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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情 page 12 作者:岳靖

  欧阳荷庭浑身凛直,放开她,眼神陌生地看着她的脸。

  “你昨夜忙累了什么?”她美眸灿亮,语气坚定。“我和海英只是‘吃饭的朋友’。”

  欧阳荷庭神情一顿。他真正讨厌海英,从这秒开始。那人改不了“贼性”,偷偷摸摸告他的状,肯定把昨夜在俱乐部遇上温映蓝的事告诉晚翠。

  欧阳荷庭沉了沈,拿出随身携带的遗书。“你昨晚问我为什么身上总带着遗书——”

  昨晚,她帮他整理衣物时,又在他的西装口袋找到一封遗书,连同他掉在她庭园那封,她总共看过他两封内容一样的遗书,她问他为什么带着这东西,他当时没回答。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他拆开自己的遗书,再取起西装前袋的钢笔,拔开笔盖,速速往信纸写划,然后咬破指腹盖指纹。

  “你——”平晚翠惊抽口气。

  欧阳荷庭收了笔,把信交到平晚翠手中。他说:“以后,都交给你。”

  平晚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眸光徐缓低垂,一会儿,抬眼瞅着他,瞳底盈水颤颤。“你是什么意思?我不喜欢这样……”

  欧阳荷庭将她拥进怀。“映蓝的事,我没什么好说,她来加汀岛肯定是其他与我无关的事。我只要你明白,这没什么,也希望你让我安心。你知道吗——我父母是突然离开的,未留只字片语,让我和妹妹面对非常麻烦的局面。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父母一样,但我总会有离开的一天,如果我离开、突然离开,我不愿我最亲的人面对任何窘境——晚翠,你明白吗,昨天起,这对我而言,已是极重要的事,像你说的‘结情’……”

  平晚翠点头,知道他要一个安心。他已经开始担忧她、放心不下她,这使她心中的喜悦,酸酸地。

  他又说:“你会收着对吧?”

  她拉起他流血的长指,吮他的指腹,收好遗书,回拥他,柔荑将他的躯干抱得牢紧。“但是,你最好知道,我已经继承很多人的遗产了,我自己也有事业,我不稀罕你的版税……”

  欧阳荷庭没说话,听她柔柔细细的嗓音打在他心坎上,他轻轻地吻她,又抚她的发,抚落栀子花,改为她簪上荷花。

  她是他的,亲密到必须交付遗书、交付全部生命的爱人。

  第七章

  她是他的一切!

  欧阳荷庭几乎建立了自己的宝石地——以结情的方式——他所有极具意义的东西,全在平晚翠那儿。

  快四年,在这个扶桑花簇拥大道小路、挤攘石阶巷弄的温暖岛屿,一待就是两千八百多个晨昏。

  他买了水床放在她房里,买了一架钢琴放在她房外的入口小厅,偶尔,她会弹奏贝多芬的《热情》给他听。

  她说:“荷庭,你其实是个热情的人,对吗?”

  每当她那么说,他便抱起她往房里的水床,用肢体传达他的意见。

  他习惯了热情的气候、环境,已不像初来乍到那段日子——经常中暑。不过,热病因子从无在他体内消失,甚至渐渐浮显在他外观上。他现在有一身接近麦子色的皮肤。每个星期三,固定在后院延伸的那一片沙滩做日光浴,周五,他会上夜航俱乐部。他有一艘重型帆船,不是用来和海英比赛,而是在休息日与晚翠远离热闹喧嚣,到无人海域、陌生城镇度真正两人时光用的。

  他差不多融入加汀岛了,像树一样在此落地生根,接近开花结果之际。

  “在想什么?”轻细甜润的嗓音带着柔软贴触,响在他耳畔。“肚子饿了吗?要吃些什么呢?本来想做个葡萄派给你当茶点,谁知道你今天这么早来,害我什么也没做……”

  欧阳荷庭转头,亲吻平晚翠甜蜜抱怨、喁喁私语的小嘴。“你醒了?真的什么都没做吗——”缓缓侧卧,被子底下的大掌抬起一条女性长腿,横过男性腰际,他稍微一挺,滑入她体内。

  “荷庭……已经够了……”平晚翠抽气娇喘,柔荑抵着他的胸膛,柔嫩甬道却敏感地吸紧他,随着他性感的抽送动作,汩汩涌泉而热烫。

  “晚翠,”他抓开她无力抵抗的手,让她搂着他脖颈,强健的躯干翻至她上方,大掌往她腿心拨,更加深入她。“我的宝石地,就只差一个孩子了——”

  “嗯……”平晚翠睁眸,神情柔湿、柔湿地,静静看着他,纤指往他脸庞移,描绘他的眼、他的鼻,慢慢拉下他,吻他的嘴,抬高臀,承迎他的撞击,同时说着:“荷庭,我得张罗亚当夏娃的餐食……等会儿海英也要过来吃饭——”

  他咬她的舌尖,说:“我要吃葡萄派。”

  像小孩子闹脾气,欧阳荷庭黏着平晚翠,一再将她拉回藏聚四年无数甜蜜热情的水床上,直到两只饿得非得争宠的猫咪来扒门板、大门门铃叮咚叮咚作响,他才松手放开她,烦躁地下床,穿好衣物,冷着俊颜,走出房门、屋门,出外去开庭园那扇面对情侣巷的门。

  门外是海英。没什么好意外。这家伙纠缠晚翠太多年。

  厚脸皮的家伙!

  海英与欧阳荷庭互看一眼。

  “大作家今天这么赏脸,来陪本医师用餐啊?”海英扯扯唇。高傲的家伙对晚翠的女性柔韧特质根本没辙,只能以良好教养充体面,无法野蛮强拆他挂在晚翠客厅那幅“罂粟花田”。“你其实很想那么做对不对?”

  欧阳荷庭皱眉。

  海英说:“拆掉我画的那幅‘罂粟花田’啊——”听起来真像挑衅。

  欧阳荷庭没回应,转身往门里走。晚翠和海英本是饭友,这四年来,聚餐频率也不高,顶多一个月两次。这点气度他还有,不需要庸俗的嫉妒。

  “喂,新开的那一家潜水俱乐部正在招募会员,你要不要去入会?”海英很快换了话题,关上木门,尾随欧阳荷庭,边走边唱独角戏地说:“啊……我看你应该不行!听说他们有资格限制,没法徒手潜水的家伙,是不能入会的,这四年来,没见过你参加徒手潜水晨航活动……我还是找晚翠一起入会好了——”

  “neve——”欧阳荷庭出声,冷硬的嗓调拖续吐出:“down  to  earth是吗?”他知道那家新开在港边、建物外观奇特的俱乐部“never  down  to  earth”,他们向晚翠订了很多苗栽,晚翠打折扣给他们,他们回送晚翠免费入会名额。

  “我已经和晚翠入会了。”他说。在义大利的年少时光里,每个夏季,皇家那一对与他同龄的叔、侄——皇夏生、皇宇穹,都会找他前往海岛徒手潜水。来加汀岛这几年,他和晚翠出航到无人海域,就是进行徒手潜水。他喜欢看她“真正”徒手潜水,什么装备都没穿戴,完全地没穿戴,像条美丽的鱼悠绕他身边,潜到海下十五公尺,在蓝紫色的洞穴里与他交换一个吻。

  “是喔,”海英摩摩下巴。“既然晚翠加入了,我也得尽快入会。听说,那儿的老板是个大美人,到时你迷上人家,像四年前那样与人出场,晚翠就由我——”

  “闭嘴!”欧阳荷庭低吼,这次是狮王被拔毛,怒步前行。他从未停止讨厌海英,虽然当年温映蓝那事,并非海英多嘴,但扭正不了他对海英的“贼”印象。这家伙一直在打主意,偷偷觊觎晚翠!

  他快速进入屋内,往厨房找她。

  “海英来了吗?”平晚翠听到脚步声,一回首。

  欧阳荷庭直趋而来,抱住她。

  平晚翠顿了顿,戴着隔热手套的柔荑轻柔圈住他腰杆。“葡萄派快烤好了,等会儿,铺上生果和莱姆鲜奶油,就可以吃了。你要喝什么茶?橘子皮红茶好吗——”

  “我想再睡一下。你让海英把他的饭带走。”欧阳荷庭固执地抱紧平晚翠,说:“NUVO今夜返航,我明天得见杜瀇。今天,好好陪我。”

  心情有点复杂。

  除了海英,他这些年,一直是透过与“贼”打交道——靠那个捞寻古代沉船宝物、进行私下拍卖、交易人类历史遗产的杜瀇——来增加额外资产。为什么这么做?他也有自己痛恨的“贼性”?不!最大的原因是——历史不比利益重要!他要做他父亲当年没做却被冤枉的事!

  Enzo曾劝过他,那是不对的。但他无法不那么做。他矛盾,一颗心像困兽。她却说,那是他的孝道,也是不孝。他同时具备坏儿子与乖儿子特质,这才算好儿子。她的话解放了他的心,每年的这个时候——NUVO返航期——他特别、特别需要她。

  “好好陪我。”又说了一次。

  “嗯。”平晚翠点头,仰起脸庞,亲吻他。

  欧阳荷庭眯眼,耳畔听着两只猫吃饱撒娇的叫声,鼻端满是葡萄派香味,纷乱心绪沉淀下来。

  这儿是他的宝石地,怀中女人是他一生最值得期盼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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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平晚翠身旁安稳舒适地睡了一夜,拂晓时刻,云更换着色泽,灰白转绀蓝,蓝透澈,射出一束光,打得天窗亮闪闪,欧阳荷庭从仰躺改侧卧,放大的瞳孔缩小聚焦,琥珀色中映出绝伦睡颜。

  “晚翠。”他轻声唤,伸手摸她。“我该走了——”

  “去哪儿?”她睁开眼睛,又闭上,柔荑环住他的躯干,脸庞偎进他怀里。他很少在这儿过夜,夜晚一向是他的创作时间,她想见他,只能入梦。

  “你继续睡。我回家看看若苏,她已经停课了,最近放长假,我得帮她找下一阶段的学校——”

  “嗯。”她颔首。她知道他今天有很多事得忙,他要走,她从来不会强留他,吻了吻他的唇,她掀被下床。

  他也下床,进盥洗间,出来时,她穿着晨衣站在床尾凳边,像每次送他出门那样,帮他整理服仪打领巾。这次,他抓住她打领巾的手,看着那光裸的纤纤玉指,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怎么了?”平晚翠要抽回被握住的左手。

  欧阳荷庭将她握得更紧,突然说:“晚翠,我爱你。”

  平晚翠凝定了半秒,美颜染上柔色,点点头,没说话。欧阳荷庭吻了一下她的无名指,才放开她的手,让她继续圈环他的脖子打领巾。

  “我见过杜瀇后,会过来。”

  她微微颔首。“下午吗?”

  他抚开她颊边的发。“可能晚上——”

  “我等你。”她拿起西装外套给他穿上,牵着他的掌,要送他到大门外的情侣巷。

  行过庭园,他看着楸子树旁的小缓坡——那年,他以为她种什么绿蘑菇迷幻毒草——长成一大丛月光扶桑。早起的亚当夏娃在那儿追逐嬉戏,它们身上的铃铛清脆地响着。

  他握牢她的手,像在走圣坛,直到情侣巷,他深吻她一记,带着她甜柔的气息,登阶往交连临海大道的顶端巷口。

  过了花比车多的临海大道,欧阳荷庭步上双层楼门前八级台阶,站在门厅。

  港口那头传来连绵不绝的汽笛响,那是信号,一个针对他而来的信号。近年崛起的水下组织“NUVO”,返航了。这组织是他出资才有的——

  四年前,皇姓家族的大长辈,在他父亲母亲过世后,多次找他讨论祖产归属重配之事。据说,几代前仅分家无分产,皇家人在一块共有的土地上,分居四处。父亲的直系长辈得到主宅一带的土地及建物使用权,传承到父亲这代,他们长居义大利,未曾使用过那儿的房子或土地。直到父亲出事,他们非得返乡,却没法居住在那核心地。父亲的情况使家族蒙羞,他们像是被打入冷牢似地住在“蔷薇隅”——家族最不重要的边陲地带——一家四口挤在不算大的楼房里,没有仆佣,没有亲人来访。说是不被打扰,其实清寂得可怕。只有像用人血灌溉、开得过分冶艳的雪地蔷薇,陪伴他们一家人。

  都说那花越开越美,越有坏事发生。他父母就是在那一片仿佛盛开到了世界尽头、地狱之门的雪地蔷薇中,走完不算长的人生。之后,家族里的人陆续到边陲地带“拜访”他。他们说父亲曾经表示最想要的不是任何土地或建物,而是家族所有的荆棘海海域,大长辈要他尽孝道完成父亲遗愿,他几乎是被迫签下文件的。他根本不知道父亲是否真要那片荆棘海,恍过神来,父亲名下的土地建物,已变成一片冰海,并且由他继承。

  从核心到边陲,从边陲到冰海,这是驱逐!无情冷酷的驱逐!

  他的自尊无法忍受这种卑劣暗示,他采取主动,带着妹妹远走,与“皇”划清界线。关于皇家物品,他只带走父亲和自己的剑。父亲的剑里有母亲的戒指,他的剑里有要给未来妻子的戒指,两枚戒指价值连城,那年,他在离开皇家的旅程中,遇上杜瀇,把戒指交给他,让他顺利组成今日的“Neptune  Underwater  and  Voyage  Organization——涅普图水下与航海组织”。

  他们一年一度的返航,最主要就是结算捞物拍卖所得,分成给他这个出资金主。

  “哥哥,你回来了。”不自觉按了门铃,吵醒还在睡的妹妹。

  欧阳若苏站在门后,小脸被长发掩了一半。

  “吵醒你了?”欧阳荷庭淡淡问,走进门。

  “没有。”欧阳若苏摇摇头。“我该起床了。家里缺了一些东西,今天得去专卖店街和超市一趟。”一个阶段的学业结束、放长假以来,她就请厨师和钟点佣人暂时别来,她想独力负责家务,算是给自己的一个新训练,毕竟她有可能会离开哥哥、离开加汀岛去进行下一阶段的学习……

  “若苏,帮我煮杯咖啡。”欧阳荷庭交代,眼睛看着玄关桌上交叉摆放的两把轻剑。

  皇氏家徽是众多轻剑围排一轮花,他已非皇家人,所以摆成“X”。是故意,也是提醒——他欧阳荷庭,这辈子绝不做回“皇”荷庭!

  “哥哥,Enzo叔叔打了很多通电话找你。”欧阳若苏关上门,回身对欧阳荷庭说:“他要你回来马上跟出版社联络——”

  “我知道了。”欧阳荷庭移动脚跟,往通廊底的楼梯走。

  进书房,欧阳荷庭随即拨电话给Enzo。

  Enzo说:“我们在等你的稿子。”

  “我知道。”但无心处理工作。他打开窗帘、窗板,眺望造船厂码头方向。

  “荷庭,你还在资助那支‘文化海盗’团体吗?”

  欧阳荷庭看着海天,感觉Enzo的声音像是来自那片幽蓝。他没回应Enzo的问题,只说:“我会把稿子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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