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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俊娘子 page 14 作者:雷恩那

  “我要。”他懒洋洋道。“别忘了,哥哥我守节操,这辈子专打一个姑娘。”

  至于用什么“玩意儿”打,彼此心知肚明啊。

  原以为她又会被他闹得恼羞成怒,见她发怒总比看她失意落泪来得好,但她似乎微地一愣,跟着竟哑哑逸出几声笑。

  “游石珍……”似叹似笑。

  她藏着脸不敢抬起,因为泪湿双睫。

  他也一定知道她哭了,因为她把他胸前弄湿了一片。

  让我抱抱你。

  她没说,他却乖乖由着她抱,她亦喜欢他大掌一下下的拍抚。

  她将他抱得更紧,深深吸食他身上安定的气味,汲取那仿佛源源不绝的力量。

  你不知,能见到你,我是如何又如何的欢喜……

  “杏朝堂”的老大夫仔细号过穆夫人脉象后,重新开下一帖药。

  老大夫最后也把事说明白了,药是培元固本的方子,然,穆夫人心病已成魔,心魔拖累肉身,若非心内自觉,用再多再好的药亦属枉然。

  来到正月,十五元宵将至,穆夫人没撑到那时候。

  门口两盏大红灯笼被取下,改而挂上“奠”字样的白纸灯笼。

  家中安灵,刚贴上不久的福祥春联、剪纸花儿等等过年应景之物也都二除下,长长的白色挽巾悬挂在穆家门楣和正堂之上。

  得了府内老管事示意,家仆在穆家大门旁贴上“慈制”二字示丧,又将红纸分贴于对门和左右邻居的门上表示“吉门”。

  穆家广丰号在江北商会里亦有些脸面,穆大少慈制,前去穆家吊唁的商会人士不在少数,就连一向对着干的游家太川行亦送上奠仪,游家主母顾禾良更是拖着游家秀大爷一块来灵堂拈香致意。

  守灵。作功果。大敛。封棺。出殡。

  直到最后除灵,脱下孝服,整理过仪容,正月早已结束。

  广丰号这些时日仍按常运作,穆大少暂将总号、码头区以及铺头营生放给几位可靠的大小管事管着,除帐房送来的几笔大帐目,她勉强费了点心神瞧过外,余下的事,她几乎没怎么理。

  就是觉得乏,提不起劲。

  以往为了让爹夸她一句、说她好,想让爹安心,她很努力学着生意场上的事,然后因娘亲的心病,她从不敢多想,只晓得这样走下去便是了,她没悔的,她可以走到底。

  但这条路还不见尽头,爹和娘却都不在了,她该怎么走?

  慈制间,她全靠一股气撑持,该做什么就做,该如何办就办,心一直搁在一个无情无绪的所在,她知道那里安全些,思潮不动,就不会掀浪,不会太难受。

  如今除灵,大事了结,绷住的那股气像在瞬间泄尽。

  她茫茫然广,仿佛像这样斜倚在临窗的罗汉榻度完余生,那也很好。

  天寒地冻的,窗子却被她大大敞开,“雪霁堂”书斋外头的花木山石皆覆着一层薄雪,她面上泛寒,鼻头双颊早冻出淡红,却仍盯着一园雪景静看。

  “穆容华。”

  当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陡现于窗外,取代雪景霸道地映入她眸底,再听得那一声淡淡却似缠情的叫唤,对于珍二又摸进穆府里来,她不觉惊讶,仅定定然望他,拔不开眼。

  窗外的男人垂目看着她许久,探出一手抚上她冻红的颊。

  他的手既厚且暖,她脸容一偏偎入那份温暖里,禁不住叹息。

  自年前娘亲那一次发病,老大夫被他快马送进穆府,到后来娘病逝、穆家慈制,他仿佛能知她心中事……知道,便也不过问,他这些时日回永宁与兄嫂侄儿一起过年节,更时不时摸进她的“雪霁堂”,旁人或者还能瞒过,但她想,如今都一十有五岁的宝绵应该瞧出一些什么,只装作不知。

  “游石珍……”她掩了眸,吐气般泄出那声唤。

  “你想不想见见我娘?”

  她……听到什么?

  刚掩下的双睫忽又掀开!

  见她阵圆口也圆的呆怔模样,他嘴角起了极淡笑纹,两条健长臂膀已探进。

  “来吧。”他替她作决定,将她从窗子偷出,挟持而去。

  墨龙仍记得她这个旧主,见到她,鼻头一直亲昵蹭近。

  但现任主人没让她跟爱驹温存多久,将她丢上马背后,还用厚厚大披风裹了她全身,随即策马往永宁城西郊去。

  此时节,西郊林子梅花满开,林中一大一小相靠的湖泊结出薄薄冰霜。

  他们在此下马。

  穆容华还没从白梅雪林的美景中回过神,一袖已被拉着,跟他走上一条隐密的窄长石径。

  约莫爬小节炷香时间,尽头处别有天地,她见到一座梅林深处的精致别苑,取名为“芝兰”。

  “芝兰别苑,我娘隐居之所。”游石珍声音淡然。

  “……隐居?”她略感惊奇,眸线从那雅致的别苑门楣缓缓调向身旁的他,见那侧颜神色偏冷,她心一跳,隐约觉得古怪。

  “我娘原是官家千金,后来因族中亲人犯了事,遭到牵连,家道中落了才会嫁商人为妻。我爹一见她就喜欢的,喜爱得不得了,因我阿娘生得极美,而美之物,人人爱,不是吗?”

  他话里似带嘲讽,她心又一颤,瞬也不瞬看他。

  “我以前听过一些传言,有人说珍爷的娘亲被娘家人接往南方安养,也有人说……她其实在很早以前就香消玉须了,却不知她竟隐居于此。”抿抿唇。“但不管传言如何,众人皆道,珍爷的阿娘真的生得很美很美,美若天仙……”她见他嘴角扬起,峻瞳之中却无笑意。

  他道:“那等会儿见到她,你可得好好瞧这位天仙了。”

  第9章(1)

  进入别苑,一路来到小雅厅,游石珍是闯着进来的。

  穆容华任他拉着,他快她便努力跟上,不挣扎,乖乖跟他走,因在这座华美的别苑内,她惊觉,只有她跟他是“同一国”。

  明明是游家别业,里边的婆子、姑姑和婢子们皆是领游家发下的薪酬,那些人明明也知来者是主子之一的珍二爷,却还是频频来挡。

  游石珍想见他阿娘一面,须得经过一道道通报,报到近身服侍游夫人的大丫鬟那儿,再看游夫人给不给见。

  结果游夫人不愿见。

  游石珍冷笑一声,直直便闯。

  而珍二爷要闯,有谁拦得住?!

  一群女护院围堵过来,他连衣角都没让那些人碰着,带上她使了轻身功夫,一下子就把人甩在身后。

  前院事情闹开,应是丫鬟们将事快快往后头深院里传报,才逼得游夫人不得不出来“见客”,因她若坚持不见,游石珍绝对会把“芝兰别苑”闹个天翻地覆,两相权衡之下,两害取其轻,这才让婢子将人带进小雅厅内。

  然虽愿见了,雅厅里仍垂着一帘薄纱,娇贵的主子坐在纱帘后,婢子们在厅的四个边角燃起净心净身的薰香,仿佛来者带进太多异样气味,染污了这一精美雅厅,令人嫌恶。

  他说,要她好好看着,看一位天仙是如何之美。

  穆容华终于见到别苑主人了,虽隔着一层纱帘,依旧能瞧出对方容貌和身姿,并被深深震慑。

  游夫人拥有沉鱼落雁之貌,且年轻得不可思议。

  一身白衣胜雪,端坐在帘后真如一尊完美无瑕的玉雕观音,是很美,美得夺目,却也令她内心冷意阵阵。

  “娘——”

  听到珍二爷带笑低柔的唤音,她暗暗屏息,侧眸望了他一眼……果然,那注视别苑主人的眼神偏冷,甚至湛着微狠的光。

  他这是要干什么呢?何必这样……

  她替他犯急,但也知此时此刻此地,根本无她置喙余地。

  纱帘后的女子不应声,似也听出珍二那声调里的嘲弄之意。

  一会儿才听别苑主人冷幽幽、极勉强问:“何事?”

  游石珍咧嘴笑。“我记得当年家里秀大爷成亲时,把自个儿媳妇带来给娘瞧过,我今日亦是啊。”穆容华突然被他以单臂圈住,紧贴他身侧……

  “娘,这位是穆家广丰号的穆大少,她瞧上我,我也愿跟了她,我俩情比石坚,决定今生相守,我带来的人,娘看着喜欢吗?”

  此话一出,惊震雅厅里的众婢,尤其游石珍为了坐实与穆大少真有“奸情”,当众侧颜低首,重重地、响亮地吻了穆容华唇角一记。

  抽气声纷纷响起!

  穆容华一开始确实惊住,下意识欲挣扎,但一想自己是他仅有的“战友”,心随即软了,试图扳动他臂膀的手也就跟着松了劲,变成贴握在他粗腕上,倒像似柔情一起,想与他十指交握,而那记朝她倾下的吻,她真真是躲不开、避不掉,直到被亲了才意会到发生何事。

  她说不出话,别苑主人更说不出话。

  真被气得不行似,玉雕观音终于染了凡间生气,她倏地撑扶手立起,一手抄起小香炉掷飞出来,那力道本就不太足,再教薄纱帘一挡,小小香炉只铿啷一声掉地,未燃尽的薰香粉四散飞飘,没伤着谁。

  “滚!”游夫人激嚷,蒲柳般的纤身颤抖抖,近身的婢子赶紧冲上去相扶。

  “好。那就不打扰娘亲安歇。”游石珍淡笑答道。

  穆容华再次被挟持离开。

  步出小雅厅时,厅内已乱作一团,听婢子们尖声嚷嚷,显然是别苑主人气得险些背过气,众丫鬟正忙着帮主子拍背顺气、揉胸递熏香。

  珍二爷头也没回,带着她疾步离去,出“芝兰别苑”,一路走下那道婉蜒石径,她几是足不沾尘。

  他像似见到墨龙在大小霜湖边徘徊,心魂一定,人才整个醒觉过来。

  他放开她,独自走到湖畔,两手分别支在臀侧,大口、大口喘息。

  这是何必呢?他干什么这样?

  穆容华望着那宽厚且修长的身背,咬唇忍疼,实是疼得难受,在左胸心内。

  “珍爷的娘亲……游夫人她……”作了深深吐纳才稳住声问:“她不喜男子亲近,所以所使的下人全是女的,连护院亦只用女子……是这样吗?”

  背对她的男人低应了声,静过片刻才道——

  “她喜洁,忍受不了半点污秽,男人在她眼中是最最污浊之物,她当初受了父兄逼迫才应了游家这门亲事,因游家是花上大把银子才排解了她娘家那桩足可抄家灭族的官司。”略顿,他目光投在结霜湖面,声音淡冷。“……之后她生下兄长与我二人便觉履约,爹疼她、宠她,但永远得不到她的回应,我爹放了手,帮她建造那座别苑,让她去过她想要的日子。”

  他这是……何苦来哉?

  她见他扬首深吸一口寒气,吐出的话似苦笑似自嘲——

  “早认定自个儿没娘的,偶尔上去闹闹,闹到她发火,便觉一顿痛快,便觉……她是真的存在,我到底还是有娘的。”

  何苦呢?何苦要这样啊……

  穆容华一直想,想过又想,思过再思,沉吟斟酌间,脊背忽凛,心音重促,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他哪是不痛?

  他也大痛啊!

  而他明明可以避开那道直钻心底的烂伤,不去碰触,却揪着她硬要她看。

  他这人,弄伤自己要她看明白,这世间绝非她穆容华一人可怜可悲可叹,尚有人与她成伴,但心要坚强,即便只有自己一人,亦要昂首阔步。

  只是他却不知,他这样撕开那道心伤,像也把她弄得神魂俱痛。

  又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很故意,故意要她看、要她懂、要她在心疼他。

  思绪纠结了,厘都厘不清,但,不管,她……什么都不管了。

  顺遂心意,再也忍受不了眼前那抹孤清身影,她小跑过去,两袖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身背。

  感觉他身躯瞬间绷得死紧,硬邦邦,然一下子便放松了,由着她扑抱,大掌覆在她交握于他腰前的小手上。

  “游石珍……”

  许久许久,他才哼了声。“……嗯?”

  “我们就同病相怜吧。”想着这些年,好像是他怜她、迁就她多些……穆容华脸红红,心泛软,用力将他抱紧,继续贴着他的阔背呵气。“但你不要以为自己较我还惨。论谁惨,哥哥我可还没输过。”

  听到她竟自称“哥哥”,游石珍这个“哥哥”忍不住便笑了。

  这一笑,心微轻,他粗粗拇指来回摩挲她的手,语气认真——

  “你真有我惨?”

  “当然有。”她亦认真道:“珍二爷还有个哥哥和老太爷疼着不是吗?老太爷虽已仙逝,但你家秀大爷娶得贤妻,你又多了一位好嫂子疼惜,长嫂如母啊,我的禾良妹子待你肯定尽心尽力,是不是?”

  “唔……嗯……欸……”很仔细想过,最后郑重点点头。“好吧,算你赢,穆大少,你确实比我惨。”

  这会子换穆容华心上一轻,禁不住笑了。

  覆在她手上的劲力陡地加重,他继而又道:“既然你较我还惨,那我只好多疼你一些。”他昂然身姿动也不动,嗓声却低沉下来,似有些不好意思。“……穆容华,我疼你。”

  她眼泪渗流,应不出声,只拚命、拚命把湿了的脸蛋往他背心胡蹭。

  男人仿佛早将她的心掐握在手,懂得她一切举动。

  任由她紧抱,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身背衣料,两人紧黏着许久,直到墨龙慢条斯理晃过来,用喷出团团白烟的鼻头凑过来顶人,顶得两人晃啊晃,快要晃进湖里,

  好不容易把墨龙赶出几步之外,他转身搂紧她。

  峻颚抵着她的乌丝,缓下气,他徐声如叹——

  “穆容华,得空,来我的关外马场走走,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地方啊。”

  隆冬尽,而后是春雨与杏花,花事开到荼蘼,灿烂的春于是慵懒作结,初夏伴着温阳而临。

  夏季到时,穆容华来到穆家的关外货栈,决定应一位生意场上已交往两年的域外大商之请,上对方地盘拜访。

  这一次出远门,她把宝绵也带上,并将一江南北的事务托给几位办事牢靠的掌事代管,亦跟大小掌事们交代了,若遇事难决,便去请教他们的十一爷穆行谨,他是近水能救火,稳得住众人胆气。

  至于她呢,拜访过那位域外大商后,她打算在关外多留些时日,某人邀请她上关外马场一聚,她欣然接受。

  从域外回程时,大商底下恰有一批川贝、冬虫夏草等上等药材欲运往“广丰号”关外货栈,穆容华一小行人便随运货的骡马队启程。

  拉货至穆家货栈得走上三日,众人野宿、生火造饭、围着大锅吃喝,连澡也没能洗上,穆容华对这些事早也适应,较不便的是解手,又或者要找个“五谷杂粮轮回之地”,还得跟殷叔或宝绵知会一声,然后再躲躲躲,躲到隐密处解决,再不,就得委屈宝绵了,明明是她这主子有需求,却让众人以为是主子陪贴身小丫鬟野地出恭去。

  骡马队的人手很多是牧族朋友或域外过来的人,也有几名汉族汉子,大伙儿多是爽朗、不拘小节的个性,常是赶着车就扯开嗓子高歌,有人唱就有人附和,一曲接一曲,穆容华很能跟这样的人混作一团,天南地北胡聊,即便话题扯到“打姑娘”这样的事,亦能听得津津有味,毫无扭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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