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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俊娘子 page 2 作者:雷恩那

  布袋里不见金、不藏银,更无珍珠玛瑙,只见一人从袋中挣出脑袋瓜。

  “秋娘!”穆容华唤声紧绷,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可见与被劫之人交情颇好。然,秋娘仅能“呜呜呜——”回应,因嘴里塞着碎布,嘴上还捆着布条。

  不单如此,贼人劫她,似深怕一个没留神,她就会乘机溜走,因此将她绑缚得极为仔细,差不多只除了那颗脑袋瓜,能绑的都给绑上了。

  “姓穆的你喊啥儿劲?!不准你喊!再喊,老子……老子割你舌头!”被珍二唤作“莽叔”的壮汉气急败坏忙着踢开腿肚上的绳网。

  终于,莽叔重获自由。

  同一时候,珍二亦徒手迅捷地扯断秋娘周身捆绳。

  绳子“啪啦、啪啦——”应声而断,手甫能动,秋娘自个儿扒掉嘴上的布条,吐出碎布,一向风情万种的艳眸瞠得圆大,两丸墨瞳着了火似,她没瞧珍二一眼,亦没搭理赶来相救的穆容华,却是死死锁准那厮贼汉。

  秋娘气势非凡,撑起娇身便狠狠杀将过去,绣拳如雨,裙里腿连踢带踹,打得莽叔再次坐倒,哀哀大叫——

  “你这女人……哇啊!干什么干什么?!谋杀亲夫啊!”

  “什么亲夫?!我杜丽秋哪儿来的亲夫!王八蛋!龟儿子养的龟儿子!还晓得回来?走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混蛋!混蛋!”

  “老子要真混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你……红杏出墙,勾搭穆家小白脸,老子才晾你个一年半载,你就不安分,你说你噢——嘶嘶——噢……”抽气又抽气,在场,所有瞧见贼汉胯下挨踹的老少汉子们,没有人不陪着一块抽气冷颤,那个疼啊……

  穆容华极少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眼前局势倒令他目瞪口呆好一会儿。

  真气得一条命快绝了,谁都瞧得出,杜丽秋那顿狂槌狠踹,的确使上疯劲,贼汉明明能躲,却任由拳头和脚劲往头上、身上招呼,被踢中命根,蜷在地上痛不欲生,也只会咬牙狠槌青石地,不曾反击。

  “罗大莽,你没良心!”杜丽秋泣嚷,转身就跑。

  “等等啊……秋、秋娘——”罗大莽粗喘,表情痛苦,想爬起去追,一肩已被珍二按下。

  珍二拍拍他的肩头,摇首叹气……

  “莽叔,婶子不跟咱们去,咱们从长再议,你这样蛮干自然不成,要嘛就得想个万全之策,劫她个神不知、鬼不觉。”

  他这话闲聊般说得不遮不掩,穆容华听得剌耳,不禁淡哼了声。

  那哼声哼得珍二回首,穆容华不闪不避,神色寡淡,四目对峙间,珍二忽又露齿笑开——“人说宁拆十座庙,莫破一门婚,咱叔在外地挣了钱,回乡寻妻,要给婶子过上好日子,穆大少跟着掺和啥儿劲?”

  “秋娘未认这门亲,别胡乱攀缠。”穆容华徐慢道,眼神左右微瞟,示意众人收拢围势。

  珍二嘿笑一声。“我说你这人实在没情趣,打是情、骂是爱呀,人家夫妻间的小打小闹你也管,管得未免太宽。”

  穆容华静了静,似意会出什么,直视对方深且亮的长目,雅唇终露浅笑……

  “劫人便是劫人,阁下欲把事情扣在夫妻吵嘴上头,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怕是不能够,穆某就是要替知己好友出头,这官司非告不可。”

  此话一出,一锤定音。

  穆府家丁、护院和衙役们纷纷拥上,有刀有棍,又是铁链又是大锁,罗大莽身手再好,一时也难脱身,更何况他现下仿佛三魂少七魄,很忧郁地瘫坐在地,根本没想抵抗。

  珍二淡淡眯起双目,爱笑的嘴角隐有一抹紧绷。

  穆容华颔首作礼,从容旋身,礼是虚势,从容倒是真格,家丁将他的爱驹牵至,他拍拍墨龙颈侧正要上马,身后男人出声唤住他。

  “适才穆大少说要作个东道,请我吃酒,我似乎还没给话。”

  侧颜去瞧,那高大男人双臂再次盘在宽厚胸前,笑笑的表情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穆容华似有若无蹙了蹙眉,听他又道……

  “我瞧这个东道主,不如交给我当吧?好歹这永宁地面,咱们家还能吃开。看是要兴来客栈的红烧狮子头、富玉春的酱鸭肘子、老长红的清炖全羊锅,抑或是窝窝酒的醉仙烧、不过五,福禄寿堂的甜碗酿、蜜茶果,任君吃喝尽兴,如何?”

  不是外来客!

  他说的全是永宁城内知名的店家,还把各家的招牌菜和名酒给点将出来。

  但令穆容华气息陡凛的是……他所提的每一家店,或多或少都有太川行游家的入股。

  珍爷,你还跟姓穆的同一条道了?!

  那束手就擒的壮汉称他……珍爷。

  而这永宁城内,绝不会与姓穆的同一条道的,不是那家,还能是哪家?

  太川行。游氏兄弟。岩秀石珍。

  听说是家里老太爷取的名,果然是大商家的路数,替儿孙取的名字里亦隐含商道……峻岩辨其秀,顽石多藏珍。正所谓看事、看物得练眼力,寻其中好处,寻到了,自然是商机所在。

  欸,细细想来,他是瞧过游家这位浪子的,两、三年前在码头区曾匆匆一瞥。

  当时太川行的货船队停泊卸货,珍二卷起袖子跟苦力们一快干活,还是自家跟在身边的码头老管事指给他看的,那时离得远些,没怎么瞧清,亦无心分辨,只依稀记得是一道高大黝黑的身影。

  当年的那道身影与眼前男人重叠了,五官整个鲜活起来,气势无端迫人,压得他都觉胸内滞碍、气息不畅。

  突然就恼起自己,竟这般易受影响,很无用。

  “上你游家的地盘吃饭吃酒,嘴上虽吃得好,心里怕是不踏实。”捺住心思,他面上八风不动。“珍二爷的好意,穆某心领了。倒是珍爷家的秀大爷,如若听闻珍爷请我吃饭吃酒,阁下回府里可不好交代。”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随意两句不说尽,人家便能推敲出来,且还能倒打一耙,拿家里的秀大爷来威胁他。

  游石珍想着、自乐着,眼神乌亮,目送那抹修长雪身俐落上马、扬长而去。

  他左胸砰砰跳,跳得山响震耳,因为——

  他已经好久、好久,久到都不知有多久的久,没遭人威胁。

  而这位穆家大少不仅是兄长商场上的宿敌,今儿个还同莽叔对着干,莽叔虽非他的亲叔叔,却是在他底下作事,与他珍二斩过鸡头、饮过血酒的江湖好友。

  想他游石珍走闯江湖多年,奉行的正是“在家靠兄长,出外靠朋友”的信条,谁敢惹他的亲友不痛快,他就赏谁苦头吃。

  穆大少这会子是把他家内、家外的亲友都给得罪,还要胁他哩,欸……欸欸……欸欸欸……怎么办才好?

  嘴角发软,一直想笑,真怕笑开,两边嘴角要咧到耳根去。

  这姓穆的,让人牙痒痒啊牙痒痒,真想抓来整弄个够!

  第2章(1)

  大事没能化小,惊动官府。

  挨了告,扯上官与兵,是麻烦了些。

  但话说回来,拒捕并非难事,逃狱更是小菜一碟,只是某位大叔情路受创、心如槁灰,觉得生既无望,其他的事也就随便他人动手了。

  是夜,看守森严的衙府大牢内,最最里边的囚房今儿个有“新人”入住。

  囚房在高处开有一个小窗洞,月辉照进,大束银光斜打在囚犯身背上。

  囚犯盘腿坐于地,手铐脚缭皆齐全,头低低,一副命快绝了的模样。

  暗处,不知哪个角落,男人盘踞许久,今夜的这一口气实在越叹越长——

  “……你说回永宁请我吃喜酒的,结果新娘子竟得动手劫来,这不打紧,劫人嘛,也不是没干过,是说你都抢到手了,别人追来,你抱着女人只管跑不就成了,还赌那个气干什么?”

  “就咽不下那口气嘛!秋娘她……她不理咱了……”哀痛啊。

  “她真不理你,你就挑别朵花去,就不信无花可攀。”

  “不成的不成的,除了秋娘,咱谁都不爱,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儿啊……你走吧,别理我,让咱慢慢枯死……”

  隐在暗处的男人颤了颤,抖掉满身鸡皮疙瘩,顺道抹了把脸。

  前头忽传动静,有谁正与值班守夜的差人说话,没多久,脚步声靠近。

  衙役执烛火领路,将夜来的访客领到最里间的囚室。

  八成暗暗得了不少赏钱,那名衙役笑嘻嘻摆好烛火台,不罗嗦半句,把场子留给访客便退下了。

  “你、你……是你!姓穆的——”一口气都快提不上来的罗大莽乍见伫立在牢房外的情敌,瞬间起死回生,势若疯虎般扑腾而上。

  他十指快把铁条掐烂,訾目欲裂。“老子咬死你……咦?咦咦?!”鼻间钻进一股既熟悉又叫人无比眷恋的食物香气。

  穆容华将食盒放下,揭开盒盖,慢条斯理端出几碟菜。“秋娘托我送来的。”

  罗大莽原本怒至极处,谁料,极处却无端端开花,开得灿烂夺目,简直是从无间地狱飞飞飞,飞窜升天了。

  他未及出口的咆哮生生噎在喉头,双目死死瞪住几碟菜,真要瞠裂。

  突然——

  “夜半往大牢里送吃食,这活儿穆大少没吩咐底下人办,竟亲自走这么一趟,真令人动容。”那略哑嗓声揉进几分嘲弄。

  穆容华陡抽一口凉气,背脊一凛。

  他倏地起身,回眸,左右迅速张望,隐在暗处的人终于徐慢走至微光中。

  他再次看到珍二那张笑笑的、意绪深沉的面庞。

  游石珍慢吞吞又道:“然事反必有妖,怎么说,穆大少此举都有那么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儿,没安什么好心啊。”

  穆容华当下有股冲动想吹熄一旁烛火。

  万万没料到早有人潜藏于此,他有些骇住,面上表情一时间不好掌控,而所立之地偏偏是最亮的所在,不利于他。

  然真把烛光灭了,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明白告诉珍二,他怕他。

  “珍二爷这么想,怎么瞧,都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回话时,静沉沉的,仿佛那暗黑角落里再窜出什么庞然大物来,他亦作寻常。

  被轻浅回剌一句,游石珍挑起单边眉,尚未再出招,牢内的罗大莽此时回过神,啪啦厉响,腕间手铐应声碎裂,他探手抢进一碟又一碟的菜肴,筷子也不用,五指一抓便往口中塞。

  “莽叔,你也等我问个清楚明白嘛!”口气好无奈。

  “珍爷珍爷,不会的、没事的唔唔……”嗯嗯嗯。

  “……是秋娘的拿手菜,全部都是,珍珠丸子、青玉镶肉……唔唔……”用力吞咽,都感动得流泪了。

  “还有红烧蹄膀、茶油片鹅……全是功夫菜,全是咱爱吃的,秋娘心疼我啊,到底是心疼我的……呜呜……就算真要毒死我,咱罗大莽都甘心情愿!”

  游石珍十指紧握了握,又想仰天长叹了。

  至于穆容华,今夜亲自跑道么一趟,一是替杜丽秋送食盒,二是欲替自个辩驳,想将误会跟牢里的莽汉说开,只是万万没料到会多出一个让人头疼的人物……

  珍二。

  这令事情变得更棘手。

  不如……先退吧?

  避其锋芒实为上策,他不想再生事端。

  二话不说,他转身就走,虽未带走衙役为他备上的烛火,步出大牢时倒也没磕碰到什么东西。

  深夜探监,隐蔽些为好,离开后他转进小巷,自家马车正等在另一头。

  只是步进巷中没多久,他颈后寒毛竖起,那尾随而来的人故意引他惊惧似,没怎么掩尽气息和脚步声。

  背后微热,有人贴近!

  穆容华骤然转身,那人欲抓他肩头。

  他肩胛往后一拉,闪得惊急,随即举起双臂拆挡对方接连如雨下的招式。

  腾、伏、脱、挡、架,严守再严守,突然逮在一个空隙,他反守为攻,一手取对方咽喉,一拳击其胸央。

  糟!

  甫察觉对方是故意让门户大开引他上勾,已然不及。

  他双腕立时被拿住,随即被一股气劲往后推压,身背遂紧紧抵在冰冷墙面上,后脑勺猛地一磕,痛得他低声抽气。

  “想不到穆大少的小擒拿手练得颇有火候。不错不错,手法拆解起来,是比咱们家秀大爷顺溜,啧啧,可惜力道差了些。”珍二笑嘻嘻的,一脸气死人不偿命的促狭神气。

  “二爷溜进衙府大牢、似有密谋劫狱之嫌不说,此刻还藏在暗巷,夜袭善良百姓,真当永宁城是你游家把管,没王法了吗?”被牢牢架住,穆容华也不再做困兽之斗,他身长没珍二高也就算了,主要是体型,对方精壮巨大,虎背劲腰,一身皮骨如铜墙铁壁,断非他这种薄秀身板能与之较真的。然身手不能比,嘴上岂能饶人,总要刺个一句、两句,好修补修补受创的自尊。

  对穆大少,游石珍内心是有激赏的。

  如他这般斯文清润的公子爷,能在他手中走过那么多招才被制住,算了不起。

  当然,在内劲拿捏上,打一开始他就使不到三分力,不然早将穆容华一举钉在巷墙上,何须过招。

  他一再惊吓这位大少爷,牢里一次,暗巷偷袭再一次。

  他存着恶心捉弄,穆容华吓是吓着了,唇颊几无血色,气息明显促急,但眨眼间,眉宇又落回淡定颜色。

  他嘴咧得更开,白牙森森,横在对方颚下的粗臂略略加重力道,迫得那张雅正俊脸不得不抬高。

  “永宁城倘是游家把管,我的人还会下大牢去吗?”无辜般眨眨眼。“至于溜进牢里守着,不就是心疼咱家莽叔嘛。”叹气。“世道这样乱,偷鸡摸狗、男盗女娼之辈都能说自个儿是善良百姓,那牢里乌漆抹黑的,难保不出乱子,不好好守着,咱叔要被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

  一个随便运劲就能扯裂手铐的壮汉,能被谁欺负了去?

  穆容华暗暗磨牙,费了好大功夫才掌住表情。

  速战速决方为上策,多纠缠无益,他尽可能平心静气问——

  “二爷架住穆某不放,还想怎么做?”

  游石珍不答反问,“这官司还告不告?”

  “秋娘说告,穆某陪她告到底,秋娘说撤,自然也轮不到我追究。”

  “我那还没嫁我叔的婶子正在气头上,穆大少可别乘机火上添油,说些不中听的。”他盯紧那俊颜眉目,忽而笑开。“此时阁下眼神灵动,瞧起来嘛,唔……像在腹诽我又拿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我有无说错?”

  穆容华再次咬牙,咬得牙根都有些生疼。

  然而,疼的哪里只是牙根,他被制住的腕处以及受压迫的喉间,皆一丝丝抽痛着,明知珍二故意为之,又岂能示弱地露出痛苦模样?

  “二爷可以放手了吧?”淡然问。

  游石珍又盯住他好一会儿,终于肯松开他的两腕。

  穆容华以为接下来喉间的压力会跟着撤下,岂知,那力道不减反增,猛地重压,仿佛下一瞬就能扼断他的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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