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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上) page 7 作者:罪化

  这天出游时双手空空,回程倒多了不少物品,常留瑟甚至还买了马专驮那一箱黄金。

  次日,青年便着小芹将礼品一一分发,委实可了那几个老头子的心意。

  至于那箱子黄金,则用一根结实的绳子垂到崖底,由常留瑟亲手赠给了殷朱离。

  买了箜篌,赠了琴谱,那长髯秀士又教了简单指法,常留瑟便又多一桩闲事。

  他本无心,弹出的曲子自然刺耳。

  所幸最初仅在深夜尝试,惊扰的也只有外间的小芹,过了些日子琴技横竖有些进步,青年自傲起来,也开始在白日有了些动静。

  宅里的老头子逐渐听到了响动。

  虽然有心阻拦,但每每上门,却都要被常留瑟反刨一番旧事。

  几次下来,也只能在心里央告神佛,求垂丝君不要发现这荒唐的事才好。

  ***

  常留瑟本是计算好的,只在垂丝君外出时动箜篌,可凡事却偏不能完全遂了人的心愿。

  小狐汔济,濡其尾,不久之后常留瑟第一次尝了它的滋味。

  天已过夏至,山外渐热起来,垂丝君外出「放生」正在回程,按他走水路的惯例,至少今日酉时末方能回到山里。

  然而这次路上也不知得了什么顺风,竟早了大半天的辰光,人已在了宅子外面。

  常留瑟并不知这变故,这天上午例习了剑术后便照旧歇息。

  天热,下午操练自未时中起,这期间的一个半时辰甚为宽裕。

  青年一入夏就变成了猫舌,只吃点冰镇清凉的小点心,省了那些热烘烘正餐的时间,正好拿来摆弄那架箜篌。

  「丝竹盟」秀士送的是一整本琴谱,然而常留瑟却独锤情于一曲「思长留」。

  思长留者,思常留,或作丝常留。

  既暗合了二人的名姓,又寓以美意。

  最要紧的是曲调质朴,耗不得多少神思。

  常留瑟平日虽笑闹不端,但正经做事却又异常严肃。

  再加之卧房距离大门与正堂皆有一段距寓,是故垂丝君归来的响动竟没有半丝传到他耳朵里,也算是冥冥中有这个波折,也好教他省清自己的处境,不要贸然造次。

  棋书二叟见垂丝君提早归来,立刻相迎上去。

  男人风尘仆仆,也被正午骄阳炙了一路。

  进了正堂不唤沐浴更衣,倒先吩咐着要了碗冰雪荔枝膏,棋叟得了吩咐便去厨房,书叟在一旁打扇,垂丝君稍微压了压燥火,却听见一种异响。

  声音轻微,该是隔了相当的距离,若非有一定武学修为未必能察觉,垂丝君蹙了蹙眉,更用心地去听,这下子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绝不会听错,是箜篌。

  边上的书叟见主子无端变了颜色,他虽听不见箜篌声,心里头兜了几圈却还是省明白了怎么一会子事。

  陆青侯虽是箜篌圣手,然而自他出事之后垂丝君便再听不得箜篌之音。

  常留瑟平日待他这个老头子不薄,他也想把这个道理说给常留瑟听,却又怕日后被垂丝君定了连坐,到了这时候,自然也只能替青年捏一把冷汗。

  恰这时小芹吃了饭从门口经过,棋叟立刻使眼色,要他赶去知会常留瑟,可小芹偏是个不接令子的实心眼,倒是垂丝君黑着脸猛地推门而出,脚下轻功一起,便朝常留瑟的卧房而去。

  棋叟这才匆忙跟了出来,猛敲了小芹的脑袋叫道:「快,快去帮着把你家主子,要出人命了!」

  小芹被老头子这么一唬,方才如梦初醒地飞奔起来。

  第四章

  常留瑟正弹得起兴,丝毫不查有人奔来,等隐约听见小芹「公子、公子」的叫唤,就已是迟了。

  未作准备大门已被一脚踹开,先进来的却是午时刺眼的光线,常留瑟只见黑压压一个高大的人影闯到面前,气势汹汹来操他手上的箜篌。

  他匆忙将箜篌搁在桌上,转身便与黑影对上,毋容喘息与思索的片刻之间,二人已过十数招,常留瑟惊觉来人招式熟悉,慌忙收了内力唤道:「垂、垂丝君!」这边男人已经黑青了脸色,外界的声响只是置若罔闻。

  常留瑟已撤了招式,可他却依旧飞起一脚,正踢中青年脸颊。

  常留瑟自觉得身子轻飘飘飞了起来,撞到身后桌子上,箜篌自是未能幸免于难,茶壶杯盏也混着断木残渣碎了一地。

  青年在这一片狼藉中落了地,又滚出四五步之距,天热衣裳穿得薄,手肘上净是划出的血痕。

  随后赶来的小芹惊得叫了起来,几个老头子也只有在屋外叹气,唯常留瑟一人反倒没事似地摇晃着立了起来,竟还微笑着想对垂丝君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口鼻之中却涔涔地冒出血来,止也止不住。

  垂丝君这时又恢复了理智,见常留瑟好端端一张清秀的脸竟被糟踏成这般模样,不由得也皱了眉。

  可目光流连到那架箜篌身上时,却又变得阴暗而坚硬。

  小芹哭着扑到主子面前,被常留瑟轻轻推开了去。

  「没事……」他安慰少年道,兀自伸手捂住了口鼻,可血还是顺着指缝滚下来溅在地上。

  于是干脆猛吸一下鼻子,然后低着头,闭了眼睛朝屋外走出去。

  屋内,只余垂丝君一人,面对满室凌乱并一把破琴。

  地上琴谱依旧摊开着,被茶水泼湿晕开的地方,「思长留」三个字已经花得认不出了。

  ***

  「这事不能稀里糊涂地剩着。」

  殷朱离敲下手里最后一枚棋子儿,斩钉截铁道,「垂丝君最忌讳那东西,你捅了这娄子,他自会去找出告诉你箜篌之事的人。你这不是害人么?」

  常留瑟委屈道:「我真是自己琢磨的,与人无关,要是有人点拨,也不至于如此狼狈。」说着,又伸手去抹脸上的血迹。

  口鼻的血已止住,暗红色粘了两个袖子,自己都觉得腌臜,只是殷朱离死活不让他下到龙鳞水塘作清洗,便只能花着一张脸坐在水边,怔怔地出神。

  殷朱离看出他的茫然,主动道:「你还是趁早回去把事澄清了。」

  常留瑟听了,哆嗦道:「现在叫我回去,你叫我拿什么对着垂丝君?就是已经挨了打,我也不知道触了那一根逆鳞!」

  殷朱离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过去的事,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你们的事我不管,也管不着,只让你别再害人。」

  常留瑟愈发委屈,蹙紧了眉怒道:「都是我的不是!我只是喜欢他,一门心思要可他的心意,马屁偏拍到了马腿上。你们谁都不帮我,由着我一人摸黑,出了事一味指责我……」

  他说得气苦,宛如控诉,「又有谁来问我,被他踢的那一脚重不重,你甚至只顾着那塘破水,不许我清洗身上的血污!」

  殷朱离被这番话说得脸上阵红阵白,心里也的确有了一丝不忍。故意转移话题道:「谁说没人关心你,你看不见崖顶,可那里刚才就站着个少年,以为你想不开跳了崖,正哭得肝肠寸断。」

  常留瑟怔了怔,立刻意识到是小芹。

  面子上没有立刻的反应,倒是等殷朱离回去水府修炼丹药之后悄悄上了山崖。

  果然见到少年跪在一旁,边哭边向着崖底磕头。

  回想过去种种,这竟是头一道有人为他哭泣,常留瑟不仅苦笑着叹气道:「痴儿,你这是在折我的寿么?」

  小芹这才抬起头来,既惊又喜。哽咽半天才扑过来,扯下衣袖替常留瑟仔细擦拭面颊,又捧着他受伤的胳膊落了几滴眼泪,直到被常留瑟嘲笑是只哭作猫儿,才勉强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这几日我都要待在崖下,你也不要说见过我的事。」

  常留瑟一字一句地吩咐道,「若是想见我,就每天亥时后再到这里来,带点吃的。这事儿自然也不能跟宅子里的任何人说。」

  小芹点了头,又问道:「那如果他们问起你的事儿呢?」

  常留瑟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脸颊,「哭你还不会?给我可了劲儿地哭。哭到他们腻烦为止。」

  小芹点头应了,刚才常留瑟掐得重了,他眼睛里又沁出水汽来,常留瑟忙帮他擦了,又反过来哄了几句,这才依旧回了崖下,此时的心情已大不相同。

  或是真领了那箱金锭的情,抑或出于别种考量,殷朱离面上虽冷淡,却还是指了个地方让常留瑟住下。

  那其实只算个附在山脚下的耳穴,常留瑟自己摘了枝叶铺了地,夏日里倒也不觉多么艰难。

  常留瑟虽身在崖下,日里却依旧练功毫无懈怠。

  因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在纯粹逃避,而是另作一场补救的戏给殷朱离看,只要他信了,垂丝君那边多半也有得补救。

  于是他愈发刻苦操练,并且一改平日的嬉闹变得沉默寡言。

  在殷朱离面前他只吃从谷里找到的野果树芽,等入夜之后再上到崖顶吃点小芹带来的正经粮食。

  饶是如此,一旬下来,青年也还是明显消瘦,逐渐有了些腰点飞龙的意趣。

  这段时间里,垂丝君看似从未下崖,然而从常留瑟刻意放置于塘间要道的草木灰上看来,每隔数日,崖上总会有人漏夜前来,穿过水塘直向殷朱离的水府,偶尔也会在自己蜷缩的草洞前面驻足。

  又过了几天,脚印渐多了,常留瑟便逐渐意识到,回宅的日子近了。

  第二旬的一天夜里,他吃完小芹送的食物,正要躺下来休息,忽然听见半空一阵猎猎衣裳响动,不由好奇垂丝君今夜为何提早前来,便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殷朱离的水府在龙瓣水塘尽头,从外面看仅是间被紫藤缠绕的石室。

  常留瑟见垂丝君运起轻功沾着水面飘进水阁,便也大着胆子踩着石块去看。

  可谁料到,靠近水府的最后一块垫脚石竟无故松动了,常留瑟刚踩上去就开始摇晃。

  他忙提起轻功想要躲闪,一只脚却已陷进水里,夜间水塘冰寒刺骨,青年的小腿立刻抽搐不止,连带着他站立不稳,整个人踉跄着砸出好大一个浪头,直拍向水府大门。

  水府里听见响动,垂丝君立刻推门而出,却见到青年泥鳅似的趴住岸边,双脚在塘底油滑的青荇上努力平衡着,那摸样狼狈又可怜。

  常留瑟见形迹败露,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怯生生哀求道:「……对、对不起……求你把我拉上来。」

  垂丝君知道他不会水,又冻得瑟瑟发抖,于是轻叹了口气将他捞了起来。

  「你这又是在唱那出?装着乞儿搏人怜惜?」常留瑟这几日着实瘦下不少,又一直穿着出事那天破破烂烂的衣服,委实像个乞丐。

  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就突然蜷着身子,一气儿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日垂丝君冷静后便有一丝悔意,后来又从殷朱离处听了常留瑟乖觉的表现,怒意早就消退了泰半,既见青年作如此楚楚可怜之状,也就软了软心肠,带着他回到崖上。

  二人走了之后一段辰光,殷朱离亦开了门从水府中走出来,看着自家门口那塘被常留瑟趟浑了的碧水,叹息道:「别怪我做手脚,只是常留瑟一日留在崖下,我便一日不得安宁。还是送回崖上处置较好。」

  ***

  第二天早饭时,宅里人见到常留瑟回归,皆欣慰不已,除却小芹不表,棋书几叟心中都多少对于青年有几分歉疚之情,如是一来,竟然对他比过去慈祥了不止一倍。

  常留瑟也算是因祸得福,活得愈发滋润起来。

  为免牵连到宅里其它人,常留瑟听从殷朱离的吩咐,回到崖上的次日就写了一份陈情递给垂丝君,交代了发现箜篌的过程,只隐瞒自己知道陆青侯的确实身分这一点,仅说是以为垂丝君爱听箜篌,才特特学了起来。

  这事垂丝君已无心纠缠,只让棋叟拐着弯儿告诉青年,不要再动无意义的心思。

  常留瑟表面上应承,骨子里却哪里能够真正柔顺。

  夏季里燥热,直叫人做出些忘乎所以的事来,得了教训的常留瑟暂时蛰伏,一门心思练习武功,只在对待垂丝君的态度上做了些微妙的改变,他不再死缠烂打,反开始与人保持距离,看来似乎是真有所悔悟,又像依旧后怕着那日的拳脚。

  天长日久,竟让包括垂丝君在内的宅里人都产生了「憋屈着他了」的错觉。

  日子很快靠向立秋,那十六间机拓木屋也仅剩下其二未曾打开。

  常留瑟剑法练到十成时,垂丝君便有意让他随自己出外走动。

  常留瑟自然认为是个机会,却还是提出要将小芹带在身边。

  垂丝君蹙了蹙眉答应下来。

  次日三人便启程,去南方一座名为临羡的城市。

  临羡城坐落在西江岸边,三人包船逆长江而上,两日后改换旱路,一日入西江河道,这又过了差不多两日,方才来到临羡地界。

  小芹头一次远行,自然觉得处处新鲜,而常留瑟明白垂丝君不过是想借机一试自己的修为,于是主动包办了一路的水匪山贼。

  垂丝君见他卖力,也慷慨地给了不少奖励。

  若换了从前的常留瑟,早已经搂着男人欢呼起来,然而此时此刻,再多的奖励,也不过换他一个浅浅的梨窝——出了山宅,常留瑟竟将「憋屈大法」演绎得愈发琳漓尽致。

  平日里靠着几个老头从中周旋,垂丝君不觉得尴尬,此刻与常留瑟只隔着个木头似的小芹,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所幸临羡是一座极有看头的城市,百越之民于此汇集,手工业与商业极盛。

  入城之后,三人先找了客栈落脚,稍事休整便应了小芹的请求上街一观。

  临羡街头商品琳琅、千奇百怪,虽是小城,人气比照中原大都亦不逊色。小芹算是开了眼界,他不敢对垂丝君造次,便拉着自家主子在人海里闯进穿出。常留瑟不仅不恼,竟还一反常态地取出碎银给他花销。

  垂丝君远远地看着那主仆二人,不由忆起与常留瑟去到都城的情景。

  那时的常留瑟远比现在的小芹更活泼。然而不到半年的时间,却被自己整个儿揉碎了重塑一遍。

  他有点怀旧,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回想,却终是再描摹不出常留瑟曾经放肆夺目的笑容。

  他这边正难得惆怅着,常留瑟却一面痛惜着见底的荷包,一面强忍住好奇,约束着不能东张西望,以免露出狐狸尾巴来。

  近酉时,三人一同在酒楼用过晚膳,垂丝君打发了小芹先回客栈,自己则与常留瑟去办正事。

  之所以要到临羡来,原本就是为了找一个人。

  「之前与你吩咐过的事,可还有印象?」垂丝君领着常留瑟离了大道,却向僻静的小巷子里去,小巷在东北面的城墙儿根上,八卦里艮位死门的位置。

  与它隔了堵城墙,外头就是穷人家的坟场,出了名的污浊晦气。

  常留瑟跟在垂丝君身后,闷闷地应道:「记得的,这次要去找的是一位摆弄尸体的毒术高人,所以不可擅自接触哪里的任何物品,更要谨言慎行,以免捅了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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