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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花 page 5 作者:韩子苑

  “有什么关系,好玩嘛。”张义睿很坚持。

  舒正寻睇着他看。

  不知道他再干个六年,会不会变得跟这家伙一样无聊?

  “要玩就玩大一点的,赌金十倍,你跟不跟?”

  “跟,当然要跟。一百块可以买两包长寿烟。”

  “对了,”像是听到关键字,舒正寻想起了什么。“上次你休假的时候,有个人来说你欠他一百块不还。”

  “谁啊?”他皱眉,一脸莫名。

  “是常客,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女的吗?”

  “当然不是。”

  “那就不用管他了。”

  张义睿给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结论。

  第五章

  “为什么变难喝了?”

  啜了一口“橙花”,徐芷歆抬起头,问了出口。

  舒正寻先是微怔,然后侧头看了张义睿一眼,像是在告诉他“一百元给我交出来”。

  “你设计我。”

  张义睿装死装得很彻底。“你早就知道她喝得出来,对不对?”

  “不好意思,我只收现金。”舒正寻不搭理他的挣扎。

  “我要告你诈赌。”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百元现钞,摆在吧台上。

  “去啊。”

  “你们在赌什么?”徐芷歆依然状况外。

  舒正寻只是笑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她。

  “前几天老板进了别家牌子的琴酒,所以味道变了。”他扯开了“诈赌”的话题。

  “是因为成本比较低吗?”

  果然天下的老板都是一个样。

  “不是,是因为酒商的业务比较辣。”

  “……啊?”她愕然,一时之间更疑惑。“比较辣?”

  “中年秃头男业务当然敌不过年轻漂亮的辣妹,所以老板改下订单给美女。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这……”

  好吧,更正。

  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

  她摇摇头,举杯小啜一口,却咳了两声;再喝一口,她咳得更用力,还拿出面纸擤了鼻水。

  “你感冒?”

  舒正寻看着她,略皱了眉头。

  “应该是吧……”

  她又喝了一口,再咳三声。

  “你把橙花当感冒糖浆吗?”

  他忽然伸手,夺走她手上的杯子。“感冒就要像个感冒的人,不留在家里睡觉,三更半夜还出来喝什么酒。”

  “喂,那是我的……”

  “乖,生病了就快回家睡觉。”

  他故作哄骗小孩的模样,也顺手将那杯酒给倒进流理台。

  “是你自己叫我快点让你清偿债务的吧?”

  “那好,刚才倒掉的那杯我会算进去,这样行不行?”

  “你……”

  老板黑心,连酒保也黑心。

  “开玩笑的,”他被她的表情逗笑。“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还是你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不想上班?”

  “我明天排休,有正当理由可以喝到你打烊。”

  “感冒了就不是正当理由。”

  “我就是睡不着,你能拿我怎样?”

  她第一次看到这种“热心”的酒保,见客人感冒还不肯卖酒的。

  “躺着就能睡了,哪有睡不着这种事?”

  “要是像你说的这么简单的话,世界上就不需要有‘安眠药”这种东西的存在。”她说得振振有词。

  “它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他冷不防地回了一句。

  而这句话却让徐芷饮愣了一会儿。

  她忽然有了不好的假设──该不会……他那位去世的女友,就是服用安眠药自杀的吧……

  不,一定是她想太多。

  “不然我喝柳橙汁行不行?”她转移了话题。“反正它长得跟橙花没什么两样,我把它当橙花来喝也好。”

  舒正寻静了几秒,取来杯子倒满柳橙汁给她。

  “真是睁眼说瞎话。”

  赏了她一杯柳橙汁后,舒正寻就去忙自个儿的事了。

  徐芷歆则是呆坐在老位置上,任由好奇心无节制地扩散。

  她本来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对方的忌日当月来回避,然而,现在她却连对方的死因都开始好奇。

  她常笑自己的母亲和小阿姨喜欢管别人的家务事,怎么她现在也当起这种角色了?

  一定是她的工作让她的脑袋太悠闲,才会一下子失眠,一下子爱管闲事。

  从前,能够躺在床上的时间简直比黄金还珍贵,往往一躺上去就可以在三秒钟内立刻入睡;而一天到晚光是想着实验室的东西就已经够她受了,还有哪来的时间去管别人的杂事!

  而这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却不禁让她扪心自问:

  她那么拚命,到底为了什么?

  “明明就是一脸想睡觉,还说你睡不着。”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哪有?”

  她抬头,见舒正寻终于可以闲下来说一句话。“我明明就是在沉思,哪是什么一脸想睡觉。”

  “已经快一点了,你还不打算回去?”

  他走近了过来,点上一根烟。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她苦笑。

  “赶你走是为你好。”

  “对你的老板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难讲了,”

  他取下烟,夹于两指之间。“对老板而言,像你这种点一杯就要坐上三个小时的,叫‘奥客’;而至于那边的那一票人呢……”他指了某个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群男男女女三桌并成一桌,好不热闹。

  “那种活像啤酒黑洞的,对老板来说才是好客人。”

  徐芷歆听了,皱了眉,嘴巴一开一张的,好像要说些什么。

  “但是对我们酒保来说,则是完全相反。”

  他又补充,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像你这种的,我只需要调一杯酒给你,然后等着结帐就好:而那群人会搞出很多你想也想不到的花样来。”

  “哦?”他的话引起了她的兴趣。“例如什么花样?”

  “例如嘛……”

  他侧头,努力回想了好一下子。

  “我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刚退伍的来庆祝,他们一群人大概喝掉了三、四十瓶啤酒。”

  徐芷歆聆听着。

  “打破杯子不说,把酒喝得满地也不要紧,其中一个还把厕所吐得四面八方都是。”

  “四面……八方?”她强调了一次。

  “老实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吐的。”他耸耸肩,熄了手上的烟。

  “你让我想起以前一个当空姐的朋友……”她笑了几声。“她也抱怨过类似的事。”

  “你们这个行业我是不清楚,”她又继续说道,“但是我知道空服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生气的。”

  而舒正寻听完,只是低头挂着微笑,没有回应什么。

  徐芷饮不见他接话,顿时也只能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不长也不短的安静气氛。

  这段时间以来,徐芷歆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模式。每当她想透过某件事来更了解他个性的时候,他总是会拿出很荒谬的回答来应付她,或甚至是像此时此刻这样──直接拒绝反应。

  所以,当有“奥客”拿出花招来恶搞他的时候,他是会生气?还是选择默默接受?或是直接海扁对方?

  她完全没有头绪。

  他就像是一部“ROXY”的闲聊机械。要他聊天,他奉陪;但倘若要他说出自己的事,或是要他聊聊自己的性格,那一部分的资料几乎是“零”。

  一,他会转移话题。

  二,他可能会说出很扯的答案。

  三,他会直接沉默以对。

  这是舒正寻最常出现的反应。

  她不明白,他是只有对自己如此,还是他对任何一个人都是这样?

  忽然,徐芷歆微微向前倾,开口问了一句。

  “介意我问你一件事吗?”

  像是决定拿起石头丢丢看那片玻璃窗,瞧瞧里面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探看。

  舒正寻抬起头,凝视着她。

  “你想问我她是怎么过世的?”他平静地反问。

  他这一问,徐芷歆愕然。

  难道他会读心术不成?还是她的心事真的这么好猜?

  “……你怎么会知道?”

  不懂的事,她向来勇于发问。

  “因为你说了‘介意’两个字。”他说完,头又低了下去。

  徐芷歆怔怔的。

  一股说不出来的茫然感忽然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这个人的想法,也不清楚他的情绪。

  她这么问,是否会惹得他不高兴?他低下头的意思是不愿意多谈?还是另有别的意义?

  或许她真的太过得寸进尺,再怎么样她都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毕竟她和他也只是客人与侍者的关系而已……

  “因为生病。”

  忽然,舒正寻脱口说出。

  徐芷歆愣了一下子,顿时反应不过来。

  “她是因为生病死的。”他又说了一次。

  “是……什么样的病?”

  好不容易,她抓住了一点神智,回问了一句。

  “肝脏方面的,”他吸了吸鼻子,手背擦过人中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真正的病因是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天生就是那样。”

  瞬间,徐芷歆的胸口像是被一把钝器给击中。

  她在芝加哥所专攻的生化研究,正是以肝脏相关疾病为主。

  “有试着接受治疗过吗?”

  一问出口,她就觉得自己是在问废话。

  “当然有。”他苦笑了一声。“什么治疗都试过了,但是她的情况还是时好时坏。”

  徐芷歆静静的。

  “她一直都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那些吃不完的药不但对她一点帮助也没有,最后还是因为要接受什么手术而去世。”

  详细的死因他从来都不知道。

  因为她的家人根本不会想要告诉他。

  想到这里,他除了心痛之外,还夹带着一丝恨意。这令他烦躁,因为哑哑不希望他恨她的家人。

  连“恨”都需要被压抑。

  索性,他又取来一根烟点上。

  像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洒了盐巴,徐芷歆顿时心生愧疚。

  “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一开始就不该问这种问题。”舒正寻看了她

  一眼,眼神里没有怒意,但是口吻之中却带着锋利的刺。

  “我只是……”

  好奇。

  徐芷歆想解释,但是,有这个必要吗?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揭人伤疤,这怎么说都没有道理。

  她不自觉地伸手轻揉眉宇之间。

  曾经,她为了想替这些受肝病之苦的患者尽一份心力,所以她不眠不休致力于研究之中。

  但是她接触的都是病患,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病患身边的人。

  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在手术台上离开人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做的是肝脏药物研究,却从来没想过一个肝病患者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她只是生化研究人员,并非医疗人员,当然见不到医院里的生离死别。

  而现在,她不禁想像……在患者逝世之后,那个家庭又会变成什么样?

  徐芷歆失神了好一会儿。

  “我该走了。”

  忽然,她如梦方醒,由椅子上站起。

  “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她正式地道了歉之后,转身仓皇地走出那扇门。

  然而才踏出大门走没几步路,徐芷歆却猛然停下脚步,转身想掉头走回“ROXY”去。

  她想起研究室的伙伴们不分日夜地做实验,为的就是想要研发出更有效果的药物。

  所以,她想告诉他,有一群人一直都在努力。

  她也想告诉他,不要对这些人失望。

  当然也不要对她失望。

  但是,在“ROXY”大门前的三步距离处,徐芷歆停住脚步。

  这些实验的目的确实是在救人。

  那么,她不眠不休地做实验测试,真的是为了救人吗?

  若是在三个月前问她这个问题,她会毫不犹豫地说“是”;然而现在她却没把握了。

  如果是为了救人的话,她因为研究成果被偷的这件事而逃回台湾,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份研究成果最终都是会散播到各地的医药界,只是那份荣耀不是她的,而是一个偷走它的人。

  所以,她努力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自己的成就?

  她忽然再也分不清楚。

  思及至此,她低下头,转身步离“ROXY”。

  留在实验室里奋斗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对舒正寻说出“我们一直在努力”,唯有她不行。

  因为她已经选择了放弃。

  从她夺门而出的那一刻起,舒正寻就开始对自己的行径感到后悔。

  ──至少在舒正寻的眼里看来,那确实是很像“夺门而出”。

  他后悔,是因为他大可选择不回答她,但是他却在回答她了之后,还对她冷嘲热讽。

  这样的行为和俗称的“王八蛋”有什么不一样?

  和张义睿道别了之后,他独自走到他那台重型机车的停车处,脑海里想的尽是徐芷歆那张欲哭无泪的表情。

  怎么甩也甩不去。

  同时,他不禁开始思考,为何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就是不想隐瞒她什么。即使是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事,只要她一开口问,最后他一定会给她答案。

  是因为她身上那丝和他雷同的特质?

  还是其实他也想知道她隐瞒了他什么?

  他从来没有去过问徐芷歆的身份,他很清楚她绝对不是服务业的底。

  只是,在她不断地试探他这个人的时候,他也曾经期望她会主动告诉自己有关于她的任何事。

  可惜,她总是聊着她家人的事,她朋友的事,就是不提自己的事。

  转念一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不是她肯问,他一辈子也不可能主动说出口。

  忽然──

  “帅哥。”

  女人的声音打散了他的思绪。

  他抬头,凝神一瞧。

  “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不怕被人怎么样吗?”他皱了眉头,看着那个站在他摩托车旁的女人。

  “我在等你下班。谁知道你晚了半小时才打烊。”

  高以柔耸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你还等我干什么?”

  他迳自走到车旁,拿出钥匙发动了引擎。“我上次说得还不够清楚?”

  “我已经去打听过了,”她站在摩托车的对侧,瞅着他瞧。“你根本不是什么gay,你还交过不少女朋友不是吗?”

  舒正寻嗤笑了一声,道:

  “你是相信别人说的,还是相信我说的?”

  高以柔一愣,随即恢复自信光采的神情。

  “我相信我看到的。”

  “那你都看到了些什么?”他笑笑,反问了一句。

  “我看到了你以前跟小席交往时拍的合照。”

  他和她之间就隔着一台重型机车的距离,她却不当它是个阻碍,双手撑在座垫上,身子微微朝前倾向他。

  “所以……你爱的是女人。”

  她的语气带着浓浓的煽情气息。

  “玩玩而已,何必挑性别?”

  舒正寻无视她的挑逗,抬起头来,俯视那张娇媚的脸。

  “既然这样,那陪我玩玩如何?”

  高以柔的唇几乎就要贴上他的。

  舒正寻却笑了一声。

  “抱歉,我对太美的东西没有兴趣。”

  语落,他别过头,拒绝她的邀吻。

  “这算什么理由?”她愕然。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在她那样的挑逗之下,还会抽身而去的。

  “总之,你想玩,有很多人愿意被你玩。”

  他拿下系在车旁的全罩式安全帽,一副要闪人的样子。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

  高以柔不甘心、不相信,也不肯接受这样的拒绝。

  “我刚才不是说了?”

  “那根本就是借口!”仿佛已经没了刚才那柔情似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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