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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上) page 8 作者:罪化

  垂丝君在前面点了头,说话间小巷拐了个弯儿,倒是宽敞起来。

  左右清一色青灰砖墙,平平绷起数张姜黄色的皮革。人走在皮革下面,虽没了风雨,却也不见阳光。一丈宽的小巷子里阴气逼人,走几步便堆着些绘有婴孩形体的瓦坛,俱封了口的。常留瑟虽好奇,却也无从探看。

  又走了几步,空气突然变了味儿,夹杂着沉重的樟脑与檀香气,常留瑟循着味朝墙根张望,只见几滩红红黄黄的污水,墙缝上就插着线香。

  他再绕开垂丝君向前张望,不远处小巷尽头是一扇朱漆小门,紧闭着。

  「这是什么地方……」他有点心虚地问道。

  垂丝君极镇定地回答:「义庄后门。」

  垂丝君要找的那位高人叫季子桑,就住临羡城义庄。

  垂丝君敲了门,一时之间却也没有回应。

  常留瑟立在他身后,只隐约听见墙里一阵铃铛声响,刚要细听却没了,正在奇怪,那声音突然又从脚边的土里冒了出来,缠到了自己的腿上。

  冰凉冰凉的活物,不用低头也知道是什么。

  三尺来长鲜艳至极的一条毒蛇。

  垂丝君早来过义庄,听见铃声便明白要出来的是什么货色,早前便在身上带了雄黄,却没料到常留瑟立得远了些,竟没有将他一并儿护起来,只是这蛇原是季子桑的爱宠,除了恶心倒也无甚大妨,反而可以用来一窥常留瑟的胆识。

  有了这番主张,他便慢慢回头去看,却着实桩所见的景象惊了一跳。

  那蛇不知何时已沿着常留瑟的小腿攀上来,在青年项上绕了两转,头抵着青年的下颌,带了铃铛的尾巴则斜斜地探入衣襟。

  常留瑟并没有瑟缩呻吟,他只闭着眼,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唯有从拽紧的双拳与额际的涔涔冷汗看出些情绪,垂丝君这才想起来,他是个怕蛇怕到极致的人,平日在水里见到根草绳都会嚎出来的主儿,这回子竟有如此的耐力。

  直叫人另烟相看之余,更起了一股可怜之心。

  他正想要上前将那蛇架走,朱漆小门忽然「吱呀」地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只纤长雪白的手来。

  那手虽纤长,细看却骨节分明,应是男子之手,却又涂了金色蔻丹,腕上切着个藏银镯子,镶了对鬼火似的猫儿睛。

  垂丝君一看就知道是小季来了,便让到一旁由他收服自家的爬虫。

  只见那白森森的手隔空轻轻一招,也不用说话或打哨,那花蛇立刻乖觉地滑下常留瑟的身子,循着地上的小洞游回义庄。

  常留瑟觉察到脖子上没了重量,睁开眼睛便是一个踉跄,垂丝君正要去扶,他自己却扒着墙壁稳住了步伐。

  门里人已看清了来者是谁,清脆地笑了两声道:「千尺垂丝君看取,好友别来无恙?」

  垂丝君亦点头做了回应,朱漆门这才全敞了。

  浓重檀香浪掩映着一袭黑袍,黑袍里裹着羊脂玉雕似的一个人,高鼻深目的夷人面孔,眼角眉梢却含着如烟似雾的江南媚色。

  说不明白,竟是一塌糊涂的妖艳,常留瑟瞧那人第一眼的时候,眉心突然跳了一记,就只看见满地雨打的桃花,片片贴在卵石小径上,织出醉人的残红。

  垂丝君为他引见道:「这便是南疆毒仙季子桑了。」

  小季与常留瑟打了照面,三人便进到义庄里。

  义庄里里外外三进长屋,小季住最里边。

  昏暗的光线中依旧是满地瓦罐,头顶甚至也悬起了一个个竹片笼子,里面装着风干的动物与药材。

  垂丝君面不改色地在一具婴尸边上坐了,而常留瑟还暗中观望,捶防着那条花蛇冷不丁再窜出来。

  主客落了座,垂丝君取出带在身边的一个锦盒递过去,开门见山道:「这次来,是想来拿上次提到过的药剂。」

  小季接过锦盒,又取了鹿皮手套戴上,这才轻轻开盖,盒子内竟是块松石,中间包裹一条一只来长半透明的小虫。

  小季见了这虫,绿眼睛里几乎放出光芒来。

  「你总算知道什么东西可我的心意了。」他低低地笑道,「然而这么多年只送得一次贴心,也足够让我心寒的。」

  一边说着,再仔细收好锦盒,脱了手套便将一手极自然地搭在了垂丝君腿上。

  男人想必见惯了这种阵仗,避也不避。

  却看得常留瑟直要炸毛,恨不得立时撕了伪装扑上去。

  青年心里虽怨怼,面上却摊得均匀,看不出半丝不悦。

  然而那蛇性的小季,目光游走到青年身上,刀子一般冰凉冰凉,直楔进皮肤里,接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常留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

  小季的笑意淡了些去,起身抱来一个青花瓷罐,对垂丝君说道:「这药剂让你拿了去倒不成问题,只是用在死人身上的,并不是翘开它们的嘴唇灌下去那么简单。」

  说着便将瓷罐放下,又取了火镰点亮头顶上一盏绿皮灯笼。

  长屋里亮了起来,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件古怪的器具:长皮管及羊胃球囊。

  「死人的血是不会流动的。」

  小季幽幽地笑道,葱白的手指一边缠着皮管子,「这东西一头磨尖了,好插进尸身里面,再用这球囊装了药汁挤进去……」他的话未说完,垂丝君竟露出几分内荏之色,常留瑟心中讶异,小季却知道内情,只了然地笑遁:「就道你下不了这个手,我还是把这事交代给小常罢。」

  常留瑟只听了小季叫自己的名字,对眼前的状况却还是一头雾水。

  垂丝君也转过脸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垂丝君先行离开,只留下常留瑟跟着小季,二人掌了灯,前后朝第二进长屋走去。

  小季的黑衣在夜色中隐了,只剩金银装饰与绣线映出鳞片也似的光泽,看得常留瑟心惊肉跳,唯恐他突然化作美人蛇将自己囫囵吞下。

  院子里鬼风呼呼吹着,二人来到了长屋前,小季开锁推门一照,各种大小颜色的寿材一字儿排开,停着的净是无主尸首。

  「你可知道我要交待你做什么?」小季回头问道,他双目绿光幽幽,竟似含了两星钩人的鬼火,「我要将那球囊皮管的用法教授给你,以后七夜,你便拿寿材里的尸首练习,要将整一罐子的水尽数注入到尸身里,漏出半点都不算出山。」

  常留瑟看他又变出皮管来,方才如梦初醒地委屈道:「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为了他啊。」小季贴到他背后,诡笑道。

  青花瓷罐里装的是防腐药汁,垂丝君要了去自是为了给死人防腐,至于是什么死人,小季知道却不说,常留瑟也不敢多想。

  只安慰自己天下怎可能有那样荒唐的事,又想既然本领真是他学了,横竖都有见到尸首的那一天。

  往尸体里灌药并非纯无技巧,人体上的经络穴位,血脉骨骼都互相关联,要保尸首不腐,便要那药汁填入每一丝血管。

  这其中的力道与分量,拿捏错一分便要前功尽弃,所幸常留瑟天资聪颖,小季又一刻不离的指点着,进步神速。

  青年晚上提心吊胆地对着形色各异的尸首,白日里放松后便睡得不省人事。

  垂丝君看在眼里,心里也薄有几分歉疚。

  于是常留瑟两次有心无心的走错房门,一身尸味地摊错了床,男人也没有做过计较。

  「过了今夜,这功便成了八九。」

  小季伸出手指勾了个数,又望了眼常留瑟,低声道,「可是你似乎并不高兴。」

  常留瑟摇了摇头,「许是累了。」

  说着,便放下皮管脱了手套,抬眼看那仅糊着薄纸的窗棂,已透出鱼肚白。

  他转身问小季,「明天还要来么?」

  小季点头道:「最后一天了。」

  又反问,「垂丝君最近如何?」

  常留瑟只摇头。

  小季道:「可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常留瑟苦笑道:「睡错了几次床,多少沾了些。」

  小季突然又诡秘地笑道:「你喜欢他。」

  常留瑟忙心虚地掩饰道:「哪有的事!」

  「人身上,说话的不只是嘴巴。」

  小季说着,舒展了一下右手小指,上面包了银打的指套,尖儿特别磨过。

  平日里用它解剖尸首,只微用力一划,便拉开花花白白一片。

  「你虽没有说出半个『喜欢』,但看着垂丝君的那眼神,肌肉的紧张,血管跳突与经络的抽动,甚至是血液流动的声响——哪一个能够逃得出我眼睛?」

  这话又说得血腥,常留瑟觉得自己不要说衣服,就连皮肉也一并扒光了看得通透。

  又想活了这些年,竟头一次遇见言语上能压制自己的人,不由生出一股新鲜之感。

  小季似是又读懂了他的心思,愈发贴上来,妖娆地笑道:「其实我看出,你不仅心仪了垂丝君,也对另一个人动了思量。」

  常留瑟诧异道:「连我都不知道仅还有一个人,你且道是谁?」

  小季酥了骨头地媚笑道:「我啊。」

  常留瑟实实在在地惊了一跳,瞪大眼睛道:「哪有的事,你莫要消遣我。」

  说着便要挣开,却没料到小季蛇一样粘了上来,凑在他耳边吹气,又低声道;「你看到我的时候,心跳之音,直流之音,那筋骨与肌肉的动作也是美妙……」说到一半却没有了动静,竟是完全陶醉在了回忆之中。

  常留瑟背上已出了几潮冷汗,正要悄然脱身。

  耳边却听一阵银铃乱响,花蛇竟也从木柱上倒缠下来,小季听见了声音,抬头抛了眉眼给那条花蛇,笑道:「以前这么多人,也不见你来凑热闹,看来是真喜欢小常了。」

  这边常留瑟早怕又得合上眼去,只觉出温凉的一根粗绳子慢慢套在脖子上,接着是小季一双冰冷的手贴上来,同蛇尾一道插进衣襟里胡乱抚摸。

  常留瑟虽肖想着垂丝君,对于情事却尚是白纸一张。

  他紧闭着眼抖得厉害,嘴给反反复复地亲了,胸口也完全不知究竟是人嘴还是蛇嘴轻轻滑过,所过之处激起一片寒粟。

  直僵硬成一块死木,比寿材里躺着的还不可救药。

  黑暗中,只听小季抱怨道:「如此不解风情,怪不得连垂丝君都钓不到。」

  他正说着,长屋外突然一阵风过,竟传来阵阵衣袂摩挲的声音。

  小季慌忙放开常留瑟,指尖劲气弹开屋门,正看见垂丝君一身水色长袍,负了手立在眼前。

  常留瑟听见响动,也睁了眼,待看清楚来人后反而情愿自己没生眼睛。

  倒是小季狠狠拍了一记他的背心,推了出门,又轻声道:「先入者为主尔,真正便宜你了。」

  蛇性最淫,季子桑的脾性,垂丝君怎会不知,凡看得落眼的都要尝一口。常留瑟何等精致的人,自然不得幸免。

  之所以造成今夜这个状况,也正是因为垂丝君一时的退缩,送羊入了虎口。

  他看见衣杉不整的常留瑟被推过来,胸间突然觉得酸涩,也不再与小季打招呼,只揽了青年的肩头离开。

  常留瑟由垂丝君领回了客栈,沐浴更衣用早膳,一道上都在琢磨小季说的那句「先入为主」,他觉得意有所指,左思右想却说不出所以然,一道辗转反侧后昏沉起来,丝毫不察垂丝君立在门外,直到他入睡方才离开。

  ***

  这天该是去义庄的最后一夜。

  常留瑟虽有些犹豫,却并不愿拂了垂丝君的念想,只是在黄昏时故意磨蹭着,专等垂丝君松口,好免了他这趟行程。

  然而垂丝君到最后也没有看出他的心意,只写了张字条让他一并带去,青年好奇地偷看了纸条的内容,不过是一行小楷:兹欠季子桑雪域千年天虫三尾,年内补齐,立此存证。

  他想不明白这话的用意,直提心吊胆地进了义庄,小季却不在里面,特到后半夜才见他踏月色而归,手里拿了个血淋淋包袱,正经打开却是一块石头。

  常留瑟见了小季,便递了纸条。

  小季看了笑道:「他这是给你讨保来的。拉不下面子拜托,便拿天虫来说话,倒是他的作风。」

  常留瑟听了他的话,心中怦然一动,小季收了字条,又讪笑:「你且别得意,他宁可讨保,也要让你再来学,就代表着你不如这罐药汁,更不如那药汁要灌的尸。」

  顿了顿,他又主动贴上来问:「你想不想知道垂丝君要给谁防腐?」

  常留瑟努力想想,苦叹一口气,终是摇头道:「你既这样问了,答案恐怕也就跟我想的一样。」

  小季见不得他叹气,拉他到桌边将手按在都块石头上,阴阴地说道:「我且帮你一个大忙,当作昨日唐突的赔罪。」

  常留瑟乍触到那块石头,手心突跳了一记,这石头表面温热,又有点挣扎,竟似乎是活物。

  小季见他惊惶,得意地笑起来:「这是兽心石,只出在城外摩尼寺崖壁上,一半是活人来的,自然有热气儿,割下来还会流血。」

  常留瑟听不懂什么寿星不寿星,摩尼寺倒隐约还有些印象,他看着小季将石头放在桌上,略刮掉些青苔与泥痕,用银指套切下指甲大小的一块,那血水立刻冒出来,小季拿布擦了,取来一个瓷瓶将石头扔进去,转眼又利索地封了口,递给常留瑟。

  「这药半年后起效,只一滴,就能化去你一日的功力,若不希望与那尸陀林主较量,就靠这个拖延时日。但切不可一次服食十滴以上。」

  常留瑟呆问道:「我为何不能与尸陀林主较量?」

  小季剐了他一眼:「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傻了呢?垂丝君报了仇,你凭什么留在他身边?」

  常留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晌之后闷闷地收了药瓶。

  小季笑道:「这就对了。」

  常留瑟又问他:「你为何要帮我至此?」

  小季替他收拾了皮管与球囊,媚笑道:「因为我喜欢你,也喜欢垂丝君,但不待见那个人。」

  常留瑟不信,嗤笑道:「你口口声声喜砍我,又哪有将自己喜欢的人凑做一对的。」

  小季立刻顺着竹竿往上爬:「所以,你终该明白我心里头的苦了吧?」

  「不明白,一辈子不明白。」

  常留瑟平日里就是玩惯了这一套的,自然不为所动,正想着如何狠狠设计回去,却听小季突然变了口风,一派严肃道:「今日所学已成,我便将这些器具并那罐药汁交与你回去。」

  说着,却拿手指了指屋项。

  常留瑟明白屋顶有人,也高声和了,把小瓶儿藏到怀里,又伸手将器具接过。

  虽是做戏,却也有一番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季依旧推着他的背送他出门,手指却在他身后反反复复地比划。

  常留瑟留心猜了,却又是那「先入为主」四个字。

  他没琢磨出什么门道,便被送出了义庄,垂丝君已立在门外等候,别了小季,主仆三人稍作整顿便离了临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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