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罪化 > 千金买骨(上)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千金买骨(上)目录  下一页


千金买骨(上) page 4 作者:罪化

  殷朱离非是无能,却总是抱守着某个不明的缘由留在地上。

  他道:「我是地仙,只要一日踏足在这土址上,那些金银终究会有用的一天。我也不理解你为何要留着那么许多财宝。但你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这话说中了垂丝君的心思。

  朱离顿了顿,又道:「你带来的那个青年,并非如表面上那么单纯。我虽无甚法力,却还粗通面相术数,他眉疏而秀长,主机敏聪慧,眼细深长,却又带着些邪气,而再者双唇薄而嘴角微坠,又分明是刻薄寡恩的情形。相由心生,你又怎可不提防。」

  垂丝君默默听完鲤鱼的话,也不辩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事我有分寸。」

  殷朱离自知撼动不了他的决定,也惟有苦笑着看他再走回洞中。

  垂丝君刚走进洞中,便听见听醴潭那边一阵窸窣的自言自语,于是猜想着常留瑟是不是在偷懒,便加紧了步伐要进去监督。也正是因为心中有了想法,垂丝君并没有发觉在他的脚边,有一道从听醴潭悄悄带出,又匆匆赶回的水痕。

  「我并没有躲懒!」常留瑟泡在水里委屈道,「方才运功行了一个大周天,之后就感觉筋脉胀痛,也不敢再擅自作主张,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你回来呢!」

  垂丝君听了他的描述,明白这是真气漫溢,不宜再行运功,便将衣物抛给了常留瑟,让他上岸。

  常留瑟拿了衣物,直接用亵衣抹了身子,穿上中衣与外袍。他手上利索,嘴上也不闲着,看似随性地问道;「你出去与殷朱离说了些什么?」

  「与你无关。」垂丝君白了他一眼,「多事。」

  挨了刮的常留瑟也不气恼,一边已经将衣服穿好,自言自语道:「谁想知道你的事,我整天对着那几个老头都快看出茧来了,好不容易遇到个美丽的仙人,自然想要亲近亲近。」

  他说话的声音不轻,自然传进了垂丝君的耳朵里。

  男人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常留瑟一眼,脱下自己身上的银氅披到他肩上。

  「回山已经靠晚,风大。小心把补回来的功体都吹走了。」

  ***

  与殷朱离话了别,依旧是垂丝君带常留瑟上了悬崖。

  此时天色向晚,回到宅子门口,正看见书叟拿着个包袱,说是要告假下山去看他足岁的小孙子。

  「我还以为刺客的周围只会出现孤家寡人,却没想见刺客之王倒留了个三个同堂的老爷子在身边。」

  晚饭之后,常留瑟嘴里塞根签子,就拿这件事磨起了牙。

  「那些只留孤家寡人的,非是害怕惹祸上身。」垂丝君难得回应道,「而是担心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过多的人。」

  常留瑟有些意外他会耐心回答。相处久了他就看出垂丝君的冷情,越是朝夕相处的人就越不亲热,从散功时的无微不至到现下的冷淡言语,若不是常留瑟是个实皮实骨的角色,恐怕早就以为男人是多么不待见自己了。

  「原来刺客不仅要懂得杀人,还要保护别人,真正不容易。」常留瑟稀奇道,「恐怕也只有垂丝君这样的高手吃得消吧?」

  「我也以为我可以……」垂丝君的声音沉了下去,在昏黄烛火下甚至有些阴森。「所以才落到这替人报仇的田地。」

  常留瑟心头一涩,明白是指「陆公子」的事。

  自从那天独自揣摩出了个端倪之后,他便极讨厌从垂丝君口中听到任何关于那人的点滴。

  于是当下就嘻嘻笑起来,改了口道:「书叟孙子生辰,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阿姐说过我的生辰也就是在春天。」

  垂丝君回过头来望着常留瑟的脸,问道:「可是你十六岁的生辰?」

  「正是。」常留瑟笑道:「只不过家徒四壁,长到现在就连寿面都没吃过一碗。」

  垂丝君听了略有所思,过了会几再问道:「可曾记明白是春季的哪一日?」

  「具体记不得了。」常留瑟蹙眉,「只知道阿姐常说我是天母寿星,若是女子可为命妇,但偏生成了男子,却是命薄福寡的路了。」

  垂丝君听到这里,便点头表示已经明白,当天也不再做晚训,只是叫常留瑟自己温习心法,待第二日晨起之后才恢复了惯常的操练,从前旬假时的修养生息,也都暂时改成了去听醴潭吐纳修习,如是有条不紊、周而复始的过去了一个月。

  季春时节,后山上杜鹃火一般开了遍野。

  常留瑟糟蹋掉的功力终于被完全补救回来,这天他依旧在竹筏上习剑,垂丝君拿着一柄铁剑走过来说道:「依你现在的功力已经配得上这把剑,拿去习惯一下轻重。三日后带你出山。」

  「出山做什么?」常留瑟收下剑,不解道:「难道就要去杀尸陀林主了么?」

  垂丝君也不立刻回答,而是再将常留瑟看得脊背发毛之后,才淡淡地答了一句:「三日后就是你的生辰。」

  下山去做什么?垂丝君说全由常留瑟做主。

  只是不许他单独行动,于是取了套名唤「青蚨」的宝物,其中一串涂了青蚨母血的铜钱由垂丝君收了,另一枚子丹则让常留瑟吞下,说是青蚨母子不离,服了丹药的常留瑟,同样不能离开垂丝君百步。

  而即便是这有拘束的自由,也让常留瑟兴奋,以致夜夜把玩着屋子外面那粒头骨,设想着将它摆上郡守府正堂的情形。

  两日之期很快过去,那日垂丝君给了常留瑟一匹枣红骏马,两人做布衣打扮下山而来,按常留瑟的主意是要去他的家乡,与郡守的骷髅作最后的计较。

  从垂丝君隐居的深山到常留瑟故乡有一日路程。这其中青年如出笼鸟雀,处处走马观花,仿佛是经年关在大牢之中,净捡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虽然耽误了不少辰光,但念及常留瑟少年心性,垂丝君也不去计较。

  两人停停走走,戌时初才到了郡城外。城门已关,他们便在郊野一间驿站落脚。

  这驿站位置虽偏,进门却是座无虚席,挤满了各色人等。

  「客官您远道而来,不知道明儿个上巳节,这郡城外的封河里有郡主带着本地名嫒行兰汤辟邪之仪式,更兼那些姑娘小伙借着春腥花开谈情说爱。这不,场面可比春节都不逊色。」

  店小二如是说,又转身看了眼牌架子,抱歉道,「二位,敝店地小,盛事当前便只剩得一向客房,您二位看……」话音未落,垂丝君便将订金搁在了他面前。

  剩下的这间客房在二楼正对着楼下大堂,喧闹嘈杂得很,也难怪会迟迟租不出去。

  常留瑟沐浴后坐在屋外走廊里的扶手上,脚跟后搁了瓶酒,他散着头发遮住半张脸,又随性敞了怀露出雪白胸膛,直看得楼下几个酒徒嘘声不断。

  直到垂丝君在房门口皱了眉才走回来。

  「没想见你也是个好酒之人。」垂丝君见常留瑟提着酒,壶里已经有了七分空洞的声响。「酒乃是穿肠毒,要有度。」

  常留瑟这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只吃吃笑着辩解道:「我不贪杯,只在心情好时小酌一番。酒是好物,没有它你今晚上都不会和我说话。」

  「浑话。」

  垂丝君冷笑一声后就不再搭理,常留瑟于是自言自语起来:「上巳节……不过是个淫日,借节庆名号行男女苟且之事……」话音未落又突然自扇了一记嘴巴子,啐道:「不对,好歹也是我的生辰,可不是好日子!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这话真巧钩起了垂丝君的一桩疑问。

  「你阿姐说你是天母寿星,此乃沿海渔人风俗。这样说来你该是沿海人士,家乡又为何在这内陆中。你可有诓骗欺瞒什么?」

  常留瑟酡红着一张俊脸,双眼已然有些迷离。直到垂丝君让出床铺与他躺舒服了,方才懒洋洋地回答:「瞧着城外的封河没有?通着长江。听说还没我的时候,爹娘和阿姐住在江口,后来阿爹没了,阿娘便带着我们沿着水路回了娘家。」

  垂丝君「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反倒是常留瑟借着酒兴突臭起来。

  「懂事后我只有一个念想,便可着劲儿的存钱,买船带着阿姐出海去找阿爹。可是海船太贵,我又怕水,而且钱尚没存够,阿姐就先去了……」他仰躺着,右手压到额上遮住烛光,长长地叹了一口酒气。

  郊外小店夜里微寒,常留瑟也不去拉被子,反朝坐在床沿的垂丝君后腰窝去。

  男人同样轻叹了一口气,取来被子要替常留瑟盖上,回头却看见青年已经弓成一团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城门开了,内里果然热闹非凡。

  人流大多数是冲着封河边的节日而去,红男绿女一时沸反盈天。

  昨夜常留瑟虽然沾了酒,但醒得却极快,早起洗漱时已无半点不适,辰时初刻,二人便牵着马走进郡城。

  因为距离郡守遇刺之日尚不过数月时光,墙上依旧贴着缉拿常留瑟的通告,虽然画像只似三分,垂丝君还是早就让青年用姜黄涂了脸,又作了些伪装才走到了路上。

  郡城里的街巷,常留瑟最热悉,于是垂丝君就任他领着迂回,不消一会儿便看见了远处宅第大院的琉璃瓦顶。

  常留瑟下了马,对垂丝君道,「郡守匹夫虽死,但其家眷依旧留在城中,刚好把这个骷髅给他们做节日贺礼,上巳节庆宅中必定人少,白天行动也有不差黑夜的巧妙。」

  垂丝君听了分析,也觉得他还是有些头脑的,虽然这宅里的护卫无论如何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男人依旧耐心地听完青年对于闯宅的分配。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就像垂丝君迟迟不向常留瑟提起复仇的缘由,常留瑟也不打算让男人介入自己的恩仇。

  只是顾忌到青蚨丹药的效力,而将垂丝君安排在与自己的活动范围不到百步的花园之内。

  两人灵巧地翻墙而入,互相使了眼色便分道扬镳。

  常留瑟背着郡守的骷髅,先朝后园佛堂闯去。

  郡守虽是一方豪富,其宅院却始终脱不了中等官吏的建制。佛堂凑合修在后花园里,也是这肮脏地上唯一的净土。

  只里面又供着郡守的牌位,常留瑟就是要将那牌位取了来,套上郡守的骷髅摆在正厅里。

  常留瑟熟悉府中地形,转眼便开了佛堂后门,绕过抄经室与佛龛,就照见放着府中先人牌位的地方。

  郡守的牌位供在案桌主位,地上一个蒲团,又有木鱼与未焚尽的檀香,看来是有僧人被请来做超度,说不定郡守死不忘作色鬼,要闹得自己家都不消停。

  常留瑟刚上前拿了色鬼的牌位,左侧的门帘就被掀开,从内堂走出来一个三十上下的高大和尚,眉心一线丹珠天目庄严肃穆。

  常留瑟这时正将色鬼的牌位倒提在手上,和尚见了自然蹙眉,宣了声佛号道,「这位施主,冤冤相报不如放下屠刀。此家太君丧子之痛夜不能寐,施主又于心何忍?」

  常留瑟听不惯和尚的说教,只冷冷笑道:「你倒知道我就是那个取了狗官性命的人?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取他性命?老春婆哭他死鬼儿子你于心不忍,那她帮着儿子把那些糟蹋过的姑娘扔进井里,你又于心何忍。」

  和尚显然不知究里,面上几分惊讶,却还是固执著要收回灵位。

  常留瑟不愿与他废话,一手拿了灵位另一手扫向他的后颈,却没料到被和尚轻易闪过,倒收了念珠反手来拘。

  常留瑟格挡,同时右脚横扫,但撼不动和尚稳如盘石的下盘。

  如是一来二去,已经过了十招,常留瑟慢慢觉出和尚不简单,他无心恋战,便蹂身出了佛堂朝正厅奔去。

  他这一逃,却觉出了个古怪。

  和尚虽然武功不弱,走起路来却不甚灵便。

  常留瑟也不去仔细计较,一路绕到前厅,看见已经有几个护院闻讯围了过来。

  粗略一数便有六七人,这其中很有几人是在雪地里追杀过常留瑟的,青年虽然略上了伪装,却还是被认了出来。

  「地狱无门闯进来!」那些与常留瑟交过手的,都以为他还是数月前的底子。上次让他逃遁,府里就赏了好一顿刑责,眼下泄愤的机会怎能错过。

  常留瑟听了这句狠话,只是从嘴角漾出了一朵冰凉冰凉的笑。这笑像朵莲花,慢慢在抹成姜黄色的脸皮上绽开,是风情,是惊恐,亦是嗜血的挑衅。

  他将灵位丢在地上,握剑。

  舞的是垂丝君交给他的行剑,只见半空中银花朵朵,明晃晃的刃锋在其间点、格、洗、截,不消片刻哀号与殷红并起,那些宅里豢养的庸夫,又如何与垂丝君细心培养的菁才抗衡。

  常留瑟没有立夺这些人的性命,反而是用各种手段分别剐了眼、耳、鼻,断了手脚与经脉,一人有一人的花招,但都是毫无补救的残了,重的则生不如死。

  片刻之后常留瑟停下来,脸上依旧擎着朵红莲似的笑,身后传来了刚才那和尚的沉痛呼声。

  「吾佛慈悲……」

  垂丝君应了常留瑟的要求,立在园中大树上旁观。

  他知道常留瑟不是那种善于潜行与偷袭的人,果然不消一刻,郡守府里便嘈杂起来,他将位置换到正厅屋顶上,看青年与那几个护院格斗。

  然后便意外地看见了蛤蟆碚里的摩诃和尚。

  常留瑟显然看不惯这个和尚,一语不合提剑便砍。

  垂丝君正想试试摩诃功力深浅,这下正合了心意,然而只看了两三招,他就知道不妙。

  和尚手上没有兵器,然而掌风强劲,更比常留瑟的杀剑浑厚,武功架式一看便知并非凡俗,很可能是自西天传来的武学,与中原大相径庭。

  这边垂丝君有了几分担心,常留瑟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杀红了眼,硬顶着和尚要分个高下。三十招之后宅外突然一阵车马喧嚣,接着便听见有家仆喊,说老太君夫人小姐要回来了。

  和尚与常留瑟都分了心去听外头的响动,但交手却一刻未停。结果自然是年轻阅历浅的落了下风,常留瑟被和尚隔空一掌打中左胸,当下口吐艳红,然而摩诃祭出的另一掌也已经照面打来。

  垂丝君眼见不妙,立刻翻身跃下,同时右手翻出一粒银锭子将和尚的手撞开。

  摩诃不意有人,扭头却见是垂丝君。

  一时间也怔怔然垂手立在一旁。

  而这时,常留瑟突然抓了地上的牌位站起身来,咬着牙朝车马喧闹的地方飞奔而去,而垂丝君也惦着青蚨药丸的效力,急忙跟了过去。

  片刻后,只余下摩诃和尚立在一片哀号的家丁护院之间,看了那两道远去的背影,又低头凝视自己脚上的镣铐,幽幽地叹了口气。

  常留瑟运起轻功,轻松跃上了郡守府的游墙。

  府外小街尽头处车马与轿挤成一片,想来是家丁通报了危险,老春婆一行便不敢接近。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