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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一(下):建国 page 10 作者:凌淑芬

  “好了,每个人都回房睡午觉!”菲雨挥手招来保母。

  两个儿子收拾好自己的画具,保母接过女儿,很快走得干干净净。

  她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要西海坐过来。

  周日的午后,逮了个这小子好不容易在家的机会,阿比塞尔他们又必须接见外宾,家里没“大人”,菲雨便把西海抓了过来。

  在菲雨面前,他乖乖地把长发扎起来,金耳环拿下,换上普通的衬衫牛仔裤。和孩子闹了一个早上,神情显得轻松许多。

  “没事留这么长的头发不热吗?”菲雨替他把松掉的发带重新扎好。

  “没有差啦,剪了还不是会再长长。”西海笑嘻嘻地跟她耍皮条。

  二十二岁的大男孩,算算也不过是大四的年纪而已。西海却从小就经历战乱,在烽火中持着枪走了过来。

  原以为立国之后一切安定了,可以过过平顺的生活,不料父母之间又发生如此的变数。

  菲雨的心底柔软,益发不忍心苛责他。

  “西海,我知道你的心里很不平,我也是一样。但是无论如何,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伤害到的人不只是你父亲,还包括你妈妈和我。”

  “你放心吧,他们两个,一个专心在外头的女人身上,一个专心在自怜自艾上,不会有人有时间管我的。”西海撇了下唇角。

  “我呢?你觉得我也不管你了吗?”菲雨温柔说。

  西海漂亮的黑眼露出一丝丝愧疚感,没有回答,但嘴角的线条依然不逊。

  “西海……”菲雨停顿一下。“你希望我去和那位女士谈一谈吗?”

  “不要!”他的激烈超乎她的预料。看见菲雨童外的眼神,西海立刻平静下来。

  “他想娶就让他再娶好了,你不要再插手管这件事了。”顿了一顿,他又加了一句。“你这么做也不会有人感激你。”菲雨沉默下来。的确,比起自家人或阿比塞尔那些老战友,她这个“外人”是最没有立场说话的。

  她的提议是心疼西海,西海的反对,也是心疼她。

  其实,那个女人这么能忍,让菲雨很意外。

  在勒里西斯,男人的后几任妻子都还是妻子,地位一样备受尊重,但情妇不同。

  情妇的地位极其低下,和妓女差不多,在理法严谨的回教文化里是一种极为难堪的耻辱。

  勒国的官夫人以她为首,是众人皆知的事。

  能够得到她的承认,就表示能够打入这个圈子,正式为众位夫人所接受。洛提会如此在意她的看法,一半也是因为如此。

  她一时无法接受,他便也不敢蛮来。

  “西海,”她轻叹一声,头靠在他的肩上。

  “你答应我,不要太冲动,有些事情该发生就是会发生,任何人都拦不住的。你的人生不是只有这件事而已,以后还会有许多难关,不要在这个关卡就绊住了,好吗?”

  “我知道了。”西海笑了一下,转眼间又是那张邪气俊美的脸孔。“菲雨,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好好想想该怎么回复以前的腰线才是。”

  “你这个臭小鬼!”菲雨怒敲他一下。

  人家她的体重可是差不多回来了耶!

  “我是为你着想,不然阿比塞尔如果也想娶第二个老婆,这个国家里没有多少人打得赢他耶。”

  “我想捏你,你竟然敢跑?给我回来!”菲雨气得追着他跑,两个人打打闹闹了起来。

  所有的阴霾暗影,在这一刻,仿佛并不存在……

  第八章

  事情发生的那一个周末,天空美得让人屏息。

  四月的勒里西斯,是盛夏即将来临前的最后一抹余凉。菲雨带着三个孩子到花园的棚架下乘凉,连刚忙完总统大选的阿比塞尔也待在家里。

  诺兰趴在园艺桌上,认真地写着他的习字本。

  已经读小学的他,深深认为自己已经进化到弟弟追赶不上的境界。

  小他三岁的思克坐在哥哥对面画图,没事要偷看一下哥哥的习字本,满脸的羡慕。一岁半的小乐雅攀在围着栅栏的婴儿车里,努力想构到桌上那块小饼干。圆桌旁边还有一台小餐车,佣人已经准备好各式茶点,以免几个小主人饿着。

  阿比塞尔坐在藤制长椅上,专心地读着他的法文杂志。菲雨像没骨头一样地缩在旁边,靠着丈夫坚实的臂膀,读她的“聊斋志异”。

  气氛是如此的宁静温馨,菲雨枕着丈夫手臂,已经开始有点昏昏欲睡。

  “趴趴……趴趴……”乐雅的小胖手怎样都构不着妈妈故意放远的饼干,偏偏又不肯站起来自己拿。

  她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向靠山求助。

  阿比塞尔偷瞄半睡半醒的妻子,对女儿眨一下眼,大手慢慢伸出去想将点心推近一点……“阿比塞尔!”他老婆眼也不睁地警告。

  大手僵在半空中,阿比塞尔轻咳一声,把手缩回来。

  “你就是这样才把她宠坏的!”菲雨睁开眼睛瞪他。

  “女儿多疼一点没关系……”刚健正直果敢不曲的男人缩回杂志后面嘀咕。

  “那儿子就不是你的,不用疼了?”菲雨坐起来,好笑地瞪丈夫一眼。

  对嘛!两个敢怒不敢言的男孩,只能精神上给与母亲支持。

  “男孩子要保家卫国,怎么可以太娇气?”他把杂志放下来,为自己辩解。

  菲雨只能摇头叹气。

  “马妈,马妈。”女儿赶紧向母亲陷笑。

  “你啊,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成大懒虫了,自己乖乖站起来不就拿到了吗?”阿比塞尔的重女轻男已经明显到连多亚他们都在取笑了。

  虽然女儿是真的长得可爱啦。

  小乐雅完全继承了父母相貌里的长处。阿比塞尔的五官,即使放在儿子身上也太严峻,而菲雨的五官又太过柔和。小乐雅眼睛鼻子嘴巴像到母亲的细致娇巧,五官轮廓又有着父亲的立体线条,看起来就像东方画里掺了一丝异国风味,又像异国女孩浸满了东方风情。现在才十八个月大已经所向披靡,连铁血老爸都不是对手。

  菲雨不在意阿比塞尔宠孩子,只是他实在是偏心得厉害,在两个儿子面前老是一副森严刚直的模样。在女儿面前就毫无权威可言。

  她不得不从客观的条件来审视这个女儿——

  一,容貌出众。

  二,出身自高官门第。

  三,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父亲。

  四,老爸无条件宠爱她。

  前加加后减减,怎么看长大都只可能变成“郭芙”之流。

  开玩笑!她朱菲雨门下若出了一个骄纵任性、仗势欺人的富家千金,岂不是一世英名拿来铺马路?

  如果她再不负责扮黑脸,这小丫头未来堪虞啊。

  她故意又把点心碟子往后推一点,阴阴地瞄向女儿。

  那个懒丫头眼看靠山无能救驾,小嘴巴扁了一扁,只好扶着栅栏咿咿呀呀地站起来……为了争取同情心,那个咿呀声还喊得特别响。

  “瞧,这样不就吃到了?”菲雨笑道。

  女儿吸吸鼻子,把饼干抓过来,再偷瞄爸爸一眼。阿比塞尔满脸心疼,好似女儿刚才不是站起来拿个饼干,而是被罚跑一千公尺。

  不过有个恶霸挡在中间,父女两人只能凄切互视,百般无奈。

  菲雨不理他们,愉快地窝回去老公身边。

  女儿忿忿地看着妈咪,在发现爸爸将妈妈亲密地揽进怀里后,眼神更加不满。

  “你在看什么?”菲雨好奇地翻了一下他的杂志。

  一张勒里西斯新任总统与副总统——艾莫和阿比塞尔——的照片。印在一堆歪七扭八的法文中间。

  “瞧瞧一些国际观点对这次大选的看法而已。”阿比塞尔笑笑。

  去年洛提终于说服了艾莫出来竟选。兢兢业业的艾莫觉得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他,可是国家现在渐渐稳定下来,开始需要有组织力和行政能力的元首,于是他成了最好的对象。

  多亚尤其大力的支持——因为艾莫若不出来,洛提包准推他出来送死,他对这种官场人生可没有多大的兴趣,国防部长已经是他的最底线。

  艾莫眼见推辞不过,只好同意,不过依然坚持阿比塞尔继续搭档。勒里西斯目前还未有反对党,所以总统候选人通常只有一组,采间接选举,由国会议员投票表决,国会议员则是由地方官员选举,地方官员则由公民直选。

  如果国会否决该组正副总统候选人,就再换人选,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这种情形发生就是了。

  就这样,她老公再度成为万年不败的副总统兼司法部长。

  菲雨知道他为什么坚持不选总统——因为他想推动政党组成法案。

  反对党的出现表示集中权力即将分散,这多少会踩到一些人的尾巴,反对声浪一定很大。身为总统要顾及到的层面太多,反而不若司法部长的空间大。

  菲雨这些年来努力巩固自己在民间的声望,多少也是希望当那一天来临时,她的人气能成为丈夫的助力。

  总之还是那一句,他要风里来浪里去。她也就跟着他了。

  这八年来勒里西斯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吏治渐渐清明,失业率降低,社会福利也在逐步完善中,虽然进步的空间还是很大,但是大家都努力在做。

  最现实的台面数字,以前旧政府时期,国民所得是一千五百美元,但那是把所有贪官污吏的财产和一般人平均之后的结果,如果扣掉集中在少数人手上的那些钱,国民的年收入只怕连一千美元都不到。

  如今,勒里西斯的国民所得已经有三千二百美元,外汇存底也创下历史新高。

  肚子吃饱了,人民就会开始对国家事务感到关心。

  以国会为例,建国初期,第一届国会是由前革命军干部组成,在两年前已经届满改选过一次,第二届国会议员的背景越来越多元化。

  阿比塞尔理想中全面民主化的社会,或许在他们有生之年,真的能看到。

  “先生!”管家突然匆匆跑过来,神色间颇为不安。

  阿比塞尔浓眉一蹙,轻轻将她移出怀里,放在他原来的位子躺好。

  “我去接个电话就来。”菲雨皱起眉望着他们,管家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匆匆跟在主人身后离去。

  发生了什么事?

  她坐在原位胡思乱想,过不久,阿比塞尔就回来了。“我有事出去一下。”他的神色看起来还算平静,不过深黑的眸底已开始聚积暴风雨。

  “出了什么事?”阿比塞尔顿了一下,估计这种事最后是瞒不过她的。

  “西海在外头打伤了人,警察把他送回家关起来,我过去看看。”他尽量轻描淡写地道。

  “我跟你去!”菲雨心头一惊,立时翻身坐起。

  “不用了,你在家里等。”阿比塞尔交代完,转身离开。

  他赶到时,洛提的宅邸里已经乱成一团。

  卸任之后洛提担任一家国际公司的顾问,并且搬到市郊的一处小型庄园,不过卸任元首的礼遇还在,仍然有几名随从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阿比塞尔一进屋于里,两名警察守在某个房间外面。想来里面关着的就是西海。

  首都的警察局长陪着洛提夫妇坐在客厅里,雅丽丝已经哭得满面泪水,洛提脸色紧绷,旁边还有几个警察和端茶送水的闲杂人等。

  见阿比塞尔一到,雅丽丝和警察局长同时露出喜色,洛提却是心里暗惊。“人抓到了吗?”阿比塞尔的语气不咸不淡。

  警察局长立刻跳起,满脸陪笑地点头。“带回来了,带回来了,总统……呃,洛提先生已经将公子关在房里,就等部长来。”

  “嗯。”阿比塞尔淡淡地瞄他一眼,“你是警察局长卜东吧?”

  “是、是。”

  “好,明天起不用来了。”

  警察局长当场呆掉。“什……什么?”

  阿比塞尔用力一掌拍在桌上,所有人被这声重击吓得全跳起来。

  “你抓到犯人,向来是先送回犯人家里的吗?”阿比塞尔厉声喝骂那两个守门的警察。

  “还呆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犯人押回拘留所里!”雅丽丝的喜色当场消褪,洛提早就知道会是这个后果,颓丧地坐在原地。

  “阿比塞尔!”雅丽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仿佛随时会昏倒。“里……里头的人是……”阿比塞尔脸色铁青,“西海又怎么了?西海就不必遵守勒里西斯的法律?立刻给我押回去!”

  “是!”所有警察忙不迭全动了起来。

  卜东还愣在当场,一名机灵点的赶快叫管家取钥匙来。现场虽然忙碌,却安静得出奇。没有人敢大声喘气。

  雅丽丝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死命地扑打洛提。

  “你说句话啊!你倒是说句话啊!儿子会有今天也是因为你,你真的就让他一声不响被抓去坐牢吗?你说说话啊!”

  “把夫人带回房间休息。”阿比塞尔断然道。

  女佣早就吓得浑身发抖,一听连忙过来半扶半拉地,先将雅丽丝带上楼再说。西海随即被带了出来。

  他身上仍留有一些打斗过的凌乱,头低低的,谁也不看,默默被警察上了手铐带出门。洛提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带走,掩目终于流下英雄泪。

  阿比塞尔命令清场,只留下一个当初做笔录的警察。

  “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名小警员神色倒是冷静,不像其它同事那样慌张,只是有板有眼地把事发经过叙述一遍。

  “公子……”

  “什么公子?”阿比塞尔冷冷地道。

  小警员顿了一下,立刻改口。“是,嫌犯早上伙同两名同伴,离开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吧,在酒吧外遇到受害者。受害者当时正跟一名朋友从隔壁的麦当劳走出来。

  “据目击证人指出,嫌犯似乎认识受害者,两方人马照了面之后,互相叫嚣。受害者的朋友先将手中的可乐丢向嫌犯,嫌犯在激愤之下,回手反击,在打斗的途中失手将受害者打伤。

  “路人赶紧报警,警方抵达之后,逮捕了相关人等。局长……咳,局长认出嫌犯是前总统的公子,所以要求我们先将他送回家中拘禁,其它的人目前全在拘留所里等候侦讯,受害者目前在医院接受急救。”

  阿比塞尔听到局长的部分,嘿的一声冷笑。

  “受害者的伤势如何了?”

  小警员迟疑了一下。“公……嫌犯受过侍卫队的专业训练,身手和一般人不同,下手又很重,似乎……似乎情况并不乐观。”

  洛提越听脸色越白,阿比塞尔则是越来越青。

  “知道了,你回去吧。”阿比塞尔冷厉地喝命。“把话给我带回去!这个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依照应有的程序来。如果被我知道还有什么人循私枉法,上从局长下到基层警察我一个个全换掉!”

  “是!”警员双脚一并,大步离去。

  偌大的客厅恢复成一团寂静。

  洛提颓丧地坐在原地,一夕间像老了十岁。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比塞尔在朋友面前坐下来,再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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