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猛地推开了门。
春雨飘飘,细风徐徐,那朦胧烟水中站着的分明是——白玉堂。
但见雾色天空白影渐渐明朗,展昭顿时心中生出无限希望。
雨似乎越下越大,白玉堂在雨中痴痴站立着。
此刻的安宁变得很神秘也很凝重,它似乎已积蓄成一道无形的力量,它似可击破黑暗之界,亦可越生死之极。
两人相对站立着。
李承启平静地走到展昭身边,道:“那日你看到的那颗人头,是云榭师兄假他人之首伪制的。”
李承启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又道:“其实以你的聪明才智早该发现其中玄机,可是你却没有。我本来想一直隐瞒事实的真相……但我不能见你总是那个样子。”他仰起头,似乎又回想起那日展昭舍身救小白鼠的事情,“所以我命赤目四处寻找白玉堂!”
展昭愣愣看着李承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看懂眼前这个男人。
李承启看着他单薄的身子,憔悴的面容,道:“愿你能回到从前……重新过回潇洒的日子,英雄该回到江湖,回到大宋,莫要再回官场。”
雨水飘洒在李承启的发间,他平静地看着展昭。
“白玉堂,带展昭走吧,永远不要回西夏!”李承启黯然道。
白玉堂点头,眼角余光正见展昭上下打量自己,急道:“猫,你没事吧,干嘛这么看我?”
展昭会心一笑,道:“果然是大老鼠,不是鬼。”
“当然不是鬼,死猫你也活得挺精神。”白玉堂早听赤目说起花菱宴的前后事情,如今见展昭已康复,心里踏实不少。
李承启见展昭笑得那般开怀,心里也觉安慰。安排下人替两人准备了行囊、车马,催促他们赶快离开。
***
大约过了七、八天,白玉堂与展昭来到一个小村落。这村落位于庆州之北,人烟罕至之地。村子并不大,农舍也不多,甚至见不到一个人。
夕阳慢慢落下,天地间的色彩慢慢变暗。展昭望着西方天幕,自言自语道:“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他显然是想起了念将军的嘱托。
夜雾笼了起来,无边的风景变得模糊。
白玉堂在破庙里生起了堆火,火苗呼呼作响,展昭在一旁坐着,神情有点不安。
“猫,你在想什么?”白玉堂问道。
展昭凝眸深意地看着白玉堂,似有许多话要说,终却一字未出。
白玉堂见展昭似有心事,当下皱起了眉头,“猫,你要找的那件东西很危险,是不是?”
展昭猛地抬头,犹豫片刻道:“不……是。”
白玉堂朝展昭做了个恶人相,“真的?”
“真……真的!”
白玉堂盯着展昭的眼睛,“猫……你是不是在找一方玉璧?”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了一块玉质上乘的美玉。
夜光黯淡,玉璧的光泽显得分外亮跟。展昭有些惊讶,凝神思虑了一会,道:“怎么在你那里?!”
白玉堂故作神秘状,“天老头叫我到这里找的……”
“天中镜?”展昭吃惊,“他现在何处?”
“老头让我到此处找一块玉璧,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死了!”白玉堂有些感伤。
“死……了……”展昭似乎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声音虽然有点悲凉,但神情却异常镇定,“老先生……终难逃一劫!图一年,好狠……”
“图一年?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早死了吗?”白玉堂追问到。
只是展昭此刻的思绪早已飘出了自己的躯壳,根本没有听清白玉堂最后一句话。
白玉堂见展昭神思有些异常,不由得紧张道:“猫,告诉我,这玉璧到底有什么秘密……”
风吹着展昭的脸颊,刻画出一抹冷峻。“玉堂,我要回去见李元昊……”
“不行,”白玉堂一听,急得浑身顿时生起了冷汗,双手抓着展昭的肩头道:“猫,我不会让你去……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的伤……”
“玉堂,那玉璧关系着西夏的一个秘密,它甚至有可能揭开两年前老松案的真相,所以我必须要回去……”展昭道。
看着展昭坚定的眼神,白玉堂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止他。“你我一起去!”
展昭紧紧抓住白玉堂的左臂,点头答应。
***
这日,阳光甚好,大块地落照在偌大的皇宫前门,巍巍宫门,千层金檐,如今却变得很孤寂。
李元昊独自一人徘徊在寂寞的长阶上。他的目光很深邃,那精劲的力道似乎可以将整个天空透。
天边那一抹深蓝色的云彩,悄悄闯入了他的视线,不由得眼光闪烁,连均匀的呼吸霎时间也变得混乱了起来。
“已经是第十五天了……你在哪里?难道真如云易所说,你与李承启背叛了朕?”李元昊默默哀叹道。
他寂寞地拖动着金色的袍子,似乎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沉重。
他盲目的睁着眼睛,朝长阶的尽头看去。展昭不在的日子,李元昊才知有些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是少不得的。
空荡长阶,骄日正艳,徐徐暖风吹得李元昊神思飘荡。长阶、皇庭四周似乎在顷刻间化作了柔和的深蓝,重重朝李元昊涌来……
天边那抹深蓝色,似乎化做了人形……墨发冉冉,衣袂飘飘。千里空旷之地,顿生云雾,那云中君子手持长剑,浅笑翩至。
“是展昭吗……”李元昊神思有点恍惚。
云中洪波阵阵卷来,朦胧间,云中君子的身影似乎变得很清晰……
李元昊定睛再看,长阶尽头,一蓝衣男子在朝他走来……分明就是展昭!李元昊心中大喜。
突然,只听得远处一声高喝,“大胆展昭,竟敢擅闯禁宫!”一时间,众多的兵士已将展昭团团围住。
身着黑色战甲的莫云易,用长剑抵着展昭的脖子,“竟然还敢回来?”
莫云易手中之剑欲割向展昭的咽喉,但却听得李元一声狂吼:“莫云易……放手!”
“陛下,展昭是魔,您不可留他!”莫云易劝道。
李元昊急步上前,一把撩下莫云易的剑,将展昭掩在自己的身后。
“云易,朕不与你计较花菱宴之事,是念在你多年忠心耿耿的情分上,你可不能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可不要让朕对你失去信心!”
莫云易撞得一鼻子灰,见李元昊如此袒护展昭,也只得作罢,离去。
李元昊敛起锐利的眼神,转身对展昭,道:“你回来找联?”
“不是。”展昭直接道。
“那你为何回来?”李元昊微怒道。
“展昭回来寻找一个答案。”
李元昊嘴角露出笑意,心底倒有几分好奇,“噢,朕可以给你这个答案吗?”
展昭走近李元昊,从胸口拿出一张白纸,递给了李元昊。
霎时,李元昊脸色大变,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温和的眼神顿时变作恶煞,心中那些喜悦跑得烟消云散,怒道:“展昭,你不要引火自焚!”
“展某既敢来,就不畏生死!”
李元昊望着眼前的男人,一脸又恨又爱的表情,“展昭,朕确实器重你!但你若真要与朕为敌,朕也只好忍痛割爱!你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展昭没有说话,只朝李元昊神秘地笑了笑,又望了望四周的兵士,蓦地道:“是他们救不了你!”
他语音刚断,但见一袭白影从皇宫那檐飘悠覆入众人视线,未待李元昊魂定,展昭已一个轻燕潜水将李元昊的软刃抢握在手中,随即一个玲珑转身,迅速引剑势上手,直逼李元昊。
“原来你想杀朕!”李元昊抽身闪避,心中大为不悦。敢对着他李元昊动刀枪,恐怕这世上只有他展昭一人了。
“不,是生擒!”展昭道。
“你莫高估了自己,少看了朕这群兵士!”李元昊又深深一笑, “你更不该低估了朕!”话断,见李元昊一个飞身瞬间跃于展昭头顶。
“猫,当心……”白玉堂飞身而至,却与潜伏在不远处的莫云易恶战了几十回合,见李元昊恶招使出,急忙惊叫。
展昭如闪电般旋来身子,李元昊一招扑空,斜嘴角蔑视了一眼白玉堂,眼光却被白玉堂怀中系挂的那片玉璧吸引了去。那淡淡盈光,似有千万诱感,一时让李元昊迷出了心神。
见李元昊恍惚,展昭顺势将软刃架到了脖子下,转身贴近李元昊道:
“陛下,你该命人退下了。”
李元昊突然暗笑,朝着惊惶失措的莫云易道:“你们全部退下,真是无用之兵,还不如宫女研燕养的那群虾兵蟹将!”他嘴上怒,眼神似笑非笑间隐了深深的诡异。
莫云易似乎领会了什么,脸上的惊恐之色顿时少去几分。展昭似乎察觉了什么,却一时间道不明白。
众人散开,展昭与白玉堂随即撤离了宫城。
路行一天一夜,三人来到城外山野一隅。
四周甚是荒凉,更无人烟,只有丈高的黄草随劲风摇摆。黄色的晚霞慢慢爬上了三人的头顶,展昭叹息一声,道:“玉堂,天老前辈就葬于此处?”
“是,就在前面……云榭等我们多时了。”白玉堂说着连声喊道:“云榭,云榭,我们来了……”
李元昊周身穴道被封死,只能走短促的步子,见白玉堂催促,不由得也随着展昭加快了步子。展昭见他额头汗水涔涔,道:“不必急,慢慢走!”
李元昊愣了愣,心底的温暖感觉似乎瞬间跑遍了周身,但见他眼神中充满着莫名的感情,呆望着展昭,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到某种快乐中了。
展昭道:“这里四处荒凉,我帮你解开哑穴……”
李元昊看着展昭,竟笑了起来,那眼神变得更加黏缠,恨不得将眼前人埋入自己的眸色中。
夕阳金黄,散得四周一片。
三人穿过重重黄草,终于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平地,一座草屋,一座青冢。黄霞渐渐被墨色天空淹没,青冢墨草,异常孤独。
“天老先生,展昭来拜你。”屈膝跪拜,“想老先生一生神机妙算,怎会落得如此收场……说来……说来都是展昭累了你……”
“不怨你……不怨天,也不怨地……”一名女子的声音隐隐飘近,但见天云榭一身冰绡白衫,盈盈款步走出草屋。
她眼神清丽,唇角淡淡,朝李元昊深深躬身一礼。“臣妾见过陛下……”她眸星微合,身姿犹作当年在皇宫的妖娆状。
李元昊抬头看天云榭,却无半点惊诧神情,只低吟一声,道:“原来是你……假扮了一年的琼妃……”
他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惊。
展昭道:“原来你早已经知道!”
“不错!”李元昊的眼神骤然变得鹰厉,“任凭她易容之术再高明,也瞒不过朕的眼睛。”
天云榭眼角淡笑,道:“这么说,陛下对图一年的整个计划,早已了若指掌?”
野风吹得呼呼,展昭背脊上感到异常的冰凉,咽喉中哽住了什么,脑海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了若指掌谈不上,只能说略知一二。李承启在大宋计败,图一年罪及天中镜,将其虏之,随即又杀朕的宠妃琼妃,再逼天云榭易容成琼妃靠近朕,云榭心有忌惮,只得跟了朕。”李元昊一边说,一边不时笑望着一旁呆立的展昭。
天云榭听及此处,面显忿忿之色,咬牙道:“不想他们竟然不守江湖规矩,杀我爷爷!”
“不是他们不守规矩。”李元昊道:“而是你爷爷不懂得规矩,犯了图一年的天煞局!”
“怎么说?”天云榭问道。
李元昊笑而不答,一旁的展昭却已开了云雾!“因为你爷爷知道那玉璧的秘密,欲告之白玉堂,中途却遭了别人的毒手。而我与白玉堂……”
展昭苦笑望着白玉堂,又道:“我无意间发现玉璧上含‘搜’字,与当年老松案中,那名死于非命的小沙弥肩头的印号一致,知道其中必有玄机,怎奈苦思不能得解,故冒险进宫将李元昊擒来,以图究竟!”
天云榭道:“爷爷说过,李德明曾经颁下一道兵符,可调动八千嵬名军,只是几十年来无几人见过那兵符,却原来是刻画在两块玉璧之上,一块交予图一年,后为念一楚所盗,也就是现在白玉堂手中的那块。”
“另一块则随葬李明德墓穴中,那墓穴原本就是图一年设计,日后他只要找一盗墓高手便可将玉璧顺利取出,而旁人决计是取不出来的。”
“难怪李元昊虽知道我假冒琼妃却不揭,原来是想通过我,间接从墓中取出另一块玉璧。”
天云榭朝李元昊蔑笑道:“看来你父王对你并不信任,担心你在他死后会夺了那玉璧,所以生前令人装了机关,墓室一闭,旁人绝无机会再进入,除非经图一年指点,否则盗墓高手也难进入墓穴正厅。”
听她讥笑自己,李元昊心头极大不悦,目光不由得怒横天云榭。
“李德明为什么不将全部兵权交给他儿子?”白玉堂郁闷道。
“李德名的确是想把这部分兵权交给他儿子,只是这个儿子不是元昊,而是李承启,是以弥补几十年来对他的亏欠。”
“元昊又怎容得下这样一道兵符存在?于是他索性将计就计,让云榭潜入王陵,盗玉璧出墓,以便他日后夺取。”
展昭眉头骤然锁紧,转向李元昊道:“你让展昭查王陵案,其实只是希望借我的手除掉李承启。昨日你失手败于展某,也是你刻意让招了,目的就是为了夺走玉堂手中的那块玉璧。”
展昭知道,今夜的局面已经被李元昊控制。
李元昊深望着展昭,道:“你可真是聪明,可惜,开窍得太晚!”
夜色越发黑暗,冷风骤然变大,展昭越觉得身寒,低沉声音道:“看来这次我们在劫难逃……”他嘴上吟吟,手中却已开始运劲,未待李元昊察觉,他已将长剑指在了李元昊的咽喉,“命令你的人马往后退……”
“猫,你黑夜眼花啊,这哪里有其他人?”白玉堂笑道。
白玉堂语音未落,只听得四周草丛中“吱吱”声动。隐隐间但见银甲生辉,数千兵士骤然将整个平地保卫了起来。
“展昭,这些兵士可不是那群无庸之辈,他们可是我父王培育出来的一代精兵,虽年过花甲,但个个骁勇善战,你等三人即便武功盖世,恐也难逃一死。你,朕自然可以网开一面,但他们,今日必死!”
展昭听他语风凌厉,回眼见那精锐兵士,果然个个威猛精悍,也知他言语非虚,遂道:“你放了他们,我与你回去!”
“朕有如此大的赢面,何以弃之?”李元昊道。
“你就不怕展某一剑割断你的脖子?”
展昭冷冷正视他,眼中凛凛杀气不禁让李元昊一惊,他平素见展昭温文尔雅,不想威厉之时,竟也如此刚绝,当下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