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硬硬地斜过脖子,盯着赤目,手中的长剑却慢慢坚定地瞄准了一个方向。
他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只见,李元昊静止的身子中骤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冰冻的寒风中火速割出一道滚烫的气流。
血光在顷刻间四射,“吱吱”的肌肤割裂声在剑口磨出。
“承启。”李元昊惊讶地看着双手死抓剑锋的李承启。
“皇兄想杀展昭?”李承启咬牙道,白色的雪花在他的耳际快速融化。
“不错!”李元昊重重地看了一眼展昭,狠色道。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李承启聚起墨色的眸子,死盯着李元昊。
“你敢抗君?”李元昊反翘着薄唇,咬出了几个字。
“皇兄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李承启道。
四周一片死寂,刺骨的冰气缠结在幽音谷的每个角落,甚至沁入每个人的全身上下。
狂躁的寒风飞绕起李承启两鬓的黑发,几点雪花柔和地倘进了他发亮的眸子,无尽放大的瞳扎间倒映出一张扭曲的脸。
血滴顺着刀刃画着极不规律的线条,斜身点地,顿作红冰。
李元昊紧紧握着黑色的刀柄,目光中竟冒出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这般杀气,凶悍而又苋接,似乎蕴藏已久。
李承启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低声道:“莫非皇兄原本打算杀的人就是我?”
一阵刺耳的风啸将李承启的话语震得粉碎,不留半点回音。
李元昊未出声,手腕却依然转动,长剑有如银蛇瞬间冲破一层血膜,剑锋已然对准了李承启的心窝。
寒风虽冷,此刻的李承启却未觉半点寒意。他在思,他在想,只是想得太多,思得太乱。纷繁的心绪好似笼罩住心头的浓烟,呛得李承启竟溢出了眼泪。
风,竟然变得异常的柔和,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再次跳跃的火焰缓缓收尽烟笼的黑暗。
李承启冷冷地望着眼前的李元昊,面颊有如刀削,棱角嶙峋,杀意在眼中更加毫无忌惮地肆虐翻腾着。
刀锋尽头依稀闪耀着血红色的光亮,一闪,又一闪。
骤然,李元昊翻转手腕,鞋底刨出一层散乱的雪星子,骤然飞起,又骤然融化在空气中,拉射出千道细小的白色蒸气。
这一剑他出得极其快,剑风凌厉,直捣李承启心窝。
“猫!”只听得白玉堂一声惨叫,长剑已然被展昭的两根手指死死扣紧在半空。宽厚的剑体实实地卡进了展昭的两指中间,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一招势如破竹的破冰剑就这样被化解了,一抹浅笑平静地在展昭唇角散开又散去,一道鄙视的目光直直投向了李元昊。
李元昊镇定的神情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难以解释的表情,不是愤怒,不是惊讶,而是一份触心的恐惧和一份淡淡的欣赏。
恐惧什么?欣赏谁?作为西夏开国皇帝的他,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恐惧?能让他欣赏?
李元昊道:“你为什么如此看着朕!”
“一国之君,竟只会行那暗箭伤人的勾当,无耻!”展昭正色喝道。
“你说什么!”李元昊暴裂双目,吼道。
“与兄弟者,竟也煮豆燃萁,与禽兽有过之而无不及!”展昭怒斥。
阴森森的气流压得四周一片死寂,连马儿都收紧了鼻孔。
风刮得白雪四扬,掩住了李元昊的脸。
他单手掸去肩上的积雪,轻提左脚重重地碾了碾地上的血滴,令道:
“赤目将军!”
“臣在!”赤目一扬斗篷躬身道。
“好生照顾西平王!”李元昊阴阴道,眼神依旧死死咬在展昭的身上。
“遵命!”赤目回身走向一脸诧异的李承启,喝道:“来人,好好保护王爷。”
随即一群兵士蜂拥而上,围在了李承启的两侧。
李元昊冷冷瞥了一眼李承启,转眼望向展昭,淡淡一笑间,已然将长剑从展昭的手指间轻轻地提了开,又顺手将剑插进了雪地。
李元昊静静看着展昭,又看着看自己弟弟,见李承启一副悲伤心疼的样子,他感到异常的喜悦。
自从李承启回到西夏,李元昊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怎么看李承启都不顺眼,虽然李承启对他的江山并无太大的兴趣,可李元昊知道自己这位弟弟绝非等闲人物,况且弟弟手中可能还有一样能危及到他地位的东西。
他观察李承启有一段日子,始终摸不透李承启,可就在这几天,李元昊发现了李承启最致命的弱点。他决定好好利用李承启的弱点,不但要让李承启疼,还要让他疼得叫不出声来。
松软的雪花发着“吱吱”的声响,李元昊大步走近了展昭,道:“你要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
他故意装出一副凝神关注展昭的样子,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李承启,果然如他所料,李承启正露出一副愤怒的神情。李元昊当然明白李承启这时的心思——谁也不能抢原本属于他李承启的东西!
李元昊越发有兴趣,他更仔细地打量展昭。见李承启气得脸色大红,李元昊突然开口道:“来人,把他绑上!”
若干个兵士一拥而上,将展昭反手束起。
李承启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李元昊轻蔑一笑,似乎在告诉李承启——只要他李元昊乐意,你李承启的所有可在顷刻间天翻地倒。
李元昊朝李承启一笑,回头对兵士吩咐:“将展昭送到紫云宫,交给高丽太子。”
风云飞卷树梢,砍杀出一片凄凉。
李承启嘴角一片青紫,叫道:“陛下,想做……什么?”
李元昊甩动大袍摆,跨到李承启跟前,低声道:“让他去见见你老情人的儿子,朕十分好奇皇弟的过去!”
“皇兄想做什么?”李承启怒喊。
李元昊阴森一笑,猛甩大袍,喝道:“将展昭带下去!”
展昭挣扎着,不时回头望着横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白玉堂。
灵魂似乎慢慢在白玉堂的身体里抽脱着,游丝般的眼光越来越灰暗。
天地间,似乎已无半点生机。
第十二章 贺兰观雪
白雪徐徐,隐约中似有暗香浮动,黑霭层层,阴森中似有血气翻涌。
半腰山崖,几株红梅在岩角勾悬,积雪将整座山脉里上了一层白色,唯独露出了这几点红色。
山崖右侧便是紫云宫,紫色的房檐,雪白色的墙面,面积虽不大却精于雕琢。门庭虽圆形,红木门。上雕七色游龙;大门两侧是高高的围墙,深红色;围墙的上檐很宽,都是用紫色的铜砖所砌。
虽说已过子夜,但此处灯火通明。
这一夜,似乎很不平静。
东侧正厅内碧盏荧荧,诸檀游离。
这里坐着三个人,正中央的王座上坐着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男孩,粉粉的脸蛋,小小的嘴。发辫儿垂挂粉腮两侧,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中翻滚着孩童的稚气。
在小男孩的左、右两侧站着两名男子,一个约三十多岁,颧骨高耸,剑眉飞扬,眼眸子里透着一股原始的暴戾之气;另一个男子年约二十,面容清瘦,身子倚着翠色的帷屏,眼中没有神采,原是一盲子。
小孩童斜眼望了望身边的盲眼男子,道:“燕哥哥,把人带上来吧?”
“是,殿下。”盲眼男子躬身道:“把人带上来!”
只见四个彪行大汉将展昭架进了大厅。
小男孩见展昭进了门,骤然变了脸色,两条小腿紧紧缩了起来。
展昭见小男孩如此惊恐,倒也不奇怪。看他五官端的与自己有八分相似,估想这个孩子就是已故高丽太子的儿子。
孩童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绕到展昭的身后,轻轻吐气道:“我还以为真是爹爹!”说着转到展昭面前,用充满孩子气的声音道:“你真的很像我爹爹,祖母见到你,病一定会好的。”
展昭望了望眼前的孩子,道:“殿下的祖母病了?”
“是啊。祖母天天想我爹爹,后来听紫儿姑娘说,这里有一个男子长得极像爹爹,所以我特地从高丽赶过来,想把你带回高丽见我祖母。”孩童天真无邪地望着展昭的侧脸,眼光中溢出无限的依恋。
“父亲的背上有弯拳头大的红月,我想,你应该没有这个吧……”孩童叹了口气。
“殿下不用担心,臣有办法。”高颧骨男子道。
孩童眼光落在高颧骨男子的脸上,圆亮的大眼腈中写满了疑惑。
男子将展昭带了下去。
墙角内的夜色似乎比墙外更加浓重。
展昭被人拖架前行着。
路很黑,而且很长,只是很笔直,直得几乎连一个小弯都不用转。冬雪依旧飘飘,路旁的草丛已然结上了冰衣。
虽然被人拖架着,但展昭的思绪并没有架空,他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个高颧骨男子。
这个男子呼吸均匀,均匀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在呼吸。看他落步有力,却又听不到半点脚步声,想必是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男子虽一身高丽装打扮,但在棕色的腰带下面却系着一块精巧的中原岫玉——一块蛇纹石软玉,中间还浮一眼红目。
展昭脑子一热,隐隐中觉得这块玉似曾相识。
还未等他思想完,一阵火辣辣的热气迎面扑来。展昭抬眼望去,只见黑暗中冒起了火光。这团火光来自一间小屋。
黑暗中的光明是如此地耀眼。
这是一间屋子,四周摆满了火盐,火焰烧得十分旺。闪耀的火光,将墙壁照成了橙红色。
展昭的四肢被彪形大汉锁进了铁环中,死死固定在一个中间镂空的长方形铁架上。脸贴着铁架,背朝着众人。
一块月牙形的烙铁在火炉中闪耀着妖艳的红色,红得几乎可以将周围的一切生灵熔化。
“南侠展昭,哼,一副皮囊而已。真不明白云榭师妹怎么会喜欢你?”高颧骨男子怒声道。
展昭恍地明白,那块岫玉的真正主人原来是她——天中镜的孙女天云榭。
江湖人都知道无云榭苦恋展昭未果,从此独奔天涯,几年来一直没有她的踪影。天云榭有一块随身佩戴的岫玉,因玉质奇特,所以展昭对它多少还有点印象。
但这位自称是天云榭师兄的男子,展昭却从没有听天云榭提及。天云榭的武功都是天中镜一手调教的,江湖都知道天中镜是个出了名的小气鬼,自家功夫绝不外泄,所以这师兄来得似乎有点占怪。
高颧骨男子慢慢将烙铁从火炉中抽了出来,一丝阴笑在眉角散开。
“都是因为你,云榭才会失踪,我怎能不恨你!”高颧骨男子咬牙道,说着就想对展昭用刑。
就在这时,风雪破门而入,一抹紫色掩门而立。
展昭侧目而望,只见一紫衣女子正扭动着蛇腰,风骚地撩指轻拨云鬓间的两柄细长金钗。
“原来……是……她……”展昭暗道。
女子眼中邪气正盛,但身姿却没有紫儿那般柔媚。
“对付展昭这种男人,不能来硬的,要来软的……”女子扭身慢慢贴近了刑架。
“你们全都给我出去,离这里远点!”女子对着两旁站立着的彪形大汉道。
“是!”几人随即退下。
“紫姑娘,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也想他想疯了?想在这里……啊?”高颧骨男子看着女子笑道。
紫衣女子眼光一跳,脸色突然变得很温和,眼神也妩媚了起来。身子贴着高颧骨男子道:“是啊,你难道是第一次知道我想他都快想疯了?”
高颧骨身子微颤,再定睛看那女子,顿时露出了笑容,瞳孔间飘出一抹激动的光色。男子一把抓住了紫衣女子的手,道:“是你!”
“不错,是我,师兄!”女人微微翘起红润的嘴角,脸颊慢慢贴近了高颧骨男子的肩膀,“师兄是不是也想我想疯了啊?”
高颧骨男子只觉得心头热血翻涌,脸颊间红晕层现。
展昭闻女子称高颧骨男子为“师兄”,不由得背脊抖动了一下,道:“云榭?”
女子薄唇微启,皓齿浅露,眼眸中闪动出一缕清澈的水色。“展昭,你还记得我?”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当然记……得。”展阳道。
高颧骨男子背上一阵热气滚动,莫名的妒火烧得他嘴角抽动,“师妹难不成是来救他的?”
天云榭一欠身,手指将额头的青丝轻轻一撩,笑道:“师兄真聪明!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说着,天云榭随手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方秀帕,飞速在高颧骨男子的眼前掸了掸,几缕清香在男子鼻尖穿过,瞬间将他周身的知觉僵化。
天云榭将展昭从刑架上解了下来,眼光却始终不敢正视展昭。接着她手掌微动,几缕幽香飘进了展昭鼻子,展昭的目光开始虚晃了起来,耳边隆隆阵阵,随即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天云榭的身上。
天云榭将展昭拖出了火房,沿着火房后侧的松林退去。
松林很大,寒气逼人,虽然天色甚暗,但天云谢的眼睛却似是猫眼,进退如若在白昼。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天云榭终于将展昭拖出了松林,来到一高庭深院。
天云榭长长吸了口气,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修长的十指紧紧抓着展昭的臂膀,眼神呆滞,尽是失落、遗憾之意。
“云榭姑娘,难不成还在犹豫?”一道厚实的声音从女子的正前方涌来。
来者竟是赤目将军!
“云榭姑娘,不要忘记你的任务,也不要忘记某些人的性命!”赤目语带威胁地道。
女子咬了咬自己的唇,“元昊差点要了展昭的命,难道将军还是要将他送到元昊身边?”
“元昊不会真想要他命的!天错地错,国师的妙计不会出错!”赤目信道。
“将军保证李元昊不会杀了他?”天云榭道。
赤目蓦然笑了一声,走近天云榭的身边,“姑娘,话多了!”随即一把抓过展昭。
天云榭心头一阵痛楚,低声道:“希望将军说话算话,将我爷爷放回来!”
赤目脸色一黯,道:“姑娘不必忧心,本将军一向将天老前辈作上宾招呼着,只要姑娘本分规矩,不碍本将军的事,本将军自然会将老前辈送回庆州。”
女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狠狠转过了头,再不忍多看展昭一眼。
夜已慢慢终结,黑色的天幕中泛起了几许亮色。
***
李元昊紧紧裹了裹身上的外氅,冷冷望着窗外的一片黑色。
离李元昊不远处站着一名男子,修长的身材,白哲的睑庞,眼眸锐利,嘴唇平宽,腰间还系挂着一把深红色的腰刀。此人是李元昊的贴身护卫——莫云易。
他本是宋人,从小随父亲莫长嵇归降西夏。此人生性内敛,阴毒,外号“西夏蝎”他对李元昊忠心耿耿,李元昊也把他视作心腹。
“陛下,白玉堂是展昭的莫逆之交,他虽不在开封府效命,却已是开封府的一员大将。此人武功了得,生性高傲难驯,陛下此番将他救下,必然是想收服他,但依臣之见,此人陛下绝不能留下!”莫云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