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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只要一句话 page 7 作者:苏霏

  渐渐地,他发觉只要一碰到琴键,心里就会出现一股近乎厌恶的抗拒感,仿佛那庞大的乐器是个不祥的怪物。那股抗拒愈演愈烈,甚至引出头痛、胃痛等他从未有过的毛病。

  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许,他开始强迫自己屏除所有情绪,像机器人似地上台演奏,直到最近的那场独奏会,当他差点无法完成最後一首曲子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必须离开一阵子。

  但是到现在,离家已快三星期,他仍是茫然,仍是无法像过去那样弹琴。

  他很怕,很怕汪勤说的是事实——没了钢琴,他就什么也不是。

  除此之外,他也怕到最後发现,他在所有人心中的存在价值,全来自他的钢琴天赋,包括他的家人。

  说穿了,他只是个胆小的懦夫。

  朱朗晨苦笑,拿起杯子正要再喝一口水,便看到吕飞絮无声无息地「飘」下楼梯。

  「我吵醒你了吗?」他没有她那种走路不发出声音的本事。

  「我还没睡。」

  「写稿?」

  「对。」

  她搜出一包泡面,看样子是打算当宵夜,朱朗晨本想开口说她,随即又改变主意。算了,她肚子饿,家里冰箱好像又空了。

  看著她站在炉子前,旁若无人地烧水,然後慢悠悠地放入面,他发现,心中的纷乱情绪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似乎总是这样不疾不徐的,凡事随著自己的喜好、步调,从来不勉强自己与别人交际往来,也不在乎旁人是怎么看她,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影响到她的生活半分。

  不一会儿,吕飞絮端著小碗公,在他面前坐下。「你要吃的话,橱子里还有一包。」

  「我不饿。」朱朗晨收回视线,可是没一会儿,眼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

  她低垂著眼,挟起热烫的面条,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慢慢吃进嘴里。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嘴巴跟她的人一样,小小的,原本粉粉嫩嫩的唇色这时因沾上了些微油腻,像是涂了透明唇膏似的,变得更晶莹、滑嫩。

  冷不防地,下腹传来一阵紧缩,欲望竟蠢蠢欲动。

  他骇然一震,被自己身体的变化吓了一跳。老天……他什么时後变得这样好色,居然连看女人吃面都会产生反应?!

  似是察觉到他的异样,她一脸奇怪地看向他。

  朱朗晨不自然地咳了咳,赶紧没话找话说。「呃……你写作多久了?」

  「快八年了吧。」

  「这么久?」朱朗晨微讶,想到她应该跟方言欢一样年纪。「你还在念书的时候就开始写了?」

  见她点头,他又问:「你没想过要做其他工作吗?」

  「为什么要?我喜欢写小说。」她边吃面边道。

  她说得理所当然,他却另有一番感受。就因为喜欢,所以持续了这么久,那么他呢?弹了这么多年钢琴,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曾经的「喜欢」弹琴,变成了「必须」弹琴。

  他甚至记不起来,自己上一次纯粹为了开心而弹琴是什么时候的事。

  「要是有—天……你突然发现所有灵感消失、写不出东西来了怎么办?」

  她给他—个看白痴的眼神。「那就不要写,改做别的。」

  朱朗晨瞪眼。就这样?为什么她能把事情说得这么轻而易举?

  「很多时候,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那么简单,是人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是这样吗?他不知道该不该赞同。

  「若是所有人对你的肯定都来自你写的小说,一旦你无法写作,难道不会觉得好像失去了自己?」

  她停下筷子,注视了他许久,看得他有点心惊,仿佛心事被洞悉。

  「如果是那样,那么人生就太可悲了。」她最後道。「我写小说是为自己而写,因为那带给我乐趣,如果有一天我写不出来,乐趣变成了痛苦,那么就乾脆放弃,我是吕飞絮,不是『写作的吕飞絮』,我又不需要小说来定义自己。」

  朱朗晨愕然。她说得太率性、太自我,可是他又不由得为她的想法心折。

  假若汪勤有她这样的性格,今日肯定还活得好好的。

  那么他自己呢?难道真能果决地放弃弹琴?

  不,他想他做不到,也许是不甘,也许是不舍,他也说不清。

  然而她的话,却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使他的心境有了变化,像是某个扛了很久很久的包袱被卸下,顿时轻松不少。

  他相信,至少在她眼中,他就只是他,无论他是小吃店里端饭菜的阿晨,或是人人眼中的天才钢琴家。

  这个体认,使他莫名欣喜。

  「谢谢。」他忍不住道。

  吕飞絮奇怪地瞥他一眼,扔出两个字:「无聊。」

  她一定不知道她的话对他有多大影响,朱朗晨暗自好笑。

  接下来,他们都不再说话,他若有所思,她静静地吃著面,谁也不认为这样的沈默有什么奇怪,仿佛这再自然不过。

  一绺头发自她随意盘起来的头上落下,几乎碰到了盛面的瓷碗,朱朗晨见著了,想也没想地伸手替她撩到耳後。

  空气瞬间凝滞。

  她惊诧地僵住,他的手则错愕地顿在半空中。

  他的耳根热了,她的脸颊似也染上红霞,暧昧悄悄地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一人率先回过神。

  「我、我怕你的头发掉到汤里……」他支吾解释。

  「唔。」她胡乱发个音节,匆忙站了起来。「我吃饱了。」

  然後她把碗放到一旁,看也不看他,飞快消失在楼梯口。

  朱朗晨坐在原地,瞪著自己万恶的手。

  他是撞了什么邪?一下子对著人家的嘴遐想连连,一下子又轻佻地摸人家头发,这根本不像他呀!

  带著满肚子不解,朱朗晨回到自己的房间。

  辗转了一段时间,就在即将入睡前,他忽然想到一件一直忽略掉的事。

  她有多久,没再追问有关他「失忆」的事?就连看见他弹琴也没提问,为什么?

  难道是她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若是那样,她一定早就请他走路了。

  安下心来,朱朗晨翻个身,沈沈睡去。

  第六章

  「Surprise!」

  Surprise?朱朗晨没被惊喜到,只是有点呆愣地看著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方言欢。

  「咦?你今天怎么没去打工?今天的寿星跑哪里去了?」

  「我们老板和老板娘到南部探亲——」他倏地打住。「什么寿星?谁生日?」

  「小吕啊,还有谁。」

  她生日?朱朗晨讶然,但随即想到还没请客人进门,赶紧让方言欢入内。这时,他才看见方言欢身後还有一名身材颐长的英俊男子。

  「这位是?」

  「啊,忘了介绍,这是周均岚,我跟小吕的好朋友,你叫他阿岚就行了。阿岚,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阿晨弟弟,很帅吧?跟你有得拚!」

  「你好。」

  「你好。」朱朗晨与对方握了握手,只觉得这位名男子笑得温和亲切,让人很有好感。

  「小吕!」方言欢喊道。「Surprise!我跟阿岚特地来为你庆生,怎样?有没有很感动?」

  刚下楼的吕飞絮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每年都要搞这个?」

  尽管嘴上这么说,朱朗晨看得出来,她并不介意。

  「生日是大事,什么搞,多难听!」方言欢没理会她,带著大包小包进入客厅。「我们在客厅坐好了,这里比较宽比较舒服。」

  毫不浪费时间,方言欢把带来的食物和蛋糕都放在长形的茶几上,周均岚也将带来的几瓶红酒摆出来。在方言欢的指挥下,朱朗晨很配合地从厨房取来餐具和杯子。屋里没有高脚酒杯,用的是喝水的玻璃杯。

  四人吃喝了一阵,方言欢把蜡烛插在蛋糕上并点燃,然後逼两个男人跟她一起唱生日快乐歌。

  吕飞絮脸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好几杯酒的关系,还是因为这种场合让她感到别扭。

  「来来来,寿星吹蜡烛,恭喜你满二十八,人家不是说二八佳人吗?是个好数字。」方言欢也在酒精的作用下,声音比平时还亢奋。

  「方姊,二八是十六岁。」朱朗晨好心纠正,也不枉多年的中文私人家教。

  吕飞絮泄好友的底。「她以前就常常补考国文。」语毕,她迅速吹熄蜡烛,免得被逼著许愿。

  周均岚问:「小吕不是二十九吗?」

  「No、No、No。」方言欢伸出食指摇了摇。「我们女人只算实岁,小吕小我十个月,那我就是二十八岁又十个月,四舍五入後就是二十八,了吗?」

  那还叫四舍五入?朱朗晨和周均岚对视一眼,又看她一副「敢说不我就跟你拚命」的模样,皆乖乖地点头。

  趁方言欢切著蛋糕,周均岚移到吕飞絮身边坐下,给她一个看来颇有分量的大盒子。「生日快乐。」

  拆开包装过的盒子,吕飞絮脸孔一亮,里头是一套阿嘉莎·克莉丝蒂的小说。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要这一套书?太棒了!」非常罕见地,她高兴地揽了下周均岚的肩头。「谢谢!」

  「你喜欢就好。」

  朱朗晨吃著蛋糕,脸色阴沈地看著对面的两人。

  他对周均岚的好感正急遽下降中。

  送礼物就送礼物,有必要坐得那么近吗?为什么还不赶快回到原来的位子?

  还有那个吕飞絮也是,不过是一套书,以後他送她一百套都没问题,跟男人这样拉拉扯扯像什么话!她不知道她这样脸蛋嫣红的样子容易引人犯罪吗?

  「我的礼物要等明天,我明天休假。」方言欢的声音打断朱朗晨的腹诽。

  「不用了啦。」吕飞絮挥挥手。

  「不,我坚持。」方言欢笑得神秘兮兮,随即又举起酒杯。「小吕来,乾杯!」

  「方姊,她已经喝够多了。」见吕飞絮的说话语调已有变化,朱朗晨赶紧阻止。

  「大人喝酒,小孩子不要插嘴。」果然,吕飞絮醉了。「来,欢欢,敬我们的友谊!」

  「敬我们的友谊!」

  「她们每年都要这样疯一次。」周均岚解释。

  「你倒很清楚。」话一出口,朱朗晨愣住。这么酸的话是他讲的吗?

  周均岚却在短暂的讶异之後笑了,笑得像刚发现新大陆。

  为掩饰尴尬,朱朗晨垂眸啜饮手中红酒,旁边又传来方言欢的声音。

  「小吕啊,看在交情的分上,你就把你的第一次给了谁告诉我吧,不然我死都不瞑目啊~~」

  「什么第一次?」吕飞絮茫然。

  方言欢拿了粒花生米丢她。「还有什么第一次?女人的第一次啦!」

  朱朗晨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看来方姊也喝多了,居然当著两个男人的面聊这种事!虽然说,他也好想知道……

  「那个第一次喔……」吕飞絮双手捧著杯子,傻笑。「我没给出去啊,你白痴喔,我又没男朋友,要给谁?」

  朱朗晨意识到自己正咧著嘴,赶紧敛起笑容。他高兴个什么劲啊?

  「你前阵子不是跟我说你不是处女?!」

  「骗你的。」吕飞絮又喝一口酒,笑得很得意。「谁教你说什么老处女都会变成像我一样怪!」

  「你本来就是怪咖啊!」方言欢再丢一粒花生,随即又举杯。「来!敬怪咖!」

  「不,我是怪咖中的怪咖,请叫我怪咖女王!」

  「依照惯例,她们会喝到其中一人倒下为止。」周均岚莫可奈何地看著两个拼酒的疯女人,只能摇头。

  朱朗晨已经满脸黑线,喝醉酒的女人真可怕。

  最後,先倒下的是吕飞絮,她已经靠著沙发睡著了。方言欢则正用手指挖蛋糕上的樱桃吃。

  「小吕,别在这睡,会著凉。」周均岚轻声唤她,但後者一动也不动。

  「唉,你抱她上楼就好了,她也没几两重。」

  那怎么行?!

  「我来吧!」朱朗晨想也没想地出声。

  周均岚眼中的笑意转瞬即逝,俊脸上又露出迟疑的表情,似乎认为这样不太妥当。「这……小吕毕竟是女孩子……」

  「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要是想对她做什么早就做了!」朱朗晨很受冒犯。

  周均岚笑了。「那就麻烦你了,来,欢欢,我送你回家。」

  在朱朗晨的协助下,周均岚扶著东倒西歪的方言欢到屋外,将她在金龟车的乘客座上安置好之後,他向朱朗晨告别。

  「慢走。」朱朗晨略微僵硬地回应一句,便转身回到屋里。

  周均岚看著他的背影,觉得无奈又好笑。

  唉,继欢欢的男朋友祁先生之後,他好像又一次被误会了。

  他摸摸鼻子上车,看了一眼喝太多的方言欢,又不由得苦恼了。

  这下子,祁先生不把他剥掉一层皮才怪!

  朱朗晨回到屋内,却发现吕飞絮正努力坐起来,一脸迷茫地四处张望。

  「欢欢呢?我们还没拚出胜负……」

  醉成这样还想喝?朱朗晨没好气。「他们两个都回去了。」

  「谁喝赢了?」

  「你。」怕她再喝,朱朗晨面下改色撒谎,伸手扶她起来。「走,我送你回房间。」

  吕飞絮咯咯笑,「我年年喝输,今年总算赢了——你站稳一点好不好?这样晃来晃去我看了头很晕耶。」

  明明是她自己醉得东倒西歪。

  「你小心一点——啊!看路啊!」见她绊了一下差点扑倒,他赶紧撑住她。

  看她根本连站都站不好,朱朗晨二话不说地把她拦腰抱起。

  本以为要费一番周章应付她的抗议,没想到她竟温顺地往他怀里钻。

  「小时候我爸也这样抱过我耶。」

  她爸?!朱朗晨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女人醉酒时居然像小孩子一样。

  纤瘦的手臂环著他的脖子,红通通的脸颊贴在他胸前,她的身体轻盈、柔软,散发著一股夹著香皂味的淡淡幽香,朱朗晨不由得心中一荡,口乾舌燥起来。

  慢著!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他赶紧甩开那种下流的心思,逼自己心无邪念地走上楼梯。

  怎知到了二楼,她就没那么乖了。

  「我不要回我房间,我要去我爸妈那间!」

  「你该上床睡觉。」

  「我、要、去、那、一、间!」吕飞絮指著父母的房间,固执坚持。

  「好好好,那一间就那一间。」朱朗晨怕她发酒疯,立刻投降。老天为证,他这辈子还没这么迁就过哪个女孩子。

  他进入房间,开了灯,将她放在床上,并替她摘下眼镜,脱掉鞋子,正要替她盖上凉被时,手被揪住了。

  「我要听『小星星』。」她忽地命令。

  嗄?朱朗晨傻眼。要他唱歌吗?

  「我唱歌很难听……」人毕竟不是万能,歌唱这一项正好是他的死穴。

  「谁要听你唱歌!我要听用钢琴弹的『小星星』。」

  朱朗晨身体一僵。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她不高兴了,「你知不知道『小星星』啊?就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那首……」她哼了几句,又说:「不过我妈弹给我听的是比较复杂又更好听的『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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