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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鉴师 page 20 作者:决明

  “谦哥……”

  梦里的关怀,让她想落泪,现实中,她失去了它,在梦中,格外想珍惜。

  她轻蹭他,泪水,湿濡他胸前的衣料,熨烫着他。

  “梅秀——”他正要抬高她的脸,要看清她究竟是清醒或迷糊,她却猛然仰起头,脚尖一踮,唇儿衔住他的。

  梦,不用负责任,醒来也只有她一个人回味傻笑,不会被第二个人知道,所以她不担心被谁指控自己不知羞耻,满脑子里都想着品尝他的双唇多柔软。

  作梦是她现在仅存的权利,她不想错放它。

  她在梦中,亲吻他,用她最拙劣的技巧和生涩的方式,绵密地、甜蜜地、焦急地、渴望地、探索地,甚至是膜拜地,以迷人的少女馨香包围他,软若棉絮的唇瓣,正努力吸吮他,她吐出的气息,透过呼吸,进入他的肺叶,满满充塞他的身体。

  她很困惑。

  为什么踮起脚尖亲吻高于她许多的他时,小腿会因为勉强维持这姿势而发出酸软的抗议?

  梦,应该是没有痛觉,感受不到冷热变化……可是,她支撑得腿酸,更觉得血液轰的一声,全数冲往脑部,双颊火烫得快要燃烧起来。腿,好酸;唇,好热,她快要吸不到新鲜空气,她快要跌跤了……

  腰后一紧,他的掌,托住她的身势,他俯低身,胶着的唇依旧没分开,只是她终于能安安稳稳踩在草地上,不用再辛苦蹑撑脚尖,她的双腿发软,因为方才的“用腿过度”、因为浑身血液全集中在发胀的脑袋瓜子、更因为在她唇心加深采探的火舌,夺走她的主控权,温柔哄诱,孟浪撷取,温文的他,变得很野蛮,以他不曾见识过的粗犷,逼她乖乖张开檀口,任由他尽情品尝每一分每一寸的芬芳甜美,支撑在她背脊上的大掌掌背浮现隐忍青筋,只君子停顿半晌,便蛮横按紧她,让两人密合的部分更多更多。

  迟钝的她,终于发觉不对劲,在迷迷糊糊里,捕捉到残余理智。

  这个梦,太热辣、太刺激、太煽惑、太——

  不!她根本就没睡!

  这不是梦,她从昨夜就睁眼失眠整晚,躺在不断透着冷风的矿坑里,蜷抱单薄被子,无法入睡,既然没睡,又怎可能作梦?!

  那那那那、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唔唔唔……”她的嘴里满满都是他,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气息,她被压在老树树身与公孙谦之间,开口的机会也没有。

  是他吗?

  这是他吗?

  焦躁得像个未经事的毛头小子,她攀附在他臂膀上,感受到衣裳下的肌理紧绷偾张,蕴藏力量与克制失控的忍耐。

  真的是他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应该远在南城的严家当铺里,如梅亭所言的那般,带着笑容,逢迎于客人之间,不因为少她一个李梅秀而改变人生……

  深刻炙热的吻,稍稍和缓,他与她,额心粗抵,他在她唇上吐纳,她像只仍饿着的贪婪雏鸟,张嘴喘气,仍在等待他的哺喂。

  “你清醒一些了吗?”他的嗓,带有浓重的低沉压抑。原来自己自豪的自制力根本不堪一击,在她青涩啄吻下,全盘失控,即便察觉到她浑浑沌沌的反应出自于神智不清,他若是君子,就不该在此时占她便宜、欺她稚拙,他有足够的力量推开她,他却没有这么做。

  小人。

  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在这种时候还能不当小人。

  李梅秀清醒了,在清醒的同时,她浑身僵硬,明显地又吓傻了,怔怔愣视他,对于站在眼前的他,出现于此时此地感到不解及错愕,直到他以指腹撩开服贴在她粉色颊畔的发丝,她掩住嘴,也掩住冲喉而出的尖叫,她突生蛮力,将他推离自己,再从他身旁挣脱逃逸,娇小身躯消失于阴阴暗暗的矿坑洞中。

  脚,拥有自我意识地奔跑起来,她逃跑的速度,与那日她抛下夜明珠,自严家当铺落荒而逃时,一模一样。

  他为什么来?

  是他没收到古玉环吗?所以才追来要索讨它?

  或是他以为她又拿走当铺其他东西?她没有,真的没有……

  李梅秀埋头跑着,往她不曾深入的矿坑内部去,蓦然感到一阵风自身边啸过,接着,她撞进一堵肉墙,刚刚还在她身后的公孙谦,转眼间,站在她前方。

  他的声音,从她头顶飘下。

  “先是主动亲吻我,后又急迫逃离我,你非得这般操弄人吗?”

  矿砊内部,透不进光线,彼此身上笼罩了一层黑幕,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从声音中辨识情绪。

  “你没有收到我寄回去的古玉环吗?我把它还给当铺了,你若没收到,我去邮驿处查询……”她庆幸黑暗隐藏住她可憎的容颜,不用被他看见。

  “我收到了。”

  “那……那你为什么来?”收到古玉环,她从当铺里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也就归还了,当铺毫无损失才是呀……

  她并不知道,黑暗对于习过武的他,没有任何阻碍,他清楚看见她眉宇间饱含的失落和歉疚,巴掌大的脸蛋,写着天崩地裂的沮丧。

  她想从他怀中退开,他不放手。

  “你。”

  “我?我没有拿走其他东西,真的,我只拿走古玉环,而我把它还给你……”她以为他怀疑的是这个,焦急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说谎骗你,你相信我……”好讽刺,说谎成性的她,竟然有脸央求他相信她?连她自己……都想羞辱自己。

  “你有。”

  这句指控,让她委屈得快要掉泪。他果然……还是不信任她。

  “你拿走公孙谦的冷静。”他娓娓续道,陈述她的罪状,坑洞里,将他的声音无数次回荡,重复一回又一回。

  他——咦?他说了什么?

  李梅秀用力膛大眼,仍是看不见公孙谦的模样,此时,她竟有些懊恼矿坑的暗。

  “你拿走公孙谦的平静、公孙谦的思绪、公孙谦的思念,还有公孙谦的心,这些,你没有归还。”

  她不是聋子,听得够仔细,也够明了,他说的那些,不是严家当铺中,等着主人来取赎的典当物,不是待售中的流当品,那是他,他的冷静、他的平静、他的思绪、他的思念,以及他的心。

  那是整个“公孙谦”,一整个“公孙谦”呐……

  他把平静、思念,以及心,全都交给她,在她悖逆他的信任之后……

  “我……”她才开口,声音便先哽咽沙哑,过了好久仍挤不出半个字。

  她想说的话太多,但很零散混乱,她想先问他是否原谅她,是不是不同她生气;也想问他,他刚刚那番话,是不是代表他仍然喜爱着她,是不是她还可以喊他谦哥;更想告诉他,她也将自己的思念和心,都遗失在严家当铺、遗失在他身上,她拿不回来,所以梅亭总是说她像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镇日浑噩……

  公孙谦看透她的忐忑和激动,轻轻揽紧握在她颤抖纤肩上的手:“我沿途而来,拼凑出你的完整故事,我听着那些,才发现自己有多粗心和愚蠢,只要花一些些时间,我就能轻易察觉到你肩上背负的是什么。我若知道,绝不会让你落着眼泪离开当铺,不会让你单独坐在台阶上看着老宅化为灰烬,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体贴的人——”

  听见他责备自己,她打破沉默,忙不迭替他摇头否认;“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说的这样!你对我很好!你一直到最后还信任我,我听见你为了我,和严尽欢争执,你说‘不可能是她’,那么肯定又不迟疑……只有你还信任我、不怀疑我,结果……我辜负了你,害你难过和难堪,有害你事后被严尽欢处罚吗?”她不禁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像她在梦里想做的那样。严尽欢的个性骄傲、不服输,怎能容忍有人做出损害当铺之事?他之前被她骗走六十两,严尽欢就罚他做打扫工作,这次是珍贵的古玉环,严尽欢定是更加重罚则……

  “我没受罚。”严尽欢当时有其他事在忙,没空管教他。“告诉我,那一日,你为什么不说谎替自己脱罪,而选择吐实?你很清楚,说实话的下场。你若坚称你没拿走古玉环,我会信你,并且,我会捍卫你,不容任何人质疑你,你为何不这么做?”

  “我说不出口,我没有办法骗你……那一瞬间,我想说谎,我想留在你身边,我知道说了谎,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你会保护我,但是,我不能欺骗你,我不要……欺骗你,我答应过你,不再骗你……”就像现在,她一样坦诚不讳。

  这个答案,对他而言就够了。

  “那么,你想跟我回去吗?”

  “想……”这是她最真心的实话。

  “那就一块儿走吧。我也希望你跟我回去。”不撒谎的他,同样说出心底实话。他不想欺骗自己,说着失去她无关痛痒,他不想欺骗自己,说着对她无动于衷,那些才是最大谎言。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我还能回严家当铺吗?严尽欢她……还会让我回去吗?”她握在他手臂上的双手正在微微发抖,她害怕他的答案会是否定。

  “我对你,心疼胜过一切。”他轻揽她,最轻柔的一句话,也是最有力的回复,终于逼出她的眼泪,这些日子不允许落下的泪水,仿佛得到了特赦,淅沥哗啦,源源不绝,离开他时的舍不得、失去老宅的难受、没能达成阿爹遗愿的缺憾、将古玉环寄还给他时,内心的不安和几乎要淹没自己的歉意、梦见他气她骂她而不敢入睡的折腾,全数化为晶莹水珠,从她的眼眶倾倒而出。

  他耐心等待她,任她尽情哭泣,直到啜泣声由急至缓,偎在胸中哭颤的身子慢慢平息,他才继续说道:“至于小当家,全权交给我,你无须担心她的态度。我只想赶快将你从这个地方带出去,你与你弟以矿坑为家,这里没有一张像样的床,没有窗子没有门,怎能住人?”当他循蛛丝马迹而来,在深山这处坑洞外先遇见准备去采野菇野果的李梅亭,他与李梅秀外貌七分相似,即便他不曾见过李梅亭,也不会错认。而且李梅亭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第一句话便是向他抱怨坑洞里的飞蚊怪虫好多,第二句才说:“我姐在坑洞里,发呆一夜——不,发呆好几夜。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进去救她吧。”

  像现在,两人耳边仍有几只虫子在嗡嗡乱飞,破坏美感,他在黑暗中拧死一只停歇在她颈旁,正要大快朵颐的大蚊,处理完一只大蚊,第二只又跟着嗡嗡飞来,也想分一杯羹。

  他忘不掉第一次踏进矿坑时,看见她蜷缩在几件充当衾被的薄衣裳间,枕在扁包袱上,坑里摆设就仅有这样,无桌无椅,就只是一个空矿坑。

  短期暂住几日还勉强可行,若长久住下,人一定会生病。

  “我和梅亭没地方去,身上没有银两能租屋,只剩下爹留给我们的这座荒山。”她抽抽鼻,眼泪终于在半刻后稍稍停止,回答时的声音仍带有哭音。她倒不觉得窝在矿坑里有啥不好,或许是她总在发呆吧,住在这儿与住在设有暖炕的大床上没有任何差别,从她眼中看去,同样荒芜,同样让她睡不安稳。

  是心境,令她觉得孤单,而非环境。

  “梅亭说你病了好几天。”他探她的额温,幸好没有烫人的热度。

  “有吗?”这档事,她也不记得了。她不记得从离开当铺至今,已过了几日或几月,她不记得每天被梅亭硬塞进嘴里的食物是什么,她不记得自己与梅亭说过哪些话,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在呼吸……

  “我跟梅亭提过,你们姐弟俩都跟我一块儿回严家。虽然我是其中一件流当品,但养活你与他,仍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事。”当初严老爷临终前与他们签订的契约,要他们视严尽欢为亲妹,包容她的骄纵,以生命护她周全,为当铺竭尽心力,当铺也不会亏待他们,严家当铺内的每一分银两,每一件物品,他们都有权使用,成为当铺中不支薪的无名少爷小姐。

  公孙谦搂着她的腰,将她带出矿坑。

  “哎哟——”走没几步,李梅秀被脚下石头绊倒,若不是公孙谦稳稳扶住她,她定会跌个鼻青脸肿。

  “当心。”

  “讨厌的石子,整个坑里都是。”她咕哝,一脚将绊脚石踢得远远,咚咚咚,石子滚往洞口,被外头透进的阳光照出全貎,公孙谦觉得它的色泽有异,不自觉仔细端详。

  “梅秀。”他出声唤她。

  “嗯?”

  “这种石子,满坑里都是?”

  “对,我和梅亭虽然没走到坑洞最末端,但光是前半段就好多。”当时准备住进矿坑里,梅亭还清掉好几颗,才整理出姐弟俩能窝着休憩的小小空间。

  “梅秀,你准备开始过富可敌国的好日子吧。”

  “呀?”她一头雾水的迷糊模样好可爱。

  “你将会成为全南城……不,你将会成为全国内最富有的姑娘。”

  尾声

  “你竟敢回来?!还带着弟弟和一棵大树想投靠我严家当铺?!门——窗儿都没有!”严尽欢拍桌斥喝的娇嗓,大到足以震天,铺外几尺仍能听得明白。

  李梅秀藏了半具身子在高颀的公孙谦背后,圆溜溜的眼,无比戒慎戒惧,曾在当铺里尝过的阴影,如影隨形,不是几天几夜就能忘却掉,李梅亭则是躲在李梅秀身后,重现孩童玩耍时常玩的“老鹰捉小鸡”游戏。

  老鹰,严尽欢,因为身形娇小,又踩在椅子上,俯睨他们,气焰嚣狂。

  母鸡,公孙谦,护着两人,像堵沉稳巨墙,阻挡老鹰施暴,以免爪子撕裂羽翼下的珍宝。

  小鸡,李梅秀李梅亭,在严尽欢往左边吠时,他们缩往右边,严尽欢朝右边喷火时,他们全向左边逃。

  “我严家当铺不收偷儿!就算你把古玉环寄回来还也不代表什么唔唔唔唔唔闪眼好痛——”严尽欢吼得正响,跳脚得正麻利,却突然被公孙谦握在手上的某物迸发出来的刺眼光线给扎痛双眼。

  她捂住双眼,身势不稳地重重摇晃,差点从椅上跌下来,幸好夏侯武威反应俐落地扶住她。

  “好刺眼好刺眼——你拿什么东西偷袭我?!”严尽欢瞇细还很酸软的双眼,冲向公孙谦,公孙谦伸臂过来,掌心上躺着闪闪发亮的美丽矿石。

  不是玉,不是琥珀,不是珠贝,不是翡翠,它的光泽,远胜过那些玩意儿。

  “钻,金刚钻。”公孙谦回答她。

  “这么大一颗金刚钻?!”严尽欢抢来细看,矿石藉着特殊的切割断面,呈现出炫目光亮,其中可见七彩彩虹般的漂亮璀璨正在迸射闪耀,大小犹如一位姑娘抡握起粉拳,重量相当沉。

  关于金刚钻,曾有远航至境外国度的船主拿来典当,小小一颗钻在戒环上,据说是世上最坚硬的宝石,她爹不信,命人拿槌子来试,重重一敲,金刚钻毫发无损,全铺里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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