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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臣 page 11 作者:单炜晴

  但,如果她是男人的话,他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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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目送他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好不舍。

  如同以往一样的背影,距离却是越来越遥远,从以前开始,她的手便不够长到足以抓住他,尔后又该如何是好?

  冯京莲感觉未来一片茫然。

  “对不起。”站在她身边的仲孙袭低声道。

  “……为何要说对不起?”她慢半拍问。

  “如果我不回来,没有带回那些消息的话,岁时也不会想离开。”

  “是这样吗?”她问。

  仲孙袭面向前方,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她,想搂着她的肩给她一点安慰,可是他很清楚她需要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已经走远了的人。

  “对不起,是我带回这样的消息,却没有一起跟着去。”他忍不住又道歉。

  冯京莲却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远方。

  仲孙袭猜想,她是在等雍震日回头。只要一眼就好,她一定会把那一眼深深刻进心底。

  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是从小开始的。

  无论他背着睡着的冯京莲回家几次,或是在她肚子饿时买多少她想吃的东西,只要雍震日一出现,她便会立刻追着他跑。虽然她嘴里总喊着要打败雍震日,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能解释的。

  他也曾想过,如果当初师父是要他去找那个打伤了武馆门生的小霸王就好了,他会比雍震日早一步碰上她,她也会追着自己跑,那么一心一意,眼里只容得下那道背影的追着他。

  “小京,将来无论你需要什么帮忙,都可以跟我说,好吗?”他提高嗓音,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原本他是想走到她面前,可一想到她的眼里仍然不会出现自己的身影,他便却步了。

  “……嗯。”她的回答可以听出心不在焉。

  仲孙袭无奈的笑了,转身离开。

  不会有人送他……或者说他最希望的人不会送他。这是惩罚,是他带走了她最重要的人的惩罚。

  冯京莲是那么的专心一意,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仲孙袭离开。

  他才刚走,她已经望穿秋水地思念着他了。

  “摸着你的心,告诉我你感觉到什么?”仲孙袭离开后不久,雍玉鼎来到她身侧,如是问。

  “……心跳?”冯京莲不是很确定师父想问什么,却很乐意现在有个人来让她分心,让她不要感觉那么痛。

  “每个人都以为心是最重要的脏腑,人们说的快乐啦、悲伤啦,欢喜和痛苦之类的感受,似乎都因为有心才得以成就的,所以心死了,人就算死了。”

  冯京莲犹豫地看着雍玉鼎,对他的话似懂非懂。

  师父究竟是赞成这种说法还是另有想法?她实在不懂。

  雍玉鼎看出她的迷惘,伸手指着雍震日他们渐渐远离的身影。

  “看看他们,告诉我你看到什么?”

  “……背影。”这次她很确定。

  “你不觉得他们的背影非常挺直,仿佛对未来无所畏惧吗?”

  “无所畏惧……”她喃喃重复着,心里更是迷惘。

  “所有人都拥有心,除非离开这个尘世,否则大家都能用心去感受身边人事物带来的感受,但是灵魂就不同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坚持自己的正道,走下去的勇敢灵魂。

  “做人,是要抬头挺胸的,而他们则是连灵魂都挺得老直啊!”

  听了雍玉鼎的话,冯京莲没有感到宽慰,反而更加困惑——他们的未来没有畏惧了,那她的呢?

  第6章(1)

  武周·大足元年秋末

  如果会心痛,是因为灵魂不够强韧。

  这是师父最后告诉她的话,之后她进京,为了要更快得到他们的消息,她入了宫,成为一个小小的宫女。

  不顾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只是想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无论她写了多少封信,却一直等不到他回音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

  进到宫中后,他们的消息并没有想像中的多,但比起在家乡时要来得令她满足。她日日盼着那几句从旁人口中得来的只字片语,听到他们建下奇功,听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慢慢升上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再从昭武校尉升至五品上的定远将军。

  每当他升一个官阶,她便开心好久,如果能从仲孙袭口中听见他们的消息,她更开心,若是拿到他亲笔写的信,更是乐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趁着空闲的时候,一看再看,怕被人抢走般小心翼翼的。

  宫中的生活,就在她引颈企盼下转眼过了九个月。

  “京莲,你今天好像非常高兴。”同一房的宫女发现冯京莲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

  “是啊!像可以吃得饱饱的那样高兴!”长时间生活在都是女人的环境里,冯京莲的举止仪态看起来已经有女人的样,偶尔没当差时才会恢复大剌剌直率的说话方式。

  在宫里不能像在家里想吃什么或者吃多饱都行,当差时如果身上带着食物的味道,一个弄不好可是会杀头的,所以忌讳吃的东西也不少,鱼虾、蒜韭都在其中,也只能吃八分饱,以免不小心在皇上面前打嗝,那可是大不敬的事。

  说来,她也真佩服自己能够忍受这样的生活。无论如何都要吃饱,可是她的人生目标。

  “心情好没啥不对,但你可要当心点,今天轮你到太平公主那儿当差,近来公主为事烦心,如果你表现得太开心,可是会惹来麻烦的。”比她早进宫一个月的宫女叮咛着。

  “我知道了,谢谢姊姊提醒。”当差的时日久了,她也知道该如何看人脸色,何时嘴甜点奉承几句。“对了,姊姊知道定远将军何时回京吗?”

  “嗯……年底前吧。听说皇上这次要封他为宣威将军,而且要亲自召见他。”那名宫女用食指点着唇,回想从其他人那儿听来的消息。

  “嗯、嗯。”冯京莲应了两声,看起来更加欢喜。

  她正是为了这件事高兴的,如今确定这不是空穴来风的消息,她简直开心到要飞上天了!

  一定要及早打听出确定的日子是哪天,到时候好和其他姊姊调班,她非见上雍震日一面不可!

  冯京莲和同房的宫女在中途分开,独自一人前往太平公主的寝宫。

  每年太平公主都会有一段时间进宫陪伴她的母亲,也就是当今圣上武帝。虽然她拥有自己的家仆,但武帝极为疼宠这个小女儿,派了不少宫女到太平公主的寝宫去服侍她。

  冯京莲的工作基本上是洒扫之类的杂事,替公主换穿衣裳的事则由带进宫中的家仆负责,她可说是不会和公主面对面说上话。

  在太平公主醒来前,已经把打扫工作都做完的冯京莲机伶地替那些仗着有公主当靠山,气焰十分嚣张的家仆们准备好让公主梳洗的热水后,乖乖站到屋外的角落去。

  突地,一阵瓷器落地的碎裂声传了出来,伴随着女子的命令话语,令冯京莲缩了缩脖子。

  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对她而言,只要权位够大的都是大老虎!

  “你,”房门被打开,一个面上犹带泪的宫女走了出来,指着冯京莲说,“公主要你进去。”

  冯京莲一听,心脏差点停止。

  她是学了不少与上位者应对的方式,但是与心情差的权力者应对从来不在计画中啊!啊……是说这种事要怎么计画呢?谁教她只是个小小宫女,人家怎么说,她也只能照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公主,千岁。”冯京莲小心的福了个身,深怕自己有哪里失仪了。

  “抬起头来。”太平公主的声音并没有在外面听见时的严厉。

  冯京莲思考着该把头抬到多高才不是不敬,最后决定身躯站直,头还是低着。

  “我是叫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也许是她的错觉,可是公主的声音听起来……还满随和的。

  即使心里这么忖度着,但冯京莲没忘记这些上位者个个都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于是想要抬起头,但是抬到一半又觉得挺直身躯又抬头直视公主的动作太不敬,便维持头抬到一半的姿势弯下腰,再抬头。

  出乎意料的,太平公主笑出声来,似乎对她诡异的动作感到好笑。

  “你究竟在做什么?”

  “呃……那个……不,是回公主,奴婢是想抬起头。”太过紧张,她差点说错话。

  “你是新来的吧?”

  对方是公主,顺着她的话比较安全,冯京莲立刻回道:“启禀公主,是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今天有人害死了你重要的人,你会怎么做?”太平公主只手撑着下颚,状甚娇贵的问。

  “在回答之前,奴婢可以先请问公主一件事吗?”

  “准。”太平公主懒洋洋地应允。

  “那个重要的人,是指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惦记着他,无论想起什么关于他的事,即使是微不足道,都会会心一笑的那种人?”

  在她心里一直有那么一个人。在分开后,更觉得对他的感情澎湃难当,如果是他的话……

  太平公主笑言:“差不多。”

  “那么,奴婢会追杀那人到天涯海角。”冯京莲垂下头,语气非常恭敬地说出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的话。

  说来,她还是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提到这种以雍震日为假设对象的事,也许是太过担忧在战场上的他,她几乎无法克制语气里的腾腾杀气。

  他绝不能比她早死!

  太平公主逸出几声低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名叫京莲。”冯京莲这才回神,想到刚刚的出言不逊,大概够她死八百次了。

  “京莲啊,真是个好名字。”太平公主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敷衍,后面这句才是重点,“从今天起,由你来替我更衣。”

  “是。”硬着头皮领命,冯京莲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担心才好。

  直觉告诉她,越和权力中心亲近的下场通常不太好,问题是她的身分根本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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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即炼狱。

  这句话要等真正上了战场以后,才会有最深切的体会。

  刚开始,他们每天面对突厥大军,没有一刻能够松懈,好不容易拿下第一场胜利时,却没有人感到高兴。

  ——死了很多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他带出来的兄弟。

  虽然大家都是自愿上战场,为想要保护的东西挺身而战,为自己的灵魂挺身奋战的,但在随时都有生命逝去的战场,他们连最后一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甚至连弟兄们的尸体都找不回来。

  夜里,读着历经千辛万苦辗转送到他手中的她的信,距离信上的日期,都已经过了大半年了,感觉好像她在春末初夏,他们却已经早一步进入寒冬。

  当她说着希望能尽快接到他的回信,雍震日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该如何告诉她?

  这里失去的每一条生命,每一张他们曾经熟识的脸孔,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每天都在为生命而战斗,刀锋没入人肉的钝重感,越来越少的笑容,当他每击退一次敌军,就会忍不住站在遍地的尸体中,仰望天空。

  他不想去看,害怕一低头会不小心看见那些从小到大的“家人”。

  因为无法将这些告诉她,雍震日选择不回信,但是她的每一封信他都小心保存着。

  “将军,您又在思念家乡的妻子了吗?”蓝桂来到他身后,发现他手上拿着信纸,故意取笑他。

  只不过他的声音不像以前那般轻佻浮躁,娃娃脸上的表情有着属于成熟男人的刚毅。

  “突厥使者送来的信是怎么写的?”收回远眺敌营的凛锐目光,雍震日问。

  “夏军师正在看。”

  话才说完,军师夏磊实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降书?”雍震日挑起一道眉,率先发言。

  “是的。”夏磊实将突厥使者带来的信交到他手中,“是一封热情奔放的降书,里头满载的热烈情绪实在令人怀疑对方不善于使用咱们的语言和文字。”

  “又或者是请人代写的。”蓝桂讪笑道。

  迅速扫了信中内容一眼,雍震日露出沉思的神情,“延诚兄有何见解?”

  “依我看,这应该是假降书。”夏磊实坦白回道。

  “近来他们确实很平静。”蓝桂望向敌营,“虽然我认为越乖的孩子城府越深,但这次他们将近两个月没动静,也许是真的想投降。”

  “这句话由你说来特别有说服感是为什么?”雍震日喃喃自问。

  “副将言之有理,这一个多月来确实是他们最安静的时期,但他们也没撤兵的打算。”夏磊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一定是跟我们一样,大家都在等对方先撤兵,结果他们等不下去了,才会送降书来,我猜应该是这样。”蓝桂接着问向没有发表意见的雍震日,“你怎么说?”

  “小桂,你到战场来多久了?”雍震日没来由地问。

  “嗯……快两年了吧。”在战场上数日子实在不怎么令人快乐,于是他向来避免记住过了多久。

  “对方可是打了好几年的时间,你认为他们有可能现在撤军吗?”

  蓝桂被他问住了。

  “不要有我们打赢了几场仗就很厉害的想法,对方耗费了多年的心力和人力,不可能不图半点利益就决定投降。记住,如果是比毅力的话,你刚才已经输给对方了。”

  雍震日说完后,大步离开,铠甲冷硬的声音和他挺直的背影互相辉映。

  “看这情况,今年又要在这里过年了。”蓝桂摇摇头。

  夏磊实则按着衣袖里另一封没来得及交给雍震日的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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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是恨死那个爱吃她豆腐的家伙!

  皇上的宠臣又如何?就可以随便欺负良家妇女吗?他当后宫是他开的妓院啊?

  冯京莲气呼呼地走在回太平公主寝宫的路上,途中撞了几个别房的宫女,在气得半死的时候,还得停下来向对方鞠躬哈腰赔不是,简直窝囊极了!但她早已答应师父、养父还有仲孙袭不惹是生非,只好吞下满腹怨气,端着笑脸迎人了。

  步入公主寝宫之前,她缓下重重的步伐,恢复仪态和温和的神情,走到门外,正打算要进去时,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于是决定先在外头等。

  最近她伺候太平公主的机会变多了,几乎日日在这儿当差,也了解到只要公主关起门和人谈论事情的时候,她只要装聋作哑待在外头等就好了。

  “……迎定远将军回来,是二张的主意。”

  一个陌生的声音提起了关键词,冯京莲立刻竖起耳朵。

  “哼,惹恼了李武两家,他们倒是急着找靠山了。”接着她听见太平公主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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