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也……”展昭叨念着,取过盒子,又仔细端详了一番,终于将它扔进了一旁的火炉中,烧了。
火光耀眼,照亮了整间屋子,白玉堂这才发觉,月华已升碧空,道:“明天回开封,商讨破敌之计。八王爷已布下重兵,以敌元昊。”
“好!”展昭握住白玉堂的手掌,顿时似回到了从前的岁月。
两人走出竹屋,温凉的天空包容着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此一刻,安宁着,快乐着,不用言语来表述,你我却皆能感受到。
***
故事到这里基本算是结束了,我们的主人公展昭虽然回到了宋朝,但他与白玉堂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
宋、夏之间的战斗来来回回,断断续续,持续了多年。直到风云将靖时,展昭与白玉堂离开了官场,离开了江湖。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有人说他们去了高丽,有人说他们又回到了莫莫塔小镇,也有人说……
相传很多年后,有一位落魄的君主兵败路过某个盛产茶叶的宋境小镇,在镇口的大门旁停留了很久很久。
君王始终没有下令进镇。
据说那天,国王陛下的眼神犹如无边的大海,很深,很远的。他仿佛到了一处仙境,看到一方神仙。
又过了几年,这位君主在一场宫廷政变中死去,原因竟然是为了与自己的儿子争夺一名女子,据说那女子并无沉鱼落雁之貌,只是,她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宏鸠宫中的蓝衣人。
临死之前,君主念念不忘那宋境小镇的茶香……特地命人从小镇取来茶叶,煮成了香茶……
在一片茶香中,那位君主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完〉
花非花,雾非雾
天边的云层暗黄暗黄,将四周的空间积压得异常狭小。我裹紧身上的毛裘,走到窗前。
漫天的大雪如白羽般层层披落在大地,刺骨的寒意顺着椽子缝忽忽扑进我的眼中,不禁让我打了一个寒颤。目光抖动间,那一座高耸的铁塔跃然跳进了我的视线……
开宝寺琉璃塔在皑皑白雪中,流溢出几缕亮目的光。
风孤独地吹着,雪花孤独地飘着……
夷山端处,琉璃塔孤独地耸立着……
孤蒲绕着陈檐,看笑云影苍梧。残暮中的烟水,似乎在诉说当年的旧事……
***
记得那年春天,我与五叔来到开封。
开封的春天,暖意尚未入冰肌,花墙深苑,依然寒花绕砌。
五叔是个绝美的男子,眉宇神蕴,气度不凡。可惜五叔总不爱拾掇,性子又跟猴头似的,也难怪我很难心平气和地将他归于美男子一列。倒是那开封府的展昭,可算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在我的印象里,展大哥总是那么温文尔雅,性子刚好与五叔相反,行事不愠不火,颇具大将风度。
在外人眼里,五叔与展昭是对头,但我知道,其实五叔是最关心展大哥的人,两人之间的情义……很深。
“五叔,大大叔不是说了嘛,展大哥不在开封。”我一边捏着冰糖葫芦,一边对五叔道。
五叔回转头,甩了甩他自以为潇洒的长发道:“是‘展大叔’,不是‘展大哥’,还有,大叔就大叔,别净闹腾新花样,什么‘大大叔’?乡下孩子……说话没个谱!”
五叔拉长个脸,贴着我的小脸一阵唠叨。
我“嘿嘿”地做了个鬼脸,奔跳着进了开封府的大门。
开封府很大,前后好几个厅子,不过我最爱左边“点翠园”里王朝哥哥的那个厢房。王朝哥哥个头满大,私下却跟我这孩子差不多,最贪吃,房内小柜子里总有吃不尽的小吃。每次我和五叔去开封,他防我总跟防贼似的。
“小虎,今天你休想跑到我房里!”王朝黑着个脸,双手双脚攀沿着门的四棱。
“王朝哥哥,你这样子像极了五叔养的那只壁虎。”我调侃道。
“小家伙,你可越来越有能耐了啊,都你五叔教的吧!”
“哪能,我五叔再能耐,也没展大哥能耐……”我正欲拿展大哥开涮,却见五叔迎面走来。
暖风徐徐,五叔轻盈地摇弄着折扇,面如冠玉,形若攀松。五叔这会儿拾掇得还真不错,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熟悉的花香涌进了我的鼻囊。
“五叔!你……什么时候把陷空岛的牡丹搬这儿了?”我大叫道,这几株“青龙卧墨池”是大大叔费了好大劲才从洛阳移栽到陷空岛的,待了好多年,今天头一回开花,竟不想被五叔连根拔到了开封府。
“五叔,大大叔非疯了不可!”我拽着五叔的袖子。
“不就拔他几株牡丹嘛,他不至于那么激动吧!”五叔笑道。
五叔命人将那几株牡丹全数栽到了展大哥厢房门口,还没见五叔那般勤劳,起早摸黑伺候着那几株牡丹,可是老天还是负了他这个苦心人,就在展大哥回来的前一天,开封的一夜风雨将那几株牡丹吹得稀烂。
天色已如墨染,开封府掌起了油灯。展大哥拿着一件大袄盖在了五叔身上,我偷偷趴在窗头看着两人。
几个月没见,展大哥似乎瘦削了许多,俊逸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只是淡淡的笑容总平稳地浮挂在他的嘴角。在我的记忆中,展大哥的笑容总那么清雅幽淡,闭上眼睛足可以回味半宿。
“猫,这几株青龙卧墨池,我是专门送给你的,不想一夜风雨,催得花败枝折。”五叔愣愣看着地上的残絮,神思恍惚了很久,又道:“你可知这青龙卧墨池牡丹的由来?”
展大哥伸手拾起了一枚花心,眼中凝聚起一层深意。
“这青色花心好似青龙,传说它本是镇守瑶池的小青龙,一日它路游曹州,却见曹州大旱,万物垂死,牡丹即夭,它不忍,遂向东海龙王借雨,龙王不允。小青龙无奈,转返瑶池,吸来瑶池仙水,普救众生。
牡丹得救,化作一红衣仙子,她忧心青龙被王母责罚,不惜飞身山墨池,将自己染成墨色,好将青龙安藏在自己的心中。
不久,王母带来妖镜探找青龙,却始终未见,一怒之下,令人取来鬼怒涧的恶水在空中漫撒,任哪路神仙,只要沾上此水,再也不能升仙。从此,小青龙便永远化作了心儿,留在了牡丹的心里,名日‘青龙卧墨池’。”
五叔忍不住哽咽道:“猫,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油灯在展大哥的脸上优美地画着弧线,他紧紧抓着五叔的手,仔细地端看着五叔。
“玉堂,我明白的。”
夜风如丝,又似轻翼。两人依偎偎着,携手向花间,春桐正声声,也羡他俩秋燕依人。
我使劲探着耳朵,始终有听也没有明白五叔送青龙卧墨池的含意,但见两人如此,倒明白了几分。
两人相依了一阵,五叔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色。只见他从地上拣了几叶凋零的牡丹花瓣,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几道新鲜的花香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听说你要带兵增援韩琦。”五叔沉思很久,终于将咽在喉咙的话吐了出来。
“是的!”展大哥点头,可他却没有将眼光对着五叔。
但我却看得清晰,五叔脸上偷偷抽搐了一阵。
空气凝结了一阵,害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能带找一起去吗?”五叔道。
“不行,那边很危险。”展大哥始终低着头。
“我不送你了,陷空岛还有事,我明天就回去。”五叔几乎不作任何思考回应道。
我这一听,小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急忙窜溜了起来,尖着小嗓门道:“五叔……”
我连爬带滚窜到五叔跟前,小手抓着他的手掌,“五叔,我不回去,呜……”
我实在放不下王朝哥哥房中的美味,说什么都不肯回去。可是无论我说什么,五叔都不答应,最后索性将我一把拎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大清早,五叔便把我从热呼呼的被窝中拽了起来,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开封府。我心里正恨恨不满,却不料五叔根本没有打算离开开封,在北城的小客栈订了间上房,舒舒服服地睡起了大头觉。
***
五天后,增援关中的军队出发了。
那天,展大哥着一身深红色的官服,跨上黑鬃马。春风温柔地吹着他的墨发,好似画中仙将。
“哇……展大哥真帅!”我趴在客房的楼阁横栏,发出一声惊叹。
“臭小子,人不大,色心不小!”五叔用他的玉扇轻轻敲了敲我的后脑勺。
“五叔你胡说什么呢!”展大哥虽然长得俊美,可我一个小孩,哪里有那鬼心思,我看八成是五救翻了醋缸。
我正欲再作解释,五叔却早已将我一把拽起,如燕般飞出了客栈,紧紧随着两行的队伍。
队伍浩浩荡荡足有几千人,藏两个人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五叔实在沉不住气,每夜三更都要到展大哥营帐去偷窥一番。结果不出七、八天,展大哥便将五叔和我给逮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展大哥那般生气,他高高坐在上座,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威严,眼中还浮着几分怒意。我跟五叔还是脸上挂着一副无所谓的笑容,眼腈还时不时向上座的展大哥眨上几下。
我以为展大哥会一笑了事,谁知他竟然狠狠责骂了我和五叔一顿,这还不算,末了还命人将五救拖出营帐重责了二十。
五叔那般矜贵,哪受得起如此的侮辱?一连三天他都不吃不喝,见着展大哥也不声不响。展大哥再铁石心肠,见五叔如此,毕竟心有不忍,终于在那天晚上来到五叔的营帐探望五叔。
营帐内的火台烧得正旺,磨出无数金粉。我坐在一张羊皮毯上,一边吃着山鸡,一边还玩耍着大大叔送我的弹弓。
虽是暖春季节,但中原地带一到深夜,寒意还是很浓。我起身正想将羊皮毯子往火炉边挪动一下,却见展大哥已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玉堂。”
展大哥的声音很低沉,也许五叔没有听到,也许他根本不愿意听到,反正他闷在被子里并没有出声。
我小心翼翼地窥看着展大哥,三天前的那幕对我来说还是余悸未消。
展大哥一身银色的盔甲,左手端持着头盔,右手提着一个青布外里的篮子。
“玉堂,吃点东西吧。”展大哥说着,便将篮子放在了桌上。
五叔还是不作声。
“既然你不愿意见到我,那我这就走。”展大哥虽提步,脚步却很凝重。
我连忙窜起身子,几步上前拖住了展大哥的手掌,“展大哥,不要走,五叔其实很想见你的!”
话音未落,只见五叔“嗖”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拿起枕头朝我砸来。
“小屁孩,胡说什么呢!”五叔撩了撩他那乱七八糟的头发。
他一面教训我,一面却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瞥着展大哥,五叔心里其实早盼着展大哥来了,只是嘴巴硬,面子薄。
“怎么,看我死不了,又想拿饭菜来噎死我啊?”五叔故意拔高嗓门冲展大哥道。
“那二十军棍,你觉得很冤枉吗?”展大哥似乎不是来道歉的。
“怎么不冤枉,我又不是你的属下!”五叔噘着嘴,一副受屈的样子。
“我是替卢岛主打你那二十军棍,战火漫漫,你竟然带一个孩子到战场!”展大哥责备道。
五叔转眼仔细打量着我,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其实也难怪五叔,我与五叔感情甚厚,自我懂事起就和五叔吃喝玩乐在一处,这么多年,五叔早已把我看成是他的“小兄弟”,嘴上虽然常说我是小孩,但心里却早把我当成与他差不多年岁的朋友。
五叔傻傻愣半天,笑道:“呵,好像是个小孩!”又嘻嘻冲着展大哥做了个鬼脸。
“可你打得也太重了。”五叔恍地道,似乎还想反击一下。他一边说,一边还挤着痛苦万分的神情。
展大哥见他的确伤得不清,脸上不禁露出怜惜之色,正好被五叔瞧个正着,非嚷着也要惩罚展大哥一回。最后,还把我支到了另一个营帐……
惩罚就惩罚,非把我支开,害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展大哥匆匆从五叔的营帐中走出来,脸上还挂着红晕。
“嘿,惩罚得还挺开心。”我摸着小脑袋寻思着,“为什么五叔每次惩罚我,我总觉得很痛苦呢?哼,肯定五叔开小灶!”
***
此后几天,展大哥几次想设法送我回开封,回退的几条大道又突报有夏军暗伏,最终只好作罢。
大军继续赶蹄。五叔尽其老鼠本事,成日挖空心思想些新鲜玩意逗乐展大哥。五叔有时会跟着军厨亲自炒上几个菜,虽然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但展大哥却吃得很香。有时五叔还会吹上几段箫乐,虽然时常跑调,但展大哥却听得很入神……
五叔的脸上永远都挂着快乐的笑容,展大哥的眼中则永远装着深入灵魂的满足感。那般情义交厚,任谁也无法想到两个月后,他们俩之间竟然会产生那样的仇恨……
大约过了半月后,大军来到了目的地,陕西。
自宋仁宗宝元年开始,大宋西北边境局势就开始紧张起来,原本臣属大宋,居住在廿州和凉州的党项族首领元昊自称皇帝,建国号大夏。
宋军连年兵败,朝内主战派——如宋陕西经略安抚使韩琦等人——主张坚决进攻。
他向朝廷提出:“宋军拥二十万重兵,只守界濠。这么怯弱,自古未有,长此以往,士气都要丧失光了。况且兴师以来耗资太大,再拖延下去、国家经费更加困难,故应该集中各路兵力攻打西夏,速战速决。”
皂帝陛下采纳了韩琦的建议。
延州之战后,西夏对宋西北边地的进攻越加频繁。韩琦与陕西主帅夏竦欲引兵攻击元昊,遂向朝廷特意请旨增援。展大哥带的这支队伍就是增援韩琦的。
韩琦显然很器重展大哥,到帐第一天,便任命展大哥为参事。
韩琦有两位年轻的副将任福和桑怿,两人为人豪爽,与展大哥一见如故,五叔与他们也相处甚欢。
大约过了半个月,展大哥告知五叔,说是大大叔卢方会随另一部后援军来到陕西。五叔还道大大叔是为了那几盘牡丹,特意跑到陕西来找他算帐,却原来大大叔是专程来相助韩琦副使。
不久,元昊遣兵入寇渭州,韩琦力调缜戎军士卒,又招募勇士八千,命任福为统将,桑怿为先锋;韩琦见展昭行事谨慎,便任展大哥为行军参事。大大叔、五叔、我也一齐随军同行。
展大哥担忧我的安危,坚决反对我随军同行,但五叔认为如今四面楚歌,躲哪里都不安全,还不如将我带在身边。于是,我成了军队中年龄最小的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