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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日之梦 page 3 作者:亦舒

  “那种生涯,也不好过。”

  “阿姨就成绩斐然。”

  “你阿姨苦苦挣扎了廿多年,苦乐自知。”

  “我看她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你要不要试一试?”

  “慢著,”玲玲学得精乖了,“我不要从头开始。”

  “什么?”

  “我不要经过艰苦的阶段,扮演往上爬的小角色,这次我一出场就要做大明星。”

  周阿姨点点头,“我明白,一开始你已是成功人物。”

  “对!”

  “玲玲,你的态度很有商榷的余地。”

  “咄,游戏而已,又不是真的。”

  “假如是真的,你又如何应付?”

  玲玲有点悲哀,“假如是真的,在任何困难处境下,都不得不逐日熬下去。”

  周阿姨又笑。

  在她眼中,玲玲既幼稚又无知,但却天真直爽可爱,一无可取,却又十分可取。

  “成功的人士,嗳?”

  “是。”

  “好的,让你去试一试那个味道。”玲玲睁开眼睛。

  大理石的写字台,皮制靠背椅子,偌大办公室静寂无声,玲玲端坐椅子上,尊严一如女皇。

  对面坐著她三个得力助手。

  大家像是遇到一个极之棘手的问题,无法解决,这个会开了有一段时候了。

  玲玲开口:“有人出卖我们。”

  副总裁史提芬说:“是澳洲帮。”

  玲玲叹口气,“现在英国人相信他们,提升他们,我们似乎只有两条路走。”

  大家不出声。

  玲玲说:“一是卧薪尝胆,二是光荣撤退。”

  总经理助理查尔斯非常生气,“澳洲帮占尽我们的功劳,要我就这样悄然引退?那还不如叫我死好一点。”

  “各位镇静一下。”

  “这个局势决非三两年可以扭转,同他们耗下去浪费的是我们的宝贵时间,我不赞成留下来。”查尔斯说。

  玲玲说:“讲得好。”

  她转过头去,看著她的副总经理阿曼达。

  “你呢。”

  “我们似乎忘记一样很重要的事。”

  “什么?”玲玲问。

  “生活。”

  玲玲笑,“阿曼达,我不相信这间房内会有人为生活担忧。”

  出乎意料之外,房内无人出声。

  阿曼达说:“毫不讳言,我是一个寡妇,两个孩子都在外国念书,开销至大,这一份工作对我来说是牛油面包,倘若在别处找不到更好的优差,我不得不留下来。”

  玲玲吃一惊。

  阿曼达坦白的说:“我没有节蓄。”

  玲玲说:“我听说澳洲帮同你接触过。”

  “他们要调我到当权组去。”

  “薪酬呢。”

  “高百份之五十。”

  房内一阵骚动。

  玲玲震动不已,这么说来,只要阿曼达肯点头,薪酬已然高过她。

  这是敌人用的个别击破妙计。

  “你的决定?”玲玲问。

  “选择太明显了,玲玲,我相信你会原谅我。”

  玲玲有一秒钟的失措,随即镇静下来。

  阿曼达又说:“各位要是再耐心等候数日,公司一定有所安排。”

  玲玲装作不在乎的说:“公司彷佛只想对付一个人:周玲玲。”

  三个手下连忙看牢她。

  阿曼达老实不客气的说:“是,我们都是不幸受牵连的人。”

  玲玲知道这一仗派系斗争已经输定。

  “我决定走,谁跟我过联邦的请于三日内给我通知。”

  查尔斯站起来,“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我与周玲玲共存亡。”

  “好,好。”玲玲点头。

  有得亦有失,这一仗不算输得难看。

  “会议解散。”

  两个男生出去,阿曼达过来说:“玲玲──”

  “我不要听,请你走。”

  “玲玲,不是朋友便是敌人,这是你的一贯作风可是。”

  “请出去,门在那边。”

  阿曼达只得离去。

  玲玲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她累得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

  过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关又一关,永无休息的机会,永远要往上爬,因为后无退路,前有追兵。

  她终于拎起公事包,开门出去。

  落到楼下,司机老王把车子开过来让她登车。

  玲玲把头靠在车座垫上舒坦一下。

  “周小姐,晚上可用车?”

  “现在什么时候?”

  “七点半了。”

  这么晚了,近一两年内根本没试过七点前下班。

  “今天小女生日,我想早些下班。”老王说。

  “你送我到家便可以走。”

  “谢谢周小姐。”

  “不用客气。”

  再隔一两个月,他载的便是另外一位总经理。

  玲玲深深叹一口气。到了家,她连忙斟出杯威士忌加冰喝下去。电话铃响了,玲玲知道这是谁。

  “家俊,我等你呢。”

  那边似有说不出的难处。

  “你可是不能来了?”

  “今晚岳母突然出现。”

  玲玲苦笑,“老太太比我重要?”

  “她是我孩子的外祖母。”

  “是,你是孩子的父亲,太太是孩子的母亲,一切为著孩子,孩子无辜,孩子无罪,‘玲玲,你不是想与孩子争宠吧’,这一切都是你的惯技。”

  “玲玲,”家俊不悦,“你怎么了?”

  玲玲出奇的怨屈。

  她做妻子的时候,丈夫是个标准情人,她做情人的时候,男友却是个标准父亲。

  怎么搞的,周玲玲永远是输家。

  “你来不来?”

  “今天不行。”

  “你倒是随心所欲。”

  “玲玲,我们说好的:至要紧维持一种文明的关系,不拖不欠不霸不占,随缘而安。”

  玲玲把电话摔下。

  她躺到床上去.辗转反侧,终于拉开抽屉,取出安眠药瓶子……

  “周阿姨,救我回来。”

  一个旋转,玲玲像前几次一样回来,周阿姨正看著她。

  玲玲急问:“我没有自杀吧?”

  “怎么会,明天起床又是一条好汉,再开始奋斗。”

  “我的天。”

  “怎么样,没有一种生活容易过吧,都是充满无奈以及叹息。”

  “我明白了。”

  周阿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明白了?”

  “是,这条路真的不好走。”

  周阿姨说:“哪一条路都得坚忍的走完它。”

  “对了,你倒底是谁?”

  “我是谁?猜猜看。”

  “你怎么会魔术?”

  周阿姨只是笑。

  玲玲越来越觉得她像一个人,看著看著,玲玲忽然说:“假如不是你的鼻梁略高,我觉得你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年长十多岁而已。”

  周阿姨伸手摸摸鼻子,“鼻梁经过修理。”

  “什么?”玲玲大吃一惊。

  “你还不知道,玲玲?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玲玲胡涂了,自床上跳起来,“你就是我?别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看到我自己,喂,你别走呀。”

  周阿姨,不,少妇周玲玲向大门走去,转头向少女周玲玲笑一笑,启门欲去。

  “你别走,你别走。”

  “玲玲,玲玲,醒醒,醒醒。”

  玲玲满头大汗,双手挥舞,“别走,别走。”

  “我还要在里吃晚饭呢,怎么走?”

  玲玲终于醒来。

  她的阿姨笑说:“这么一大本时装杂志压著胸口,当然做噩梦。”

  玲玲瞪大眼睛,梦?

  可不是。窗外红日炎炎,她做了一个白日梦。

  原来午睡到现在才刚刚醒来。

  好奇怪的一个梦,还挺有教育意味呢。

  玲玲自床上起来,到浴室洗了一把脸。

  “妈妈呢?”

  “在露台晾衣服,还不快去帮忙。”

  “来了。”

  好一个怪梦。

  玩家

  临下班时分,嘉丽跟我说:“去喝一杯东西,来,松弛一下。”

  “我很疲倦,”我抓起手袋,“我想回家。”

  “回家也是坐著,来。”

  我歉意地笑,“实在不想去。”

  “你多久没跳舞了?”

  我侧头想一想:“有十五年了。”

  嘉丽说:“来,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谁?”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的男朋友。”她的眼睛闪亮。

  “我还是想回家。”

  她不理我,死命拉著我的手,把我扯到附近的啤酒馆去。

  我对嘉丽妹妹的那些男朋友并不感兴趣,那种在外国读过工商管理的,穿套西装,拿只手袋,一派未来社会栋梁的模样,开辆日本跑车,专门等英美同学会的舞会……

  闷死人。

  我心目中的好男人?要不才华纵横,令人心仪,要不发了大财,他无才也不打紧,可以办一家大学教育人才。

  嘉丽麾下这种鸡肋男友,要来不知作啥用途。说说话解闷,又嫌言语无味,粗俗得紧,作终身伴侣,他们还不老实,转头又约女秘书去了。

  我与她在酒馆坐下,问道:“人呢?”

  “还没到。”她东张西望。

  “最恨男人迟到。”

  “你恨的事物最多,简直是恨的世界。”嘉丽笑。

  我叫了一杯啤酒。

  “你别放弃,”嘉丽警告我,“一下子肚子就长了肉,改喝橘子汁吧。”

  我没精打采的坐著。

  “来了。”嘉丽立刻换上一付最艳丽的笑容。

  她对男人,确有一点办法。

  这种本事,是女人们的天性,我也会,问题是在什么时候使出来,对著什么人使而已。

  我抬起头,那男孩子出乎意料地出色,一看外形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嘉丽忙不迭拍著椅子,“家汶,坐,坐呀。”

  他温和地笑笑,“我不坐了,很抱歉。但这是你要的资料。”他放下一叠文件与书本。

  我马上知道这家汶并不是嘉丽的男朋友,没有可能。

  “坐一会儿好不好?”嘉丽央求。

  他只得坐下来,眼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笑。

  “这是我同事,裘。”嘉丽介绍。

  他向我点点头,要了杯咖啡,他很沉默,很少说话,嘉丽在那里吱吱喳喳,从她言语间,我知道他是她同学的哥哥,又知道他在大学教书,是个工程师。

  他喝完咖啡就走了。

  很礼貌,很淡漠,很温文,很有气质,非常含蓄。

  嘉丽在他走后,很兴奋的问我,“如何?很理想吧?告诉你,三十七岁的人,从来没结过婚,在大学任讲师,哗,单看到他住的宿舍,你就会爱上他!二千七百呎大,客厅可以溜冰。而且他并没有固定的女朋友,我想过了,这种男人,与他在一起走,自然比较乏味,他不懂跳新的舞步,不喜出锋头,不会点菜,可是嫁他,那他真是最好的丈夫。”

  隔一会儿我说:“我以为结婚是要讲爱情的。”

  嘉丽呶呶嘴说:“人是要吃饭的。”

  我说:“你若要吃好菜,大学讲师也赚不了多少。”

  “可是富家公子又难以应付,我喜欢他是中等人。”嘉丽说得彷佛那家汶已向她求过婚了。

  我忠厚地笑,不出声。

  “我决定‘缠’住他。”嘉丽说。

  她这么有信心,我叹一口气。

  “他比起我们附近那些男生,那是好多了。”

  我点点头,“那自然。”

  “走吧,我们吃饭去。”她得意的说。

  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嘉丽的自信,但愿她成功。有很多事,确要自己去钻营的,一半是运气,另一半是努力,我就是懒,你要我去追一个陌生男人,我做不出来,无论他条件多好,他得来追我,而且迁就我。

  注定做老姑婆。

  嘉丽不一样。

  那日与她吃完饭回家,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了几个电话,都是来约上街的,我推掉了。我不想跳舞看戏,我想结婚,要一个稳定温暖的家。不是结婚对象,不高兴浪费时间。

  比起嘉丽,我有另一种现实。

  最好是像……家汶那样的对象。

  我微笑了。

  以后的几天,彼得不住的打电话来,我心忖,我都十五年没跳舞了,去吧。

  就在那晚,我遇到家汶,他的舞伴不是嘉丽,而且是一群人一起去的。

  他过来拍拍彼得的背部,求彼得让舞伴,彼得万分不愿意,让了给他。

  我有一丝快意,没说话。

  他也没说话。

  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沉默的男人,而且他长得那么漂亮,更令人倾心。

  一舞完毕,彼得把我接回座位,他有点不高兴,拉我离开那地方。

  我那夜特别高兴。女人永远是女人,为了一点小事,竟乐得那样。

  在欢喜之中,我不是不可怜自己的。

  第二天我并没期望什么,他的电话却来了。

  我再老练,也不禁舌结。“你怎么找得到我?”

  “香港有多大?”他淡淡说。

  “有事吗?”我问。

  “想约你明天晚上。”

  “可以。”

  “八点钟到你公寓门口接你。”

  “可以。”

  “明天见。”。

  “再见。”

  一句废话都没有,真是个像男人的男人。

  挂了电话,我伸个懒腰。

  嘉丽见了,好奇,“好轻松呵。”

  我有点作贼心虚的感觉,虽然明知他与嘉丽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但到底我从嘉丽那里认识他,是她知道他在先。

  我不出声。

  “怎么,”她不放过我,“你神情有点怪怪的,有什么心事没说出来?”

  我顾左右而言他,“这一份报告,你来瞧瞧,高得荒谬绝顶呢。”

  那天晚上,家汶带我到最好的西菜馆子去,我喝一个龙虾汤,吃一个生牛排,再添一个“热情果”冰淇淋。吃完几乎没伸个懒腰,只觉得非常惬意,连最后那一丝愧意都没有了。

  跟嘉丽多年好友,一向觉得她不错,但此刻认为她非常幼稚,又喜管闲事,举止庸俗,但凡女人应有的毛病,她全犯齐了。

  不消说,这自然是因为家汶的缘故。女人的友谊,因种种原因,脆弱得如一个婴儿,一下子便夭折了。

  我很含蓄地打听:“你跟嘉丽很熟吧。”

  “妹妹的同学。”他答。

  “我呢?”我俏皮问:“你妹妹同学的同事?”

  他但笑不语。

  他送我回家的时候,并没有提出下一次约会的时间。

  我有点失望。女人总希望男人对她们一见倾心,拚死命的追,谁愿意看到这样淡淡的面色呢?

  但随即想到,也许他是一个沉默的人,感情含蓄,不善表达他自己。

  寻找了这个理由为他开脱,心情又好一点。

  但以后电话铃一响,就希望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再次约我出去。本来平静的生活,忽然之间多了涟漪,一时间也分不出是悲是喜。

  足足等了十天,正等我懊恼得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电话又来了。

  “好久不见。”我开口是酸溜溜的。

  “学校里功课很忙。”他说:“去跳舞好不好?”

  我一下子又踩到云里去,全原谅了他,像条小狗似约他星期天晚见。

  才挂上电话,嘉丽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撑著腰,双眼似要放出毒箭来射杀我。

  我心虚地看著她。

  她关上门,立刻开炮,她说:“你不要脸,你明知他是我的男朋友,你还约他跳舞?”

  我涨红了脸,“你才不要脸,你凭什么偷听我电话?”

  “你明知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十划都没有一撇呢!你老几?你的男朋友为什么无端端约我上街?”

  “你勾引他!”

  “啊,世界上的事真有那么简单,我们大家都还不失是天真的孩子,我勾引他,他就来了?你做梦呢你!”

  “那么他为什么昨天还约我看话剧?”嘉丽反唇相稽。

  “什么?他还在约你?”我怔住。

  “不然怎么样?你还以为他对你忠诚不二?”嘉丽冷冷问:“你又认为你是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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