离,肯对他交付心事。

  余家琪微低着头,眼神飘呀飘,无法直视他的关心。

  洗过澡,神智恢复了大半,刚刚嘶吼的力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情绪渐渐平静,对于刚刚的使泼,她很懊恼,更多的是难为情。

  “不用了。你的T恤我可以当连身裙穿,你把吹风机借我好吗?”

  “吹风机在镜柜里。”

  余家琪颔首,这才将浴室门关上。

  她在心里直喊糟糕。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的失控?幸好他没有取笑她,也没有责骂她,还这么柔情地哄着她,无论他的外表如何改变,他对她依旧是这么的温柔体贴。

  她用吹风机将内衣裤吹干,再穿回身上,套上他的V领T恤,宽大的衣服果真可以当连身裙。

  她带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浴室,立刻引来他的惊呼:“头发怎么没吹干?”

  “不用了,一会就干了。”她没去坐会引人遐思的柔软大床,而是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白秋虎走进浴室,拿出吹风机站在她身后,吹着她的长发。

  余家琪想起那一夜他的五指也是这般穿过她的发丝,为她吹干一头湿发,最后两具初尝情滋味的肉体就这么翻滚到床上。

  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这些琐事,没想到记忆仍清晰如昨日。

  “小老虎……”

  吹风机轰轰的声音,让他没听见她的叫喊。

  于是她侧转过身,关掉他手里的吹风机。“小老虎……”她又喊了声。

  他喜欢她喊他小老虎时带着慵懒的尾音,除了国中同学,再也没有人喊他这个外号,让他感到格外亲切。

  他坐在床上,面对着她,眉头深锁着忧虑,没有丝毫邪念。“家琪,你听我说……”

  “你快说。”她快失去仅有的耐心了。

  “其实我很懦弱又胆小。当我爸爸外头有女人,要跟我妈妈离婚时,我什么都无法做,只能消极地以绝食来抗议,以为他们会为了我,我爸就会跟外面的女人分手,我妈就不会离婚,我还是可以有完整的家。我真的太傻又太笨,要不是有你的刺激,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嗯。”这段故事她是知情的,就在分别前的一夜,他将他为何会瘦成非洲难民的原因告诉了她。

  “那时我妈妈因为我父亲的背叛、因为我不在她身边,所以郁闷成疾,我一直到去了高雄之后才知道她得了胃癌。我妈妈那时很没安全感,时时刻刻黏着我,就怕我会丢下她回到我爸爸身边。我为了安抚她,不让她病情加重,刚到高雄的时候,我根本没办法跟你联络,我怕一听到你的声音,就会忍不住丢下我妈,回去跟你在一起。”

  她没有插话,静静听着他那深厚的嗓音,带着一股深沉的悲伤,让她稳下了原本急躁的心。

  “后来,我妈妈的情况稍微好转,我也调适好自己的心态,我开始写信给你。我妈妈说要帮我寄信,只是,我却苦等不到你的回信。我也试着打电话给你,无奈你的手机都拨不通,我那时想,你可能不需要我了。”

  “不是这样的!我从没有收到你的信,也没接到你的电话。”她急急澄清,事情的转折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妈。那段联络不到你的日子,我非常的痛苦难熬,只是我没有权利自暴自弃,我连想回台北找你都没办法,因为我妈变得歇斯底里,她怕我去找我爸爸,她天天都得看到我,否则她就不接受治疗。”

  “嗯。”她轻应了声,安静听他说下去。

  “我妈希望我用功念书,考上理想的大学。你知道的,我不能让她有任何遗憾,我只能努力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想起那过世许久的母亲,他眸中隐约流动着泪意。

  “我明白,你母亲被你父亲背叛,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你了。”她感受到了他那哀伤的心情,起身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大掌,毕竟这样的回忆很残忍。

  他回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给予的安慰。

  “谁让我之前太混了,为了要把课业补回来,我得加倍用功。那时我把自己累到一天狂念十八个小时的书,累到一躺上床就昏睡,什么都无法去想,日子才变得比较好过。最后我总算不负我妈妈的期待,考上国立大学。我妈这一病就病了四年,在我大二那一年,我妈走了。”

  “嗯……”她明白那种生离死别,因为她也尝过失去爸爸的痛,她无法用言语安慰他,伸手想拭去他眼角的泪,却硬生生停住。

  “我在整理我妈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喜饼的铁盒,铁盒里装着我写给你的信,还有你寄给我的信。”

  她小嘴微张,满是惊讶。“我懂了,是你妈妈阻止我们联络,就怕你会不要她。”

  “嗯。你寄给我的信全被她拦截;我寄给你的信,我妈也没有帮我寄出去。”他紧握她的手,感受到她为他的担忧。

  “那你说我手机打不通,是怎么回事?”

  “这个谜底,直到上次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看到了你的手机号码之后,谜底才揭晓。你的号码尾数是一,可是我手机里存的却是七,我想应该是被我妈动手改过,我那时并没有发现,傻傻地一直觉得手机怎么都拨不通。”

  “原来是这样。那我猜想,你的手机早就被你妈妈列管,所以,我打电话给你,是你妈妈接听的,你妈妈客气地对我说,要请你回电,可是我却从没接过你的来电。”他母亲妈为了把他留在身边,可真是用心良苦。纠结在心头十二年的谜底终于揭晓,原来是如此的阴错阳差,却又无法让她埋怨他的母亲,看来是老天爷不让他们在一起。

  “嗯。反正我也不能带手机到学校,为了让我妈放心,干脆就把手机交给她。生病让我妈变得胆小又害怕,她怕我跟我爸爸联络,后来她帮我办了一个新号码,停掉我原先用的号码。”

  “难怪我后来就打不通了。”

  “我妈在临终前突然想开了,不再怨恨我爸,她认为我爸会劈腿变心,绝不是我爸单方面的错,她希望我能回到我爸身边,继承我爸的事业。”

  “所以,你才会回台北?”

  “一开始我并没有遵照我妈的遗愿,要不是我爸爸太风流,我妈也不会忧郁成疾,年纪轻轻就走了。我一直留在高雄,虽然我妈妈不在了,不过那里有我的外婆、外公,他们都对我很好。一直等我当兵回来,我爸受了伤,我才不得不回来。”

  “受伤?”

  “我爸是做营造建筑的,为了土地利益,他挨了一枪。”他不想吓到她,简单带过那些商场的黑暗面。

  她内心受到惊吓,枪伤向来代表的是黑社会。“那你爸爸……还好吗?”

  “还好。捡回一命,子弹贯穿小腿,虽然走路一跛一跛的,不过女人缘还是一样好,我根本是被他骗回来的。”眨回眼底的泪液,他深吸口长气,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脆弱。

  “你虽然很恨他,但他毕竟是你爸爸。”

  “我以为他就要死了,那时医院发出病危通知,是我签下手术同意书;是他在病床前逼着我继承他的事业,否则我现在根本不会坐上总经理的位置。”

  掩藏在心里的话终于都说了出来。原本他是不想解释的,既不想追回她,就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她这一哭一闹,他也只能举双手投降。

  “逼你有用吗?你会回来,代表你已经原谅他了。”

  他点头,认同她的说法。“我爸后来并没有再娶,虽然他风流成性,不过后来的女人都没有替他生下孩子。我爸爸跟我说过,我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不会让那些女人有机会利用小孩来勒索他,他要把所有的财产全留给我。”

  她猜测地问:“难道你爸爸当时让你去高雄,其实他是成全你妈妈,让你妈妈可以跟你生活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当时口口声声说要结婚,结果却没有;现在老了,身边还是有女人在伺候他。或许我该感激他,至少他没有让这个家庭更复杂,也是对我妈妈最后的尊重。”

  “信呢?”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将手伸向他。“我写给你的信呢?你还留着吗?”

  白秋虎愣住,想了一下才说:“大概在高雄吧,我没注意。”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不会跟我解释这一切?”

  “过去都过去了,我没想到要解释。认真追究起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我们的感情。”他得保持理智,他不能再跟她有任何牵扯,因为已经有人放话威胁说要用子弹贯穿他的大脑,他不能把她拉入这种不安全的生活里。

  她起身,冷着一张脸,大眼直瞪着他那狭长的凤眼。

  好样的!居然打算把跟她的过去给忘掉;如果没有巧遇,他压根不想再找她,如果不是她发疯的想要一个解释,他根本不想澄清误会。

  说到底,他就是无心了,才会无所谓,所以连信丢在哪都不知道。

  想起长相柔美的马郁琴,以他的身分地位,就是要那样的美人才可以和他匹配;只是,悬挂多年的误会如今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她的心却有种空空洞洞的感觉?

  就算他当时对她有情有意,可那又能怎么样?两人当时年纪小,距离又那么遥远,还不是得高唱无言的结局。

  她只是不甘心。

  初恋的情伤虽然早已痊愈,但心里仍留下了伤后的痂。这几年来,她任何男人都看不上眼,别人都说她眼睛长在头顶上,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这场初恋,她付出了青春的代价。

  “为什么不解释,宁愿让我误会你?”果真自古多情空余恨;而她正是多情的那个。她是该彻底放掉这场感情,但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表面上的坚强,她内心其实脆弱得根本放不开!

  “解释也挽不回过去。毕竟过去这么多年,我无法怪罪我妈妈,所以……”白秋虎面有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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